它跳那样快。

它疯了,所以他才一遍又一遍回想她进十五班教室以来的场景。她垂着眼睛,小声念稿子,然后跟着老师离开,安静又文雅。

却真的没有再看过他。

一次也没有。

从十一月那个混乱张狂的夜晚,他第一次见到她,到今天。

面对他时,她带着星光的眼睛,终于变成一面安静而沉寂的湖,不再起一丝波澜。

柏正本来以为,今天这种局面,他顶多嗤笑一声,若无其事。说不定还为摆脱掉一个烦人精而高兴。

可他没法骗自己。

他按住心口,不但没有很轻松,甚至觉得难受,超乎想象地难受。

她来了十五班才多久?不过才三分钟,他竟然就受不了。

柏正设想了一切可能,也猜到了如今这场面。在制造恶意方面,作为惯犯,他算无遗策。然而次次都失手都在喻嗔这里。

他高估了自己的不为所动。

低估了她。

那个把他当信仰的软刀子烦人精,一旦变得不乖又安静,穿心似的疼。

但柏正清楚地知道,再难受也不能后悔,一后悔,他这辈子都得完蛋。

喻嗔好不容易坚持到上午放学,中午邢菲菲主动给她打了饭。喻嗔压住不舒服吃了几口,最后全呕吐了出来。

室友们连忙带着喻嗔去看校医,校医给喻嗔开了药,让她回去睡一会儿,要是还不舒服,晚点上医院。

喻嗔昏昏沉沉,裹着被子安安静静睡着了。

桑桑不放心,一步三回头,说道:“我不想去上课了,要不我陪着她吧。”

邢菲菲冷漠指出:“你只会吵醒她,真想帮忙,每节下课都回来看看她。”

桑桑垂头丧气,但是必须得承认邢菲菲说的是大实话。

没想到学校下午没上课,改为举行表彰大会。

衡越体校重新获得参加联赛的资格,还取得这么优秀的成绩,校领导十分高兴,决定早早进行表彰。

十五班班长战战兢兢来通知柏正,一会儿要上台表彰,柏正踩住教室后排的篮球,懒懒道:“不去。”

站那上面,跟个傻-逼似的被人围观。

班长说:“这次表彰有很多人,应该不麻烦,只是走个过场。除了表扬体育联赛的事,还要表扬一下这回的文化课成绩。”

柏正顿了顿,依旧不为所动。

十五班班长没办法,只能自己先去集合。

主席台话筒和教室广播连接,柏正一个人坐在教室里面,直到广播响起,他才抬起头。

主任先是激情昂扬讲了一通废话,表示他看好衡越学生的未来,随后才到:“下面让我们对此次期中考试成绩斐然的同学进行表彰:……高二(4)班喻嗔……”

柏正腿放椅子上,自嘲似的看着那广播。

教导主任问:“喻嗔同学来了吗?”

那头先是一片安静,随后吵吵嚷嚷,似乎有人在讲原因,主任说:“生病了啊,那麻烦四班班长过来代领一下奖励……”

柏正眼里翻滚着许多情绪,最后猛然掀起来,他低咒一声,往教室外走。

广播里主任的声音回荡在校园:“我们继续宣布此次体育联赛获奖者……”

喻嗔被宿舍阿姨叫醒的时候,还恍然以为在梦里。

“同学,不是阿姨打扰你,楼下有个男生,等好一会儿了,找你的。你去看看吧。”

喻嗔点点头,她脸颊烧得通红,呼吸不畅。

喻嗔穿上外套,依旧觉得身体发冷。

下楼的时候,喻嗔一直在想,谁会这个时候来找她,然而当她看见高大的梧桐木下清俊冷漠的少年,她立马高兴得跑到他身边。

“哥哥!”

喻燃抬眸。

他灰色的瞳孔里,映照着全世界秋凉,还有妹妹憔悴兴奋的模样。

喻嗔发烧的事廖老师打电话给喻嗔爸爸说了,但是喻中岩在出差,喻中岩担心女儿,不得已给儿子班主任去了电话。

喻燃皱着眉头,看着喻嗔,仿佛在看一个不小的麻烦。

喻嗔连忙说:“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哥哥你回学校上课吧。”

喻燃充耳不闻,事实上,他只看得到自己认定的事。自闭症患者少年缓缓抬起手,贴上喻嗔额头。

喻嗔抬起眼睛,紧张得一动不敢动。哥哥不关心任何人,包括他自己,像个死板冷冰冰的机器,家里只有喻嗔觉得他有一天会好起来。

“我带你,去医院。”他说。

喻嗔觉得自己好不争气,听到这句话眼眶慢慢变得湿润。

生病的难过,被人戏耍的委屈一瞬间涌上心头。

喻燃眉稍动了动,半晌机械摸摸她小脑袋。

喻嗔仰起头,所有不愉快都不见了,她眼里重新点燃光彩,主动在“冷兵器”哥哥掌下蹭了蹭。

“哥,你是世上最好的哥哥。”

