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极致的伤痛释怀的人,再次说起那些过往,才能笑得出口。

但喻嗔并不知道,他的释怀,是从上一刻开始的。纵然她不太喜欢他的品行和性格,可是他救过自己,她希望他过得好。

柏正轻轻压下眉眼间的笑,他意识到,即便是骗来的这片刻欢.愉和温暖,依旧让人上瘾。

他喜欢这一切,甚至是贪恋。

以至于,他这辈子都不敢让她知道。

到了“庆功宴”门口,喻嗔说:“我不进去。”

她低头看着自己鞋尖,柏正曾经说,要进去的人得脱衣服。

柏正低咒一声,最后说:“成,那就不进去。”

他几步走到大门口,经理认得他,连忙迎上来:“柏少大驾光临,里面请。”

柏正讨厌他这幅谄媚的嘴脸,不耐烦地说:“请个锤子请,把丁梓妍,那什么崔婷婷,给老子喊出来。”

经理知道,今晚整个庆功宴都被丁梓妍包下来了,里面空前热闹,但是那女生花的可是柏家的钱,眼前这位爷才是真正的金主。

经理笑道:“好的,您稍等。”他打了个手势,立马有人进去喊人。

丁梓妍万万没想到,柏正、乔辉他们,一个人都没来自己生日宴会。

偏偏还有人没眼色,问她:“丁梓妍,你生日柏正不来的啊?”

都知道柏家大少追她,放话罩着她,这么会连她生日都不来?

丁梓妍牙都快咬碎,却笑道:“可能是因为牧原今晚会来吧。”

众人了然,情敌见面分外脸红。

体校那大恶霸估计也因求而不得,才不来今晚这宴会。

丁梓妍看看手表:“牧原应该快到了。”牧原重诺,他说好九点来,不会不守信。

听到周围说她男朋友疼她的恭维话,还有猜牧原送她什么礼物,丁梓妍心情这才好点。

这时候服务生进来,礼貌地说:“丁梓妍小姐,崔婷婷小姐,外面有人找。”

丁梓妍问:“谁啊?”

服务生说:“柏少。”

周围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柏正不是不来吗?怎么又来了?”

“为了梓妍吧。”

“可是他找崔婷婷做什么?”

最后一句话,让众人面面相觑。对啊,柏正找崔婷婷做什么?

崔婷婷本就有几分心慌,看向丁梓妍。丁梓妍咬牙,对服务生道:“你去说,如果柏正是来给我过生日的,他可以进来。”她也有些不安,因此着重强调自己生日。

柏正性格狂妄,但是他总得顾及今天自己生日吧!

丁梓妍也怕柏正,连忙在服务生转身的时候,补充喊到:“你告诉他,那个被子。”

“梓妍,什么被子啊?”

丁梓妍勉强笑道:“没什么。”

柏正那么在乎那床被子,不管他今晚要干什么,总得顾及几分吧?以往她每次提到这个事,柏正都会妥协一两分。

今晚她请了这么多人,要是发生什么,脸都得丢完。

丁梓妍也有些后悔,看一眼崔婷婷。没用的废物,这点事都做不好,还指望分自己一半礼物。

服务生出去传达了丁梓妍的话。

柏正险些给气笑了。

被子?

还真以为救了他命?他命贱好养活得很,被人割了脖子都好好活下来了,那晚即便没那床被子,他也冷不死。

他喜欢丁梓妍时,说起来好笑,只因那股香。

然而柏正这辈子,最讨厌人威胁他。他嗤笑一声,无所顾忌:“喊不出来,给老子拖出来!”

经理看他含着几分煞气的眉眼,知道这并非玩笑。

服务生再次进去,这次不是进去一个,而是一群。

不到三分钟,丁梓妍和崔婷婷尖叫着被拖了出来。

丁梓妍简直快疯了,刚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直接被拖着走。

“柏正,你疯了吗?你做什么?”

崔婷婷也吓坏了,抖得像筛子。

柏正动了动手腕,漫不经心问崔婷婷:“喻嗔衣服你拿的?”

