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浔的心跳一下子加快了许多,不是紧张与担心所致,而是高兴与激动所致,她当年没有对简君平赶尽杀绝,因为她那时候没那个能力,祖父也没有对他赶尽杀绝,因为虎毒不食子,下不了手,想不到这么多年后,老天爷却帮她解决了心腹大患,果然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吗?

不过考虑到祖父的心情,简浔脸上丝毫也没将自己的高兴与激动表露出来,反而也跟着一副惊讶与着急的样子,道:“怎么会这样,是什么时候的事,消息可靠吗?那二叔岂不是…祖父您先别急,消息还没证实呢,而且以往大地动时,都会有不少幸存者,二叔一定不会有事的。”

看来祖父虽将简君平放逐了这么多年,表面看起来也一直对他不闻不问,漠不关心,心里却始终是惦记着他的,不然也不会一接到消息,就急火攻心晕过去了,只盼这次老天爷真将简君平给收了去才好,不然祖父回头失而复得心一软,简君平岂不又得回京膈应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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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回 赈灾 煞神

简君平当年刚被送往泸定时,还没抵达泸定,已被沿途越走越偏僻,越走越荒凉的两旁景象弄得心惊胆战,绝望不已了,等进了蜀地,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做“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之后,他就更绝望了,难道他后半辈子真只能在这样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度过,一辈子都再回不到盛京那个全大邺最繁华的地方了吗?

巨大的落差让简君平越发悔不当初,还在路上已开始拼命给崇安侯写信了,怎么可怜怎么来,怎么让人心软怎么来,只盼崇安侯见了信后,能收回成命,大不了他以后都安分守己的念书考功名,再不存任何非分之想。

只可惜知子莫若父,崇安侯都不用看简君平的信,便约莫能猜到他都写了什么,索性看都不看,让人直接烧了,省得自己看了万一一时心软了,回头不知道又酿出什么祸事来,不让简君平痛个彻底,不让他这个父亲也痛个彻底,他们怎么能记住这次教训,以后怎么能时时警醒自己不敢再犯?

所以任简君平如何恐慌如何绝望,他们还是被崇安侯的亲信一路送至了泸定,一个整个县城拢共只有一条土街,四面都是大山,让人觉得连喘气都困难的地方。

偏将他们送到以后,崇安侯的亲信竟也不回京复命,而是驻扎在了城外,还建起房子垦起荒地来,大有一直驻扎下去,以此地为家的架势。

简君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父亲这是怕他那些亲随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跟着回了京去,或是去了旁的地方逍遥,毕竟他手上不少银子,又有举人的功名,在哪里生活都不会难,——他立时气得只差七窍生烟,父亲这是不逼死了他誓不罢休是不是!

可再气愤再恼怒,也不可能真去死,他身上也还担着一个县丞的职位,才一在泸定城安顿下来,便有知县打发人来相请了,他虽自家知道自己是被父亲放逐到这里的,旁人却不知道,只知道他是侯府贵公子,自己又有本事,来此地不过是为镀金,用不了多久,势必会高升回去的。

所以上到知县,下到县衙的其他官吏,再到当地的士绅大户,都百般捧着他,再过几日,连雅州府的知府都打发了人过来慰问他,还说请他得了空,就去雅州逛逛。

盛京虽富庶,一样有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穷人,泸定乃至雅州虽贫穷落后,想吃山珍海味也一样弄得来,美人美酒与盛京相比并不差什么,一来二去的,简君平也找到了几分感觉,觉得待在泸定也没他想象的那般难以忍受了。

崇安侯的那几个亲信虽心里始终只认崇安侯一个人的话,见简君平打着崇安侯府的旗号招摇过市,却也不过问,只要简君平不离开泸定,他们便什么事都不会管他。

简君平渐渐便发现了这个,不由动起脑筋来,父亲看来没有让他老死泸定的心,那么只要他自己努力做事往上爬,一步步做到知县知府甚至更高的位子,还是有可能再回到盛京的,而且届时他至少也已是中级官员,可以自立门户了,不就可以一雪前耻,也不必再委屈静娘母女了?