喻燃冷漠脸:“哦。”

喻嗔眼里止不住漾出笑。

而寝室不远处,宿舍阿姨看看门口满脸冰冷的少年。

“同学,你找谁啊?”站那么久,脸色跟要杀人似的,阿姨看得心慌。

柏正拳头捏得死紧。

他远远看着梧桐木下的少年少女,不过就一天,她就可以对另一个人笑得那么温柔又灿烂。

他有种被喻嗔愚弄的愤怒,然而最可怕的是,还有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委屈。

她怎么可以,那么快……就这样对他。

那种又酸又胀的痛突如其来,让柏正无所适从,偏又钻心似的难熬。

他瞳孔死死看着他们,快要充血,他意识到,自己一刻都待不下去。

柏正掉头就走。

眼不见,心不烦。

偏偏全校广播里,那个大腹便便的主任,还可笑地说着一口夹带方言的普通话,问道:“柏正呢,十五班的柏正同学,也没来参加表彰吗?”

柏正心头火气无从宣泄。

老子参加个鬼啊!

他看什么都觉得烦,原来眼睛看不见,心依旧不能平静。

柏正大步奔跑起来,重新回到女生宿舍楼下。

“她人呢!”

阿姨愣住:“谁?”

“喻嗔!我问你她人呢!”

他硬邦邦的拳头捶在窗前,阿姨面前的玻璃窗都颤动起来。他可能不知道自己多骇人,眼里全是血丝,像头喷-火的恶龙。

被人偷光了珠宝,现在要去找人拼命。

阿姨连忙道:“走了,跟刚刚那个男生一起走了。”

柏正神经被这句话一点即爆:“她生着病!你竟然让她随便跟人走!”

阿姨吓得不清,真怕这少年一拳把玻璃砸碎。

她后退几步,终于有几分安全感。

“就是因为生病了,人家才登了记带她去医院。她病那么重,总不可能还留在学校里吧。”

她病那么重。

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让他心里狠狠一空。

心口绵绵密密涌上刺痛。

其实乔辉他们说得对。

关喻嗔什么事呢?

她就傻了点,才一门心思对他这种人好。她什么都不知道,他却刻意迁怒,一步步试探着她的底线。直到她眼底灿烂的笑,渐渐变成了无措和泪光。

柏正往校门外走。

他扣上头盔,即便靠近这种软刀子姑娘要完蛋,那也是以后的事。他承认他后悔,后悔那么对她行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后面还有二更,二更时间:01:30,有些晚,明早看吧。

感谢大家支持,从这章抽发300个评论。留下两分评即可,试试欧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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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正正后悔只是个开始,这本身就是一个把自己送上喻嗔刀口的故事。另外关于柏青禾、女配、柏正的故意迁怒远离,都涉及到核心设定伏笔,不是谁降智或者神经的原因,宝贝们看到后面应该懂啦。

我见到了个笑哭不得的评论。

我:请大家留言!疯狂留言!

读者留言说:不留言

#我怼我自己!#

读者:上一章好甜好甜!

读者:又暖又甜!

读者:我竟然觉得甜!

我:你们这些魔鬼,是拥有品如的衣柜吗?

如坠冰窖

柏正到医院, 才发现他找不到喻嗔。

挂号并非他想查就查,他第一个想到柏天寇, 然而柏正皱了皱眉,最后打电话给徐学民。

“徐叔, 帮我在市医院找个人。”

徐学民接到他电话很兴奋,他原本是属于柏正的私人管家,但是这些年柏正在外面野惯了, 从来不准徐学民过问他的事。别说主动打电话, 徐学民的人往他面前凑, 不被暴揍一顿就算好了。

仪夫人不会管柏正活成什么样, 柏天寇管不住他。徐学民只是个管家, 作为柏正出生时就被指定来照顾柏正的人, 柏少就算要去捅天, 徐学民也恨不得让人给他搬个梯子。

柏正这是第一次打电话给他,徐学民激动地快要吐字不清。

“柏少, 您等等, 马上。”

等待的过程中,徐学民忍不住絮絮叨叨:“您什么时候回去看看柏总和仪夫人,不要怪我多嘴,您之前半年都没回家……”

柏正听得烦:“你的人效率这么低?全是吃白饭的吗!”

