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宇文修出了睿郡王府后,便一路打马直奔崇安侯府,心情好得简直想对着街上的每一个人都大叫大笑一番,看每一个人包括看两旁的建筑物,也觉得全在冲他眉开眼笑,在分享他的喜悦与幸福。

师父摆明了正恼着他,却肯为他主动找到父亲,主动提出将他和师妹的亲事定下来,固然是因为师父打心眼儿里疼他,但更主要的原因,只怕还在于师妹,若师妹不是自己愿意摒弃那些繁文缛节,先把他们的亲事定下,若不是她拼命的游说师父,在师父跟前儿替他说好话,事情又怎么可能这般顺利?

可见师妹心里待他是多么的情深意重,二人之间,也显然并不是他一直以为的,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在剃头担子一头热,师妹只是在被动的接受,——他今儿一定要见到师妹,向她表达自己的感激与喜悦,以后也一定会加倍的待她好,让她一辈子都不后悔今日的决定!

宇文修很快便到了崇安侯府,想着若师父还是不肯让下人放自己进去,自己少不得只能硬闯了。

没想到门房的人见了他,却立刻笑嘻嘻的迎了上来,道:“修少爷回来了。”一面牵了他的马去马厩,就跟他素日回来时一般无二。

倒让宇文修有些摸不着头脑了,难道师父已解除了对他的门禁令?不管了,先进去再说。

只是刚进了二门,就见简义已等在了前面,一见他便笑道:“修少爷,大爷知道您来了,正在书房等着您呢。”

宇文修只能暂时打消了直奔简浔院子的念头,笑着给简义打了招呼:“义叔。”随简义见简君安去了,一边走一边还忍不住忐忑,师父不会又打翻醋坛子,把却不过师妹,只能她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的账,又算到他头上罢?

他算是看明白了,老丈人天生就是看女婿不顺眼的,甭管这个女婿他以前有多喜欢多看重,只要成了女婿,立马翻脸了。

等稍后到了书房见了简君安,宇文修却是一进门便直接跪了下去,“砰砰砰”给简君安磕了三个响头,才直起身来,肃声道:“多谢师父愿意割爱,将师妹许配于我,我一定不负师父所托,一辈子都待师妹好,不叫她受任何委屈,让师父和师妹都不后悔今日的决定!”

简君安早猜到宇文修一得到好消息后,便会立刻过来了,所以才下令解了他的门禁,却没想到他会来得这么快,心下大悦,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只冷哼道:“光嘴上说说谁不会,我要看的是实际行动,反正我再怎么着,也还能活个二三十年的,我就等着看,你能不能说到做到了。”

宇文修忙道:“师父放心,我一定会说到做到的,您就等着看罢…”

话没说完,简义在一旁笑着插言道:“修少爷还叫师父呢,这会儿不是该改口了吗?”

换来简君安的一记白眼,宇文修却是从善如流,立刻改口道:“岳父就只管等着看罢,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简义被简君安瞪了也不怕,继续凑热闹:“是啊,大爷,修少爷是您亲自教出来的,您信不过别人,难道还信不过他不成?您就安心等着抱孙子罢。”

简君安闻言,先是一怔,他竟然也要抱孙子了?随即便勃然大怒了,道:“臭小子想得倒挺美,我告诉你,在浔儿没满十六,不是,没满十八之前,你想都不要想!”

宇文修就哀怨的看了简义一眼,义叔您确定您不是故意帮倒忙的?嘴上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女孩子晚点成亲生子,才能对自己的身体和孩子都更好,我都听师父的,师父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顿了顿,又道:“我已寻好宅子,也已回了我父王回分府出去单过了,将来不论是谁,都给不了师妹委屈受,岳父只管放心。”

一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岳父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架势,倒让简君安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满肚子的火气都再不好意思发出来了,只得没好气道:“行了,还跪着做什么,不知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吗!”

“多谢岳父。”宇文修忙向他道了谢,站了起来。

简君安方正色道:“你既说到分府出去单过之事,我便多嘴说两句,如今你羽翼未丰,又没成亲,要分府出去怕是不容易,别说你父王不会答应,宗人府也未必会答应,要我说,此事很不必急于这一时,纵然你现在分了府,你也一年里十二个月有十个月不在盛京,何必弄得所有人都不愉快?倒不如暂时放放,待你又立了功,论功行赏时,你再把这事儿提出来,便既可以得偿所愿,又能得一个谦让弟弟的美名了,你说呢?”

