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北邙尤为忘记当日朝会上大臣们看上官默的各种眼神以及巧立名目的劝说:年轻,从未参加科举,以及罪臣之后的身世还有皇帝家臣出身以及跟公主殿下私交甚笃等各种缘由都撤出来了,总之都劝皇上另选德高望重之人主考。以免误了为国家选拔人才的百年大计。

要说这世上什么东西最可恨,那么肯定少不了言官的那张嘴。

对于这些反对之言,皇上却一改往日温吞的做派,直接在朝堂上耍起了光棍:“谁不服气,现在就去跟上官默比,谁能在文章一事上把他压下去,真就派人去做这个主考官!”

皇上都要掀桌子了,大臣们自然也不敢公然反对。但下了朝,大家明着暗着说的那些话却比朝堂上还难听数倍。

燕北邙一向心疼上官默,此时看他一脸的风轻云淡对那些风言风语毫不在乎的样子,心里更是难受,于是叹道:“有什么事就说出来,为师替你去解决。”

“没什么,世上最难堵的便是悠悠众口。所以又何必白费力气。”上官默淡淡的笑。

李钰从后面转了一圈回来,刚好听见上官默的这句话,本来准备欢呼雀跃的她一下子愣住。

那个坐在红木雕花太师椅上的少年,一身干净整洁的山青色衣衫,面容白皙如玉,眉锋如刀长入鬓间,往日里凌厉的眼神却是淡淡的随和,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再打量,她似乎看见一个谦和拱让的少年,面朝大海,玉树临风。因为去尽了鲁莽之性,因为包含了实学之才,所以通身上下藏着学养。所表现出来的面相容颜自然不是咄咄逼人,不是武断张狂,而是温和随分和淡泊儒雅。

凄惨与悲痛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一生。有的人因此堕落迷茫失去自我成为奴隶永远不能自赎。有的人却如凤凰涅槃浴火重生迎风破浪终究高立云端俯瞰世间的苍茫渺小。

毫无疑问的,上官默是后一种人。

从素园出来之后,李钰便吩咐身旁的一个护卫:“去告诉花爷,明日来素园见我。”

护卫应声而去。李钰坐在马车里看着素园门前宽敞的青石明台以及门口对面的爬满了青藤的影壁,缓缓地攥紧了拳头。

回宫之后,李钰跟往常一样先去紫宸殿见皇上,跟皇上说了周皇后陵寝很是安稳,守墓人也算尽职尽责等话之后,便回菁华馆换了衣裳再去翊坤宫见皇后。

殷皇后已经听说李钰要搬出宫去连带上书苑也从宫里搬出去的事情,而且已经向皇上进言过,无奈反对无效,她也只能忍下了这口气。

在她看来,李钰之前送李铎那本未删节过的《孟子》就是想用潜移默化的方式让李铎接受那些‘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思想,从而进一步给他灌输那些‘君与士农工商共天下’的狗屁言论。

本来李铎就很黏着李钰,如今进了皇宫他每日读书做功课好歹见李钰的机会少了。殷皇后正一心一意的想要培养一个千古明君出来的时候,皇上一句话就把她的计划打乱了!试想李铎去李钰那边读书,整天跟她混在一起,将来能不是她的傀儡吗?

因此,殷皇后这几天很是烦躁,确切的说是暴躁。暴躁到看谁都不顺眼,翊坤宫里的茶盏香炉什么的都摔了好几个了。

李钰来见她的时候,她刚把几个陪坐消磨时光的美人都打发了,正想趁空去上书苑走一趟呢,刚换了衣裳却听外边的太监进来回:“大公主回来了,来给娘娘问安。”

殷皇后皱了皱眉头,抬手拉开披风的带子把黛蓝色闪金云纹披风解下来往一旁一丢,没好气的说:“叫她进来吧。”

