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申时,终于有动静了,冬姑进来禀报:“摄政王妃,周将军在外面的长街上求见。”

简浔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忙道:“快带我去见他!”周四平是武将,照理后宫都不该踏进半步的,如今却直接到了简沫的宫门外,可见情况有多紧急!

简沫闻言,挣扎着就想下地:“姐姐,我和你一起去!”她可不想让自己的儿子这么小就当亡国之君,遗臭万年。

但话音落下,自己都意识到自己跟去不但不能帮着解决问题,反而只会添乱,堪堪又改了口:“算了,我还是等着姐姐回来罢…”抿了抿唇,还想说点其他的,终究没有说出来。

简浔知道她心里必定是极度不安的,可这会儿也顾不上安慰她了,“嗯”了一声,便让冬姑扶着,急匆匆见周四平去了。

很快到了宫门外,果见周四平正等在那里,一见简浔出来,便要行礼,简浔却是急声道:“别来这些虚的了,如今前面怎么样了,是战还是和,若是战,会由谁挂帅?”

周四平见她挺着大肚子,走得气喘吁吁的,脸色却是白得吓人,忙道:“摄政王和平大人与众位亲贵臣工这会儿还在议事,有主战的,也有主谈判的,不过摄政王与平大人都主战,主谈判的臣工寡不敌众,也只能闭口不言了,至于谁挂帅,众亲贵臣工都公推摄政王,说摄政王出马,一定能马到功成,平大人却说盛京一样离不开摄政王,由他挂帅,反正他也不是没上过战场,没打过胜仗,可摄政王又说,盛京离不开他,难道就离得开平大人了?不赞同平大人挂帅…”

“然后呢?”简浔听得气都快喘不上来了,深恨这腐朽的朝廷,为什么素日养的都是些尸位素餐的家伙,如今除了宇文修和平隽,竟矮子里选高子,都再选不出一个适合挂帅出征的人!

周四平忙道:“然后摄政王和平大人又一个一个往九边的总兵大人们数过来,最后平大人提出了一个人选,大同总兵府的游击将军、大同总兵李如海之子李慎,只是属下过来时,事情还没彻底定下来,毕竟李将军还年轻,又从未以主帅的身份打过大的战役,所以亲贵大臣都觉得他不适合,不过平大人很坚持,摄政王也有些意动,想来很快就能定下来了。”

简浔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李慎别人可能没见过,她是见过的啊,虽是李如海的独子,虽然李如海在很多方面的确有些不是东西,但公平公正的说,这个儿子还是被他养得极好的,文韬武略,有情有义,只要有人愿意给他机会,他还是有很大机会一飞冲天的。

只是他的年纪太轻,没有大战的经验,的确是他最明显的缺陷与短板,若是这次宇文修与平隽赌赢了,他打胜了,当然皆大欢喜,反之,就不止是他一个人前程尽毁,宇文修与平隽势必也要捉襟见肘,难以支应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事情总算有了解决的法子,那就总能过去的,已经比方才她什么都不知道,只能提心吊胆好上许多了。

简浔想着,吩咐周四平:“我这边没事儿,我和皇上都好好儿的,倒是师兄那边,不定什么时候便会找你,你快回去候命罢,让他别担心我。”

周四平却没有就走,而是低声道:“其实属下这会儿过来,除了告知少夫人前面的情形,让少夫人安心以外,还有一件极要紧之事,想请少夫人帮衬一下。贤太妃的娘家人从昨儿到现在,一直在试图往宫里送东西,本来我们各处都防得极好的,可先前钟鼓声忽然想起时,所有人都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全部人心惶惶的,竟一时疏忽,让两个可疑之人,混进了宫中,属下安排人一直搜到现在,也没找到,当然,他们也没能如愿靠近贤太妃的宫室,所以属下想请少夫人去贤太妃宫里坐镇一下,以防万一,只要等贤太妃生下孩子,大家都知道了孩子的性别,那些人的奸计自然也就不能得逞了。”

这事儿爷全权交给了他来负责,谁知道会那么倒霉,遇上庆亲王造反这样的大事儿呢,结果就出了纰漏,他想来想去,惟有求少夫人帮衬了,只要能把事情圆过去,不叫那群异想天开的家伙奸计得逞,回头爷怎么罚他,他都没有怨言。

