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王。”李铎又看回云启,轻轻地点了点头,“你长得很好看。”

云启很是意外,转头看了一眼李钰。

“大殿下,皇上着王爷来给您诊脉,王爷的医术可比太医院里的那些太医更好呢。”

“我没病。不过你们既然不放心,诊脉就诊脉吧。”李铎说着伸出自己的手腕放在了炕桌上。

云启伸出手去把指尖切在李铎的脉搏上,片刻之后又示意他换另一只手。

“怎么样?”李钰显然已经确定了某件事情,但她却不敢轻易地表露出自己的兴奋和狂喜。

云启轻笑道:“风寒已经好了,身体虽然还有些虚弱,但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这个时候虽然还需要静养,但也不能整天躺在床上,也要适当的出去走动一下,散散心。”

“嗯,好。”李铎轻轻地点了点头,“我会的。”

李钰松了一口气,笑道:“既然你没事,父皇就该放心了。”

“嗯,让大家担心了。”李铎看了一眼李钰,又看李钰身后的太监,轻笑道:“你听见了?我可以出去走动了,不能一直闷在屋子里。”

“是。”小太监忙答应着,“殿下是想现在就出去走走吗?”

李铎看了看云启,又看了看李钰,摇头道:“算了,改天吧。”

从偏殿里出来,李钰双手交握在胸前,抬头看着天空若有所思。

“想什么呢?”云启停住脚步,低声问。

李钰面色忧郁的说道:“铎儿看来是真的失忆了。”

“或许只是暂时的,过几天就能想起来了。”云启说道。

“好吧。”李钰点了点头,又转身看了看翊坤宫的方向,低声问:“你说是不是要刺激他一下呢?”

云启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还是摇了摇头,说道:“我觉得,暂时还是不要了,如果刺激过度的话,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而且——有些事情他想起来了还不如忘了更好。反正他还小,可以慢慢来。说不定等过一段时间他自己就想起来了,而那个时候他的心智也已经成熟了,可以理智的面对曾经发生的一切了。”

李钰轻轻点头:“说的是。”

云启却又叹了口气,说道:“不过,皇后娘娘的丧礼,身为儿子他是不能缺席的啊。”

李钰皱眉道:“说的是。”

“到底该怎么办,还要看陛下的意思。”云启无奈的说道。

皇上听完云启对李铎病情的判断,无奈的叹道:“那就从明天开始,让铎儿去翊坤宫为他母后守灵吧。”

李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父皇,我陪着他。”

“你?”皇上惊讶的看着李钰,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啊,父皇不是不放心铎儿吗?我陪着他。”李钰低声重复了一遍,又轻叹道:“再说,皇后对我也有十来年的抚育之恩呢。”

云启很是不放心的看了一眼李钰,最终还是把心里的疑问压了下去。而皇上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容:“你们姐弟从小感情就好。你身为长姐能这样爱护幼弟,父皇很欣慰。”

“能为父皇分忧,也是钰儿的分内之事。”李钰低头说道。

“好吧,那你今晚可以在宫里住下来了吧?”皇上说着,也不等李钰答应便吩咐王德,“叫人去菁华馆收拾一下。”

李钰回头看了一眼云启,云启蹙眉道:“别只顾着照顾弟弟就忘了自己。你也是风寒刚好,千万不能再吹冷风,着凉。否则重伤寒可是很麻烦的事情。”

“知道了!云嬷嬷。”李钰顽皮的挤了挤眼睛。

皇上听见李钰说‘云嬷嬷’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问了一句:“谁是云嬷嬷?”

云启的脸顿时黑了,忍不住悄悄伸出手去掐李钰的胳膊。李钰早就料到他会动手似的,闪身躲开,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皇上看着他们二人的神色才反应过来,无奈的摇着头笑了。

翊坤宫里,灵幡招展,哭声连连。烧纸钱,纸马的灰烬随风纷纷扬扬飘散开来,宛如风雪中的黑蝶,凄婉而哀伤。

李钰牵着李铎的手踏进翊坤宫的宫门,把里面操办丧礼的官员,太监,宫女以及哭灵的妃嫔们给吓了一跳。还是礼部的一个官员率先躬身行礼才唤醒了众人,哗啦啦跪倒了一片。

“都起来吧。”李钰摆摆手,看也不看这些人,直接拉着李铎直接进入翊坤宫正殿。

大公主和大皇子来这里,自然是要拜祭皇后灵位并哭灵的。早有宫内的礼官上前引领,点了香给二人。李钰带头上香,然后拉着李铎的手在灵位前面的蒲团上跪了下来,低声说道:“铎儿,给母后磕头吧。”