李钰一进翊坤宫便觉得气氛不对,自从殷皇后搬进来皇宫,这翊坤宫里还没这么冷清过。只是她自问问心无愧也没做什么错事,便满跟平时一样上前去行礼请安。

熟料她这次福身请安之后,殷皇后却没跟往常一样堆着笑脸让她起来。

等了两个呼吸的功夫没等到殷皇后叫起,李钰便自行站直了腰身。她可不是受气的小媳妇,主母不叫起就一直弓着腰站着。

殷皇后抬手让旁边的宫女太监们都退了出去之后,方问:“前几天皇上说公主不愿意住在菁华馆,想要搬出去住。本宫觉得很是意外——公主尚未婚配,这世上哪有未出嫁的女儿另立门户的道理?”

李钰淡淡的冷笑:“这件事情我已经跟父皇说明白了。皇后娘娘若是有疑问可去问父皇。”

“本宫现在只问你。”殷皇后冷着脸,语气愤愤,“本宫自问一直待你如亲生一般无二。只是不知道你到底是哪里心存不满,竟然如此对待本宫?你可知道,你如此举动会让大臣们怎么说本宫吗?”

“这跟皇后娘娘有何关系?皇后娘娘若非要把此事往你自己身上揽,我也没话可说。”李钰说完,冷笑一声,又浅浅一福:“皇后娘娘心情不好,那我就不多打扰了。请娘娘多多保重凤体,告辞。”一直以来李钰都配合殷皇后维持表面和乐的景象,如今她不肯装了,李钰自然也懒得再配合。

“你站住。”殷皇后抬手拍了一下手边的炕桌,怒道,“本宫还有话问你。”

“娘娘请讲。”李钰说着,转身去一张椅子上坐下。

殷皇后起身去后面的出柜里拿出那本《孟子》来行至李钰的身边,抬手把书摔到李钰手边的高几上,怒问:“你把这样的书送给铎儿,是何居心?”

李钰低头一看顿时一切都明白了。

当时她送这本书给李铎有两重意思,一来的确是觉得李铎还小,正是可塑之时,早点给他灌输一下相应的学说言论十分有必要,二来她也想借机试探一下殷皇后。她知道自从入宫以来,殷皇后对李铎的学业十分上心,生怕这个儿子不用功读书将来做不好皇帝,所以事无巨细,必亲自过问。

不过,她想到了殷皇后会把这本书拿到手中,却没想到她会是这种态度。

殷皇后生在商家,自有被教导的是娴淑柔惠的做派,纵然耍心机,也不过是那些妇人之为。于家国大事上却显少有什么涉猎。像孔孟之道也不过是随便知道几句警言名句罢了,绝无深读研究的可能。今日她居然如此愤怒,看来是找了明白人解说过了。

果然是今非昔比啊!李钰默默地叹了口气,微微笑道:“此乃《孟子》,孔孟之道是圣人之言,娘娘怎么会这样对待这本书?被天下读书人知道了,怕是要说娘娘不够尊师重教了。”

“你少跟我装。”殷皇后冷声道,“此乃*!大云朝太祖皇帝早就把这本书里的一些不忠不义的言论删掉了!你居然拿来给铎儿看?你是想造反么?”

“真是可笑!”李钰轻蔑的瞥了殷皇后一眼,“你也知道这是大云朝太祖皇帝时候的*。现在已经是大周朝了。我父皇举旗造反灭了大云朝,自然要把大云朝一些不公平,不公正,不英明,不合适的东西全部破掉!难道皇后娘娘你还想要继承大云朝的一切?那你还不如去把靖安王请回来安放于龙椅之上,而你则安心的回东陵做你的当家奶奶去罢!”