简君平遂开始做起实事来,他本就有才华,又打理崇安侯府的庶务多年,理论与实践都丰富,做起事来自然是事半功倍,又是建议知县开渠引流灌溉农田,又是组织百姓种桑养蚕的,还仗着自己侯府公子的身份,将当地百姓农闲时采来的药材都卖到了当地的卫所去,为百姓们谋得了实实在在的福利。

于是才到泸定不到两年,便名声鹊起,连锦州知府甚至川陕的布政使巡抚等大员都听说了他的名字,若不是一时没有合适的空缺,他就要高升了。

等到第三年上,泸定的知县因为功绩卓著,升任了雅州通判,空出来的位子,自然由简君平给补上了,他也一下从正八品,跃为了正七品。

然后他继续做实事,又是短短三四年,便再升三级,成为了雅州同知,离从四品的雅州知府只得一步之遥了,升官的速度简直让人侧目,以前他刚来泸定时的上峰们,已然都成他的下属了,不过想着他侯府公子的身份,那些人也是无话可说,谁让人家命好会投胎呢?

简君平既升作了雅州同知,自然举家都要迁往雅州去,只是还没来得及搬家,便地动了。

崇安侯这些年的确从没回过简君平的信,年节下除了平氏出于情面和名声,打发人送去泸定的年节礼以外,也从没额外送过什么东西去,但简君平在泸定的情况,他却一直都是一清二楚的,对简君平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说真的还隐隐有几分为他骄傲,他就知道自己儿子骨子里终究是个好的,当初只是一时糊涂罢了,一旦清醒过来,不就又变回以前那个勤学上进的他了?

崇安侯为此还生出了再过几年,便松口让简君平回京的念头,届时他已有自己的一番事业和前程了,“好男不吃分家田”,眼睛自然不会再盯着家里这点说少是不少,说多却也不算多的基业了。

万万没想到,恰是在这个当口,当地发生了地动,听说还动得比以往都厉害,叫崇安侯怎能不急火攻心,他当初再恼再恨简君平,那也是恨铁不成钢,从没真想过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简浔见崇安侯听完自己的话,眼眶都有些红了,还待再宽慰他,简君安忽然气喘如牛的跑了进来,见崇安侯已醒了,方松了一口气,道:“父亲您醒了,可有没有哪里觉得不适,太医很快就来了,您且稍等片刻。”

六部衙门离崇安侯府怎么也得半个时辰的路程,简君安却这么快便回来了,简浔不由有些纳罕,父亲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难道打发去报信的人,是在半路上遇上他的不成?

崇安侯也很快想到了这一茬,忽然道:“君安你是不是也得到消息了?”

简君安无奈的点了点头:“是,我也得到消息了,但我相信二弟定能吉人天相逢凶化吉的,父亲且别着急,我这便打发人进蜀地搜救接应他去。”

崇安侯闻言,吐了一口气:“若是冬日地动,还不必担心有瘟疫之患,可如今才刚入秋,只怕…,何况每次大地动后,都会有大灾紧随而至,在天灾面前,人力是何等的渺小?根本不值一提。”

顿了顿,脸色灰败的摇头道:“不必打发人去了,蜀地路险,经此一动,定会越发难行,朝中官员尚且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入内呢,一切都是他的命,怨不得任何人!”

心里虽怎么也不愿意接受次子可能已经没了的事实,如今也不得不忍痛接受了。

“可是…”简君安心里其实也知道二弟怕是凶多吉少了,一来当初对他的厌恶和失望早随着时间的流失,而淡化了大半,二来实在不忍老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还要再说,冷不防就见简沫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想是也听说了崇安侯晕倒的事,急急赶过来的。

彼时她正木着一张脸,看不出悲喜来,也不知方才有没有将噩耗听了去,因忙道:“沫儿你别着急,大伯会尽快打发人接你父亲去的,他很快就能平安回来了。”

简沫闻言,仍是木着一张脸,屈膝给简君安道了谢:“多谢大伯。”

心里却没有半分着急与恐慌,但要说丝毫不难受,也不是,总之她心里的感觉很复杂,一时半会儿间,根本找不到词语来形容就是了。

古氏当年出于一时激愤死活不肯同意与简君平和离,一开始还能靠心里的恨与怨来支撑自己度日,但这样的日子才过了几个月,她便已经后悔了,等这样的日子一连过了七八年,她心里就更是悔恨到无以复加了,她当初为什么不肯同意和离啊,她要是同意了,只怕早已另嫁他人,夫妻和美,儿女双全了,她为什么要被猪油蒙了心,拿自己后半辈子几十年的时间来报复负心汉和贱人呢,关键她除了让自己度日如年以外,根本没能实质性的报复到他们好吗?

