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自第二日起,简君安与平氏便开始了早出晚归的生活,简浔则打发人给宇文修和宇文倩都递了话儿,一是让他们帮忙打听一下先帝的死因,二便是让他们设法救简沫一救了。

得亏宇文倩已嫁进胡家了,不然如平氏之前所说,她的婚事又要拖上近一年,只是纵嫁去了胡家,纵胡严现在只是个举人,她却是县主,还是得进宫哭灵,所以简浔托了她倒是正好。

至于宇文修,虽是告假回来的,到底是宗室,又是先帝亲自下旨嘉奖擢升过的,也是于情于理都得日日进宫去,守孝于梓宫前,自然没空再日日来崇安侯府了。

荣亲王府简浔想了想,到底还是没去,因为据宇文修说来,如今荣亲王和荣亲王妃吃住都在宫中,短时间内是绝不会出宫的,她便是去了也白去,自然犯不着再做无用功。

这样过了先帝的头七,太后终于自悲痛欲绝中,稍稍缓了一些过来,第一件事便是下懿旨,将后宫皇后和各宫主位以下的所有嫔御,都充作朝天女,去那边继续服侍皇上。

懿旨一下,所有有女儿在宫里为嫔御的人家都是悲痛欲绝,尤其是新晋妃嫔们的家人,明知道是一条不归路,却只能把女儿给送进宫去,别说奢望女儿能生下一儿半女了,唯一的希望就是女儿在宫里能少受点委屈,多活几年,谁知道竟这么快也破灭了,叫他们怎能不哭,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自家的骨肉啊!

忙都纷纷结伴进宫,到寿康宫外齐齐跪下,求起太后能大发慈悲,收回成命来。

可太后心里的苦旁人如何能知道,唯一的亲儿子死了,她白发人送黑发人不说,以后还不知道会落到什么下场,她如今是大权在握,在朝臣中也能一呼百应,然她到底年纪大了,不比新帝,正是如日中天的年纪,总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难道真让她尊贵一辈子,到老来却受尽凌辱,只能含冤忍屈的死去吗?

这般一想,人便有些疯狂与不管不顾起来,才不管寿康宫外跪了多少人,这些人齐齐反对她,齐齐对她怀恨在心,又会生出什么后果与隐患来,始终都不肯改变主意,还让那些臣工命妇们立刻出宫去,否则立刻治他们一个“大不敬”之罪。

关键时刻,是新帝站了出来,说太后此举,虽是伤心皇兄英年早逝,悲痛欲绝所致,情有可原,到底有伤人伦天和,请太后酌情考虑一下是不是要收回成命?

纵不能赦免了全部嫔御,好歹赦免一部分,譬如那些并没有侍过寝的新晋妃嫔?再者,总有与先帝情深似海,愿意主动追随先帝而去的,这种事也该讲求你情我愿,不然真去了那边,她们就不是服侍先帝,而是徒惹先帝生气了。

还提议,即便愿意跟随先帝而去的妃嫔都是心甘情愿的,也该厚赏他们的父母亲人才是,多少也让他们的父母亲人得到一些慰藉。

太后当然不同意,她如今都快恨死庄王了,只恨自己在发现他的异常后,想得太多,心又太软,没有弄死了他,不然她的儿子怎么会为了她置自己的身体于不顾,落得忽然横死的下场?纵然她的儿子还是逃不过这一日,她也可以自宗室里过继一个幼儿到儿子名下,做太皇太后,那如今她就不会顾这顾那,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便会不得善终了。

遂红着眼厉声质问新帝:“是那些妃嫔的命重要,还是你皇兄在那边无人服侍重要?他纵然龙驭宾天了,那也是真命天子,全大邺最尊贵的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让区区几个妃嫔去那边服侍他,怎么就有伤人伦天和了,你只想着自己初初御极,急着收买人心,就忘记如今孤零零躺在梓宫里的人,是你的亲兄长了,忘记了他昔日是如何的对你恩宠有加了吗,你的心到底是怎么做的?还是你的心,早已被狗吃了,如今早没有心了?”