“你!”殷氏被李钰这番话说的气血攻心,忽然甩手要掌掴李钰。

李钰哪里会受她的气,直接抬手拨开她的胳膊,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娘娘身体不适就好好地休养吧。本公主刚给我母后扫墓回来,累得很。等我休息过来再来陪你闲聊。”说完,便扬长而去。

“啊——”殷皇后愤怒的嘶吼一声,挥手推翻了面前的小高几还不够,又转身把旁边的几把椅子高几全部推翻,之后脱力的倒在地上。

“娘娘!”一直守在门口的周嬷嬷闻声匆忙跑了进来,一边搀扶殷皇后一边焦急的喊着:“娘娘您没事儿吧?您快起来!娘娘?您醒醒!哎呦喂我的老天哪!快来人!快传太医——”

翊坤宫里一片慌乱。皇后娘娘跟大公主争吵,大公主把皇后娘娘气得昏死过去的消息飞快的传遍各宫各院。

李钰回到菁华馆便被杜嬷嬷拉进门去无奈的数落,听了皇后晕死过去的消息也有点吃惊,心想殷皇后不至于这么虚弱吧?吵两句嘴就昏过去了?

皇上听见消息也忙把手里的奏折一丢,急匆匆的赶往翊坤宫去。四个太医进来给皇后诊脉,见皇上匆匆赶来,太医们纷纷上前跪拜道贺:“臣等恭喜陛下,皇后娘娘有喜了。”

“…什…什么情况?”皇帝被这突如其来的喜讯又砸了个晕头转向。

皇后娘娘怀孕了,已经两月有余。此等喜讯又迅速在皇宫里传开,各宫各院再次震惊。

殷皇后十八岁嫁给皇帝,一年之后生下长子李铎之后便一直没什么消息,却不想七年之后竟然又怀孕了!此事对皇帝来说可真是又惊又喜。

当时皇上便下旨,令太医院想尽一切办法调养皇后的身体,需要什么尽管去弄,要用最好的补品,最好的药材,要确保皇后平安顺利的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皇上喜不自禁的样子在旁边的莲妃看来,着实心酸。想当初她怀孕的时候皇上虽然也高兴,但跟现在却完全不能比。同样都是皇上的孩子,在皇后的肚子里和跟自己这个妃子的肚子里就有天差之别,将来生下来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唉!姐姐怀孕身子娇弱的很,后宫诸事本来就纷杂,臣妾又将临盆也不能为姐姐分忧,这可如何是好呢?”莲妃幽幽的叹道,“要不然,请大公主先别搬出去了吧?大公主已过及笄之年,也该学些管家之道了。倒不如趁这个机会帮着皇后娘娘料理一下宫中琐事?”

此言一出,旁边的杨心怡几乎要笑出声来,让大公主帮着皇后料理后宫?这是要把皇后气死的好主意啊!

“公主文韬武略,要为陛下分忧。后宫这点琐事岂敢烦她?本宫这身体还撑得住,妹妹大可放心的待产,不必为这些事情操心了。”若是允许的话,殷皇后简直把莲妃砍了一百遍。

皇上叹了口气,说道:“让钰儿料理后宫,只怕越料理越乱,还是算了吧。她这几天就搬出去了,大皇子也过去一起读书。后宫也没什么大事,你们两个人养胎的养胎,待产的待产,各安其分,不要让真操心劳神也就罢了。”

“陛下说的是。”莲妃也完全不愿意李钰在后宫里的当家,她刚才那么一说,无非就是为了给殷皇后添堵罢了。

殷皇后靠在凤榻上虚弱的笑了笑,说道:“说起来还亏得公主跟本宫吵了两句,不然本宫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身孕,若有个不小心,肚子里的孩子怎么样了,岂不是叫本宫这辈子后悔?”

