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迟疑的空当,那摄政王眼眸瞥着他,状似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本王听说你家三郎能文会武,不若就让你家三郎来当这个督察如何?”

张枢密使脑袋嗡一声,想知道究竟是哪个不安好心的奸人,竟然在摄政王面前举荐自家三郎。

真是居心叵测!

张枢密使连忙稳了稳心神,作揖回道:“回摄政王,还请摄政王体惜,犬子打从娘胎里出来就落了病根,身体三天好两天劣,实在当不得督察一职。”

说罢一躬身。

“那你说谁人适合?”赵允承先拎出张枢密使的爱子炸一炸,谅这些人也不敢再推来推去。

张枢密使确实不敢了,连忙冒着得罪人的风险,举荐了几位供摄政王选择,名单里赫然有徐太师的子侄。

徐太师一听,顿时心中咬牙暗骂,张隆这老贼!

举荐了名单就不管了的张枢密使心想,满朝上下除了你徐太师,敢在摄政王面前嘀咕我三郎的怕是没有了。

既然这样谁怕谁?

难道只有在下有儿子么?

得了名单的赵允承道:“本王看这个戴奚不错,就让他去吧。”

徐太师一听忙松了口气,笑着附和道:“王爷英明。”只要不是他家的子侄就行。

去年斩的那几个,还历历在目呢。

赵允承啧嘴,不屑搭理。

朝臣屏气凝神,充当合格的应声虫。

下朝后,赵允承没有入福宁殿,而是直径离宫。

走在宫内的青砖上,他拧了拧眉心,眼尾微瞥那抹紫色的官袍。

这大理寺的人,何故在早朝上频频窥探。

赵允承发现,这名窥探自己的小官员,脸上还时不时地流露出异样的神情。

真是令人烦躁。

也许又是白衣干的好事。

摄政王拂袖回到王府,依然是浑身都不自在,想了想,他阖眸把脑海中的猜测摒去。

“高远。”回到府里,摄政王思来想去,还是唤来高远,神色有点晦涩地道:“你去,宣太医过来给本王号脉。”

高远一听心中诧异,转而神色着急:“王爷,您身体不适?”

这么一想,他很有些恍然大悟,难怪昨夜王爷没有整宿整宿地忙碌,却原来是生病了。

“不必多问。”摄政王眼下最忌讳有人窥探了,轻声道:“让你去你就去。”

高远见他不耐,亦不敢再多问。

宣太医倒是快,不过那太医听说要给摄政王号脉,当即就软了腿,知道入了摄政王府的门口,仍旧没镇静过来。

他怕呀。

太医本就是高危职业,在相对平和的大乾皇宫中都提心吊胆,更何况是人人惧怕的摄政王面前,太医只觉得自己身子凉了半截。

赵允承听说太医来了,就让人带进来,吩咐了声:“留太医在此处,其余人出去。”

几瞬间,方圆十米走得一个人都不剩。

太医的心更乱了。

摄政王秘密宣见太医,别说他们当医者的忍不住浮想联翩,就连普通人也会难免猜测一二。

“太医。”赵允承一开口,见太医颤了颤,好像自己这里是龙潭虎穴:“啧。”他没好气儿地,然后将衣袖撸起,露出手腕搭在书案上:“你来瞧瞧。”

太医战战兢兢地上前去,一边抹汗,一边拿出一个枕手的软垫,想给王爷用上。

“不必了。”摄政王凝眉道。

“喏。”太医自不敢勉强,连忙弓着身给摄政王号脉,一开始指尖具是发凉且发抖,因为他害怕诊断出什么恶疾,惹怒这位喜怒无常的摄政王。

后来,太医静气凝神地,慢慢分析了一番王爷的脉象,那提在半空中的心才慢慢放了回去。

王爷这个脉象,微微有些偏沉迟弱,倒不太明显。

如果是道行不够的小医者来号脉,恐怕会忽略过去。

这时太医又不确定了,难道王爷就仅是因为这个而诊脉?

还有其他的不适吗?

“如何?”赵允承问道。

“敢问王爷……”太医垂目恭敬地问:“近来王爷可是感到气虚体乏,腰膝酸软,精神不振?”

赵允承想了想,并没有那么严重,只是微微有点气虚,今早已是好多了,比之常人,他肯定还是胜之的,只是与自己的巅峰期相比,明显差了些。

“有一点。”

大概的原因,其实他约莫也猜到了,只是不太确定,所以喊太医来走一趟。

太医倒是十分谨慎地又问:“您就是因为这份不适而请脉的吗?”

赵允承微微开始不耐,原来请太医诊脉这般磨叽,郎君压着邪火点头:“是何原因?”