简浔早已是大吃一惊:“竟还有这样的事?那贤太妃的娘家真是为了达到目的,豁出一切了,我这便去她宫里守着,不会让她的奸计得逞的,不过师兄不是说,她的娘家父兄都做了好些违法乱纪的事,要整治他们吗,若是一早整治了,如今他们自然就不会蹦跶了。”

周四平微微有些不自在的道:“不瞒少夫人,这事儿爷也交给了我来处理,我原是想着,等贤太妃发动了后,再出手的,届时把坏消息送道她宫里,她…”

本不会一尸两命的,也定会一尸两命了,他家爷不屑做这样的事,想来也有少夫人正怀着身孕的缘故,他却一点不介意脏了自己的手,更没有这样那样的顾忌,那就由他来替他家爷做这个恶人罢。

只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最后他竟然失算了,还得少夫人出面替他收拾烂摊子,等回头三英那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的家伙知道了,必定会狠狠嘲笑他的,真是太失策了!

简浔一下子就明白了周四平没说完的话,虽自己也正怀着身孕,却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去指责他这样不对,他不该这样,说到底,他也是一片忠心。

遂点头道:“过去的事就不提了,我这就去贤太妃宫里坐镇,你也忙你的去罢,如今我们自己人更不能先乱了才是。”

“是,少夫人。”周四平恭声应了,转身大步离去了。

简浔这才吩咐瑞雨:“你进去告诉太妃娘娘,我去贤太妃宫里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让她照顾好自己和皇上,说完后便立刻出去追我和冬姑,我跟前儿可离不得你。”

冬姑不是下人,简浔也不可能拿她当下人使唤,服侍起人来,自然不如瑞雨得心应手,面面俱到。

待瑞雨应声而去后,方扶了冬姑,去了贤妃宫里。

一路上几乎没遇上过宫人们,本就失了往日华丽与生气的皇宫,也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表的紧张气息,显然这会儿别说整个皇宫了,只怕整个盛京,都没人不知道庆亲王反了,也不知道外面这会儿人心惶惶成什么样儿?

很快瑞雨也追了出来,一面扶了简浔的另一边手继续往前走,一面与她道:“太妃娘娘说她会照顾好自己和皇上的,也请少夫人照顾好自己。”

简浔点点头,想要加快脚步,奈何肚子大了力不从心。

冬姑看在眼里,忽然道:“少夫人,不然让奴婢抱着您走一段儿罢?奴婢旁的本事没有,力气还算大。”说完不由分说抱了简浔起来。

简浔本还想推辞,见她抱着自己接连走了好几步,却是脸不红气不喘,走得又快又稳,知道她是有真本事之人,也就不客套了,说了一句:“那就辛苦冬姑你了,回头我一定禀了摄政王,为你请功。”

冬姑却道:“不过是奴婢的本分罢了,不敢居功。”抱了她继续大步往前走,很快便看到贤妃的宫室了。

彼时躺在自己床上的贤妃,已经被身下一阵接一阵的剧痛,痛得全身都早麻木了,浑身也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大冬天里,竟然连头发都全湿透了,更别提身上了。

她的喉咙也已嘶哑得快说不出来话了,却仍过不了片刻,便又惨白着脸问自己的贴身嬷嬷:“到底到了没,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啊…我都快要痛死了,我不要忍了,我这就把孩子生下来,不想那么乱七八糟的了…啊,痛死我了…”

她的贴身嬷嬷同样满头满脸的汗,急声说着已重复过不知道多少次的话:“就快来了,真快来了,娘娘别急,眼下的痛苦只是暂时的,只要熬过了这一关,以后咱们的日子就好过了,娘娘千万忍一忍,千万忍一忍…”

嘴里安慰着贤妃,心里却比她更着急更恐慌,这要是人再不送进来,娘娘再不把孩子生下来,万一闷久了,把孩子闷出个好歹来,岂非得不偿失?若是不幸再连大人也…可贴身嬷嬷也不敢顺着贤妃的心意来,不然回头她恢复过来了,第一个不饶的人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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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五回 机关算尽反误性命(上)