宇文修正是心情大好之际,何况简君安的话实实在在都是在为他考虑,他自然心悦诚服,只犹豫了一下便应道:“我听岳父的,从长计议便是。”

“嗯,很好。”简君安满意的点点头,又道,“至于你不肯现下回京之事,我虽不赞成,可浔儿却一心支持你,说你若没有能力和抱负也就罢了,既两样都有,不去拼搏一番,岂非太可惜了?她这般支持你,我也只能支持你了,甚至你父王那里,我今儿也替你说项了。只是一点,我最多只给你五年时间,五年后,你必须回京守着浔儿过日子,你做得到吗?我不图你能不能高官厚禄,能不能让浔儿夫荣妻贵,所以我才支持你分府单过,因为爵位什么的都是虚的,两个人能和和美美的相守一辈子,才是最重要的,这也是我一个做父亲的最大的心愿,希望你能明白。”

宇文修想了想,五年后他二十岁,浔妹妹十八岁,他回来迎娶她正合适,届时他的雄心壮志应当也已实现得差不多了…遂点头道:“我明白岳父的心情,也愿意接受岳父的要求。”

简君安这才不再掩饰自己脸上的笑,道:“你别怪我苛刻,等你做了父亲,你自然就能体会我的心情了。行了,去见浔儿罢,知道你早想见她得慌了,不过只有半个时辰啊,而且你必须给我发乎情止乎礼,否则在你离京之前,都休想再见她了!”

宇文修还正发愁要怎么向师父,啊不岳父,提出去见师妹一面呢,看岳父那架势,他怕是话还没说完,已让他无情的拒绝了,万万没想到,师父竟会主动提出让他去见师妹,简直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肚子饿了天上就掉馅饼儿啊!

宇文修忙笑道:“多谢岳父,我一定会发乎情止乎礼,且不超过半个时辰的。打今儿起,您就是我的亲爹了,我以后一定加倍的孝顺你,把那句话‘一个女婿半个儿’给改为‘一个女婿两个儿’,那我去了啊。”

说完给简君安行了个礼,便几乎小跑的出去了,惟恐迟了,简君安就改变了主意。

看得简君安好气又好笑,啐道:“贫嘴贫舌的,一定是这样,才会哄得浔儿对他死心塌地的!”

简义笑道:“女孩子喜欢的,不就是心上人时时想着哄自己开心,时时将自己放在心上吗,修少爷待大小姐有多好,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只要他能待大小姐始终如一,您这个女婿便算是选着的,旁的都是次要的。”

大小姐那般聪明通透的人,他以前还想着,将来怕是哪个男子都等闲入不得她的眼,毕竟哪个男子都及不上她,没想到如今她竟与修少爷成了一对儿,难道当年她特意去汤山将修少爷带回来,就是这个缘故,他们的姻缘,真是天定的?

简君安冷哼道:“若不是看他对浔儿一片真心,你以为我会答应他?”

彼时宇文修已一路小跑,抵达了简浔的院子,可巧儿简浔正在院子里摘腊梅花,一瞧得他进来,第一反应便是:“师兄怎么又来了,还大白天的来,你就不怕我爹爹知道了,回头更恼你,更不让你上门了?你好歹晚上再来啊,瑞雨,快从西边的角门送师兄出去…”

宇文修不待她把话说完,已几步上前握住了她的双肩:“师妹,是岳父让我来的,岳父已找过我父王,为我们交换了庚帖,只等过阵子有了泸定方面的确切消息后,便可以决定什么时候正式放定了…师妹,我真是太高兴太幸福了,你对我的好,我一辈子都铭刻于心,一辈子都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的!”

简浔没想到父亲动作这么快,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脸上不自觉也盈满了喜意,正要说话,没想到何妈妈已先开了口:“小姐,院子里风大,让奴婢给您加件披风可好?”