李铎不哭也不闹,老老实实的跟在李钰身旁,李钰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磕头拜祭过之后两个人都没起身,有人递上纸钱,他们两个便连续不断的往火盆里送。

“母后,我和铎儿来送你了。你一路好走。”李钰一边往火盆里送纸钱,一边说道,“铎儿那天受了伤,他忘了很多事情,不过你放心,我会护着他,直到他长大,不再需要我的保护。我知道铎儿是你在这世间唯一的牵挂,如此,你便可以放心的走了。”

跪在两旁的恭嫔,谨嫔等人都不敢出声,事实上李钰带着李铎一进来她们就吓傻了。当时在西校场回来时的心惊肉跳经过这些天刚刚平复下求,一看见李钰便都把一颗心揪到了嗓子眼儿。

虽然对于皇后的遇刺,皇上默认了上官默的说法,而且后来有了边笑天的那封书信也给了有力的证据。但其实所有的人都认为打死皇后的根本就是李钰。

所以如今在后宫妃嫔的眼里,大公主无异于索命阎王的存在。

尤其是曾经算计过她的恭嫔和杨采女,更是恨不得把头迈进怀里不敢看她一眼。

李钰简单说了几句话之后,对旁边的谨嫔说道:“今天晚上我和大皇子在这里陪皇后娘娘,你们各自回去吧,不用陪着了。我想皇后娘娘若底下有之也更愿意跟大皇子单独相处一会儿,也不会怪你们的。”

“是。”谨嫔等人巴不得晚上不用在这里守着呢。

李铎依然是什么都不说,只是平静的沉默着。

烧过黄昏纸以后,大家便都各自散去。

入夜,谨嫔恭嫔等后宫所有的妃嫔果然都没过来,翊坤宫里除了当值的太监宫女以及礼官之外,便只有李钰和李铎二人。

“你们都下去吧。”李钰对旁边的当值礼官说道,“不叫你们都不用进来。”

众人都躬身领命,各自退了出去,并把殿门缓缓地关上。

殿门合上的那一刻,李钰身子一软侧身坐在了蒲团上,转身看着李铎,问道:“铎儿,你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李铎平静的点点头,说道:“是啊,姐姐。”

“那我把之前的事情都告诉你,好不好?”李钰看着李铎的眼睛,说道。

李铎的眼神一亮,急忙点头:“好。”

这么着急知道以前的事情?李钰暗想,是真的忘了还是根本就不知道?

“坐吧,我想你母后也不忍心看你一直跪着。”李钰拍了拍蒲团。

李铎果然听话的坐下,完全没有反驳的意思。

李钰轻轻笑了笑,说道:“之前的事情太多了,姐姐以后再详细的跟你说,今天我先给你说一说你母后被刺杀的事情,好吗?”

“好。”李铎点头。

于是李钰就从上官默和韩岳结婚那天太傅燕北邙被刺杀的事情开始说,一说到燕北邙的死,她又忍不住掉下了眼泪,之后便说起这宗案件的前因后果。她把所有的事情都一丝不落的说给李铎听,只是没有告诉他是自己亲手开枪打死了皇后,而是把‘刺客夺枪杀皇后并劫走公主’的版本有跟他说了一遍。

说完后叹道:“铎儿,事情就是这样,你若是恨我,我也无话可说。”

“我为什么要恨你?我母后又不是你杀的。”李铎回头看了一眼殷皇后的灵位,又淡淡的说道,“再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啊!说的是啊,杀人偿命。”李钰无奈的叹了口气,轻笑道。

“那姐姐还有什么可叹息的?”李铎平津的问。

李钰微笑着看着李铎,低声叹道:“我多么希望你能一直这样想下去,别哪一天摔一下或者碰一下又便回之前那个总是长不大的铎儿。”

“这话是什么意思?”李铎蹙了蹙眉头,“难道铎儿之前很不懂事?”

