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慢慢走远, 而台下的选手们正在重新调整状态,怕死的萌生退意,不怕死的跃跃欲试。欧阳端华与几名心腹前往医疗室查看唐明洲的尸体,面色一个比一个凝重。

“尸体表面残留的元素之力到现在还很浓郁,如果不尽快驱逐,极有可能引发二次爆炸。”一名精神力医师正在做尸检,语气有些紧张,“如果残留的两种元素互相克制,譬如水与火、金与木,木与土等等,威力还能彼此抵消,造成的破坏也不会这样严重。但坏就坏在风与火互相助长,两种元素融合之后爆发的威力实在太强,一瞬间就把唐少炸成了肉泥。哪怕3S级的精神力者来了也救不了。我先给他的尸体做净化,然后才能入殓。”

说完又警告一句,“今后在比斗台上遇见欧阳晔,你们最好不要受伤,否则难逃唐少的命运。”

欧阳端华没做回应,他的几名心腹却露出恐惧的神色。

三楼包厢里,唐家家主已红着眼睛离开了,唐明洲虽然不是他唯一的儿子,却是最有出息的一个。唐明洲一死,再无人能支撑唐家门面,他心里如何不恨?但恨又怎样,只要欧阳晔一直赢下去,各大军团都会递出橄榄枝。待他去了帝都星深造,就似蛟龙入海一飞冲天,连他老子都奈何不了他,更何论区区海皇星的小权贵?

“哎,小晔这暴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收敛?”李煜一面摇头叹气,一面抱怨,“你瞧瞧,网上都炸开锅了。”

坐在他身边的孟家主打趣道,“嚣张也要有嚣张的本钱。我就很喜欢欧阳大少爷的锋芒毕露。哎?网上的风向已经变了,欧阳大少爷的粉丝数竟然上了一千万,这么快!”

李煜讽刺道,“出不出名倒是无所谓,我只希望他别走错路。身为异能者,就该投身军队,保卫国家,仗着一身异能去欺负弱不禁风的碳基人又算什么本事?”

欧阳涛心里又恼又恨,却还得维持表面的平静。他万万没料到自己这个大儿子竟然拥有如此高的天赋,如果从小好好培养,未来必将成为欧阳家的顶梁柱。潜力值高于3S是什么概念?一般人简直不敢想。

但现在,欧阳晔早就与欧阳家离了心,他更是一意孤行把继承权给了欧阳端华。如果这次在擂台上,两兄弟撞到一起,无论死了哪一个,他都没办法向族老交代。而欧阳家两大天才斗得两败俱伤,其他家族又会作何反应?落井下石是肯定的。

考虑到未来有可能发生的种种情况,欧阳涛颓败地发现,无论哪种情况,带来的结果都是负面的,不可挽回的。他咬咬牙,给欧阳端华发送了一条短讯,让他一定要在擂台上击杀欧阳晔,这样才能把欧阳家的损失控制在最小范围。

欧阳端华好歹是他一手养大的,不会反噬,但欧阳晔就说不准了。死了一个天才又怎样?这个世界从来就不缺少天才。

李煜也笑眯眯地给外甥发送信息,告诉他不要留手。两个家族早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第一场比斗太过激烈,衬得接下来的比赛淡而无味。严君禹只看了两轮就失去耐心,提前离场。潜意识中,当祁泽与欧阳晔离开的时候,他就有些待不下去了。

他来到训练场找王轩,手里拿着一份表格。

“这是你的新机甲?”站在高达七米的银色巨人面前,他呼吸都免不了停滞一瞬,熟悉又震撼的感觉扑面而来,难以遏制。

“不,还是原来那台。把漆刮掉,又换了几个零件,就成这样了。”王轩敲了敲机甲外壳,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喜色。

严君禹绕着机甲走了两圈,指着足部的某一处问道,“这是什么?”