皇帝自然明白殷皇后心里的委屈,便拍拍她的手劝道:“你且安心养胎,钰儿那边我会教训她的。”

“皇上可别。她不过是小孩子脾气。臣妾看着她自六岁长到这么大,她虽然不是臣妾身上掉下来的肉,但在臣妾的心里她也跟铎儿一般无二。只是前几天她去给嘉元文皇后扫墓,心里可能有些不痛快,所以才对臣妾说话口气冲了些。如今皇上为了臣妾教训她,她心里更跟臣妾疏远了。再说,这事儿传出去也不好听。本就是一点小小的家事,闹大了陛下也没什么颜面,还请陛下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殷皇后长篇大论,她知道自己越是贤惠,就越比得李钰冥顽不懂事。虽然她以长辈之尊这样算计一个孩子很是不厚道,但为了将来的大事打算,也只能这样了。

其实事情到了这一步殷皇后已经有点后悔了,她一向很能隐忍的,不知怎么了这次却没忍住。现在想想,这件事情闹出来对自己和李铎并没什么好处。李钰势头正足,皇上春秋鼎盛,而李铎却只有七岁。她跟李钰明着闹起来为时尚早。许是因为怀孕的缘故吧。殷皇后自我安慰的摸了摸平坦的小腹。

皇帝从翊坤宫出来直奔了菁华馆。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自然不能装傻,否则皇后在后宫之中将如何立足?

此时李钰已经被奶娘杜嬷嬷给念叨了一个多时辰了,正郁闷的抱着被子躺在床上发呆呢,便听见外边有太监高声喊了一嗓子:“陛下驾到。”

菁华馆里外的宫女嬷嬷太监们哗啦啦跪了一地。李钰也只好推开被子下了床,行至卧室门口对着刚进门的皇帝跪了下去。

皇帝看着跪在面前的女儿撅着嘴巴一脸的委屈,心里就先软了几分,挥手命宫女嬷嬷们都退去,方皱眉问:“你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父皇要打就打,要骂就骂。反正我是没娘的孩子,被人欺负死了也没人心疼。”

“你…你这是在怪你爹我苛待你吗?!”皇上气得围着李钰转了一圈,又回到她面前,生气的喝道:“还不起来?跪着作甚?!”

李钰撅着嘴巴说道:“我还是跪着吧。省的父皇待会儿骂到了气头上,我起来了还得跪下。”

“你…你真是要气死人了!”李闯伸手把李钰拉了起来,走到窗前的矮榻上坐下,抬手拿起茶盏来看了一眼里面的半盏残茶又生气的递过去:“去给你爹我倒杯茶来!”

“噢。”李钰接了茶盏转身去拿了暖水壶往里添了半杯热水,看着她爹大口的喝完后才恍然发现,那是她喝茶的被子,里面原本有她喝剩下的半盏茶。

看来这老头儿真是气糊涂了,于是偷偷地抿了抿唇忍着笑低下头去。

“你自己说说看,你这次闯了多大的祸?!”皇帝喝了一盏茶之后,怒气又消了几分。

李钰又顺着矮榻跪了下去,依然是一言不发。

“谁叫你跪了?你起来说话。”皇帝皱眉道。

“儿臣还是跪着吧。”李钰委屈的哼道。

“连你爹的话都不听了是吧?来劲了是吧?!”皇帝倾身上前,盯着李钰的眼睛,发现这丫头眼圈儿红了,于是又生气的问:“你哭什么?”

“没哭。谁哭了。”李钰倔强的撇开脸。

“没哭你这是干什么?”皇帝伸手捏着李钰的下巴,把她的连掰了过来。

“我眼睛进沙子了!我红眼病了!哼…”李钰用力一挣,挣脱了皇帝的手指,再次转过脸去。

“你这死丫头!”皇帝无奈的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心疼占了上风,再想想皇后这几天的确是不高兴,而李钰今天才回宫,或许事情另有隐情,于是伸手把她拉起来,“你什么都不跟爹说,爹怎么知道你委屈?”