说完无视宇文修投射过来的凌厉目光,不由分说将简浔自他手中接过,拉到一旁,给简浔系起披风来。

何妈妈可不是瑞雨琼雪那样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那日事后她无意看到简浔脖子上的红痕,再把瑞雨琼雪悄悄与她说的当时的情形一结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虽向来看好宇文修做姑爷,却并不代表,她就愿意看到宇文修在八字还没一撇时,就对自家小姐无礼,如今都这般无礼随便了,将来成了亲,岂不得越发无礼越发随便了?那是对待正妻应有的态度吗!

所以方才一见宇文修,她已是如临大敌,再见宇文修竟敢一上来就对自家小姐无礼,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越发牙痒痒了,哪还顾得上去理会什么上下尊卑,她只知道,小姐对她一家恩重如山,她决不能让小姐受到任何委屈,任何伤害。

宇文修瞪了何妈妈片刻,想着她是简浔的奶娘,又一直是她屋里的管事妈妈,便是在简君安和平氏跟前儿,也有几分薄面,到底只能悻悻的收回了目光。

简浔则早红了脸,既为宇文修毫不掩饰的喜形于色,也为何妈妈的如临大敌,她早觉得何妈妈已发现了什么,如今看来,果然如此…这般一想,越发的不自在。

好半晌,她方挤出一句:“院子里风大,师兄且请进屋吃茶说话儿去罢。”说完自己先转身进了屋里。

宇文修见状,只得忙忙跟了进去,见何妈妈瑞雨琼雪就跟三大金刚似的,杵在简浔身后,这样他还怎么与师妹说体己话儿,只得杀鸡抹脖似的冲简浔使眼色,示意她把她们都屏退了。

看得简浔忍俊不禁,低头慢慢的吃了半盏茶后,才吩咐三人:“你们都下去罢,我有正事单独与师兄说。”

瑞雨琼雪才被她敲打过,闻言倒是不敢有异议,何妈妈却笑道:“奴婢还是留下服侍小姐与修少爷罢,总不能让小姐与少爷自个儿端茶倒水罢?”

简浔知道何妈妈是一片忠心,道:“我与师兄就说几句话,不需要端茶倒水,妈妈只管安心退下便是,对了,屋里有些闷,把窗户都开着罢。”

这样门窗都大开着,何妈妈总可以放心了罢?

何妈妈闻言,这才屈膝一礼,领着瑞雨琼雪退下了,她是可以在主子面前小小的倚老卖老一下,但却不能过了那个度,不然就不是忠心为主,而是奴大欺主了。

待何妈妈几个一离开,宇文修便立刻想往简浔跟前儿凑,叫简浔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只得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满脸是笑急不可耐的说道:“师妹,我太高兴了,没想到师父肯为我做到这一步,更没想到你对我会如此情深意重,你放心,我这辈子绝不会辜负你,绝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的。”

他的眼神温柔得能溢出蜜来一般,定定的看着简浔,觉得自己只这样看着她,就可以到地老天荒了。

简浔被他看得才恢复了正常的脸又发起烫来,嗔道:“你打算以后见我一次,就对我重复一次这番话不成?行了,不说这些了,我有正事与你说,我去年就让义叔替我在京畿周边物色了一个庄子,虽离盛京有些远,地方也有些偏,但胜在地方大,外人也轻易找不到,我已让义叔在安排人修房子垦荒地了,你回去问问你的亲卫们,可愿意将他们的家人都迁过去的,如今到处都战乱不断,寻常百姓连饭都吃不饱不说,身家性命还时时受到威胁,京畿好歹是天子脚下,总比其他地方要安全些,而且他们彼此也能有个照应,我也会按月拨下米粮给他们,怎么也比他们在老家时强得多,想来他们应当不会拒绝。”

这个念头,早在宇文修刚去蓟州时,便已隐隐在简浔脑海里成形了,他的亲卫们都是他必须把后背对着他们的人,那就要绝对的忠心,可绝对的忠心说来容易,真要得到却是难上加难,不先绝对的付出,让那些亲卫绝对的心悦诚服,绝对的没有后顾之忧,又怎么可能?