太医松了口气,斟酌了一下措辞,垂目回答:“王爷却是精气亏损,服几帖药将养数日便无碍了。”

精、气、亏、损。

每个字儿赵允承都认识,但是组合在一起,他就不明白了,这短短的半个月,白衣究竟是怎么折腾的?

生生地把自己折腾得精气亏损。

沉着脸收回那手,摄政王暗自梳理情绪,缓了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句:“这精气亏损有何讲究?半个月的时间能亏成这样?”

太医听得脖颈凉飕飕,感觉自己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

王爷这是在自暴……一连放纵了半个月?

太医当下很有点目瞪口呆,一时回不过神,直到摄政王轻捏了一下拳头,他闻声惊醒,忙喏喏作答:“回摄政王,半个月内若是次数频繁,的确……是可以亏损成这样的。”

赵允承:“如何算次数频繁?”

太医咽了咽口水,怎敢回答这道送命题,若是摄政王达不到自己猜想的频率如何办?

岂不是变相嘲笑摄政王不行。

“若一日……一日三次,连续半个月……确是会令人亏虚。”太医提着脑袋瑟瑟等候发落。

但是等了许久,那摄政王并未作声。

当然了,因为摄政王一次都没试过,他如何知道白衣是怎么弄成这样的?

“……”简直荒唐。

“你出去吧。”思索了片刻,赵允承撵太医离开。

太医:“喏。”长松了口气,收拾收拾准备走人。

“等等。”摄政王抬头,淡淡吩咐:“留下药再走,吃了不好,本王为你是问。”

“喏。”太医瑟瑟发抖,咽着口水恭敬地退了。

那几帖药交到高远手中,交代了如何煎服,太医就鬼撵似的走了。

王爷是什么症状,为何要吃这药,高远心中很是好奇不已,但是太医不与他说明,他也只好摸不着头脑地去煎药。

送药进去的时候,高远发现,王爷那满身的煞气,还是缭绕不去,教他伺候得心惊胆战:“王爷,药煎好了。”

脸庞如玉一般的郎君说道:“放着罢。”

“喏。”药味充斥着房间,叫高远产生了一种王爷今天分外脆弱的错觉。

他知那只是错觉。

“高远。”赵允承静下心来,细细探查:“后院那群女人,最近可都老实罢?”

他想知道,白衣幸的究竟是府里的女人,还是外头的女人。

王爷鲜少过问后院的事,高远微微意外,然后答道:“回王爷,倒是没有。”

先前安王妃和梅侧妃那档子事,高远已是报备过的。

“嗯。”看来白衣幸的不是后院的女人了,不然后院怕是已经翻了天了。

外面的范围可太大了,不好筛选。

看来从下半月起,他要安排暗哨盯着白衣。

突然想起上次交接时白衣的异常,黑衣眯了眯眼睛,指尖习惯性地轻抚拇指上的血玉扳指。

见王爷陷入了思绪,高远不敢打扰,便悄悄地退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案上的药都快凉了,一只指骨修长,可握乾坤的手,才端起那青花瓷药碗,将药汤一饮而尽。

作者有话要说:黑衣:一次都没试过,哼

第 26 章

摄政王心思重,不喜欢事情失去掌控的感觉。

那白衣一向在他的掌握之中, 十数年来未曾有过异常;今连着两次出现隐瞒的状况, 虽知道只是酒色之流的凡尘俗事,但黑衣还是动了气。

气白衣不加节制, 失了自控。

眼下只是身体,若是精神也失了控呢?

用清水涑了口,不喜药汤苦涩的郎君, 心情糟糕之极, 亦对白衣有种前所未有的鄙夷与不屑。

蠢货。

-

沈府, 夏日庭院深深。

买下这宅子时, 曹峰看中了后院那小花园, 有个精致的水榭, 湖水乃是引自蔡河, 是活水。

小湖边种着杨柳,风一吹杨柳飘摇,碧波荡漾。

水榭中摆了张纳凉的竹榻,一名身材丰腴, 雪肤貌美的女郎,倚在上头打着扇子, 脸上懒洋洋的。

因着府上没有长辈, 如今郎君也不在家, 于是秦嫀的穿着打扮,亦从珠光宝气,变成简单慵懒, 乌溜的云鬓上,连一朵珠花也没有。

身边的丫鬟都比她来得整齐。

然而轻罗薄衫,粉面桃腮,不时张开着纳入鲜果的红唇,这副画面仍旧十分惹眼。

要是姑爷在此处,沐芮不禁想,定又要缠着夫人不放了。

昨夜夫人沐浴的时候,因着姑爷不在,她终于可以近夫人的身,伺候夫人沐浴。

于是便瞧见了意料之中的斑驳痕迹,比她想象中的要好一些,却依旧是令人咋舌的。

这姑爷着实,很没有分寸。

不经人事的沐芮心想,眼下姑爷要离府半个月,倒是一件好事,不然还不知道夫人要受了多少罪哩。

天马行空地想着,远处传来月英的笑声,打断了水榭的宁静。

那月英人未近声先到:“夫人!姑爷差人给您送了一只狸奴,您看看。”