“我没什么委屈。”李钰扁了扁嘴,本来她是准备演一场戏的,但演着演着把自己给演进去了。

前阵子她夹在梦想和爱情之间左右摇摆,之后痛下决心把心头之爱暂时放在一边,心里的委屈一直压着,今天好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一边说眼泪一边滚滚的落下来。

眼泪一掉下来她又觉得自己太软弱,这样的软弱不是她想要的,于是又竭力的忍着。

殊不知从小调皮捣蛋从不爱哭的她这样压抑的掉眼泪在她爹看来却是心如刀割,皇帝一时忘了自己为何而来,只伸手把李钰搂进怀里,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毛,又想起当初结发之妻躺在床上流着泪握着他的手说将来不管续弦与否都要善待女儿的话来,一个没忍住自己也掉了眼泪。

李钰默默地哭了一会儿渐渐地平复了心情才发现气氛有点不对劲儿,于是从皇帝的怀里挣了出来,却见老头儿也红了眼圈儿,于是又笑了。

“死丫头。”皇帝转头拿起茶盏了喝了一小口茶根儿,掩饰着自己的失态。

“我什么时候可以搬出去啊?”李钰摇着皇帝的手臂,小声问。

“我明儿叫钦天监的人来查个好日子。”皇帝把空了的茶盏方回炕桌上,起身下了矮榻。

李钰追着皇帝到了卧室门口:“那我今儿可就收拾东西啦!”

“嗯,这里还保持原样,你又不是不回来了!”

“知道啦!”李钰看着皇帝远去的背影,握拳。

杜嬷嬷莲雾等人进来服侍,见公主眼角微红,睫毛都是湿漉漉的,还以为皇上狠狠地训斥了她,于是不敢多嘴,只小心的服侍。

李钰大手一挥:“跟本公主收拾东西,准备搬出去了!”

莲雾诧异的长大了嘴巴,傻傻的看了一眼杜嬷嬷:皇上就这么急着把公主赶出宫去啊?

杜嬷嬷瞪了莲雾一眼,平静的说道:“莲雾你去把公主的衣裳收拾整齐了装箱子。蜜果儿呢?你负责把公主的各类首饰全部清查一遍装盒子。还有小枣子你把公主平日看的书都整齐好,该打包袱的装箱的,务必料理整齐!”

李钰看着菁华馆里忙活起来的众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终于可以搬出去了!

大周天承元年四月二十六日,贡院的大门半夜就吱嘎噶被打开。书写着‘周’字的灯笼一个个挂上去,照的贡院内外亮如白昼。

主考官上官大人的八抬大轿在贡院门口徐徐落地,一身绯色二品官袍的上官默从轿子里下来,在贡院的牌坊跟前站定,目光从右侧的角楼缓缓地看过来,最后落在牌坊东柱的四个大字上:明经取士。之后再缓缓地看向西边的四个大字:为国求贤。

明经取士,为国求贤。上官默默地念着这八个字,目光越发清亮犀利起来。

早就等在贡院门口的镇抚司锦林卫们在首领校尉的带领下齐声向上官大人行礼请安,声音洪亮如钟,直冲云霄。

两位副主考自觉地站到上官默身后,上官默的目光在锦林卫们身上一一掠过之后,方缓声到:“自今日起,就有劳诸位了。”

“请大人放心!”校尉拱手应道。

“好。”上官默缓缓地点头,“诸位各就各位,有劳沈大人为本官带路,本官要先看一看这贡院。”

“是。大人请。”沈校尉欠了欠身,引着上官默进了贡院,上了最近的一座角楼。

帝都城这座贡院至今已经经历了近千年的风雨,期间经过各朝皇帝的一再修复,扩建,才有了如今的规模。一排排青砖垒砌的考间看上去好像是被农夫耕翻出来的灰色土垄子,一眼望不到头,颇为壮观。

“各处都打扫了没有?”上官默淡淡的问。

“大人放心,属下接到旨意后立刻带人前来查看打扫,虽然不敢说万无一失,但只要老天作美不下倾盆大雨,应该是没什么大碍的。”

上官默轻轻地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又道:“没有那么多人,尽量都安排在完好无损的考间里吧。”

往年科举最盛的时候,贡院的考间完全不够用,比较倒霉的举子只得在临时搭建起来的考间里答卷,若是天气晴朗倒还罢了,若是恰逢阴雨天,那真是考都不要考了。

然而今年却不用担心了,这贡院里有几千个考间,却只来了几百个举子。这些人完全可以捡着最好的考间安排,绝不会受老天的气了。

上官默在角楼上看了一会儿,转身问两位副主考:“二位大人觉得如何?”