于是除了念经抄经以外,古氏日常最爱做,也做得最多的事,便是对着简沫痛诉当年简君平的负心薄情和陆氏的寡廉鲜耻,每次都以恶毒的咒骂二人‘死无葬身之地’结尾,听得简沫耳朵都快要起茧子了。

所以简沫日常不爱与古氏相处,尤其是单独相处,说真的,她早已怕了母亲的唠叨和偏激,不明白她明明还可以做很多其他事,看书啊养花啊做针线啊,再不然与丫头婆子们支了桌子摸牌也成,为什么就一定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沉浸在往事里无法自拔,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咒骂父亲呢,她咒骂得多了就能实现了吗?

当然,简沫也对所谓的父亲没有任何好感就是了,当然的事发生时,她年纪还小,又不若简浔天生“早慧”,自然早不记得了,可听多了古氏的诉说,再把偶然间听到的下人们的只言片语一拼凑,足以让她知道当年到底都发生过些什么了,既什么都知道,要让她对那样一个丝毫不顾忌自己这个亲生骨肉的父亲有牵挂有孺慕之情,也的确太难了些。

事实上,她甚至已怕了嫁人了,自己的亲生父亲都这样,难道还能指望将来她嫁了人后,丈夫会对她好吗,她可不想有朝一日变成母亲那样的人,那她还不如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谁知道父亲竟会忽然就没了呢?

简沫过了好一会儿,才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人死如灯灭,以往的种种也随之烟消云散了,希望母亲自此后,能够从过往中走出来,重新把自己的日子过好罢,她才三十岁,人生路还长得很呢!

但古氏听说了蜀地地动,简君平与陆氏都凶多吉少,这辈子怕是真再回不来盛京的消息后,却一点简沫预料的解气与痛快都没有,反而在怔了半晌后,忽然恸哭起来,直哭到再哭不出来了,方不得不止住了。

之后便病倒了,一度水米不能下咽,让简沫又是着急又是生气,母亲到底要怎么样,人活着时她不停的诅咒,那个恨不能食其肉啖其血的架势,她看了都害怕,如今人死了,她却又伤心难过得恨不能追随父亲而去了,她到底是恨父亲,还是爱父亲呢?

简沫却不知道,爱与恨从来都是相伴相随的,有爱才会有恨,没有爱,连恨都是多余,所以古氏听说了简君平的死讯后,才会这般痛不欲生,早已经没有了爱,如今连恨都没有了,她余生还能靠什么支撑着活下去?

简浔听瑞雨琼雪说了古氏的事后,不由暗暗感叹,果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不过关她何事,她只知道自己心情好得很就是了。

除了简浔心情好,平氏心情也不差,贺妈妈几个她的心腹陪嫁就更是只差弹冠相庆了,简君平与陆氏当年算计平氏和她腹中孩子的事,她们主仆可一直记着呢,贺妈妈几个自不必说,与古氏一样,要不了多久就要暗暗咒骂简君平一回,平氏不好咒骂,心里却也是一直记着仇的,哪怕四时八节的,她从来没忘记过打发人往泸定送年节礼,算计她也就罢了,算计她的孩子,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不过母女两个知道简君安与崇安侯心情都不好,何况崇安侯还病着,府里连日都在请医用药,所以面上丝毫都未表露出来罢了。

过了几日,锦州与雅州当地的官员终于有具体的灾情奏本送入盛京了。

说是当地灾情严重,房屋十停里倒了八停,死伤无数,幸存者完好无损的也没几个,更糟糕的是,两地的官员也死伤大半,包括知府知州巡抚等主官大员们,如今根本没人能组织幸存者和当地卫所兵士们救灾的,请求朝廷尽快派钦差进去总领支援,还请求朝廷尽快调度赈灾的米粮和药材进去,以免引起瘟疫灾上加灾,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可朝廷本就因蓟州一带正与羯族开战焦头烂额,偏皇上还病着,还不知道几时就会山陵崩,哪还挤得出银子和米粮药材调往锦州雅州赈灾?但又不能不管当地成千上万的百姓,内阁和朝堂因此再次吵成了一锅粥。