臭骂了新帝一顿不算,还随手抓起旁边的药碗,便向新帝砸去,反正她已伤心得“糊涂”了么。

母子二人闹了个不欢而散。

但新帝却因此在文武百官嘴里和心里都落了个‘宽和仁慈’的美名,本来对他上位还心存疑忌的,如今也打消了念头,人平庸无能了些不可怕,可怕的是平庸无能还暴虐成性,不理底下人的死活,那大家就真是日子难过了。

这就好比一个做惯了好事的人,忽然做起了坏事,人们坚决不能容忍,但一个做惯了坏事的人,却破天荒开始做起好事来,人们就欣慰庆幸不已,觉得那个人还有救了。

尤其那些个有女儿在宫里的人家,他们急着去求太后,固然是舍不得女儿,可太后那句话说得对‘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太后若真铁了心,他们也是毫无办法,但好好儿的一个女儿,金尊玉贵养到这么大的,说句市侩些的话,打小儿养她们到这么大所花费的银子,都能比着她们的样子,打个一模一样的金人儿出来了,总不能这些银子心血都白费了罢?

所以心里对庄王更是感激到无以复加,朝廷多少给他们一些补偿,他们的女儿,便也不算彻底白养了。

于是庄王不费一兵一卒,仅仅动了动嘴皮子,已为自己赢得了多数朝臣的支持与敬重。

太后这才知道,自己等于是变相着了新帝的道儿。

以前先帝当政时,因为体弱多病,很多事都是力不从心,所以她当摄政太后,文武百官至少嘴上都没有二话,可如今新帝却是身强体壮,又因此事收买了人心,她若再什么事都霸揽着,便新帝不说什么,文武百官必定也不会继续容忍她,何况别人不知道新帝不是她生的,他们彼此却是心知肚明的,她以后的处境就更是堪忧了。

只是到了这个地步,让太后再收回成命却是万万不能够了,如今是先帝刚去,百官就敢不服她,公然质疑反对她的懿旨了,她若是妥协了,岂不是在告诉他们,她怕了他们?那她还有什么尊严威信可言,等过阵子新帝一切国事都上了手后,她说的话岂非越发无人肯听了?

索性又下了一道懿旨,先帝梓宫起灵前往皇陵的前日,在中正殿送所有主位以下的妃嫔上路,不过为了慰藉她们的家人,酌情每家赏个龙禁尉或是轻车都尉之类的虚爵,另外内务府再每家赏一千两银子,算是让妃嫔们尽了自己应尽的孝道,若再有谁不知足的,一律按不敬先帝之罪,抄家论处。

这下妃嫔们的家人都知道太后是动了真怒,且太后给的补偿虽没有他们期待的那么厚,也聊胜于无了,遂都不敢再有二话。

崇安侯府上下却是急死了,虽然之前其他妃嫔的家人进宫求太后时,他们并没有跟着去请命,看似薄情,但只有他们自家才知道,这些日子,他们一直在暗地里筹谋,若实在无路可走了,能不能李代桃僵,将简菡给换出来?

刑部大牢里多的是女死囚,既能体面的发葬,以后又能享受香火供奉,还能荫及自己的亲人们,自然多的是人愿意代简沫去死。

只可惜从太后下了懿旨要妃嫔们做朝天女之日起,所有妃嫔便被专人严密看管了起来,且兹事体大,总要有万全的把握后,才敢动手,所以这么多日下来,事情别说有突破性的进展了,连与简沫单独搭上话儿的机会都没找到。

平氏做母亲的人,心更软一些,趁简君安不在时,忍不住悄声与简浔感叹:“你爹爹之前还说,实在不行了,让你二叔也想想法子,他到底也蒙先帝器重一场,总不能什么法子什么门路都没有,如今看来,还是趁早打消了念头的好,别说还有个陆氏进谗言了,便没有,淙哥儿小小年纪,就能得个龙禁尉或是轻车都尉,你二叔也只有喜闻乐见的,怎么可能再设法去救沫姐儿?”

简浔心里沉甸甸的,没有说话,前世新帝是在自己登基后,才慢慢发现了太后不是他亲娘的,所以太后要将先帝的妃嫔们充作朝天女时,他一句话也没有说,自然没有后面这些事,所以她才能找到机会,让自己“偶遇”上新帝,为自己谋得了一条生路。

如今简沫便有心如法炮制,也得有机会逃出她们被看管的地方才是,何况她还未必能想到这个法子。

难道,简沫真要年轻轻便再死一次,再来一次,也逃不过早死的命运吗?