王轩弯腰一看,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应该是那位机甲大师的专属记号。”

“你从哪儿找来的机甲大师?”严君禹语气有些迫切。

“欧阳晔替我找的,具体是谁我也不清楚。”王轩一问三不知。

严君禹揉了揉太阳穴,又看了看那四个神秘的古文字,这才把手里的表格递过去,“这是保送推荐书,你重新填写一份,然后直接寄给帝国军事学院机甲战斗系。那边我已经打好招呼,很快就会受理。上次我出了意外,有人趁乱顶替了你的名额,现在已经要回来了。你别多心,好好训练,好好比赛。”

“谢谢教官。这个名额您送给别人吧。我想凭自己的本事进去。”王轩指了指G9,眼里踌躇满志。经过几天磨合,他对这台机甲很有信心。

严君禹最欣赏的正是王轩这种自强自立的性格,于是也没多劝,很快就收回表格,并取消了保送名额。自己推荐的人选要凭真本事进去,那旁人也别想跟着捡便宜。

“这台机甲让我试试?”他盯着G9,目光隐含灼热。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台机甲的第一眼他就喜欢得不得了,正如看见欧阳晔的长剑那样。而它们似乎都是同一位大师打造的。

“您尽管上。”王轩告诫一句,“它反应很灵敏,您小心用力过猛。”

“能比T型机甲还灵敏?”登上驾驶舱前,严君禹调侃一句,却很快发现自己被打脸了。这台机甲的灵敏度简直可以媲美最新式的作战机甲,一个意念一个动作,中间几乎没有半点迟滞感。使用它与使用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区别。

酣畅淋漓地做了几个高难度动作,又在天空中盘旋了几个来回,严君禹跳下升降台后便迫不及待地打开能源舱,想看看那位大师对机甲进行了哪些改造。

王轩笑呵呵地解释,“教官,您不用看了,大师的技术太神了,从表面根本看不出什么名堂。我找人测过,这台G9重量没有减少,武器没有改装,能源转换器也是最老式的压缩催化型,但无论是反应速度还是续航能力,都比之前提高了一大截,性能直追新式机甲。那位大师很厉害,绝对是帝国排得上号的大人物,您一打听就知道了。”

如果能打听得到,严君禹何必如此在意?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把足部的四个字符拍摄下来,保存在智脑里。

“好好比赛。如果不出意外,这一届的冠军非你莫属。”临走前,他断言道。

“那可未必。我听说欧阳端华刚刚购买了一台T12,火力相当迅猛。而且他本身实力也不弱。我们俩胜率各占一半吧。”王轩谦虚道。

“欧阳端华?”严君禹似笑非笑地开口,“他能不能活着离开比斗台还是个问题。总之你别多想,发挥自己的正常水平就好。”话落不疾不徐地离开,徒留王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他看过网站的最新消息后便明白过来,对欧阳晔的真正实力感到很意外,更多了几分勃然战意。

回到宿舍后,严君禹开始研究欧阳晔的战斗视频,目光不知为何,总凝注在那把长剑上面,又把祁泽出现的片段单独剪辑下来,反复播放回看。短短两个月,祁泽竟长高不少,五官也舒展开来,变得更为精致华美,甚至用“妖异”二字来形容也不过分。

他双手插兜,腰背挺直,俯瞰整个场地时不知不觉就带上了几分傲然与随性,仿佛习惯了站在高位。这样的他,与印象中的胆小怯弱全然不同,却牢牢抓住了严君禹的视线。当祁泽微笑起来的时候,他立刻定格画面,然后狼狈不已地抹脸。

心里空荡荡的,偏偏又不时闪过几丝悸动,他却不明白这些纷乱的情绪究竟是如何产生的,又来自于哪里。

“嘀嘀嘀,嘀嘀嘀。”微弱的蜂鸣声令他从困扰中挣脱,他立刻接通电话,问道,“您好李教授,我发过去的文字您查到了吗?”

李教授的身影出现在全息屏上,颔首道,“有点眉目了。这的确是一种华夏古文字,名叫大篆,由于年代太过久远,考古界留下的资料很少,且大多珍藏在皇室博物馆内,并未录入中央数据库。我们反复比对现存拓本,总算是翻译了过来。”

“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严君禹勉强压下心底的迫切。

“太玄神造。”李教授一边发送相关资料一边解释道,“上古时期有一本道家著作名为《太玄经》,阐述了道家思想,其中心就是一个‘玄’字,并构筑了宇宙生成图式,探索了事物发展规律,其学说涉及到万事万物的方方面面,是一本极其宏大的著作。由于年代相隔太久,我也不能准确地做出注解,只能告诉你‘太玄’有恢弘之意,并囊括了宇宙、时间、空间等概念,隐藏着道家学说的奥义。神造两个字很好理解,你自己看资料就能明白。把四个字结合起来看,这应该是一个名叫‘太玄神造’的道家派别,主修锻造技术。你也知道,我们华夏民族是十分含蓄谦逊的,尤其是古人,但这个道家门派却敢用‘太玄神造’四个字命名,可见其锻造技术达到了什么程度。我敢断言,它在上古时期一定是势力非常庞大的宗门,威望极盛。”

严君禹想了想,追问道,“那相关古籍中有没有这方面的记载?”