等她走近了,秦嫀和沐芮果然看见,她手中提着一个竹编的方笼,里头好似关着一只小毛球。

乃是一只白色的鸳鸯眼狸奴崽子。

秦嫀看见便笑了:“这郎君,想是爱煞了白色。”连送自己一只小狸奴都选白色。

“很是可爱呢。”月英笑道。

刚才还在编排赵允承的沐芮,亦忍不住伸手逗了逗小狸奴:“可爱是可爱,但是养得活吗?”

她们都没有养狸奴的经验。

“瞧着两个月了,养得活的。”秦嫀却是养过猫的,跟两个手忙脚乱的小丫鬟不同,她淡定得很,胸有成竹地吩咐道:“去准备些白水煮的鸡肉碎,用来喂食,还有干净的砂子,给它当茅厕。”

两个丫鬟笑道:“喏。”

夫人这般游刃有余,让她们也感觉找到了主心骨。

郎君离开的第一天,沈府主仆几个尽围着这只小狸奴忙活了,一会儿给它准备住所,一会儿给它准备吃喝,时间便悄悄溜走。

从秦嫀的回信中,秦二姐得知妹夫去了国子监,接下来会有半个月都不能回府,她便有些犯嘀咕了,这才新婚燕尔,如何就不能回家?

国子监不是牢笼,哪有不让人回家的道理?

心中有些怜惜妹妹无人陪伴,秦二姐登门拜访,身边跟着两年前陪她嫁到杨府,如今又跟她回到秦府的丫鬟晴好。

主仆二人一进到沈府的院子,眼花缭乱,只觉得这内院好是精致,处处透着气派矜贵。

秦二姐当初来参加婚宴,却是不曾细瞧,如今慢慢品味,一砖一瓦,似乎都不简单。

廊下的花丛,亦看得她暗暗心惊,似乎每一盆都是不多见的上等名花,价钱都贵着呢吧?

听说二姐来了,秦嫀顿时笑逐颜开,吩咐丫鬟摆上朝食,弄多些花样。

早上来的时候,秦二姐却是用过的,而且她胃口颇小,又注意保护身材,因此对着一桌子丰盛的朝食,只能苦笑了,奉劝妹妹道:“你还是一样不戒口,这可不行,要节食。”

秦嫀含笑看着秦二娘子,秦二娘子深知劝不动她,只能闭上嘴随她去了。

三妹夫是个好的,秦二姐到底不忍心:“至少不能比现在更胖了。”

秦嫀点点头:“我有分寸。”

但是该吃的她还是往嘴里送,而且还要点评一番,说出让人流口水的赞美之词来。

言语间很是赏识沈府的厨子,大有想要跟那厨子来一场深入讨论的架势。

闲谈了几句家常,秦二姐问道:“妹夫真半个月不回来?这可怎么行?你一个人在家他忍心么?”

秦嫀笑道:“这样正好呢。”

那冤家在家时,成婚小半月以来都没好好睡过觉。

前两夜走了,倒是睡得畅快。

秦二姐看看她,先是不解,但后来想了想,就约莫领会了意思,瞬间不知该如何反应,毕竟她可没有三妹妹这般放得开。

而且她和杨天的夫妻生活并不顺利,自没有尝过夫妻之间蜜里调油的感觉,想必妹妹也是不喜欢那事,她就了然了。

姐姐妹妹相对尬笑了一下,便各自怀揣着自己的理解将此事揭过。

“二姐放宽心。”秦嫀一边吃一边说道:“宫里的贵人会有定夺的,我想怎么着也不会找个比杨大郎更差的郎君给你。”