简君平在听了太后的第二道懿旨后,的确彻底打消了营救简沫的念头,如今淙哥儿泓哥儿都还小,还看不出资质如何,于读书或是习武有没有天分,也许他们青出于蓝,将来能比他站得更高,那当然就最好,但是将来的事谁又说得准呢,没准儿他们将来什么出息都没有呢?

那如今能得个龙禁尉或是轻车都尉的虚爵,至少在淙哥儿一代,加上他以后留给他们的财产,他们应当能一生都不必发愁,就再好也没有了。

反正这个女儿与他也没什么感情,甚至还在他回京后第一次见她时,便顶撞自己,他又的确没那个能力救她,所以她要怪,只能怪自己当初太傻,非要主动替简浔进宫去,不然这会儿死的,不就是简浔而不是她了?

至于古氏与凉月跟前儿,——后者便是古氏替他抬的那个通房,他是有些不好交代,谁让他却不过她们又哭又求的,答应过她们,会设法救沫丫头一救呢?

但她们更应该明白,他首先是朝廷命官,然后才是她们的夫君与夫主,简沫的父亲,所以,他必须无条件的忠于皇上与太后,皇上与太后便是让他自己去死,他都不会眨一下眼睛,立刻会去死,何况如今只是让他的女儿去那边继续服侍先帝,这是多么荣耀的事,她们该高兴才是,有什么可难过可悲伤的?

这般一想,简君平心里仅剩的两分愧疚也飞到了九霄云外去,想起陆氏这些日子吐得厉害,偏他竟连陪她用顿饭的时间都没有,难得今日回来得早些,倒是可以陪她用晚膳,用了晚膳还能陪她说会儿话,遂吩咐了自己的贴身长随一句:“去把两位少爷也请到二夫人屋里一起用晚膳。”

本来还想将简菡一并叫过去的,想起她如今见了自己,总没个好脸色,他是她老子,合该被她敬着顺着才是,如今倒反过来了,他才懒得生那个气,便打消了念头,自顾去了陆氏屋里。

彼时陆氏正与宝婵说话儿,想起简淙竟这么简单,就得了个从五品的爵位,虽是虚爵,一年就六十两银子的俸银,可以简淙的年纪,却已是凤毛麟角了,有了这个体面的出身,何愁他以后的路不能走得更顺?

主仆两个便高兴得满面放光,陆氏因说道:“淙哥儿如今还不到七岁,便已是从五品了,等他十七岁二十七岁时,何愁不能成为三品以上的大员,哼,二爷差点儿就听那老不死的,真把我的诰命给褫了去,我以前也担心害怕得不得了,如今我还有什么可担心害怕的,不过一个四品恭人罢了,以后我儿子自会让我当上名副其实的夫人的!”

说完,嫣然一笑:“不过,最让我高兴的,还是那贱人唯一的女儿也只能以自己的性命为我的儿子铺路,还不知道她这会儿怄成了什么样儿呢,我回头可得好生欣赏一番她的痛苦与绝望去才是。”

竟敢薄待她女儿,她早想收拾她了,没想到还没等自己动手,老天爷便先看不过去,降下报应给她了,果然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老天爷真是太公正了!

宝婵闻言,低笑道:“奴婢最高兴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咱们正瞌睡呢,老天爷就给咱们送枕头来了,小姐想啊,那贱人就只简沫一个女儿,向来疼若性命的,且她余生还指望简沫在宫里挣出体面了,替她撑腰张目呢,如今却死到临头,谁也救不了了,她还不得心痛着急得疯了啊?这人一疯起来,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小姐的肚子便再也不必担心露馅儿了,还能趁机彻底除去她,永绝后患,真正是一举两得,不,该是一举三得才是。”

说得陆氏也笑了起来,抚着自己额头虽被头发遮住了,却一摸就能摸出来,如今还隐隐作痛的疤痕,冷声道:“我的血可不能白流,我和菡儿这些日子以来所受的委屈,也绝不能白受了!”

简君平就去了庄子上一次,她自家知道自家的身体自前番受损以来,又还没真正恢复,怎么可能那么好运一次就怀上了?所以她的“身孕”,不过是她为了能顺利回来,胡诌出来的罢了,所幸她的确借此机会回来了,也所幸简君平替她请的大夫,是她回京以来便用惯了的,所以她至今没有露出马脚来。

可再过一段时间,她的肚皮还鼓不起来,她就只能露馅儿了,所以她一定要赶在那之前,让自己不慎“滑胎”,当然,若能将古氏牵连进来,就最好不过了,倒是没想到,现成的机会这么快就送上门来了!