贤妃的产期太医和稳婆都说是在正月十五前后,为怕提前或是推后的时间太多,贤妃怪罪,太医和稳婆还说了,她这是头胎,提前或是推后个五六日,甚至七八日,都是正常的。

给贤妃诊脉的太医是她进宫前,她父亲就暗中打好了关系的,待她进宫后,服侍起她来也的确尽心尽力,稳婆更是她刚确定有孕,明贞帝还在时,便亲自去内务府挑的,挑好后就一直养在她宫里,所以都是信得过的,贤妃倒不怀疑他们的话。

然而她还是很着急,着急自己这一胎万一是女孩儿,宫外她的娘家人却把她想要的不能及时给她送进来,她岂非什么希望都没有了?她的那个太医在她数度问起自己腹中的到底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时,倒是说得肯定:“十有六七是男孩儿,娘娘只管放心。”

可十有六七之外,不还有十有三四的另一种可能性吗?何况太医与她说话儿时,眼神一直躲躲闪闪的,不敢给准话儿,然这种事,不是说差不多的大夫都能靠脉象判断是男是女吗,太医比差不多的大夫医术不高出一大截儿,能进得了太医院吗,不是男就是女,只有这唯二可能性的事情,怎么就给不了准话儿了?

足见太医心里是有确切答案的,只不敢说出来…贤妃一想到太医不敢说出来的答案,便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昨儿她母亲进宫朝拜后,来瞧她时,她便近乎崩溃的下了最后的通牒,不管他们是用什么办法,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一定要尽快把她要的送进宫里来,不然等她发动了,一切都迟了!

万万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她母亲前脚才出宫,她后脚就肚子痛,提前发动了。

贤妃是又气又急,本来还以为怎么着仍有几日十来日的功夫筹谋,那事情就还大有希望,可她这说发动就发动,提前这么多日子,果真是天要亡她吗?

忙让人叫了两个稳婆来,劈头盖脸的便骂道:“不是说本宫要正月十五前后才生吗,就算提前五六日甚至七八日,也不该今日就发动啊,废物,连本宫什么时候生都预测不准,本宫养你们何用?回头看本宫怎么收拾你们!”

两个稳婆吓得忙忙跪下了,哭丧着脸道:“娘娘恕罪,算着日子,您的确该正月十五前后发动,不过您这是头胎,预测不准也是人之常情,何况,您情绪不稳,也会有影响的…”

“少给本宫找借口!”话没说完,已让贤妃喝断,“没本事就是没本事,如今倒怪到本宫情绪不稳上来了,既知道情绪不稳会影响产期,那你们怎么不提前告诉本宫,本宫…”

骂到一半,肚子又是一阵剧痛,皱着眉喘着气,再也顾不得骂她了。

倒是她的贴身嬷嬷冲两个稳婆喝道:“还跪着做什么,还不快来给娘娘检查一下,小皇子到底什么时辰会降生,没再说什么大概啊也许之类的话啊,娘娘都已发动了,你们还预测不准,你们也不必活着了!”

唬得两个稳婆越发的面如土色,旁的妇人生产,为了孩子也为了自己,都会近乎全权按她们的吩咐来,那除非是难产,一般都会比较顺利,她们也基本预测得准,可眼前这位主儿,摆明了不会听她们的,又打小儿娇生惯养养尊处优,如今才刚发动呢,已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后面的剧痛她必定更不能忍受,更不会配合她们…叫她们怎么预测啊,她们已经后悔死了当初拼命表现,让挑中揽了这份差使好吗!

可这些话她们哪敢说出来,只得战战兢兢的上前,给贤妃检查起来,末了小声道:“娘娘是初次生产,盆骨又窄,这会儿才发动,只怕到生下来,得十来个时辰,快的话明儿早上,慢的话可能得明儿傍晚去了…但我们一定会尽心尽力,力保娘娘和小皇子都平安无事的。”

说完顿了顿,又赔笑道:“娘娘这会儿才刚发动,疼痛只是一阵一阵的,且这疼痛也不算剧烈,娘娘若是想沐浴的话,也是可以的,不然坐月子时,可就不能沐浴了,娘娘这般爱洁的…再就是娘娘得尽量多吃点儿东西,便不想吃,也得吃些,不然后边儿会没有力气的。”

贤妃的贴身嬷嬷比谁都明白她的担心与焦虑,想了想,自己做主道:“如今天气这么冷,娘娘就别沐浴了,坐月子时虽不能沐浴,却是能擦拭身子的,万一这会儿沐浴着了凉,可就不好了,至于吃的东西,你们两个看着去给娘娘准备些来罢,这里有我陪着娘娘即可。”

将两个稳婆都打发了,方压低了声音与贤妃道:“娘娘,如今您不发动也已发动了,到底怎么做,得立刻拿出个章程来才是,虽说各处宫门都被守得死死的,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到底还有十几个时辰的时间呢,我觉得我们还是大有希望呢,您说呢?”