“沈校尉办事十分的妥当。时辰不早了,咱们该去祭天了。”

“好。”上官默点头,负手转身下了角楼,往贡院的正堂走去。

焚香祭天,之后便是放考生入场。锦林卫的人会在门口严格盘查,谨防考生夹带。上官默和沈校尉等人再次登上角楼,居高临下看着贡院门口排好队脱了衣裳一个一个被搜检全身的考生。

搜检完毕之后,贡院的大门吱嘎噶关闭,落锁,大半天的光景已经过去了。

素园,碧竹青青的小跨院里,李钰坐在明净的雕花小轩窗下,放下乌木镶银的筷子,端起漱口茶来漱口后,抬头问莲雾:“你说,这会儿功夫贡院的大门上锁了没有?”

“差不多也快了吧。”莲雾转手把痰盂放到一旁,又转身接过李钰擦嘴角的帕子。

“唉!上官大人要跟那些举子们一起坐三天的牢哦!”李钰叹了口气,转身靠在身后的炕柜上。

莲雾犯愁的叹道:“那怎么办啊?咱们做的饭菜也送不进去。”

“算了,关系到国家大计,咱们还是别弄什么花样了。”李钰无奈的笑道,“你去前面看看,花爷来了叫他赶紧的来见我。”

莲雾答应一声正要出去,小丫鬟蜜果儿匆匆进来回道:“回公主,花爷来了,说有要事跟公主说,请公主去前面花厅呢。”

“终于来了。”李钰忙从矮榻上起身,急匆匆的往前面去了。

李钰找花满楼主要是两件事,一是要他查明白那些背后说上官默闲话的人为首者是谁,然后把那些人背地里的龌龊事儿全都揪出来,证据留好,她要给这些人狠狠地掴个打耳光。另外就是她想知道殷皇后跟原来上书苑里的那位太傅走的近,她是如何知道《孟子》之事的。

花满楼在前厅里来回转圈,听见李钰的脚步声立刻转过头来,不等她询问就上前说道:“公主,唐将军病重,说想要见见你。”

“唐将军?”李钰猛然一惊,“怎么回?他的伤…”

“公主,咱们还是边走边说吧。”花满楼催促道。

“走。”李钰也知道若非事情紧急花满楼不会这样,于是转身就往外走。

马车也来不及叫,李钰直接去马号里牵了一匹马和花满楼一起纵马疾驰直奔唐毅将军府上。

唐毅将军自从在彭城一战中受了重伤,身体就一直不好。当时天气寒冷,他又伤到了肺,寒气侵体非同小事。后来虽然回京用心调养,太医院也想尽了办法,但他的身体终究破败了。

寻常还好,只怕受寒。一旦受寒发热就是要命的事儿。

如今暮春初夏时节,天气转暖,按说不该是他犯病的时候,只因前几日收到宁侯送来的书信,触及旧事,晚上贪杯多吃了点酒,在院子里睡着了一会儿,受了夜里的潮气,至半夜里便开始发热,太医院全力医治也不见好转,可急坏了一整票的烈鹰卫。

李钰在来的路上听花满楼大致说了一遍,进了唐毅将军府把马缰绳一丢就往里面去。将军府里的管家奴仆急忙行礼接驾她也不管,只快步往里走。唐毅将军的夫人听说大公主来了,便擦干眼泪出门迎接,李钰不等她跪拜便拉住她的手问:“将军怎么样了?”

“回公主殿下,糊涂了半日,这会儿才刚有点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