有主张立刻倾举国之力赈灾的,毕竟蜀地虽山高路险,却是大邺最安全的一处所在,可以说是整个大邺的大后方,易守难攻,而且每年往国库充多少米粮银钱?决不能就此不管当地的百姓了,自绝后路。

有主张让当地官员领着百姓们自救的,朝廷如今摆明了捉襟见肘,哪还能多余的银子米粮和银子去赈灾,便能挤出一些来,也得先紧着蓟州前方的将士们,不然国门破了,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别说蜀地的百姓没有生路了,全大邺都得跟着生灵涂炭,——说穿了,就是直接放弃蜀地了。

还有中立的,认为朝廷也该赈灾,当地的官兵与百姓也该自救,总之就是大家一起齐心协力,共度难关。

阁老们都食不能咽夜不能寐,尤其是首辅叶阁老,心里都快为自己怎么没有早日致仕而悔青了肠子,这样的天灾人祸不断,他早晚得累死急死在任上啊!

简君安因为简君平的关系,比旁人更上心朝廷会如何赈灾的事,听得阁老重臣们只是吵吵,一直拿不出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案来,甚至连钦差的人选都没有定下,他们吵得起,简君平等不起,蜀地的百姓们也等不起,就算二弟已真没了,他也得找到他,将他带回来,落叶归根,以聊慰老父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何况也许他还活着呢?

所以这日自外面回来,简君安问过崇安侯的身体,得知他已自觉轻省了不少后,便提出了自己想向朝廷毛遂自荐,以钦差身份入蜀地总领赈灾事宜的想法,“…儿子想着,既能为朝廷尽为人臣者的职责和本分,又能尽快找到二弟,一举两得,所以才会有了这个想法,未知父亲意下如何?”

崇安侯没想到长子竟会生出这样的想法来,立时急得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渐渐平息了下来,喘息着道:“你知道进蜀地好些地方都是没有路,只有修在悬崖峭壁之上的栈道吗?那些路,身强力壮者平常走起来,尚且不容易了,何况如今栈道受损,你身体又向来不好,钦天监还说,蜀地目前地动依旧,只不过没有第一次那般剧烈了,我已没了一个儿子,你是打算让我再尝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儿,让我将来连个摔丧驾灵的人都没有吗,咳咳咳…”

简君安见崇安侯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向来矍铄的父亲,不过短短几日,便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又是心疼又是愧疚,忙给父亲拍起背来:“父亲,您别急,我就是拿不定主意,所以才请示您的,您同意了我才去,您不同意,我一步都不会离开盛京,您千万别急,当务之急,是养好身子,不然二弟明儿平安无事的回来了,您的病却一直不见好,岂不是美中不足?”

崇安侯闻言,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道:“那我现在明确的告诉你,我不同意,你趁早给我打消了念头,如今这个家三五七年内,都得全靠你一个人撑着了,你若是有个什么好歹,叫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靠哪一个去?以后此事都不许再提,你弟弟能找到,是不幸中的万幸,若找不到,也是他的命,他要怨,就怨他自己早年为何要做错事!”

简君安也是一时头脑发热,见父亲一力反对,再看妻儿们都是一脸的紧张与着急,想着自己若真去了蜀地,平安回来了还好,万一有个什么不测,这一家子的确艰难,到底还是打消了念头:“我听父亲的,再不说这话便是。”

一旁平氏与简浔母子几个方松了一口气,尤其是简浔,好容易老天爷降下报应给简君平了,她父亲却为了他去以身试险算怎么一回事儿,以德报怨也不是这么个报法儿罢,老天爷可千万要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让简君平再也回不来了才是,不然以祖父和父亲这会儿对他的心疼与怜惜,他若是回来了,只怕又得作妖了。

看来最好的法子,还是得尽快将钦差的人选定下来才是,可这事儿岂是她一个闺阁女流所能左右的?