只有他们绝对忠心了,他在战场上才能越发的安全,才能真正实现自己的抱负,也才能让他们这些亲人和在乎他的人越发安心,她不想让他为她、为任何人舍弃了自己的理想与抱负,便只能最大限度的帮他去实现了。

所以简浔与宇文倩说的,只要是宇文修自己的选择,她就一定会支持他,绝不只是一句空话,她一直都在以实际行动支持他,并且会一直支持他下去。

宇文修本来就正胸口发烫的,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竟然这么快就实现了,他简直是这世上最幸福最幸运的人,若早年老天爷给他的那些苦难,都是为了今日,那他觉得就算那苦难再深重一百倍,也千值万值了。

万万没想到,更大的幸福还在后面,他心爱的人不但回应了他的爱,他们不但得到了来自双方父母的认可和祝福,他心爱的人还这般理解他,支持他,事事替他想在前面…人活在这世上,不过短短几十年的光景,他却有自己想做的事,有自己心爱的、与自己心灵相通,比谁都要懂自己的人,这辈子他还有什么好遗憾的!

他一定要站到这世间的最高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再也不受任何人的辖制,他也要给他心爱的人和他在乎的人,最好的一切,他还要证明给世人看,他宇文修是独一无二,谁也无法忽视,谁也无法取代的…

“师妹!”宇文修忍不住上前,再次握住了简浔的肩膀,目光比夜空中最耀眼的那颗星星还要璀璨,“我何德何能,此生能遇上你!”

说完激动的将搂在了怀里。

简浔不妨,被他抱了个满怀,两颊发烫之余,下意识的伸手想推开他,但宇文修却抱得更紧了,双臂还止不住的轻颤着,简浔心一软,到底还是没再推他,改为将头缓缓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第九十四回 懂你 立功

宇文修抱了简浔良久,直到外面远远传来何妈妈的声音:“小姐,大爷才打发人过来传话,让修少爷午膳去侯爷屋里,与大爷一道陪侯爷用。”,简浔也轻轻的挣扎起来,还小声嗔他:“好了,再不放开,何妈妈她们都该看见了。”

软玉温香在怀,宇文修哪里舍得松开,哪怕鼻间传来的幽香让他浑身都发起热来,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指不定得爆炸了,还是舍不得。

“咳咳咳,咳咳咳…”还是何妈妈已不加掩饰的,就在离二人最近的一扇窗外的咳嗽声响起,简浔也再次挣扎起来:“还不放开呢,真等着何妈妈进来给你难堪么?”

宇文修惟恐她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异样,才依依不舍的松开了,面若冠玉的脸酡红着,艰难的退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大口吃起茶来。

简浔到底是过来人,如何猜不到是怎么一回事?

自己也一气吃了半盏茶,觉得没那么口干舌燥了,才忙忙拿话来岔开了,以免彼此继续尴尬:“我记得上次听师兄说过,你一共有百余名亲兵,但真正有本事贴身护卫你,也让你绝对信得过的,却只有二十余人,我觉得还是少了些,师兄要不再看看其中还有没有可造之材,除了你的亲兵们,也可以在你麾下其他兵士里看看,有没有可造之材。我除了能保他们的家人衣食无忧以外,还可以给他们做媒,让他们能有自己的小家,能享受妻子的温柔,还能承继自家的香火,让他们真正没有后顾之忧,如此优渥的条件,想必定能为师兄再选出一批忠心耿耿的亲卫来。”

宇文修趁她说话的空当,努力平复了一下心跳和气息,待她说完,他也终于恢复了常态,点头道:“如此优渥的条件,足以让我那些亲兵中的每一个都对我赤胆忠心了,他们千里迢迢去蓟州当兵,说到底还不是为了给自己,也给家人挣一口饭吃?我回去就让三英四平统计一下去,争取尽快告诉师妹有多少人愿意接家人过来。”

顿了顿,“如此大的花销,光我那点产业的收益,必定是不够的,师妹一定贴了不少体己银子进去罢?你放心,我会尽快挣回来,加倍补给你的。”

简浔笑了笑,她几时在乎过银子了,她在乎的始终是人好吗?以前她还不明白宇文修的心意,从没想过会跟他在一起时,她已决定不遗余力的帮他了,她嘴上说的只想坐享胜利的果实,不想付出不想跟着担惊受怕,不过只是说说而已,她若真能那般自私狭隘,也不是简浔了。