其实才过去三分钟,但是徐学民知道他脾气炸, 徐学民平和恭敬地说:“您不要急,马上就好。”

果然,不一会儿, 徐学民说:“在呼吸内科,挨着住院部那栋楼,您上三楼,306。她在打点滴。”

下一秒,柏正直接挂了电话,对接触徐学民的反感溢于言表。

徐学民却一点也不生气,还乐滋滋的。他忍不住想,喻嗔,这名字一听就是个小姑娘,徐叔欢喜又惆怅。

柏家没人疼的唯一继承人终于长大了。

还懂了些情滋味儿。

柏正走到306,一眼就看见熟睡的少女。

她长长的睫毛垂在下眼睑上,呼吸声轻轻的。白皙的手背扎着针,隐约可见浅青色的血管。

而先前柏正看见的少年已经不见人影。他的一腔难受和火气都还没发出来,就像平白又被人浇了一捧凉水。

柏正肆意惯了,上前两步,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喻嗔上午来十五班演讲的表现。

落寞又安静,像个陌生人。那黯淡的目光,他想起一回难受一回。这姑娘再傻,估计也被他欺负狠了。

他意识到,他并非单纯只是想来看看她。他更想看她笑,那种情不自禁沾上光亮的笑容。

成,算他欠这小讨债鬼的。

柏正退出她病房,下了楼。他循着记忆,找到昨晚丁梓妍那个病房,里面有个护士在记录数据。

柏正问她:“你看见过扔在那个垃圾桶里的琉璃奖杯吗?”

护士说:“这个我不清楚,你可以问问打扫的阿姨,诺,阿姨在那儿。”

真麻烦。

柏正耐住性子,又问了一遍清洁工阿姨。

清洁工阿姨边拖地边说:“早倒咯,医院每天早上清扫垃圾。那个什么奖杯我看见过,都碎成那样了,你找它干什么咧?”

柏正皱眉:“倒哪里了?”

“医院后面垃圾库,有垃圾车来收走,现在车子都应该来了。”

柏正转身就跑,他过去,一辆垃圾车果然要开走了。

他敲敲司机车窗:“等下,我找个东西。”

司机不耐烦地挥挥手:“都装车了,不是贵重物品,就不要了吧,那么臭。”

你以为老子喜欢翻垃圾!

柏正懒得和他解释,从自己钱包抽了一沓钱,从车窗塞给司机:“卸货!”

司机看着一沓红票子,乖乖啊!这么厚一沓,都抵得上他一个月工资了,他二话不说卸了货。

司机告诉他:“你得找快点,我要在规定时间把垃圾装走。”

柏正长腿一跨迈进垃圾堆里。

说实在的,虽然这里并不处理医学垃圾,但生活垃圾更脏,光闻着就一股作呕的味道。

柏正沉着脸,在里面翻翻找找。

司机忍不住好奇,到底多贵重?花这么多钱来翻垃圾。

有钱人的世界他真不能理解。

柏正蹲垃圾堆里翻了许久,终于在中间最下面找到了三块奖杯碎片。

瑰色的夕阳下,它们被割裂的地方亮晶晶的。

他试着拼了拼,裂痕就不说了,主要还碎了许多玻璃渣,看起来并不完整。

扔的时候没觉得心疼,拼不好竟然觉得慌。

柏正低咒一声,揣起它们往外走。

输液的袋子还剩一小半,喻嗔睡醒睁开眼睛。

喻燃已经离开了,他是个死板且认死理的人,医生说喻嗔输了液会退烧,他就走了。

毕竟兄妹俩心里都清楚,喻燃不会照顾人,他连他自己的身体都不在意。两个人一起在家里待着,不如输完液回学校。

映入喻嗔眼睛里的,首先是窗外一片瑰色的天。

夕阳把天空染得成浅浅的橘红色,实在好看。她目不转睛看了窗外许久,才意识床尾坐了个人。

脖子上冰蓝色刺青的少年翘腿坐着,目光落在她身上。

喻嗔看见柏正,迟缓地眨眨眼,随后发现不是梦,吓得坐了起来。

她四处看看,发现这还是医院。她都怕自己又主动做了什么惹他讨厌的事,却不自知。

柏正见少女不可置信的模样,忍不住弯了弯唇:“你那什么眼神啊喻嗔?”

喻嗔便不敢看他,低头看自己扎着针的手。

柏正看见她反应,心里被刺了一下似的。

他实在受不了,干脆起身,两步走过去,把奖杯塞在她完好那只手中:“给你。”

喻嗔猝不及防,看着掌心里的奖杯,它被人笨拙地用白胶粘好,半点儿也看不出原本的光鲜漂亮,勉强算得上完整。

她抬起眼睛,带着几分心慌,不解地看着柏正。

少女眼睛在夕阳下清透极了,柏正从前也没觉得T市一旦在傍晚有太阳,会这样温柔。

他对上她眼睛,忍不住开口:“还嫌弃丑啊你,大不了下次给你个完整的行不行?”

喻嗔摇摇头,说:“我没有嫌弃。”

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变得好奇怪,她甚至怕这是他新一轮恶整她的办法。

喻嗔把奖杯往他面前推了推:“我看完了,还给你。”

柏正嘴角的笑淡了淡。

“喻嗔,你在生气是不是?昨晚的事……”柏正说,“你想怎么样你自己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