“不,只是你之前很喜欢黏着我,如果在之前,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肯定会扑进我怀里哭闹,可是现在你没有,这让姐姐很是不适应。”李钰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李铎的眼睛。

李铎慌乱的劈开李钰的视线,敷衍道:“是吗?不是男女授受不亲吗?我怎么能…”

“你还知道‘男女授受不亲’?”李钰轻笑道,“真是跟之前不一样了,简直——判若两人。”

李钰故意的把后面‘判若两人’四个字加重了语气,不期然的她看见李铎的头又往另一边偏了偏,藏在袖子里的手也紧紧地攥住了袖口。

“铎儿不用害怕,其实姐姐也有过跟你一样的经历。”李钰说着,伸出手去把李铎的手从袖口里扯出来握在手里。

“什么?”李铎迷茫的看着李钰,像是完全没听懂她的话。

李钰心想必须得小心试探,毕竟穿越这种事情可不是轻易就有的,于是轻笑道:“没什么,你也不要太担心,虽然你没有妈妈疼你了,但也不算是孤儿,至少还有父皇。”

“妈妈…”李铎小心翼翼的呢喃着这两个字慢慢地低下了头,终于流下了两颗大大的泪珠。

那一刻,李钰也好想哭。

他叫着‘妈妈’的时候没有看上面殷皇后的灵位,而是低下了头,他跪在这里这么久了都没哭,一提到这个称呼就哭了。

他绝不是为殷皇后流泪。他是在为他可能再也见不到的妈妈而哭。

他绝不仅仅是失忆那么简单。

他应该是跟自己来自同一个时代。

李钰一个激动没收住,手上一用力把李铎搂进怀里,哽咽道:“别哭,告诉姐姐你是哪里人?”

“我是北京人。”怀里的小孩哭着说道。

“北京!”李钰感觉一股巨大的惊喜从天而降,这惊喜砸得让她的心肝儿肺都颤了。

“啊!不是的…不是的…”李铎猛然惊醒,奋力的挣扎着想要从李钰的怀里挣出来。

“不!别怕,别怕!”李钰忙拍着他的后背,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不要害怕,我…我跟你一样,我,我我来自伦敦。”

“?!”这回换李铎震惊了——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妙龄少女,一脸见鬼的表情。

“我十二年前,就莫名其妙的到了这里。”李钰自嘲的笑了笑,低声说道,“那时候我还不到六岁。”

“好倒霉。”李铎低声说道。

“是啊,不过,就当做是一次长途旅行吧,或者探险游戏也不错。”李钰长叹一口气,拍拍李铎的肩膀,“既来之则安之。还好你遇到了我,比我当时好多了。”

“说的也是。”李铎点了点头,“这么说,我以后得跟你混了,姐姐?”

李钰侧脸瞄了身边的少年一眼,五官模样还是那么熟悉,只是眼睛里的神情却是她从未见过的傲慢,于是轻笑道:“怎么,你叫我一声姐姐还不甘心?单凭我比你早来十年,你这声姐姐叫的也不冤枉。”

“好吧,你来的时候多大?”

“二十六,加上这里的十几年,老娘快四十了好吧?”李钰咬牙低声说道。

“噢。”李铎点了点头,“果然是老女人了。”

“你!”李钰立刻瞪圆了眼睛,“再说一遍?!”

“我十六岁。”李铎淡淡的瞄了李钰一眼。

“小屁孩!从现在起你只有十岁。”李钰咬牙道。

“知道了,姐姐。”李铎又煞有其事的看着李钰,挑眉反问,“你确定要当姐姐而不是阿姨?”

李钰咬牙道:“你信不信我去告诉紫宸殿里的皇上,说你是妖孽附身?”

“…”李铎看着李钰的神情认真的想了想,终于收敛了傲慢之色,淡淡的说道:“好吧,姐姐。”

李钰挑了挑眉梢,低声笑道:“姐有十几年的群众基础,跟着姐混,有肉吃。”

“你那十几年的群众基础就是那个美得不像人的男人?”小屁孩鄙夷的问。

“怎么,你也喜欢男人?”李钰八卦的凑过去,自己的鼻子差点蹭到小屁孩的脸上,又鄙夷的摇头坐回来,“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恐怕还不知道自己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放心,本少爷对男人不感兴趣,你自己留着慢慢享用吧。”说完,小屁孩儿又补充了一句:“至于本少爷的毛有没有长齐,就不劳‘姐姐’你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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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试探和提防

没有人知道那天晚上大公主和大殿下在翊坤宫皇后的灵位跟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据在外边值夜的太监宫女们说,公主和大殿下说了一夜的话,至于说什么,宫门厚重隔开了所有的声音,所以他们谁也没听清楚。