“没有。”李教授神色黯然,“你也知道,当初那些人离开时带走了绝大部分考古资料和文物,给我们留下的东西很少。对了,你在哪儿看见的这四个古文字?能不能告诉我?”

严君禹含糊其辞地带过话题,挂断通讯器后立刻侵入祁泽的个人网页,将他的头像换成了系统默认的风景照,并设置成不可更改模式。不管祁泽与那位机甲大师,或太玄神造宗有没有关系,他都不希望自己的举动为他带去任何麻烦。

换完头像,他觉得还不够保险,于是飞快编辑了一套防御程序,悄悄植入祁泽的智脑。谁也不知道,严君禹除开军人和严氏少族长的身份,还是一名顶尖黑客,能攻破他防御程序的人在黑眼星系屈指可数。

做完这一切,他搜了搜各位机甲大师的资料,并确认“太玄神造”以前从未出现过。这是一个人或是一个团体,目前还是未解之谜。但可以肯定的是,祁泽一定与它存在某种关联。欧阳晔的种种改变都发生在认识祁泽之后,这难道只是一个巧合吗?

严君禹头脑里一片纷乱,不得不关掉智脑,去浴室洗了把脸,然后重新打开欧阳晔的战斗视频研究起来。

“哟,还在看呢?”严博推开房门,瞥见投射在墙上的画面,笑道,“这个视频目前已经火遍了全星系,尤其是唐明洲爆炸那一段,堪称全场精华。举办方紧急征召了两名精神力医师,随时在台下待命,就怕再发生这种情况。”

“领悟了元素之力的异能者的确很可怕,被他们伤到不是半死也是半残。”严君禹摇头道,“我原本以为欧阳端华胜算更大,但现在看来,欧阳晔才是这届比赛的黑马。”

“他本来就是黑马。两个月之前,谁能想到他是风火双系异能者?对了,”严博打开智脑,调出武斗大赛的官网,调侃道,“看看他报名的时间,正是在祁泽被欧阳端华重伤之后。如果不是受了这种刺激,他可能还会隐瞒一段时间。冲冠一怒为蓝颜,没想到欧阳晔也是个情种。”

严君禹眉头慢慢皱紧,又缓缓松开,他关掉视频,一言不发地回到卧室,原本想上床睡觉,却不知怎的,竟盘膝坐在地上,双手掐指悬空,摆出一个极为古怪的姿势。

这一系列动作自然而然便发生了,仿佛已经成为一种习惯,甚至于一种本能。他怔愣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重新躺回床上,却翻来覆去无法入睡。迷蒙中,他似乎来到一处空旷大殿,殿中树立着一块石碑,气息古朴而又恢弘。一名身穿黑色长袍的少年跪在石碑前,呢喃低语,“天道甚浩旷,太玄无形容。虚寂不可睹,宗门已消亡。”

从他单薄的背影里,从他哀思不绝的声音里,严君禹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助与迷茫。他不受控制地走上前,想拍一拍少年肩膀,脚下却猛然踩空,醒了过来。

原来这只是一个梦。他半坐起身,哪怕脑袋疼得快炸裂,却还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回忆梦中的细节。少年的背影那样熟悉,他说过的每一个字,乃至于优雅无比的口音,都宛如响在耳畔。

“天道甚浩旷,太玄无形容。虚寂不可睹,宗门已消亡。”他情不自禁地跟着吟诵,心脏也随之揪紧,翻身下床后立即点开智脑,把诗句记录下来。

华夏文字多有发音相同的情况,他反复琢磨了很多遍也没能确定自己有没有写错,只好把注音也标在下面,发送给三位古文字教授。按照他目前的文学水平,这些字儿拆开来念他全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却彻底懵了。这也是令他最感困惑的地方。