主仆两个正说着,就听得外面传来小丫头子的声音:“老爷回来了。”

忙就此打住,由宝婵扶着陆氏,迎出了门外去,一见简君平,主仆两个便屈膝福了下去。

简君平见状,忙大步上前搀起了陆氏,笑道:“不是说了,如今不必拘这些俗礼的吗,怎么又当耳旁风了?”一面问宝婵,“我看你们夫人脸色难看得很,是不是今儿又吐了好几次,根本没吃下多少东西?”

宝婵苦着脸点头道:“可不是,吃什么吐什么,与当初夫人怀两位少爷时一模一样,看来这次夫人又要为老爷添一位小少爷,而不能如老爷所愿,再添一位小姐了。”

简君平一面搀了陆氏往里走,一面笑道:“儿女都一样,这次不能添女儿,下次再添也是一样。”

说得陆氏红了脸,娇嗔道:“妾身都多大年纪的人了,这次有孕都是侥幸,老爷倒好,已经在想下一次了,妾身可先说好,这次生了,无论男女,以后都不再生了,老爷若是还想要孩子的,只管找别人生去,想来多的是人愿意替老爷生,远的不说,姐姐屋里可不就住着一个吗?”

简君平就作势吸了吸鼻子,“哪里的醋坛子打翻了,怎么一股子酸味儿呢?好了,别怄气了,我这不是好些日子,都没再去凉月屋里了吗,你放心,我孩子都这么多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不会再让你以外的人,做我孩子的母亲的。”

陆氏这才转嗔为喜起来,虽然心里在冷笑,你这些日子没去那小贱人屋里,不过是因为国丧期间,怕回头被人知道了,吃不了兜着走而已,我要是再信你的话,才真是比猪还蠢呢!

一时简淙简泓过来了,陆氏方知道简君平还叫了他们过来一道陪自己,这下才真是发自内心的高兴起来。

本还想提一提简菡的,又怕简君平生气,只能一边安慰自己,不急于这一时,那个老不死的听说如今病得床都不下来,迟早会一命呜呼的,等他一命呜呼了,要弄死陆善温那无赖,还不是易如反掌之事,届时自然一切不愉快都烟消云散了。

一边叫了宝婵:“让她们摆饭罢,老爷在外面忙了一整日,必定早饿了。”

很快饭菜便都摆了上来,简泓年纪小一些,古氏这些日子待他,又委实不坏,毕竟她是打着要让陆氏的儿子叫她娘主意的,自然至少从面子上来说,挑不出任何的不好来。

所以简泓对古氏还是多少生出了几分感情,没办法,小孩子的感情就是这么的纯粹,谁对他好,他也会对谁好。

因说起古氏大哭之事来,“之前经过母亲…夫人的院子,听她哭得好可怜,也不知是怎么了?要不,爹爹与娘亲也请了她过来,跟我们一起用膳罢,人多热闹嘛。”

陆氏一听这话便不痛快,暗骂小儿子,可真是个棒槌,别人卖了他,他还替人数钱呢!

嘴上却道:“大夫人这会儿正难过呢,我们就别打扰她了,只是有一件事你们务必要记住了,大夫人她也是你们的母亲,是你们二姐姐的亲娘,那便也是你们的亲娘,你们以后可得像孝顺你们爹爹和我一样,孝顺她才是,记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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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四回 终难回天

简君平听了陆氏这话,半是怀疑半是感动,将才举起的筷子放下,觑眼看向陆氏道:“静娘,你当真这么想?”