只是所有人都看见,大皇子跟公主的关系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也不完全是之前的样子,至少大皇子不再动不动就往大公主身上蹭,言谈举止也沉着端庄了许多,但还是所有的事情都离不开公主,你问他什么事情,他都要打上一局:公主怎么样?对了,大皇子似乎很少再称呼李钰为‘姐姐’,张口闭口都是‘公主’长,‘公主’短的。

所有人都知道大皇子自从那天从皇后的凤辇上摔下来就失忆了,忘了之前所有的事情,甚至连人都不认识了。所以他不再称呼‘姐姐’而是整天把‘公主’二字挂在嘴边,大家也都没怎么在意。

丧事不能过年,这是多少年来的风俗,死人就应该有死人的去处,皇后的丧礼因为挨着新年,再加上皇上因为此事又病倒了,把丧礼事宜全都交给了礼部官员,所以办的有些仓促。

这个新年过的依然很是低调,皇上不过是跟后宫诸位嫔妃和皇子公主们吃了个年夜饭便回了紫宸殿,身边只留王德一人服侍,其他人都各自回去守夜。

景怡宫的偏殿里,杨采女亲手给李铃梳好发辫,又从花瓶里摘下两支梅花簪在发辫上,方满意的笑道:“好啦,咱们的二公主又长大了一岁,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娘,我是不是三岁了呢?”

“是呀,你是天承二年生人,现在已经是天承四年了。二,三,四。”杨采女掰着手指头,笑道,“可不就是三岁了嘛。”

“时间过得真快呢。”恭嫔从外边进来,看着被大半的花枝招展的李铃,轻笑着伸手去捏了捏小丫头的脸蛋儿。

“是啊!”杨采女叹道,“一转眼,已经是天承四年了。”

一时间两个人各自感慨,杨采女把李铃交给奶娘,又命旁边的宫女都退了出去,方拉着恭嫔的手往里面的暖榻上落座,低声叹道:“如今后位空悬,妹妹是时候为自己的将来谋划了。”

“姐姐说的是,我心里也一直想着这件事情呢。”恭嫔娘娘忍不住感慨:“只是,不得不承认这大公主真是好手段啊,竟然能在一夜之间获得大皇子的信任。任凭咱们怎么明里暗里的提醒他杀母之仇,他都不为所动。”

“那李铎本来就生性柔弱,殷皇后活着的时候对他百般呵护,不肯让他经受一点风雨,直接给教成了一个书呆子。如今殷皇后一死,他相信皇上和上官默说的那些话而投向李钰的怀抱,靠在他的好姐姐怀里求平安,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杨采女冷笑道。

“真的是这样吗?”恭嫔也冷笑。

“难道不是吗?”杨采女诧异的看向恭嫔。

“姐姐,你觉得杀母之仇就那么容易放下?”

杨采女想了想,又不解的问:“太医不是说,他…失忆了吗?”

“失忆这种事情你也信?根据我的人探回来的消息,李铎在皇后的丧礼之后便每天都躲在屋子里看书,你再想想他今晚年夜饭的时候的表现,可是真的一点都不恨李钰?”恭嫔低声提醒道。

杨采女低眉沉思,想起几个时辰之前年夜饭的情景。

当时皇上说宴席上的那一道羊乳羹是李铎爱吃的,叫宫女盛给他。李铎只是淡淡的道谢,却只吃了一口就把碗放下了。李钰见状似是怕皇上不高兴,便问李铎是不是味道不如之前的,李铎看也不看李钰,只冷冷的说了一句:“我不喜欢吃这甜腻腻的东西。”

想到这个,杨采女忍不住冷笑:“想必是被母仇压抑了许久,才会忍不住在那个时候不给陛下面子也给李钰难堪。”

恭嫔叹道:“到底是小孩子,平常再能忍,到了这关键的时候那真正的心思也终究会忍不住泄露一二。”

“说的是啊,昨晚可是后宫家宴,人都全了,唯独少了他的母后。换做是谁,恐怕都忍不住吧。”杨采女轻笑道。

“慢慢等,不要急在一时。连李铎那个十岁的孩子都知道隐忍等待,你我姐妹又何必急在一时。”恭嫔轻笑道。

杨采女立刻会心的笑了:“妹妹说的是,反正钧儿还小,等他们斗得你死我活之时,便是我们坐收渔翁之利之日。我们只需要在一旁看看热闹,必要的时候稍微那么——推波助澜一下,真是何乐而不为呢?”

恭嫔也莞尔一笑,起身说道:“该去给陛下拜年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