相反,她相信有宫里的贵人牵线,给二姐姐找的夫家,再不济也是个小士族。

只是可能不是头婚罢了。

给人当续弦其实还好,最怕是给人当后妈,那就不好了。

不过秦嫀相信,自己家那位皇家编外人员的面子,在宫里应当还是好使的。

“嗯。”秦二娘子也是这么想的,左右结果都不会比现在更坏,她却是有些忐忑,但更多的是期待。

本是来宽慰妹妹,反倒是被妹妹宽慰了,秦二娘子掩着嘴暖心地笑了。

从前至今,她觉得做姐姐的应当照顾好弟弟妹妹,然这些年下来,三妹妹却是那个一直让人心安的所在。

-

杨府这些日够焦头烂额的了,一方面不想舍弃好不容易怀上的孙子,一边又不敢为了一个妾得罪秦府,那是自掘坟墓,丢老祖宗的脸。

传出去名声会臭的。

就在他们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宫中贵人如天神般突然而至,自称是太皇太后身边的舒窈姑姑。

“我此次来,是为索要秦二娘子的和离书,你家大郎何在?让他快快写来。”舒窈是一点都不客气,到了杨府就公事公办。

对这样腌臜不守规矩的人家,她没有什么好客气的。

那杨府就跟舒窈想象的一般,吓得跪地赔罪,大声告饶,以为自己家得罪了宫中的贵人:“贵人息怒,是我们不对!我们这就去把那贱妾卖了,还有那胎儿,也不留!”

他们这般表态,却是全然不顾在场的怀胎侍妾。

三翻四次的惊吓,那侍妾没有吓得滑胎已算是身子骨硬朗了。

这些坊间的腌臜事,端的是一点新意也无。

“去写和离书罢。”舒窈再说一遍。

若是秦家人来,那杨天还能耍无赖,但是面对宫里的贵人,他再不甘愿也只能写。

只是不知道,这和离书写了之后,自己府上会是什么下场……

舒窈倒是没有接到旁的吩咐,只是拿到和离书就去了趟秦府,将它交给了秦二娘子。

和离书拿到了,接下来就到了挑夫婿的环节。

东京城或东京城周边,不上不下的小士族其实多如牛毛,他们的日子也许过得还不如商户好,但是门庭说出去好听,姓氏清贵。

大部分士族甭管家里过得如何,轻易是不会自降身份与商人联姻的。

不过也有那些看得开的小士族,选择双赢。

秦二娘子首先家中还算富贵,其次有个比在座百分之九十九的士族都清贵的亲戚,洛阳沈氏。

娶了秦二娘子,便是和洛阳沈氏做了连襟。

变相的就是和太皇太后攀上了关系,这是一桩不亏的亲事,想要可能还要不到呢。

太皇太后倒是乐意给小辈们说亲,自爱孙手里接到这个委托,也不怠慢,当下就让人去打听那些小士族的情况。

门庭高了不好,实力终归悬殊,秦二娘子嫁进去也未必镇得住。

低了也不行,没点本事如何跟摄政王做连襟。

于是那些门第不显眼的,但是自身实力不错的郎君,就被太皇太后盯上了。

经过一番筛选,严姓和吴姓两家小士族入了太皇太后的法眼。

严姓郎君名唤严云祈,是家中次子,年纪不小,三十一了,前头娶过一个媳妇儿,但病逝了。

太皇太后瞧着他不错,因为他没有孩子,而且又是赵允承的手下,能力出众。

缺点就是严府人丁众多,那商户出身的秦二姐嫁进去估计吃不消。

吴姓郎君名唤吴清荣,二十有八,门第比严二郎君差些儿,官职也不高,只是个区区九品文官。

优点是家中人口简单,又是独子,因而太皇太后也相中了他。

不过这二位郎君长得都样貌周正,品性恭良,如何选择,还得看秦二娘子的意思。

面对舒窈的询问,秦二娘子呆若木鸡,好半天没能缓过来。

自己一介商户女,还是和离过的,竟能嫁入士族家?

她真的要缓缓了。

静下心一想,两位郎君都不错,特别是那吴姓郎君,足以娶一位更好的士族女郎,琴瑟和鸣。

当然严姓郎君也不错,门第高,官职高,若非托了三妹妹的福,秦二娘子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嫁入高门。

眼下有这个机会,她自是慎重。

秦二娘子斗胆问道:“不知两位郎君脾气如何?”

舒窈笑道:“严二郎君沉着稳重,却是个有本事的,不过武官嘛,脾气自然犟些。”顿了顿,又回忆那吴郎君:“吴郎君是个温文儒雅的才子,学识不错,性情也和善,据说是个孝顺父母的。”

而且还是个独子,舒窈觉得秦二娘子应该会选吴郎君吧。

然而她却猜错了,秦二娘子最后选的不是吴郎君,而是严二郎君。

舒窈先是意外,然后若有所思地瞧了瞧小娘子。

既然小娘子选了严二郎君,舒窈也不多置喙,只管去办差。

严家人丁兴旺,二郎下头还有三郎四郎,却是都娶了妻,只剩下前几年丧了妻的二郎未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