贤妃疼了一阵,许是那疼的确还在能忍受的范围内,许是贤妃已经习惯了,看起来倒是没方才那般痛苦了,闻言沉声道:“我们自然不能放弃,一个没了父皇的公主,一个只能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这辈子都只能任人摆布,让她嫁谁就都嫁谁,让她和亲就得和亲的公主,要来何用,大家一起眼泪汪汪的过苦日子,朝不保夕吗?你这就递话出去给母亲,最迟明儿凌晨,一定要将东西给本宫送进来,届时待本宫生了,再把本宫的女儿换出去,就养在家里,以后本宫再做主将她聘回宫来,母仪天下,我们母女便能长长久久的厮守在一起了!”

如今女儿的委屈,只是暂时的,以后她一定会加倍补偿给她的。

贴身嬷嬷听罢,忙点头道:“娘娘放心,我这就把话传出去,我们一定能成功的…不过娘娘发动了的消息,还是得瞒着各处才是,连太医都不能传,不然万一夫人迟了些时间将您要的送进来,岂非功亏一篑?”

横竖有两个稳婆在呢,太医来了,也不过就是诊个脉,以防万一而已,想来娘娘当不至于出事。

贤妃腹中忽然又是一阵抽痛,她深吸了一口气,待那波疼痛过了后,方道:“妈妈考虑得极是,我们决不能功亏一篑,不然如今只是痛一时,将来就得痛一辈子了…快去传话给我母亲,我一定会忍住尽量不发出声音,也一定会尽量在东西送进宫后,再将孩子生下来的,我一定能做到!”

说到最后,语气变得尖厉起来,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贴身嬷嬷,还是在安慰她自己。

贴身嬷嬷便叫了个心腹宫女进来守着她,自去安排往外递消息去了。

只可惜却是从天亮等到天黑,又从天黑到了天亮,依然没有等到她们想要等的东西,贤妃疼了将近一日一夜,人已疲惫不堪,精神也快濒临崩溃的边缘了,唯一记得的事,就是掐着贴身嬷嬷的手,一遍又一遍的问道:“到底来了没?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来?”

贴身嬷嬷也惟有一遍又一遍的哄她:“就快来了,就快来了,娘娘别急…”心里比她更慌张,这要是再拖下去,不但孩子保不住,大人也有可能保不住啊。

两个稳婆亦是满头大汗的,快要崩溃了,她们一直在尽最大的努力帮贤太妃娘娘接生,可她明明都痛得不能忍受,宫口也已开了些了,就是不肯配合她们的话,用力将孩子生出来,反而一直咬紧牙关死死忍着不叫痛,却也一直不肯用力,这是想干嘛吗?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所以当引得人人都惊慌不已的钟鼓声忽然响起,再打听得是漠北的庆亲王反了,所以才忽然钟鼓齐鸣时,贤妃与她的贴身嬷嬷不是惊慌与害怕,反而是庆幸,发生这么大的事,摄政王必定会立时召齐了亲贵大臣们议事,各大宫门的守卫也必定人心惶惶,那就一定会有疏忽,只要有了疏忽,他们就有机会了…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奈何从钟鼓之声响起,一直到现在,又是好几个时辰过去了,她们却依然没等到想等到的东西,难道是外面的人没想到现在这个机会有多难得吗?当然不可能,她们既能想得到,外面的人自然也想得到,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依然没想到法子找到门路了。

贤妃这下哪里还忍得住,身体不受控制的已在用力,想把孩子挣出来,结束眼下这非人的折磨了,可嘴上仍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在说:“到底到了没,到底什么时候才到啊…”

两个稳婆到这会儿了也不知道她们主仆到底在等什么,哪怕心里约莫有了猜测,也立刻压了下去,只是哭丧着脸,小声的与贴身嬷嬷说:“娘娘的羊水都快要流干了,再不把孩子生下来,只怕孩子生下来时,已经…”

已经被憋死了,真不知道这贤太妃娘娘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自己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的孩子,哪怕,结果可能不如她所愿,难道就真一点也不心疼吗?孩子的命她不心疼就算了,自己的命也不心疼?见过作的,没见过这么作的!