第二日宇文倩代表睿郡王府来探望崇安侯时,简浔便在正事办完后,将她拉到自己房里,悄悄儿说起这事来,“阁老们到底是没有合适的人选,还是已有了人选,但没做最后的决定?再拖上几日,我真怕我爹爹又一时头脑发热,真去毛遂自荐了,我说句不好听的,就算要死,也得死得其所,而不是为一个衣冠禽兽白白赔上性命!”

宇文倩摇头道:“阁老们根本没有人选,蜀道山高,道险且长,上了年纪的人做不得钦差,不然人还没进去,先就没了,算怎么一回事?年轻力壮的,又有几个是真正能办事的,而且都知道此行千难万难凶多吉少,都缩了头装死不肯去呢,父王昨夜回府后,还发了脾气,说他要是再年轻十岁,他就自请去了,也不必日日在金銮殿生气了。”

她连日来也挺着急挺烦恼的,本来蓟州的军需供给就够紧张了,若再分出一部分调去蜀地,蓟州的仗还要怎么打,她们这些女眷已经捐过一回脂粉银子了,难道这么快又让人家捐第二次不成?何况捐得的那点银子又能抵什么用,果真是大邺的气数已经尽了,所以连老天爷也来跟着落井下石了吗?

这话却是睿郡王说的,宇文倩虽不敢将其转述旁人,心里却也是这般想的,哪个王朝濒临灭绝之前,不是这样天灾人祸不断呢,届时倾巢之下焉有完卵,他们这些人又该怎么办!

好在又过了两日,钦差的人选到底还是定了下来,内阁也从牙缝里挤出了一笔粮草和银子,让钦差带出蜀地,一并带去的,还有皇上下的罪己诏:“夫天地之大,黎元为本,彼年灾异屡发,地震山崩,邦之不臧,实在朕躬。每念卿遇灾而亡者,为之怆然,公卿大臣各上封事,极言其故,勿有所讳…”

不管怎么说,事情总算暂时有个结果了,一应相关人等心里才终于稍稍好受了些。

只是内阁与户部的大人们气还没喘匀呢,太后又传了他们入宫,说要提前为庄王大婚,已让钦天监择了吉日,就是十日以后,一来连日来耳闻的都是不好的事,皇上也一直病着不见好转,能有件喜事冲一冲也是好事,指不定就此否极泰来了呢?二来皇上病着,别说临幸后宫妃嫔了,连朝都快无力支撑着去上了,庄王早日大婚了,也好早日诞下麟儿,让皇上后继有人,江山永固。

还说她也知道如今上下内外都艰难,所以庄王大婚可以去繁就简,她也愿意出一部分体己银子,这样便不会给户部和内务府添太大的麻烦了。

可内阁与户部又岂能真简办庄王的婚礼,搞不好他就是下一任的皇上了,他的婚礼,于公来说寒酸了不成体统,于私来说,将来新帝秋后算账,他们能有好果子吃吗?太后是亲娘,当然没什么可怕的,他们做臣子的,却不能不未雨绸缪。

所以内阁与户部的大人们又开始焦头烂额了,好在这一次,还多了内务府和宗人府这两个难兄难弟,大家集思广益,总算还是赶在太后给的期限以内,将该准备的准备齐全,宫里和庄王府也给布置得满像那么一回事儿了。

简浔听说这事儿后,第一反应便是太后这是惟恐皇上真有个什么好歹,等不及想让庄王早日生下儿子,过继到皇上名下了,不然庄王原定的大婚日期就是明年年初,也就两三个月的时间而已,太后何至于这点时间都再等不下去?

那庄王便是原本还对太后有几分感情,心里也还抱有几分侥幸希望的,这下也要消失殆尽了,都是她的儿子,哪个做皇帝她都是太后,有什么分别,犯得着非要他早早生了儿子过继给皇上吗,就算要过继,待皇上不在了,也是一样啊,可见她从没拿他当过亲生儿子,——这母子两个之间,必定还有的是好戏可看!