梦是现实的折射,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在祁泽的个人网页上看见了那块石碑,晚上就梦见它,这本来很正常。然而他却完全没有能力做出那样的诗句。会写诗的人在帝国数不胜数,但用文言文写诗却连很多高等学府的教授都做不到,因为某些古文字的含义已经遗失,无处可考。

无处可考的东西却平白出现在梦里,若只是胡乱拼凑的文字倒还好说,若具有特定的含义,这事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严君禹盯着智脑,耐心等待几位教授的回复。所幸李教授对他发来的大篆很感兴趣,第一时间就看到这首诗,并迅速翻查古文字典,寻找出处。大约一个小时后,他拨打了严君禹的通讯号,“严少主,这不是诗,是经。”

“经是什么?”严君禹眉头皱了皱。

“由于可供参考的资料很少,我的解释大多都是猜测,可能会存在某些错误,您最好还是多找几个人咨询。经是上古的一种文体,作为思想、道德、行为等标准的书,或某一方面事物的专著,大多被宗教组织用于宣传教义。这几句话应该是节选于某一部道教经文,我之所以做出这种推断是因为文中出现了天道、太玄、虚寂、宗门等字眼……”

严君禹垂眸聆听,表面看上去很平静,心里却翻江倒海。他万万没想到这几句话竟然真的大有来历,而且又与道教牵扯在一起。而他此前从未接触过类似的东西,又是从哪儿得来的灵感,以至于连梦中都念念不忘?

或者往更深层次去想,那个梦真的仅仅只是梦,而不是现实?大殿里的每一处细节,甚至于少年穿着的长袍的刺绣纹理,到现在还清晰地印刻在脑海中,根本不是一个模糊的梦境能够臆造。

想到这里他心绪一阵翻腾,打断李教授滔滔不绝的考据,直截了当地询问,“这段经文具体是什么意思?”比起所谓的文学价值,他反而更在乎少年的情绪。他念出这几句话时嗓音明显带着哽咽,可见境况很不好。

李教授迟疑道,“具体含义我也是半猜半估,不是很准确,严少主您听听就好。天道在道家学说里是一种操控万事万物运转规律的法则,是极其虚无缥缈又恢弘庞大的,这就是第一句话‘天道甚浩旷’的意思,‘太玄’同样是一种抽象的概念,所以是‘无形容’……”解释了一大堆,他强调道,“最后一句才是重点。不管这些经文出自哪一个道家门派,都已经不存在了。不是随着历史的洪流而消失,是当时就消失了,或许出了什么变故,更甚者被另一个门派屠戮,都有可能。这些经文应该是这个道家门派的幸存者留下的祭词,用来缅怀先辈。”

听到这里,严君禹平静的脸庞终于显出几分动容。他再三谢过李教授,挂断电话后沉思半晌,不得不做出一个大胆的推断。那处大殿、殿内少年、古朴石碑,以及缅怀先祖的经文,或许并不是一个梦,而是他亲眼见过,亲耳听过的。

那么问题来了,他是在哪里见过?又是在哪里听过?除了丢失的两个月记忆,他根本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少年背对自己,身体笼罩在阴影中看不真切,他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和亲近感。他想,他必须尽快找到他,然后拿回记忆。

第31章

分明睡了一晚上, 严君禹却觉得疲惫无比。他辞去了武斗大赛总裁判的职务,并利用特权包下了祁泽原本订好的包厢。当他推开房门时,祁泽正站在落地窗前俯视台下,修长的身影笼罩在半明半暗的光晕中,显得那样寂寥。

就在这一瞬间, 梦中的少年几乎与他重合, 令严君禹骤然停步。

“是你?”祁泽听见动静回过头来, 脸上带着欣喜的笑容, 笑意却不达眼底。

严君禹目光与他交汇,这才从恍惚中醒转,不知怎的,原本以为早就忘却的记忆, 竟在此刻纷沓至来, 清晰无比。少年如何拉住自己述说着喜欢, 又是如何祈求自己给予一次机会。他热切的表情,灼亮的眼神,渴盼的笑容, 现在都已掩盖在状似喜悦实则平淡的客套里。

两个月时间,足够他从迷恋中走出来。

他比他想象的更为理智。

严君禹本该感到如释重负,但心里却空荡荡的。他涩然道, “是我。”继而无言以对。

“你不是总裁判吗?”祁泽在靠窗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为了避免尴尬,不得不低头摆弄智脑。他是一个耿直的颜控,想当年还在宗门里横行霸道时, 身边搜罗了许多美貌的小宠,而其中能比得过严君禹的委实不多。