正自僵持着,外面传来了贤妃贴身宫女惊慌失措的声音:“嬷嬷,摄政王妃来了,一来就说她已知道娘娘发动了,还生得很不顺利,怕是稳婆们不尽心,所以她亲自来守着,还说,她已打发人去传太医和旁的稳婆了,一定会力保娘娘和孩子都平安无事的,请娘娘只管放心。”

这话说得贤妃与贴身嬷嬷先是一喜,摄政王妃也是快要临盆的人了,又是在这样乱糟糟人心惶惶的日子里,还巴巴的赶过来守在她们宫里,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们在外面的人,已经突破了宫门的防线,离她们已经很近了,不然摄政王妃哪有必要亲自过来?

可随即她们便喜不起来了,摄政王妃守到了她们宫里,就算他们在外面的人已顺利进了她们宫里,也不能把东西送到自己/娘娘的寝殿里啊,那她们不仍得功亏一篑?

贤妃立刻忍痛怒声道:“嬷嬷,你出去告诉摄政王妃,本宫几时生得不顺利了?她是在咒本宫吗?何况本宫才发动没一会儿,又是头胎,难免生的时间长些,她也是双身子的人,不宜操劳,请她还是去淑妃宫里歇着即可,本宫这里不劳她费心!”

呸,什么狗屁摄政王妃,分明就是狼子野心,狐假虎威的东西,想坏她的事儿,做梦,等她熬过了这一关,以后再慢慢儿的与她新账老账一起算!

她的贴身嬷嬷也是这样想的,一定得尽快将摄政王妃送走才是,忙应了一声“是”,又吩咐了两个稳婆一句:“好生服侍娘娘,万万不能让娘娘和小皇子出事,否则你们也别活了!”

自退出去招呼简浔去了。

就见简浔竟已坐到贤妃寝殿正对面的抱厦里了,面前放着个火盆,旁边的桌子上,茶果点心一应俱全,最重要的是,她正坐在抱厦的门口,贤妃寝殿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她都能尽收眼底,那她们还有什么机会?一定得把她弄走了,立刻,马上!

贤妃的贴身嬷嬷想着,脸上已带出笑容来,去到抱厦外恭敬的给简浔行礼:“不知摄政王妃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摄政王妃恕罪,我们娘娘今儿快交午时时发动的,因知道出了大事,便没有声张,好在娘娘虽是头胎,据稳婆说来,怀像极好,还是能很顺利将小皇子生下来的,只是怎么也得入了夜去后了,如今天气这般冷,摄政王妃又怀着身孕,就不劳您费心了,有奴婢们服侍即可,奴婢送您出去罢。”

简浔闻言,闲闲的喝了一口茶,才道:“天气是冷,本宫也的确怀着身孕,不过这不是有火盆手炉脚炉吗,何况本宫是坐着又不是站着的,真要说辛苦,这会儿贤太妃娘娘才辛苦呢,毕竟谁都知道,这女人家生产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里的事,便是本宫还有两个多月才生,如今想起来,都觉得怕得紧,更不必说贤太妃娘娘这会儿正经历着巨大的疼痛与恐惧了,本宫在这儿陪着她,也好让她心里多些底气…你叫柳嬷嬷是吗?本宫听说你是打小儿便服侍贤太妃的,还是快进去守着她罢,她娘家母亲与亲人们因着宫里还在热孝期,如今又乱着,任何人没有令牌,严禁进出宫门,不能进宫陪她生产,你便是她的娘家人了,你一直守着她,她多少也能安心一些。”

说完,又喝了一口茶,还拿帕子拭了拭嘴角,拭完见柳嬷嬷不动,挑眉道:“柳嬷嬷没听见本宫的话吗?还是听见了也当没听见,觉得本宫不该使唤你?”