十一月,蓟州总算有好消息传回盛京了,千户宇文修带着旗下两千兵马,趁夜偷袭了羯族的后营,还放火烧了他们的粮草,蓟州大军再趁势追击,逼得羯族后退了五十里地,将木临卫并当初叛降的另一个卫所赵镇卫给收复了。

本来正因蜀地灾情严重,幸存者连十中二三都不到这个噩耗而沉闷异常的朝堂和盛京总算活了过来,这种时候,大邺实在太需要一场胜利了,不然别说底下的百姓们了,连文武百官都要忍不住人心惶惶,不知大家的未来在哪里了。

这场胜利的首功之臣宇文修自然名声大噪,皇上龙心大悦之下,亲自下旨擢了他为正四品的佥事,连升两级。

只是人们提起宇文修,却没有对大功臣大英雄应有的赞赏与钦佩,反而都惊惧不已避如蛇蝎,盖因宇文修将这场胜仗的几千羯族俘虏,全部坑杀了,一个活口都没留。

这得多心狠手辣,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来,那是五千条活生生的人命,不是五千只蚂蚁,五千头畜生啊!

于是宇文修“煞神”的名声很快便流传开来,人们再一联想到他鬼之子的出生,就越发害怕他了,他的名声一度有小儿止啼的功效了。

宇文倩辗转听说了这些传言后,气得简直想杀人,又怕简浔听说了这些传言后,会也害怕厌恶宇文修,以后不跟他好了,虽然她不觉得简浔是那等人云亦云的蠢人庸人,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因忙坐车去了崇安侯府。

可见了简浔后,她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只能支支吾吾道:“浔妹妹,你最近可听说了,那些有关、有关弟弟的不好的传言…”

简浔点点头,笑容不变:“听说了啊,怎么了?”

“那你,不觉得弟弟残暴心狠吗?”宇文倩问得小心翼翼。

简浔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倩姐姐今日过来的目的。我为什么要觉得师兄残暴心狠,那些羯人在当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大邺这些年来不知道有多少子民死伤折辱于他们手上,师兄不过是在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而已,换了我们的将士落到他们手里,他们只怕更残暴,何况整整五千人呢,留着也是祸害,还白白浪费我们的粮食,我们自己的将士还吃不饱呢,不坑杀了他们,留着过年么?我祖父也说师兄做得对呢。”

宇文倩闻言,这才松了一口长气:“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就说你不是那等假仁假义的蠢人庸人么,哼,等他们自己亲眼见过亲身经历过羯人的残暴不仁,他们就知道今日自己的假仁假义是多么的可笑与可恨了,真想立刻把他们都赶去蓟州,让他们上战场满口仁义慈悲去!”

一想到自家弟弟拼死保卫的就是这些个卫道士白眼儿狼,宇文倩便气愤不已,心疼不已,怎么也说不出好话来。

简浔没有说话,只暗暗冷笑,果然什么时候假仁假义的人都少不了,也不想想,若没有蓟州高级将领的允许甚至是授意,师兄怎么可能自作主张坑杀那么多俘虏,再说了,就算师兄是自作主张又如何,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斩草除根,师兄的做法她举双手双脚赞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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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回 养狼为患?

宇文倩见简浔是真不介意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才有心情说起旁的事来:“我父王自然也听说了那些传言,他的意思,弟弟已经是正四品的佥事了,就算没有他这个父王,没有我们王府嫡长子的身份,他这个位子也已经很能看,他的前程也已足够光明了,所以已去信给他的上峰,让他即日回京,这会儿他应当已在回京的路上了,所以不日你就可以见到他了。”

睿郡王身处高位,倒是不至于像那些庸人蠢人们一样,觉得自己儿子残暴心狠,两军对垒,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他儿子不坑杀那些俘虏,等着他们找到机会反抗,与羯贼们里应外合反过来杀他吗?那可不是五个人五十个人,而是整整五千个,都抵得上一个卫所的人了!

只是他也知道,名声之于一个人的重要性,尤其宇文修将来是要做世子做王爷,是要为官的,那就更重要了,譬如他将来与人发生了矛盾,无知的人们只怕不问因由,便会直接认为是他错,谁让他向来残暴不仁呢?

况他还有那么多儿女没有长大说亲呢,有这样一个能小儿止啼的煞神兄长,谁还敢与他家结亲,万一将来一言不合,宇文修便直接把自家全杀光了怎么办?