因说道:“也就前期投入比较大罢了,等后面一切上了正轨,他们也都可以自给自足了,我们就投入不了多少了。对了,师兄别忘了告诉他们,他们的兄弟子侄若有想念书的,我也会争取替他们派一位先生去,有想学一技之长的,我也会尽量满足他们,横竖你和我名下庄子铺子都多的是,随便安插十号八号人,还是不难的。”

最近几年十来年,据说兵部征兵一次比一次难了,原本只征十六岁以上四十五岁以下的,因为征不到兵,也放宽到十四岁以上五十岁以下了,所以那些亲兵亲卫们的兄弟子侄,只怕满打满算也没几个,于她来说,真是举手之劳,但于他们来说,却是天大的恩德,不愁他们不对宇文修越发死心塌地。

宇文修听到这里,已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因为任何言语都无法表达他此刻的心情,于是只能拿炽烈而纯粹的目光看着简浔,只恨不能将她揉碎进自己的身体里。

简浔却话锋一转,道:“我能为师兄做的,也就这些了,但我还是想问师兄一句,你真不想回京吗,哪怕这里有你在乎的人,和在乎你的人,他们时刻都担心着你,牵挂着你,也不能让你改变主意吗?”

抿了抿唇,“这是倩姐姐让我问你的,也是我自己想问你的。”

宇文修的眼神就渐渐严肃起来,整个人也渐渐有了一种简浔从没见过的威仪与气势:“我不瞒师妹,我的确不想改变主意。刚去蓟州时,我想的是建功立业,定要证明自己给…给世人看,让世人都知道,我并不比任何人差,当然,还有为自己挣得一番功勋,有能力给师妹好的生活了,才有脸回来向岳父求娶师妹的意思。”

“可到了现在,除了建功立业,我还有别的想头了。蓟州当地的百姓是真苦,除了羯贼时不时就要去烧杀掳掠一番,当地官府的苛捐杂税同样不能幸免,有些人,竟然一辈子都不知道盐是什么滋味儿,一辈子没吃过一顿白米饭,一家人只有一套衣裳,谁出门谁就穿,不出门的就在家里光着…老人为了能省点吃的给子孙,只要觉得自己帮衬不上子孙了,便推说自己病了,什么都吃不下,活活将自己饿死,一个大姑娘,为了一个馒头,竟然就能跟我们的兵士去钻草垛子…真正是命如草芥,连为人最基本的尊严都没有,任何人见了,都没办法不被激起骨子里的血性,因为那都是我们的同胞,是跟我们一条藤上结出来的葫芦。”

宇文修说到这里,艰难的吞咽了一下,才继续道:“我不敢说自己就能改变他们的命运,事实上,到了现在,我首要想的,依然是建功立业,将来让你过得比谁都好,但如果能在建功立业的同时,将羯贼彻底赶回老巢,甚至灭了他们,让当地的百姓日子哪怕只比现在好过一点点,我也觉得自己成功了,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师妹,你一定能明白我,一定能懂我,对吗?”

所以前世他才会在蓟州待了那么多年,最终也确实大败羯族,让当地的百姓至少十年内,不必再受战乱之苦了吗?

简浔以前便隐隐能猜到他的想法,如今听他这么一说,越发明白了,她情不自禁握住了他的手,低声道:“那,我给师兄五年的时间,够了吗?”

宇文修蓦地抬头,本来还满是沉痛的双眸一下子灿若星辰,他就知道,这世上再没有谁会比师妹更理解他,更懂他了。

又听得简浔道:“五年后,你二十我十八,虽年纪都比寻常人成亲时,大了些,但也不算大,影响不了什么…这五年里,我不遗余力的帮你照顾你亲卫的家人们,让你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可五年后,无论届时发生什么事,无论你在哪里,你都要回到我身边来,我们以后都在一起,再也不分开,好不好?”