陆氏心里一紧,她恨不能吃古氏的肉喝她的血好吗,怎么可能真这么想。

面上却笑容不变,道:“不瞒老爷,我在庄子上那段时间,本已想了很多,意识到过去我也很多地方做得不好了,等回来后,见淙儿泓儿被姐姐照顾得虽不至于无微不至,却也比我在时不遑多让了,便是菡儿,她也只是恨铁不成钢,想教好了她,没有真对她怎么样,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岂能不被触动?所以这会儿我敢以我腹中的孩子起誓,我的确这么想的,老爷若是不信,且留待时间来证明罢。”

简君平闻言,那几分怀疑便尽数被感动所取代了,握了陆氏的手道:“静娘,你能这么想,实在太好了,到底沫丫头也是我的骨肉,我便不看古氏,也要看她,何况她还小小年纪,便命不久矣…所以以后我会尽量善待古氏,有你这句话,我便可以放心了。”

说得陆氏咬紧了后槽牙,就送了他一个贱婢,再由着他花银子,便将他收买了,还‘不看古氏,也要看简沫’,说得他多慈爱似的,幸好她已不再指望他了!

因一脸娇羞的抽回了自己的手,嗔道:“孩子们还在呢,老爷这是做什么。老爷只管放心罢,我说到就一定会做到的,淙儿,尤其是你,以后一定要加倍孝顺大夫人,知道吗,你的前程,可是你二姐姐以命与你换来的,那你就该代她尽孝于大夫人膝下才是。”

简淙年纪大些,早知道事儿,在简君平面前也很会来事儿了,立刻应道:“娘亲的话我记住了,以后一定会加倍孝顺大夫人的。”

说得简君平越发的喜悦与熨帖,正要再说,就听得外面传来了小丫头子慌张的声音:“大夫人,您不能就这样闯进去,老爷也在里面,容奴婢替您通传一声好吗?大夫人…”

然后是古氏的怒骂声:“贱婢给我让开,我是这个家唯一的女主人,哪里我去不得了,通传什么,让开!”

简君平的脸色一下子不好看起来,‘唯一的女主人’,他不过就给了古氏三分颜色而已,她就真开起染坊来了?冷哼一声,他向外扬声道:“让她进来!”

很快古氏便进来了,也不给简君平行礼,只赤红着眼睛盯着他,哑声问道:“老爷答应了我,一定会替沫儿奔走,一定会设法救她一命的,可如今沫儿仍被太后充作了朝天女,命不久矣,到底老爷一开始就是哄我的,出去后根本没替沫儿奔走,还是本来有心替沫儿奔走的,但听信了什么谗言,便不救她,巴不得她能尽快死掉了?老爷别忘了,沫儿也是你的亲生骨肉,虎毒尚且不食子,你的心却这么狠,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越说声音越大,越说声音越尖利,到最后已近乎歇斯底里,脸上的表情也扭曲得很是瘆人了。

太后的后一道懿旨昨儿就下了,古氏心急如焚,在家里却是左等等不到简君平回来,右等等不到,因知道自己如今回侯府实在不受欢迎,只能打发了贴身嬷嬷回去侯府求简君安与平氏,想着那嬷嬷是崇安侯给的,好歹简君平与平氏也要给她三分薄面。

然而也只得了虚虚的一句话‘正在替沫丫头奔走,稍安勿躁’,叫古氏怎能不着急恐慌与绝望,她可就只简沫一个女儿,无论是从感情还是后半辈子的寄托与依靠来说,简沫若不在了,她也活不下去了。

谁知道简君平昨儿竟直到半夜才回家,早上也是一大早就走了,古氏根本没能见到他,少不得又只能心急如焚的等了一日,好容易才终于等到了简君平回来。

满以为简君平要去她屋里,好歹给她一个交代,宽慰她几句的,不想他竟直接到了陆氏屋里,还把陆氏的两个儿子一并叫了去,一家子欢声笑语的在陆氏的院子外,已能听得很分明了。

这下古氏如何还能控制住心底的怒火,她的女儿就要死了,简君平这个做父亲的,一点不着急一点不悲伤不说,还跟贱人和贱人生的贱种其乐融融,就好像死的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死的是个该死的人一般,老天爷怎么不立时降下一道雷来,活活劈死了他们啊,明明他们才是最该死的人!

上次简沫进宫时,古氏虽心痛与后悔,然而到底还是抱了几分侥幸希望的,万一女儿就在宫里挣出来了呢,那不但她自己一辈子富贵荣华享之不尽,自己也能母凭女贵彻底翻身了。

所以上次的心痛后悔还有绝望,很快便好了,不比这一次,连侥幸的希望都不可能有,她的女儿是真正陷入了绝境里,再不可能有生路,古氏才真正发自内心的后悔了,她当初为什么就不同意和离,为什么就不带了女儿去庄子上啊,若不然,她怎么可能年轻轻就落得横死宫中,死了还得为仇人铺路的下场?