崔婷婷说:“不、不是。”

柏正笑了一声:“给你一次机会,东西还回来,别逼老子动手。”

他背着光,半边脸在阴影下看不清,活生生肆意妄为的语调。

丁梓妍连忙说:“你说什么,什么衣服!”她是在提醒崔婷婷别认,不要犯蠢。

崔婷婷快吓哭了,柏正多狠她知道,张坤都敢打,更别说她。

“我不是故意的,我都扔了。不……还剩一件。”

她想起自己留下的那件带着香气的里衣。

那衣服带着几分古镇韵味,面料很软,小小一件。本来她打算找一找那上面究竟是什么香水,一时没舍得扔。

丁梓妍咬牙,又气又怕。

柏正回头看一眼喻嗔。

小姑娘远远站在街道树下阴影里,也在看他们。然而她心态称得上平和,完全没有上来打崔婷婷和丁梓妍一顿的打算。

他想起她那句诚恳又好笑的“告诉老师”,就忍不住弯了弯唇。

他说:“那件拿来。”

崔婷婷连忙说:“在里面,我放在一个蓝色袋子里,我马上给你。”

真的香

柏正示意服务生放开崔婷婷, 崔婷婷连忙往会所里面跑。

丁梓妍看着崔婷婷的背影,懊悔又惊怕。崔婷婷不靠谱就算了, 还被柏正一吓唬就什么都说了。

柏正点了根烟,似笑非笑看着丁梓妍:“我上回说了什么?你当老子的话耳边风吗?”

丁梓妍虽然心慌, 却依旧抱着希望,她勉强笑笑:“你说什么呢阿正,不是崔婷婷拿的吗?我听不懂。”

“听不懂。”柏正咬字极慢, “那要不要帮你回忆一下。”

丁梓妍总算怕了, 她连忙道:“你当初说过的, 无论发生什么事, 你都因为那床被子的事保护我。”

这一点丁梓妍起初也怀疑, 然而那次柏正从灾区回来, 看她的眼神极其复杂。

她之前刻意撩拨柏正, 却反被他讥讽得无地自容。可是那天以后,柏正竟然说, 她要做他女朋友都可以。

并且, 今后他尽量护着她。

丁梓妍当时十分震惊,要不是恰巧知道了那个秘密,她一定欢欢喜喜做了柏正女朋友。

尽管拒绝了,但她后来屡次试探柏正底线,发现他真的说到做到, 因为一床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被子,丁梓妍这半年都过得顺风顺水。

学校里无人敢正面招惹她,而且柏正出手也和柏天寇一样大方, 丁梓妍惊喜之下,乐不思蜀。

包括喻嗔的事,柏正也因为过那床被子,让喻嗔给她道歉。

丁梓妍想到这里,底气又足了些。

柏正神色却冷了下来。

他的确因为那股香对丁梓妍心动过,也因此承诺护着她,尽管丁梓妍后来再也没有带给过他那样惊艳的感觉。

这让他无比烦躁,柏正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喻嗔。

少女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他的外套脱下来了,挂在他车上,她穿着桑桑的衣服,远远看着他们,仿佛在看一场闹剧。

她眸中宁和安静,似乎笃定,他风风火火要带她讨回公道的事,最后会无疾而终。

柏正心里突然有点不舒服。

喻嗔就这么不信任他?

他回头,刚要说话,崔婷婷已经跑了出来。

“在这里,这个我没扔。”

她手上拿了件浅蓝色的柔软布衫,小小的打底里衣,两掌合拢就能遮住。

崔婷婷很后悔,早知道她不该答应丁梓妍去干这件事。谁知道柏正会插手管啊?

丁梓妍现在看见崔婷婷就恼火。

让你丢衣服,你还非得留一件?喻嗔那种穷乡村里出来的少女,能有什么好衣服!

搞得现在成了证据,百口莫辩,还自己交出去了。

柏正也没在意,随手接了过来。

十一月的夜晚伴着秋天的凉意,街道刮着风,城市的行道树在寒风中依旧葱茏。

他拿着那件仅存的里衣,第一感觉就是女孩子的衣服怎么这么软。

小小一块布料,能挡什么寒?

想起喻嗔其他衣服已经被丢了,柏正当场就想发火。然而下一刻,他愣住。

他竟然再次闻到了那股很浅很浅的香。

十分独特。

从三月到十一月,明明已经过了两百多天,他甚至已经记不清当初味道,却记得那种心动的感觉。

像是嫩枝抽出绿芽,花苞悄悄绽放,让他在最冰冷的夜,第一次感受到心颤的滋味。

柏正下意识看向丁梓妍。

然而丁梓妍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异样,以为柏正会因为被子的事偃旗息鼓,所以正一脸恼怒让服务生放开自己。

不是她。

柏正意识到。

他的大脑有一刻运转很慢,最后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浅蓝色里衣。

怎么会是……

喻嗔。

柏正握紧手中的衣服,怕它沾了香烟的味儿,干脆踩灭了烟。他上前两步,冷冷看着丁梓妍。

“你说那是你送来的被子,那时候你用的香水,我怎么再也没见你用过?”