说到最后,忍不住眼眶泛红,她知道他最终会成功,会梦想成真是一回事,可那些切身体会的担惊受怕,那些日日夜夜的不安与后悔,却是实实在在的,谁也无法代替她承受,尤其是上一次他离京以后,也正因为此,她才知道了她对他的感情,早已并不比他对她的少了。

“师妹!”宇文修的眼眶也红了,反握住了简浔的手:“我方才也是这样与岳父说的,可见我们是何等的心有灵犀,你放心,五年后,我一定回来守着你,我们好好过日子,再也不分开!”

本来他还想着,若师妹执意要他回来,他少不得也只能忍痛回来了,谁让这世上师妹只有一个,而他为了她,连性命都可以不要,自然不必说其他了。

事实证明,他真的是这世上最幸运,也最幸福的人!

他却不知道,简浔并不是没有动过一哭二闹三上吊,也要让他回来的念头,只不过她终究做不出来罢了,雁过留声,人过留名,不管是谁,年轻的时候都会有自己的执念和向往,她既然喜欢这个人,就希望他能过得快活,能一直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生命中不留任何遗憾。

尤其她还知道正是因为他,过几年大邺的百姓们才能暂时有几日好日子过,才能暂时有喘一口气的机会,而不至于倾巢之下危若累卵,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国破家亡,生灵涂炭,她就越发做不出来,只能不遗余力的支持他了。

宇文修又在简浔屋里待了一会儿,直至简义亲自来催他了,才不得不辞了简浔,随简义往景明院去了。

等他下午回到睿郡王府时,宇文倩也已知道他与简浔的亲事已算是定了下来,只不过暂时不好正式过定的好消息了,不由一脸的羞愧与讪然:“都是我误会浔妹妹了,她若只是看重你的军功,看重你将来能带给她的荣耀,也就不会现下与你定亲,大可等到你真正功成名就,平安归来之时,再与你定亲了…我却那样说她,真是猪油蒙了心,也不知她现在正怎生恼着我呢,我明儿一早就过去给她赔不是去。”

宇文倩也猜到了二人之所以能这般快定亲,简浔定然功不可没,不然简伯父怎么也不会这般快松口,都是架不住女儿自己愿意自己坚持,而他不想让女儿伤心而已。

宇文修沉声道:“师妹没有恼姐姐,她的心胸,从来不会这般狭隘。”

可到底不爽宇文倩误解简浔,那么多年的感情,怎么就能那般轻易便误解了她?遂又把简浔替他做的那些事,还有她对他的理解和支持,都与宇文倩说了一遍,末了道:“姐姐这下该明白我为何要说你不懂我了罢?”

宇文倩哪里会想到简浔竟不声不响为弟弟做了这么多,方才的五分羞愧瞬间变作了十分,也就不怪弟弟会那般爱重她珍视她了,她的确当得起这份爱重与珍视,反倒是自己,狭隘浅薄得简直可笑也可恨,她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再去见浔妹妹?!

宇文修见姐姐一脸的痛心疾首,心下总算好受了些,叫了秦三英和周四平来,把事情大略与二人说了一遍,让他们下去便开始统筹安排,“…此事完全取决于自愿,省得有心人误会我是借此机会扣住他们的家人,迫使他们不得不为我卖命,不愿意家人进京的,以后也按年拨给他们米粮,总不会让他们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他们的家人在家里却吃树皮咽草根就是了。”

秦三英与周四平其实都没有至亲存活于世了,便有,譬如秦三英还有舅舅舅母,那也是曾薄待过他,他曾发过誓待哪天自己发达了,定要让他们好看的。

但听完宇文修的话,依然满脸的激动,道:“简大小姐竟然为大家伙儿考虑得这般周全,弟兄们若是知道了,还不定怎生高兴怎生庆幸呢,爷放心,我们下去就着手办这事儿,一定会尽快办好的。”

正如宇文修与简浔所说,他们这些人千里迢迢去蓟州当兵,难道都为的是保家卫国不成,当然不是,他们为的从来都是在让自己和家人吃饱穿暖的基础上,看还能不能立点军功,封妻荫子光宗耀祖。

如今他们封妻荫子光宗耀祖怕是暂时实现不了了,但能让家人吃饱穿暖不受战乱之苦,那也算是实现梦想了,爷与简大小姐待他们这般好,他们惟有越发忠心,肝脑涂地相报了!