都是她的贪念,都是她的那些莫名其妙的不甘害了女儿,她好悔,好恨啊!

见古氏满脸的悲愤,简君平到底有些心虚,因为他的确几乎没为简沫奔走过,之前没有,等太后第二道懿旨下了后,就更没有了,——谁都知道他是先帝提拔起来的,对他有知遇之恩,那他理所应当该为先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何况只是死个女儿,所以这些日子,他在人前的表现都十分的高风亮节。

但也就一瞬间,他已把心虚全部压下,厉声喝骂起古氏来:“你怎么就知道我没有替沫儿奔走,可懿旨已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身为大邺的子民,身为大邺的朝廷命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自然要无条件的服从上命,别说如今太后只是让我的女儿去那边继续服侍先帝,是荣耀的事了,就算太后是要我的命,我也绝不会眨一下眼睛!”

顿了顿,继续道:“所以,你立刻给我回屋去,别再跟个疯婆子似的逮人就咬,跟随先帝而去的,又不只是沫丫头一个,还有那么多妃嫔小主,她们的父母亲人怎么没跟你似的发疯发狂,难道他们就不悲伤吗?只是因为他们更深明大义,顾全大局而已!我念在你爱女心切,急痛得糊涂了的份儿上,今日就不与你计较了,若你再疯疯癫癫的,休怪我不客气!”

古氏闻言,一直强忍着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痛不欲生的正要再说,她的贴身嬷嬷已红着眼圈小声劝起她来:“夫人,我们且先回去罢,等熬过了这阵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已经没了女儿,再彻底惹了老爷的厌弃,侯府又回不去了,以后夫人和她们这些贴身服侍的人可该怎么办啊?贴身嬷嬷与古氏一样着急,却比她冷静得多。

当然,也与贴身嬷嬷与简沫没有血缘关系,没有多少感情有关,所以才能旁观者清。

只是古氏满脑子都是女儿要死了的念头,人都快疯了,哪里听得进去,又尖声骂起简君平道:“你少给我在这里唱高调,往自己脸上贴金,我还不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吗?分明就是想让我的沫儿为这两个贱种铺路,你的心怎么这么狠,从小就视沫儿为无物也就罢了,十年间对她不闻不问,一回京就对她又大又骂的也就罢了,逼得她不得不为了我进宫去也罢了,如今还要眼睁睁看着她以自己的性命去为这两个贱种铺路,你的心比焦炭还黑…老天爷啊,你怎么就这么不开眼,不劈下一道雷来,活活劈死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啊,老天爷…”

骂得简君平一张脸白一阵青一阵的,扬起手便欲向古氏扇去,这个贱妇,他这些日子果然待她太好了!

只是他的手却在半空中被陆氏给抓住了,冲他摇了摇头,低声说道:“老爷,我也是做母亲的人,姐姐现下的痛,我最能感同身受,让我来劝一劝她罢。”

说完果真柔声劝起古氏来:“姐姐,我知道您难过与悲痛,别说您了,便是我想着二小姐才那么年轻,却要香消玉殒了,也心痛得了不得,可再心痛,上命不可违,我们又能怎么样吗?总不能造反罢,不说这是诛九族的大罪,我们也根本没有那个能力,所以,求您被再为难老爷了好吗?您也别担心以后,我才还在与淙儿泓儿说,他们兄弟尤其是淙儿,前程是以自己姐姐的性命换来的,以后一定要加倍的孝敬您,以后您也是他们的亲娘了,他们已经答应我了,不信您问他们…”

看向简淙简泓:“你们快告诉大夫人,不,告诉你们母亲,以后她也是你们的亲娘,你们会加倍孝敬她的。”

简淙与简泓虽被方才大人们的争执吓得有些呆呆的,却向来听陆氏的话,闻言忙都把陆氏的话学了一遍:“母亲,以后您也是我们的亲娘,我们会加倍孝敬您的。”

陆氏这才松了一口气,转向古氏道:“姐姐,您听见了吗,这样您总可以放心了罢。”

说着,还伸手拉住了古氏的手,“您若是还不信,我可以以我腹中孩子起誓的,若我们母子三人今日所言,将来有半分违背,必定…啊…”