对方穿着一套纯白军装,腰间系了一根黑色皮带,雪白的手套,贴身的军靴,往那处一站,完全是一台荷尔蒙发射机。他脸庞本就长得极其俊美,再加上尊贵无匹的气质,难怪会被评为帝国十大黄金单身汉之首。

虽然已经决定放弃,但美色当前,还是会忍不住多看几眼。祁泽抿紧唇瓣,努力克制住转头的欲望。

严君禹在少年对面落座,由于腿太长,军靴几乎快抵住他足尖。这种距离对一个警惕心很强的军人来说实在是太过亲密,却令他忽然变得自在起来。

祁泽悄悄缩腿,指尖在智脑上点来点去,状似忙碌。

“我刚苏醒过来,状态还没恢复,没精力担当主裁判。你在看什么?”严君禹试图搭讪。

“我的个人网页好像出问题了,头像不能自选,只能用默认的照片。”祁泽实在拿这些程序代码没有办法。

严君禹倾身上前,看了看他的智脑,嗓音低柔,“你是初级用户,没有这项权限。要换照片就得升级。”

个人网页的确需要升级才能拥有更多权限,但换头像却是每一位用户的基本权利。然而祁泽似乎并不了解这一点,恍然大悟道,“难怪我刚换上去的头像很快就被屏蔽了,原来需要升级。”他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然后领取了几个升级任务。

严君禹眼里飞快闪过一抹笑意,又及时隐去。他在倾身查看智脑的同时顺势把椅子往前挪了挪,离祁泽更近,两人从相对而坐变成了抵足而坐。露台外就是喧嚣的比斗场,他的内心却极为安宁,仿佛早已习惯静静陪伴在少年身边,看他玩游戏,看他发呆,看他摆弄智脑。

祁泽却感觉芒刺在背。由于两人的身高差,严君禹不用转头就能轻易看见他的智脑屏幕,为了保护隐私,他不得不停下来。

“你身体康复了吗?”他没话找话。

“康复了,谢谢你送来的花。”严君禹目光专注。

“不用谢。”祁泽词穷了,他其实一点都不了解严君禹,更不懂得该如何与他相处。他对他的喜欢完全建立在救命之恩和俊美容颜上,肤浅得很。

“听说你也受了重伤?现在好些了吗?”严君禹早就想问,却一直没有机会。了解到事情经过后,他立刻向海皇星最高法院施压,希望他们尽早做出公正的判决。

祁泽摸了摸贴身穿着的法衣,心虚道,“已经痊愈了,没留下后遗症。”然后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严君禹点点头,也随之沉默下来。他从未试过与人搭讪聊天,来之前想好的许多话,临到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尤其当他发现,祁泽对自己的迷恋已成过往,眼下只想与自己保持疏远的距离之后,心底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挫败感。但直觉告诉他,祁泽一定与他丢失的两个月记忆有关。

按捺住满心迫切,他拿起遥控器,打开悬挂在半空中的全息屏幕,比斗场上的喧闹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也冲淡了凝滞的氛围。

祁泽暗暗舒了一口气,随即点开智脑,调出许多战斗视频观看。炮火的轰鸣声不断响在耳畔,令严君禹不注意都难,更何况他一旦靠近祁泽,目光就会不由自主地凝聚在对方身上。

“你在看什么?”他低声询问。

祁泽头也不抬地回话,“看选手们以往的战斗记录。”

严君禹了然,“你想押注?”

“是啊,最近很缺钱。”祁泽大方承认了。钱到他手上总存不住,进账多少,转手就能挥霍多少。原本欧阳晔的赔率很高,他把所有资金都押在他身上,结果博彩公司却很快调整了赔率,令他的收益大打折扣。如果再不想办法赚点快钱,他连营养液都买不起了。