不提秦三英与周四平下去后把好消息与其他人一说,其他人都是何等的激动与喜悦,却说宇文倩次日起来后,收拾一番,便叫上宇文修,坐了车直奔崇安侯府。

觉得没脸再去见简浔了是一回事,却不能因此就不见她了,不然她们这么多年的感情,还有后面几十年的闺蜜情与姑嫂情,岂非都得毁于一旦了?

宇文修见姐姐认错态度还算良好,关键他指不定也能借东风见简浔一面,这才会欣然随她前往。

一时到得崇安侯府,简君安去了衙门,平氏听得宇文修是与宇文倩一道来,宇文倩打的旗号是前儿与简浔一言不合,起了口角,回去后觉得自己着实不对,所以今儿特地赔礼来的,宇文修则说自己是来看崇安侯的,他老人家昨儿还让他以后要时常回来呢。

平氏想着如今两家关系又不一样了,哪能再拒之门外,忙叫人好生请了进来,待宇文倩与宇文修见过自己后,便让人带了他们各自前往各自的目的地。

宇文修还以为方才在平氏屋里,定能见到简浔的,没想到平氏竟不让人去请简浔来,只得一出了平氏的院子,即向宇文倩道:“姐姐,你不是才崴了脚,方才在车上还说脚疼吗,我背你去师妹屋里罢,省得你这会儿硬撑着,回去后脚铁定更痛了。”

她什么时候崴脚了?

宇文倩正要说话,立时便反应过来弟弟这是想干嘛了,忙趔趄了一下:“咝,你不说我还觉得只有一点点痛,你一说立刻觉得钻心一般,还真只能靠你背我了,不然太医说的只需要将养十天半个月的,只怕得翻番了。”

一旁平氏的丫鬟忙笑道:“都怪奴婢眼拙,竟没瞧出县主伤了脚,奴婢这就让人传软轿去。”

宇文倩却已不由分说跳到了宇文修背上,“不必麻烦了,又不是外人,就让弟弟背我过去罢。”

于是稍后简浔听得人说县主已在外面了时,笑着迎出来,看见的就是宇文修背着宇文倩的画面,不由唬了一跳,忙上前道:“倩姐姐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瑞雨,快请崔大夫去,琼雪,你去回了夫人,让夫人给了牌子请太医去。”

说完上前要扶宇文倩,“外面冷,还是先进屋去罢。”

宇文倩却是促狭一笑,低声道:“我好得很,是某人为了能过来见浔妹妹一面,所以说我崴了脚,非要背我过来罢了。”然后‘哎哎’叫唤着,让春燕瑞雨等人七手八脚的扶进了屋里去。

简浔这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待宇文倩一走,便嗔宇文修道:“师兄也真是,要过来只管大大方方的过来便是,何必非要拿了倩姐姐扯谎。”

宇文修见她今儿穿了一身天水碧的襦裙,乌黑的头发只随意挽了个纂儿,戴了几朵珠花,却不笑嘴角也微微扬起,连眼角眉梢都透着浅浅的柔和的笑,让她原本美玉一般的肌肤,也自然而然带出了微微的嫣红,眼波盈盈流转间,更似一泓秋水,流光溢彩。

不由看得呆住了,今儿再见师妹,好像与昨儿又不一样了?

简浔见他只顾盯着自己看,久久都不说话,只得又嗔道:“师兄到底听见我的话没,不管听没听见,你好歹吱一声啊。”

宇文修这才回过神来,低声道:“我不拿了姐姐扯谎,只怕轻易见不到师妹,便见到了,回头岳父指不定也要生气,如今我已见到你,心里踏实了,这就见师祖去,你且进屋去罢,外面冷,别吹着了。”

这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只有要了机会,立时便想着去见对方一面的感觉,以前她听人说起时,只觉得嗤之以鼻,如今却只觉得甜蜜,果然这种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啊…简浔满心的羞喜,目送宇文修走远了,才进了屋里去。