话没说完,忽然一声惊叫,人已不受控制的往后摔去,然后在沉闷的一声“砰”声后,捂着肚子惨叫起来:“我的肚子,我的肚子好痛,好痛…”

急得宝婵忙上前半身抱起了她:“夫人,您怎么了,您别吓我啊…啊,怎么会有血,老爷,夫人怕是不好了,快请大夫,快请大夫啊…”

简君平见宝婵双手一片血红,这才终于自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过了神来,忙上前打横抱起陆氏便往内室冲,嘴里则狂乱的叫着:“来人,快请大夫,快请大夫…”

宝婵则含泪指了一个丫头,“快将两位少爷带出去,他们小人儿家家的,哪里看得这些了,万万不能吓坏了,不然就真是要夫人的命了。”待其应声领了呆呆的简淙简泓出去后,才胡乱抹了一把泪,跟进了内室去。

彼时简君平已将陆氏放在床上了,眼见她痛得额头直冒汗珠,脸色却白若金纸,捂着肚子呜呜的哭着不住:“老爷,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滑出我的身体,我们的孩子,是不是保不住了…老爷,您救救他,千万救救他啊…”

简君平情知不好,便要守着陆氏。

宝婵却含泪劝道:“老爷还是快出去罢,到底是不吉利的事,何况您留下,奴婢也不好给夫人检查,您还是出去,给夫人和小少爷讨回一个公道罢,害夫人和小少爷的罪魁祸首,可还在外面呢!”

说得简君平勃然大怒,骂了一句:“那个毒妇,我今儿非杀了她不可!”霍地站起来,便一阵风似的卷了出去。

彼时外面的众人都还呆呆的,不明白怎么忽然间,情况就变得不可收拾起来,尤其是古氏的贴身嬷嬷,她这些日子服侍古氏,知道她有时候虽固执了些,却也不是个蠢人,哪怕现下心痛女儿,也不至于一言不发就推陆氏,可众目睽睽之下,陆氏也的确什么都没做,就说了几句话而已,那些话表面听来,亦没有不妥的,自家夫人到底是怎么被触怒了,忽然就发起狂来的?

直到简君平忽然冲出来,“啪”的一声,给了古氏一记响亮的耳光,随即大骂道:“毒妇,静娘好心劝你,开解你,让淙儿泓儿立誓将来一定跟孝敬她似的孝敬你,许你老有所依,你倒好,不但不知感恩,反而当着我的面儿就推起她来,害她保不住腹中的孩子,你方才还有脸说我心狠,你才真是狼心狗肺,我今儿不杀了你,对不起静娘,对不起她腹中的孩子!”

骂完一叠声叫起贴身长随的名字来,“拿了我的名帖,立刻将这毒妇送去衙门,让顺天府尹治她一个谋杀之罪,能越快问斩越好!”

才让众人包括古氏一并回过了神来,眼里先是闪过一抹慌乱,但立刻就怒骂起来:“谁稀罕那个贱人的假仁假义了,嘴上说得好听,一背了大家,就挑衅恶毒的冲我笑,摆明了告诉我她是哄我的,将来等她两个儿子当了家,一定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何况我根本没推她,是她自己先拉了我的手,我只是不想被她的脏手挨上,轻轻甩了一下手而已,她根本就是陷害我的…啊…”

古氏至少方才那一刻,的确没想过推陆氏,她被陆氏的话给吸引去了大半的注意力,是啊,除非造反,否则,谁敢违背太后的懿旨了?

她也不可能真随女儿去死,一旦死了,还怎么为女儿报仇?她只有活得越久,才能将仇人们一个个都送上绝路,那她完全可以装作被陆氏的话打动了的样子,以后再慢慢的筹谋策划,总能找到机会的。

只是念头才刚闪过,她就看见陆氏一边说着话,一边冲她饱含恶意和挑衅的笑了起来,那种成竹在胸的嘲讽与居高临下的鄙薄,一下子就激起了古氏心里所有的恨与怨,以致她想也没想,便重重甩开了陆氏的手,——如今看来,她根本就是中了贱人的计,为了陷害她,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狠心拿来做筏的苦肉计!

古氏话没说完,脸上已又挨了简君平一掌,“贱人,你还敢嘴硬!静娘怎么假仁假义了,方才你没来时,她已与我说过同样的话,何况她为了让你安心,还不惜拿自己腹中的孩子来起誓,你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都敢推她,推了还反咬她,说她陷害你,可见心里是多么的狠毒妄为,我岂能容你!进保,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拉了她出去,立刻送去顺天府!”