“你很能花钱。”严君禹低声笑了笑,随即才发现自己的语气未免太熟络,好像对祁泽十分了解一样。

祁泽诧异地瞥他一眼,然后垂头继续看视频,并没有与他搭话的意思。

严君禹心中懊恼,为了掩饰尴尬,只好倒了一杯红酒浅酌。他原本盯着前方的全息屏,不知不觉目光就移了过去,一瞬不瞬地凝视祁泽。他看见他撇嘴,那代表不屑;看见他挑眉,那代表关注或感兴趣;看见他不自觉地用拳头轻敲脑门,这是在为缺钱而苦恼。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会表达什么情绪,严君禹都了如指掌,几乎不用思考就能解读出来。这显然不是面对一个陌生人时该有的状态,反倒更像相知已久的密友。

渴望与少年交谈的欲望盖过了一切,他忘掉之前的尴尬,努力寻找对方有可能感兴趣的话题。

“你下注了吗?离开场还有二十分钟,博彩公司很快就会关闭网站。”他徐徐倒了一杯红酒,递给少年。

“还在考虑。”祁泽满脸纠结。让他评估武器的好坏,他绝对一看一个准;让他预测异能者的比斗结果,却等同于抓瞎。身为战五渣的炼器师,他向来只会用各种法宝砸死敌人,根本谈不上武技。昨天赌了十把,除了欧阳晔那一把,其余九把全输,差点把本金赔光。

“你押了谁?”猛然想起眼前这人的身份,祁泽抬起头来,双目闪亮。

终于引起少年的关注,严君禹满心都是愉悦,状似不经意地说道,“我早就上了博彩公司的黑名单,不能押注。”

“为什么?”祁泽舔舔唇瓣,看向对方的目光就像在看财神爷。被博彩公司禁赌,不是太厉害就是爱出千。押注赛事谈不上出千,那就是眼光太准,赢得太狠了。

似乎在少年明亮异常的眼里看见了星币的符号,严君禹差点低笑出声,随即又恍然意识到:这样的表情实在太过熟悉,仿佛自己曾看过很多次一般。他压下忽如其来的悸动,徐徐开口,“因为我曾连续押注七十六把,把把都赢,几乎包揽了所有奖金,引起博彩公司的强烈不满。从那以后我就上了黑名单,禁止参加任何形式的赌博。”

他抬起手腕展示自己的智脑,继续道,“你看,我根本打不开博彩公司的投注网站。”

祁泽连忙凑过去,果然看见博彩公司的网页变成了灰色,中间还标了一个红色圆圈,写着“禁止”两个字。这待遇简直太牛逼了,当初得赢多少钱才会这样?他眼珠子转了转,小心试探道,“要不,你用我的智脑押注?赢的钱咱俩五五分?”

严君禹差点就一口答应,瞥见少年渴盼的眼神后又强压下去。当少年对自己的话做出回应,或者给予一点点热情时,他发现自己竟然会如此喜悦,就仿佛曾被忽略过很久很久,却在某一天终于得到正视。

如果答应得太爽快,会被用过即丢吧?这样想着,他摇头道,“我不喜欢赌博。”

“连押七十多把,你跟我说你不喜欢赌博?”祁泽一点都不相信。

“当时只是太无聊而已。”严君禹淡然一笑。

祁泽恢复了一定的修为,张扬的性子也就慢慢显露出来。更何况他没想再纠缠对方,于是也不用保持良好的形象,继续劝道,“你什么时候会觉得无聊?反正比赛还有几天,你无聊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来押注怎么样?赢了钱咱们四六分,你六我四,这样够可以吧?”

“我很忙。”严君禹垂头抿酒,顺便压下想笑的冲动。

祁泽刚刚花出去一笔巨款,购物车里还堆积着许多存货,又兼之他现在开了灵眼,有了神识,捡漏的几率提高到百分之百,想买的东西自然更多,说一句“缺钱缺疯了”也不夸张。他咬牙考虑片刻,游说道,“下注又不花时间,你帮我预测几组结果,赢的钱我分给你七成。钱多了不咬手,你干嘛不赚?你听没听说过一句话——天予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

说这话时,他用的是海皇星口音,严君禹却用京都腔反问,“没听说过,什么意思?”又是令人难以理解的古文,一般人别说引用,怕是一个字都弄不懂。

祁泽立刻被带歪了,用早已铭刻在骨子里的乡音回答,“意思是:老天爷要送给你好东西,你不拿的话反而会受到责罚;时机到了不行动,到头来反而会遭殃。你眼光很准,分析力也强,用它来赚钱不是天经地义吗?你原本已经戒赌了,结果正巧遇上我,我又提出刚才那种提议,这就是老天爷送给你的横财,你不拿等于错过机缘,只会让自己蒙受损失。顺天而为你懂不懂?”