却一进屋便见宇文倩站起来,冲她深深鞠下了躬去,不由怔了一下,才道:“倩姐姐这是做什么,好好儿的冲我行什么礼,这是打算折杀我吗?”说着上前搀了她起来。

宇文倩满脸的羞愧,道:“我今儿是为我前儿误会浔妹妹道歉来的,我那日见浔妹妹不肯劝弟弟回来,嘴上虽没明说,心里却是怨着你只顾弟弟的军功,不顾他的安危生死的,还是听了弟弟说了你都为他做了些什么,我才知道自己有多狭隘有多小心眼儿…还请浔妹妹千万不要与我一般见识,我以后再不会这样了,你待弟弟的心,难道会比我待他的心少吗?偏我…”

话没说完,简浔已摆手笑道:“倩姐姐说这些话,就太见外了,可见没真拿我当亲妹妹,素日说的那些话都是哄我的,不然何以与我这般见外,牙齿和嘴唇再要好,也还有磕着碰着的时候呢,何况你我,你要是再客气下去,我才真是要恼了。”

宇文倩这才没有再说了,心里却是越发敬服简浔,暗忖着以后弟弟若是与浔妹妹吵架了,她一定不问情由,直接站到浔妹妹一边。

接下来几日,秦三英与周四平忙着统计亲卫们都有谁愿意迁家人入京,每家具体会有多少人,忙得不可开交,宇文修便趁这个空当,约了胡大公子至酒楼相见。

胡大公子还是第一次见小舅子,尤其这个小舅子还名声斐然,见之前心情难免有些复杂,既有怕小舅子不喜欢自己的忐忑,又有几分本能的忌惮宇文修,毕竟他的一应行径实在…还有几分不知道以后该怎么与他相处的为难。

没想到见了之后,胡大公子却很快便被宇文修折服了,宇文修长得好,与宇文倩有五六分相似是一方面,胡大公子难免爱屋及乌,关键宇文修的谈吐和素养与盛京城内任何一个豪门贵公子都不差什么,让人根本没法将那个“煞神”的名号与他联系到一起。

所以胡大公子与他的第一次见面,算得上是相谈甚欢,郎舅相得。

当然,这是胡大公子自己的感觉,要宇文修说心里话,他却不是很看得上胡大公子,说话做事都文绉绉软绵绵的,倒有几分平子清的影子,难怪能在国子监与平子清齐名…最关键的是,他姐姐那么好的人,这世上根本没有男人配得上好吗,胡严最好待他姐姐始终如一,不让他姐姐受任何委屈,否则,他一定要他好看!

等秦三英和周四平将简浔交代的事情办好,时间也已进入腊月中旬,离年愈近了,宇文修虽惦记着蓟州,怕羯人会趁过年时,己方军队自上而下都放松警惕,卷土重来,毕竟羯族物产比大邺可差得远了,蓟州当地的百姓日子不好过,他们的百姓只有更不好过的。

然想着他已两年没在盛京过年,两年没陪简浔去逛过灯会与庙会了,简浔的生辰又恰是在正月里,整好陪她一并连生辰也过了,到底还是决定留在盛京过年。

自然简浔连日来心情都极好。

只是她的好心情并没能持续下去,因为蜀地终于有简君平的消息传回盛京了,却不是简浔期待的坏消息,而是一个于崇安侯和简君安来说算好消息,于她来说,却是让她连这个年都过不好了的绝对坏消息!

简君平竟然还活着。

不但活着,还立了大功,让钦差大人在送回京来呈到御前的折子上狠狠赞美了一把,并且为他请了功‘臣以为,如此能文能武的忠臣能吏,理当加官进爵,昭告天下,引为美谈,人人效仿’。

事情还得从头说起,那日大地动以后,简君平虽被垮塌的房子埋了起来,但所幸被掉下来的房梁撑出了一小片空间供他栖身,所以他只受了一些皮外伤,并没有真正伤筋动骨。

等崇安侯派去的那几个亲卫中幸存的两个找到他时,他便很容易就得救了。

之后他又救出了陆氏和简菡,并他和陆氏后来生的两个简淙和简泓,——大地动发生时,他们母子几个正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吃点心说话儿,只有简君平一人在书房里,若不是那葡萄架是由石柱搭成的,他们甚至可以安然无恙,就这,也仅仅是拼死护着几个孩子的宝婵受了伤而已,其他人都只是受了惊吓,才会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