柳嬷嬷便真这样想的,也不敢说出来啊,便只是赔笑道:“奴婢不敢这样想,只是怕怠慢了摄政王妃,您也知道,前阵子荣亲王妃做主,放了好些宫人出去,我们宫里也不例外,如今竟是阖宫也没几个能干伶俐的,偏如今还都在娘娘床前服侍,奴婢实在怕其他的小宫女小太监服侍得不好,热了摄政王妃生气,那就不好了。”

简浔的心情这会儿是真不怎么好,哪怕真定了李慎挂帅讨逆,不必宇文修亲自出马了,之后筹备兵马粮饷也是一个大问题,还得冒李慎极有可能会战败的巨大风险。

所以根本懒得与柳嬷嬷多说,只冷声道:“你说了这么多,不外就是想让本宫离开你们宫里,是不是打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主意啊?本宫不管你们打着什么主意,本宫爱待哪里,就待哪里,便是你主子来了,本宫也是这句话,何况是你一个下人,狗仗人势的东西…本宫今儿,还真不走了!”

说完看了一眼瑞雨,瑞雨便皮笑肉不笑的向柳嬷嬷道:“嬷嬷还不走,没听见我们摄政王妃的话儿吗?还是非要我去拿了大扫帚来赶你,你才肯走?”

柳嬷嬷一张圆脸白一阵青一阵的,拳头攥得死紧,很想说她们的脸皮也未免忒厚了,主人都下了逐客令了,还赖着不走,算怎么一回事?真当整个皇宫哪儿哪儿她们都可以一手遮天了吗?

话才刚到嘴边,就见冬姑抓起旁边一个甜白瓷的茶杯,也没见她怎么使力,那茶杯便四分五裂了。

柳嬷嬷心下一惊,摄政王妃明显是有备而来,软的她不会买账,硬碰硬她们也未必有胜算,还得顾忌以后…真是太倒霉了,怎么就这么倒霉呢,老天爷怎么就不能开一开眼?!

她深吸一口气,正想再开口好歹将简浔给请到正殿去,那也仍有一线希望,不想就听到贤妃忽然凄厉的大叫起来:“啊——啊——”

然后是稳婆惊喜的声音:“娘娘,生了,生了,是个小皇子,是个小皇子,恭喜娘…”

‘娘娘’两个字还没说完,声音已是戛然而止,方才还一阵喧阗的寝殿也瞬间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第二百一六回 机关算尽反误性命(下)

柳嬷嬷先被贤妃的惨叫吓得浑身一颤,以为她有什么好歹,等听到稳婆的声音,说是孩子生了,还是男孩儿时,整个人瞬间便松懈了下来,可还没等巨大的惊喜蔓延开来,还没等到她将一口长气喘完,寝殿里又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死一般的寂静。

她心下猛地一“咯噔”,升起了不详的预感来。

孩子在娘娘肚子里憋了那么久,本来是早该生下来的,却一直生生给拖到了这时候,刚生下来的孩子有多脆弱有多娇嫩,谁不知道,那是百般小心照顾呵护着,尚且怕有个什么好歹,何况还那样生生的憋着他,能不出事儿吗?

不,这可是娘娘好容易才盼来了的皇子,是他们所有人余生的希望,千万不能出事,千万不能出事啊!

柳嬷嬷心里疯狂的呐喊着,早顾不得简浔了,跌跌撞撞的便往贤妃的寝殿跑去,“砰”的一声撞开门后,也顾不得关门,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冲到了贤妃床前。

屋里还是死一般的寂静,床上的贤妃却是已晕了过去,也不知是生完便力竭晕过去的,还是…受不了打击,晕过去的?

两个稳婆和宫女们则跪了一地,都在瑟瑟的发着抖,其中一个稳婆手里还抱着个孩子,瞧着个头倒是不小,却浑身青紫,别说像旁的新生儿那样以“哇哇”大哭的方式,来表达对自己终于得见天日的高兴与喜悦了,根本连动都不动一下…

柳嬷嬷浑身一软,也忍不住“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尤其当她看到了稳婆手里孩子双腿间的小蚕豆时,她浑身就软得更厉害,也抖的更厉害了。

为什么是男孩儿,太医不是明明有七八成的把握是女孩儿,只不敢说出来而已吗,为什么到头来,却真是男孩儿?那娘娘这两日吃的苦受的折磨算什么,他们宫里宫外的人都担惊受怕殚精竭虑为的是什么,娘娘忍着剧痛,拖也要拖着不把孩子生下来又为的是什么啊?