丁梓妍呆了一瞬,这个问题柏正以前也貌似不经意问过,她不明白柏正为什么会再次问她这个问题。

她只好按照原本的说辞又讲一遍:“我忘了那是什么香水。”

撒谎。

他如今将这衣服靠丁梓妍这样近,即便忘了,她闻到这样熟悉的香,也该想起来了。

但她没有。

柏正收紧掌心中的衣服。

所以那晚,他盖的是喻嗔的被子。他半年前,就喜欢错了人。

最可笑的是,他还帮着丁梓妍,欺辱过他真正心动过的人。

喻嗔她……如今那么讨厌他。

柏正闭了闭眼。

心中愤怒、难堪、却也夹杂着一股连他也说不明白的喜悦。他胡乱把里衣塞进自己裤兜里,像在藏什么珍宝,然后居高临下看着丁梓妍。

妈的,骗老子。

“你们既然喜欢拿人衣服,让人冷得没衣服穿。”柏正嗤笑道,“今天就给我也试试这滋味儿。”

“你要做什么?柏正,你说过的,你之前……”丁梓妍不敢置信。

柏正烦躁地打断她的话,几乎吼道:“老子说过个鬼!”

现在喻嗔看见他的目光比看见街上的二流子还惊怯,他想也不敢想少女清透的眼睛之下,对他是怎样的厌恶。

他不是她恩人,她却在两人不相识的时候就让他心动过。

柏正道:“自己脱了外套在这里吹到凌晨三点钟,还是我找人帮你们?”

丁梓妍终于明白他是来真的。

“不,我不要。”

下一刻,丁梓妍眼睛一亮:“牧原,救我!”

柏正偏头,果然牧原从车上下来。

牧原带了几个柏家的人,原本是来参加丁梓妍生日宴会的。

牧原看这架势,皱眉问:“怎么了?”

“柏正他疯了,他让我脱了外套去吹冷风。是崔婷婷!崔婷婷扔了喻嗔的衣服!明明就与我无关。”

秋天这么冷就不说了,今天她生日,那么多人都在会所里面。要是真这样干,估计脸都得丢完。

牧原沉吟片刻,转头看见路灯下的少女。

喻嗔仿佛和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或许被柏正伤害多了,所以不管他做什么,她都只是安安静静待在一隅,等他意思意思闹够,就结束这场偏心丁梓妍的闹剧。

涩疼的滋味儿,又一点点啃噬柏正的心脏,他抿抿唇,低声道:“喻嗔。”

对她做过的那些混账事,他真恨不得去死一回。

喻嗔真是怕了如今这个阵容。

对面三个人,都是有钱有势的城里人。

一个丁梓妍,一个丁梓妍男朋友,还有个丁梓妍追求者。

柏正看喻嗔一眼,下一秒,他回头,眼神狠得跟小狼崽子似的,冷冷盯着丁梓妍,命令道:“脱。”

牧原身后几个,都是柏家的人,大家都知道柏正是柏家唯一继承人,所以平时柏正的话他们也听。

他们刚要上前,牧原皱眉:“不行。”

柏家的保镖动作顿住。

牧原说:“丁梓妍如果做错了什么,让她赔礼道歉,该赔偿就赔偿。但今天,一来是她生日,二来我有义务保护她。”

丁梓妍连忙躲在牧原身后,心中隐隐得意,她就知道牧原有担当。

柏正嗤笑一声,看着牧原:“老子要干的事,你护得住?”

牧原平静对上他的目光:“那就试试,如果你今天想惊动姑姑的话。”

“你不蠢嘛伪君子。”柏正语调转冷,“还会威胁老子。”

牧原不说话。

柏正张狂弯唇:“但是你可能忘了,老子长这么大,什么时候怕过事!”

妈的,牧梦仪的人他指挥不动是吧。

“徐学民,喊几个你的废物过来。”

牧原皱紧了眉。

丁梓妍慌了:“徐、徐学民是谁?”柏正身边从来不跟人,像个小混混,如果不是他本身凶,丝毫没有首富柏家继承人的模样。

牧原也不知道徐学民是谁。

但是他很快就知道了。

五分钟不到,十来个黑衣保镖过来,把尖叫的丁梓妍和崔婷婷给拎走。

牧原带来的人根本阻止不了。

牧原看着柏正,曾经那个挨了打满脸无措的小男孩,眉眼渐渐成了这幅带着几分野的模样。

眼前的柏正,哪怕他踽踽独行,可从来就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柏正嗤笑一声,不屑地重复一遍:“你拦得住?”

牧原无力发现,自己拦不住。

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怎么柏家从来没见过?

一旁的徐学民高兴啊!这还是柏少第一次喊他出来做事,算是承认他的地位。

然而柏正用完人就走,并不需要他做更多,他说:“别跟着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