“我不懂。”严君禹表面平静,内心却泛起波澜。顺天而为,这就是道家所谓的教义吧?梦里字正腔圆的古韵也真切响在耳畔,那语带哽咽的少年如果不是祁泽,又能是谁?

祁泽废了半天口舌也没打动严少主,不免隐晦地翻了个白眼。好吧,对方有钱有权有颜,能力还很强悍,自然不稀罕这些阿堵物,他也就不强求了,想罢关掉投注站的网页,免得赔钱。

“冥顽不灵”的严君禹却忽然握住他手腕,轻轻把人拉到身边,重新打开网站,挑选了几组赔率较高的选手,把大部分资金押上去。祁泽反射性地挣扎,意识到他想干什么,立刻乖顺下来,原本极力后仰的身体自然而然往他怀里钻。

“怎么只押六组?太少了!”他一面摇头一面把剩余的资金全投进去。

严君禹耐心解释,“押这六组足够了,赔率很高,赚得也多。如果把所有组都押上,不出几小时你也会上黑名单。赚钱要细水长流,不要杀鸡取卵。”

“你说得对。那明天、后天,大后天的比赛,咱们再继续押吧?”祁泽顺杆子往上爬。

严君禹以退为进道,“接下来的几天我未必有空。”

“那你加我好友,你什么时候有空通知我一声,我随叫随到。”祁泽咧开嘴,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严君禹满心愉悦,面上却十分平淡,状似不经意地“嗯”了一声,然后飞快加了好友。想起在祁泽智脑上看见的押注单,他继续道,“别人你不敢赌,押在欧阳晔身上的钱却不少。看来你对他很有信心。”

“他会赢。”祁泽笃定点头。

严君禹忽然失去了谈话的兴致。他拿起遥控器,把声音调高一点,屏幕上出现了欧阳端华那张冷酷而又俊美的脸庞。他正在为接下来的比赛做准备,他的对手是一名五级巅峰的木系异能者,实力不弱。

观众们显然更看好欧阳端华,自发站起来齐声呼唤他的名字,并打出“必胜”的光带。

祁泽撇撇嘴,表情不屑。

严君禹点评道,“欧阳端华是冰、风双系异能者,擅长快攻,打法与欧阳晔很相似。但不同的是,他的防御力很强,冰系异能经过不断压缩凝炼,可以在体表形成一层轻铠,硬度堪比合金。而相比起来,欧阳晔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都不占优,限于等级差距,战斗的持久性也稍有欠缺。更糟糕的是,防御力差是他的弱点,他却不懂得回避,反而一味强攻……”

护犊子的祁泽听不下去了,打断道,“所以你认为欧阳晔一定会输?”

严君禹摇头,“不,恰恰相反,我认为他会赢。”

“为什么?”

“因为我们的未来早已注定,而他却是未知数。”严君禹沉吟道,“未知是最难掌控也最难预料的。当他们两人对上,发生任何逆转我也不会惊讶。”

祁泽终于满意了,再次重申道,“欧阳晔会赢。”

严君禹嘴唇翘了翘,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在二人的交谈中,比赛正式开始,欧阳端华果然更擅长快攻,一上来就冰封了整个场地,令对手动作变得迟缓,然后召唤出漫天冰锥,接连不断地刺去。他下手十分狠辣,专门攻击要害,不过短短片刻,那位木系异能者的脖颈、大腿、肩窝处就被扎穿,浑身染血。鲜红的血点,霜白的赛场,强烈的色彩对比令观众们陷入狂热。震耳欲聋的叫好声却都掩盖不住冰锥刺肉的闷响,更有许多冰锥袭向看台,被一层能量罩挡住。

主持人显然很欣赏欧阳端华的比赛风格,解说起来速度奇快,夸张的修辞手法像连珠炮一样吐出来,硬生生将欧阳端华捧成了海皇星第一天才。而欧阳端华也不负众望,只耗费了十分钟就KO对手,表情淡漠地离开赛场。

立刻有几名医护人员跑上去,把躺在血泊中的木系异能者带走治疗。主持人原本想采访他几句,没逮到人,只好让摄像师拍摄站在一旁观望的欧阳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