所以睿郡王这次也不再先征求宇文修的意见了,直接便去信给了蓟州总兵,让他即刻令宇文修回京,对蓟州总兵说的是,以后宇文修都不会再回去,让蓟州总兵转告宇文修的,却是让他回京定亲,不然万一山陵崩,宇文修国孝家孝都得守,怎么也得一年后才能与简浔定亲了,可一年的时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故?自然是先定下来才能高枕无忧。

至于人回来后,想再去战场上,可就由不得他了。

在这一点上,宇文倩的意思与睿郡王是一样的,她知道弟弟想争一口气,也知道他想变得足够强大,将来不让简浔和她受任何委屈,可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哪日他就受了伤甚至…她想要的是一个活生生的弟弟,是最亲的人平安相守,而不是孤零零的、毕生遗憾的所谓不受任何委屈,所以她随睿郡王的信自己也附了一封信去蓟州,却是说自己和简浔都十分担心宇文修,想他早点回来,好让她们亲眼看见他平安无事的,相信宇文修见了一定会心软。

简浔听得宇文倩的话,却是蹙起了眉头:“军中纪律严明,军规森然,战事未完,岂是谁想中途离开,就能中途离开的?那师兄就算再战功彪炳,在旁人看来,也要大打折扣了。”

而且宇文修自有主见和抱负,未必就肯回来,睿郡王这分明就是打着为他好的旗号,在做罔顾他意愿的事,也不怕父子间本就紧张的关系,越发雪上加霜吗?

不过想到自己也几个月没见过宇文修了,不可否认心里是真的很惦记他,这几个月也没真正睡过一个好觉,就怕一觉醒来,便收到什么不好的消息,哪怕她知道宇文修至少这几年都会安然无恙,可还是会忍不住担心,而且人在不代表就不会受伤,凡事也除了一万,还有万一,她就更睡不好了,宇文修现下能回来一趟也好,至少能让她暂且安心一段时间,至于他回来的事,且到了那时候再说罢。

宇文倩见简浔并不为宇文修即将回来而高兴,反而只关心他的军功,心里小小的划过一抹不愉快,但随即又暗骂起自己来,浔妹妹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吗?她也是关心弟弟,只不过她不好像自己一般,将关心表达得那般直接罢了,她这些日子没有诉诸于口的担忧和不安,自己不是通通都看在眼里吗?

遂笑道:“父王说,这次羯人损失惨重,天气又一日比一日冷,只怕过年前,他们都不敢再轻举妄动了,所以弟弟此番回来,不会影响战局,不然总兵大人也不会松口放他回来。”

简浔点点头:“那就好,那我让人把师兄的屋子提前收拾出来,他爱吃的东西也提前准备好,等他回来后,不管是住王府,还是住我们家,都方便。”

宇文倩应了:“我回去也让月姨早早准备起来。”又陪着简浔说了一会儿话,在崇安侯府用了午膳,才告辞回去了。

之后几日,简浔便时时都在等着宇文修回来了,一有点什么风吹草动,便会猛地站起来,直接往外跑,待弄清楚是自己弄错了后,再满心失望的折回屋里去,倒比之前不知道宇文修近日会回来更紧张几分。

这日傍晚,瑞雨眼见天阴沉得可怕,忙叫人将廊下的灯笼都点亮了,屋里也全都掌了灯,才进去与简浔道:“眼见天就要下雨了,不然小姐今儿别去夫人屋里用膳,就在咱们屋里吃得了?省得来回的折腾,吹了风着了凉就不好了。”

琼雪应声接道:“我瞧这天,怕是要下雪呢,待会儿我们得把小姐的斗篷披风和大毛衣裳都翻出来,烫好了备着才是。”

简浔的确懒怠动,便道:“那就在咱们屋里用膳,再去个人与夫人说一声罢。”

二婢应了,分头忙活去了,不一时晚膳便摆了上来。

简浔却并不觉得饿,草草挑了几筷子菜,喝了半碗汤,也就让撤下去了。

琼雪与瑞雨忙又服侍她漱了口吃了茶,简浔因说道:“你们也下去用膳罢,我自己在屋里走一走,省得积了食睡不着。”