进保闻言,忙喏喏的应了,就要上前拉古氏。

“且慢!”却让古氏的贴身嬷嬷拦住了,看向简君平恭声说道:“二爷,虽夫人方才是有错,但一来她未必就是成心推陆姨娘的,只是伤心过度之下,本能的甩了一下手,谁知道陆姨娘的身体会那么弱,就那样轻轻一摔就不好了?二来如今侯爷身体不好,只怕听不得这些事,可这事儿一旦闹到顺天府去,又是怎么也瞒不住侯爷的,万一侯爷因此有个什么好歹,二爷岂非一辈子也难以心安?三来夫人到底是二小姐的亲生母亲,就算再伤心过度,如今好歹二小姐还活着,她要伤心过度跟着辞世,也该是二小姐不在以后的事了,若现在就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无疑于二爷的名声不利,毕竟二小姐才舍身取义了…所以,还请二爷三思,等过了这阵子,再从长计议也不迟。”

听了古氏的话,贴身嬷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显然自家夫人的确被陆氏算计了,指不定她腹中的孩子,也有问题,她正好趁此机会,一举多得…但这话贴身嬷嬷如何好说得,只能先尽可能的保住古氏的性命和名分,事后再慢慢的设法查明真相了。

一席话,说得简君平犹疑起来,可不是吗,他要弄死古氏,过了这阵子,有的是法子,何必非要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嫌自己名声太好么?

里间陆氏的惨叫声忽然越发凄厉起来:“啊…好痛,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

唬得外间众人都是一颤。

随即宝婵满脸是泪的出来了:“老爷,大夫怎么还不来,夫人的血根本没停过,小少爷已经保不住了…您就算为了大局,今日不能杀了这个毒妇,无论如何也该给她一纸休书,让她以后再不能仗着所谓正室的名分,毒害辱骂我们夫人和两位少爷了才是!奴婢代我们夫人给您磕头了。”

说完,果真“砰砰砰”的给简君平磕起头来。

简君平半是被古氏贴身嬷嬷的话所打动,半是顾忌她崇安侯赏下的身份,正自犹豫不决,不杀古氏罢,难消他心头之恨,他也难见静娘,可杀了罢,也的确诸多问题。

宝婵的话,恰为他提供了另一个折衷的法子,立刻喝命进保:“取文房四宝来!”

现在把那毒妇休了,就拘在她的院子里,等过一阵子知会过她的娘家后,就可以将她送去庄子上,让她慢慢儿的“病死”了,届时她们母女存在的痕迹,便会渐渐都被抹杀干净,也再没有谁,能阻止他真真正正的扶正静娘,把早该属于她的东西给她了。

古氏见简君平眨眼间便写好了休书扔到自己脚下,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脑子里,只剩下一个疯狂的念头,她要跟他同归于尽,大家都不活了!

只是她还未及行动,已被贴身嬷嬷一花瓶砸在后脑勺上,软软瘫倒在了地上,然后被贴身嬷嬷向简君平告过罪了,再叫了个婆子来,将她弄了出去…

二房这边的闹剧,简浔事后听说了后,简直烦得恨不能再来一场只针对于二房宅子的地动,将他们全部震死了算完。

可这摆明了不可能,她暂时也没那闲心管这些破事儿,捞古氏去,只能向宇文修借了个人,令其时时潜伏在二房古氏的院子四周,好歹先保住古氏的性命,等朝天女一事彻底尘埃落定,不论简沫是生是死,都有一个结局后,再来管这件破事儿了。

而宫里他们的人仍没有任何进展,太后这次是铁了心不许朝天女们出任何幺蛾子,看守朝天女们的太监嬷嬷便不说了,都是她的心腹,除此之外,她还特地调了一队腾骥卫守在四周,等闲人连靠近朝天女们暂居的宫殿都不可能了,何况其他,真正是把整所宫殿守得铁桶一般,连只苍蝇都别想飞进飞出。

简君安平氏与简浔又努力了几日,眼见离懿旨送朝天女们上路的日子越来越近,然后终于到了那一日,纵再不想放弃,至此也只能含悲忍痛的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