更可恨也更可怕的是,小皇子一生下来就夭折了,他明明可以健健康康的来到这个世上,健健康康的长大,成为他们所有人的希望与依靠,可如今,一切都没了,一切都没了,全是庸医误人,全是老天爷不开眼…等娘娘醒来后,要怎么承受这个打击,外面老爷夫人他们知道这个消息后,只怕也会发疯罢?!

柳嬷嬷又急又痛又悔又怕,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娘娘以后怎么办,她们这些贴身服侍的人,以后又怎么办啊?明明不该这样的啊,她们为什么不信太医的话,为什么啊?

柳嬷嬷的哭声响起,惊醒了其他人,一个接一个的都跟着哭了起来,其中又以两个稳婆哭得最为伤心,哪怕她们都知道,小皇子落地便夭折了这个结果,是贤太妃娘娘自己作的,可谁让她是主子,她们是奴才呢,还不是想如何迁怒她们,就如何迁怒,尤其夭折的还是她梦寐以求的小皇子,若是个小公主,或许…她们当初为什么要接这趟差使啊!

简浔在抱厦里,自然也听见了贤妃寝殿里的一切动静。

先听得她生的是个男孩儿时,倒是没觉得生气恼怒之类,反而觉得无比的可笑,这生儿生女都有一半的几率,贤妃怎么就那么不自信,或者说怎么就想得那么多,不知道顺其自然呢,说到底还是贪心在作祟,得亏孩子平安生了下来,不然真憋个什么好歹来,甚至连贤妃自己也有个什么好歹,岂非聪明反被聪明误,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

谁知道她念头才刚闪过,寝殿里的声音便戛然而止,寂静得让人由不得不生出不好的感觉来,简浔不由一哂,不会真让她给说中了,孩子生是生下来了,却…不好罢?

瑞雨显然也有同样的感觉,还小声嘀咕道:“不是生了心心念念的儿子吗,怎么不高兴反倒一片冷清?莫不是,孩子有什么不好…那可真是自找的了,瓜熟了就要蒂落,硬撑着不叫瓜蒂儿落下来,想改变自然法则,可不只能自食其果了?少夫人,要不奴婢瞧瞧去?”

说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带出了几分幸灾乐祸来,她不像简浔,怀着身孕,在这些事上,难免要不自觉的宽容一些,就像周四平觉得宇文修如今待孕妇也要无形中宽容些一样。

简浔闻言,正要说话,就听得贤妃的寝殿里响起了柳嬷嬷的哭声,继而是其他人的哭声,渐渐声音越来越大,都悲怆至极,应当不止是在为贤妃母子哭,更是在为她们自己哭。

她想了想,道:“我既是打着‘坐镇’旗号来的,如今出了事,自然不可能不管不问,一走了之,我还是亲自瞧瞧去罢。”说着,起身欲往贤妃寝殿里去。

“摄政王妃且慢。”却叫冬姑给挡在了前面,道:“您如今可是双身子的人,就算您天生有神明护体,也不该去那样的场合才是,万一克撞了可如何是好?指不定还会受到惊吓,累极您和腹中的小公子,所以,还是让奴婢代您去看看罢,奴婢总归生养过,说句托大的话,懂的也比您多些,一定不会出什么纰漏的。”

瑞雨闻言,也反应过来,忙跟着道:“是啊少夫人,您就别进去了,让冬姑去瞧瞧罢,她出来禀报了您情况后,也就等于是您自己瞧过了,便是旁人知道了,也不敢有二话。”

简浔见二人都一脸的坚持,知道拗不过她们,何况她也要为自己腹中的孩子考虑,遂点头道:“那行,冬姑你代我进去瞧瞧罢,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就顺手帮一把,没有也就罢了,不管如今结果如何,都是她们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

“是,摄政王妃。”冬姑忙恭声应了,待简浔由瑞雨扶着复又坐下后,径自进了贤妃的寝殿。

刚一进门,便闻到了一股极浓烈的血腥味儿,她习武之人,对这味道比寻常人更敏感,倒是不觉得难受,却仍皱了一下眉头,才走了进去。

就见满屋子的婆子宫女都在恸哭,方才那个柳嬷嬷也不例外,连她进来有一会儿了都没发觉,自然更没人去管床上人事不省的贤妃了,贤妃的脸色白得吓人,冬姑越靠近她的床,鼻间的血腥味儿便越浓,忽然心念一动,忙上前掀开了贤妃的被子,就见下面湖蓝色的褥子,已全部染成了大红色,且那大红色还有越染越开的趋势。

冬姑立刻放下被子,沉声开了口:“都急着哭什么哭,现在是哭的时候吗,小皇子已经不在了,可太妃娘娘还活着,你们再这样哭下去,太妃娘娘指不定也要没了,她可一直在流血…到时候你们才真是死定了!”