“那小姐有什么吩咐就叫我们一声。”二婢应了,端了托盘屈膝行礼退下,不妨刚走到门口,就见宇文修竟站在门外,二婢都是一惊,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接连眨了几下,才敢确定不是她们眼花,忙向里叫道:“小姐,修少爷来了。”

心里还忍不住纳罕,这修少爷怎么会忽然就出现在了小姐房前,事先她们一点他回来了的风声都没有听到啊,各处门上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宇文修忽然沉声说道:“你们都退下,我自己进去找师妹。”

瑞雨与琼雪愣了愣,这可不合规矩,大爷与夫人回头知道了,定要骂她们的…正要说话,就对上宇文修的双眸,幽深难测,冰冷得不带丝毫感情,二婢忍不住本能的打了个寒颤,这样的修少爷,好可怕好危险,他不会对小姐不利罢?那她们更不能离开了。

二婢强忍着哆嗦,道:“我们还是留下来服侍小姐和修少爷罢…”话没说完,接触到宇文修越发冰冷瘆人的目光,到底还是没敢再继续说下去,身上也觉得更冷了,连耳边的风声都比往常更凄厉了些似的。

简浔已闻声跑到了门前,见果是宇文修回来了,立时满脸的惊喜:“师兄,你真回来了!”吩咐瑞雨琼雪,“既然师兄让你们退下,你们就退下罢,让厨房备些师兄爱吃的菜,这会儿不早不晚的,师兄一定还会用晚膳。”

瑞雨琼雪见她发了话,这才屈膝退了下去。

简浔则引了宇文修往屋里走:“师兄快进来…”

‘来’字的尾音还没落下,门已“砰”的一声被关上,她也被人一把抱住,一阵天旋地转后,压倒在了靠窗的榻上,然后宇文修狂乱的,不带章法不带技巧的吻,便密密实实的落在了她的唇间,脸颊间,眉眼间,耳根后,甚至是脖颈处,好几次,他甚至已不再是吻她,而是在咬她了,大有将她拆吃入腹的架势。

简浔又急又痛又害怕,一边想着师兄这是疯了吗,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啊,一边疯狂的挣扎起来,可她那点力气之于宇文修,就跟挠痒痒似的,不能撼动他分毫不说,反而让他越发的兴奋,“嗤啦”一声,便把简浔的衣裳给撕裂开来,露出了里面莹洁如玉的肌肤。

然后他狂乱的吻又落在了简浔的肌肤上,双手也没闲着,还想把简浔剩下的衣裳也全部撕碎,让她整个暴露在他眼前。

简浔简直要疯了。

这叫什么事儿,她果然成了养狼为患的东郭先生吗,枉她还以为自己这辈子足够幸运,能遇上宇文修,能得到他全心全意的爱恋,对他们的未来充满了希望与憧憬,没想到到头来,恰是他伤了她,毁了她,等她熬过了这难堪屈辱的时刻,她一定立刻手刃了他,才不会管他将来是不是要当摄政王,是不是会成为自己和自家最大的靠山,也不会再顾念这么多年的感情!

宇文修却忽然停了下来,小心翼翼的给简浔把衣裳整理好后,跪倒在了榻下,喘着气近乎语无伦次的道:“对不起师妹,我不是有心冒犯你伤害你的,我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我…对不起…”

哪怕此时此刻,一闭上眼睛,他眼前都还满是大片的血红,缺胳膊少腿的敌军己军,还有成山的尸体…他第一次上战场杀了人回去后,心里也曾有过这种既害怕又兴奋的感觉,当时老兵们笑话他之余,都告诉他,下了战场后,他们的确会有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很容易便会脾气暴躁,甚至有可能会失手伤人,等上战场的次数多了,手上的人命也多了,或者说是习惯了麻木了,自然也就会无动于衷,也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经过过去两年多以来的习惯和调整,宇文修自问已能将自己的情绪控制自如了。

可这一次,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自大邺与羯人正式开战以来,连续两个月,尤其是最后这半个月,他一直在不断的杀人、杀人,以前每次上战场时,他还会大略计算一下自己杀的人,以便事后论功行赏,这次他却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杀了多少人,还不包括那被他下令坑杀了的五千俘虏,哪怕是回京的路上,他都无数次有想要杀人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