她方才也已看过稳婆手里的小皇子了,浑身青紫,尤其是小脸,与那些生生窒息而死的人脸色如出一辙,且他才生下来,皮肤娇嫩,又没穿衣裳,越发显得白的地方越白,青紫的地方越发青紫,饶冬姑与贤妃立场不同,又见惯了生死的,这会儿见了夭折的小皇子这幅惨样儿,都忍不住难受与心疼。

真是没见过这种当娘的,好好儿的孩子,不算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那都是自己的孩子,为什么要这样生生憋死他呢,哪怕早半个时辰将他生下来,他都还能有救啊!

又忍不住暗暗庆幸,得亏摄政王妃没进来,不然这会儿见了小皇子这副样子,她心里一定会更难受。

柳嬷嬷听了冬姑的话,先是怔怔的看着她,等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时,忽然就如梦初醒般,猛地自地上爬起来,冲到了贤妃床边,一面手忙脚乱的查看她的情况,一面焦急的喊起她来:“娘娘,您醒醒,您别吓我啊…您别吓我,千万醒醒…”

等发现贤妃分明就是血崩了时,声音都变了调:“娘娘血崩了,太医,快请太医…一个个的都还哭什么哭,还不快去请太医来,娘娘若是有个什么好歹,看我饶得了你们哪一个…”

冬姑见柳嬷嬷已经醒过神来了,也就退了出去,回到了抱厦里。

简浔见她神色略有些不对,忙道:“怎么了,是不是小皇子果然出了事?那,还有救吗?我恍惚听见那个柳嬷嬷叫着请太医,是不是贤太妃也不好了?”

冬姑点了点头:“是,小皇子已经,不在了,应当是连看一眼这个世界都来不及…至于贤太妃,这会儿也一直在流血,怕是…,奴婢进去时,所有人都在哭,什么顾不得管,幸好摄政王妃方才没进去,不然奴婢就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饶是如此,简浔闻言后,心里依然沉甸甸的,不是为贤妃的血崩和命悬一线,而是为那个无辜可怜的孩子,他好容易就要来到这个世界上,好容易就可以睁眼看这陌生又新鲜的世界,可以开始自己的生命了,却在最后关头,死在了自己母亲的手上,死在了自己母亲的贪心上,何等的可笑,又何等的可悲!

简浔沉默了片刻,才看着不远处两道急匆匆的身影与瑞雨道:“她们应当是去请太医的,拿了我的令牌去给她们罢,太医应当能来得快些,除了精于妇科的太医,再请个精于儿科的来,万一…”

想说万一小皇子还有救呢,却是自己都觉得异想天开,稳婆们都是接惯了生的,对新生儿的一些常见小毛病,都能应付,有些方面甚至连太医都及不上她们,若小皇子还有救,她们早竭尽全力了,又何至于只跪在那里,哭得如丧考妣,死到临头呢?

简浔不愿再在这里留下去了,遂与冬姑瑞雨道:“我们先回淑太妃宫里罢,这里我实在不想多待了,让我觉得身上好冷,瑞雨,你记得待会儿提醒我,打发人去内务府和宗人府报备一下,先帝次子,生而早夭。”

冬姑与瑞雨方才见她脸色不好,已想劝她离开了,见她主动提了出来,忙都应道:“那我们就这回去。”一人一边搀了她,慢慢的离开了贤妃宫里。

其时天已快黑了,宫里各处却还没掌灯,不但简浔觉得冷,连瑞雨也跟着发起冷来,谁知道这富丽堂皇的皇宫里,到底死过多少人,到底有过多少冤魂啊?

冬姑索性又抱起了简浔,主仆三人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回了简沫宫里去。

简沫正隔着屏风,心不在焉的听奶娘哄小皇帝睡觉,瞧得简浔回来了,忙急声问道:“怎么样了姐姐,贤妃生了吗?生了个什么?她的奸计没有得逞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