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邺王朝的民风算作是稍微开放些的,并不忌讳女子抛头露面的出没街巷,只不过为了彰显身份,平时大户人家的小姐出门也偶有喜欢丝巾蒙面半掩容颜的。

这些虚礼,明乐平时是不管的,不过这日情况特殊,便是规规矩矩的任采薇给她罩了面纱。

主仆三人下了车,明乐站在马车旁边四下看了看,像是对这久别了的帝都繁华十分好奇的模样。

芷文笑着上前道,“小姐怎么了?不进去吗?”

明乐不语,目光落在墨玉轩相邻的脂粉铺子的招牌上顿了顿,然后一扶额轻声笑道,“瞧我这记性,你们这都进了我的院子了,一直也没赏你们点什么。正好今日凑巧,采薇,你就帮我去那铺子里挑几盒胭脂,回去分给丫头们吧。”

明乐虽然刚回府,但是老夫人喜欢她,背地里贴补给她一些银两,这一点采薇是知道的。

平日里各房主子赏些旧的衣服首饰下来笼络人心也是有的,但却实在犯不着特意选这全京城数一数二的脂粉铺子来买,也就赏些散碎银钱便是罢了。

采薇诧异的抬头看了明乐一眼,随即却是移开目光,推辞道,“小姐也知道,奴婢在老夫人屋里待得久了,老夫人不好这些个东西,实在不知道哪样的好,不如——让芷文跟奴婢一起过去吧,她的年岁小,总该是比我明白些丫头们的喜好。”

这个采薇的心思,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活络很多。

“这样啊——”明乐略一思忖,不动声色的扭头看向芷文道,“那你也跟着一起过去吧,回头选好了来墨玉轩找我。”

芷文犹豫了一下,诚然也不觉得这位总是笑眯眯又有些孩子气的九小姐有什么值得盯的,马上便是面露喜色的点头应下,“是!”

两个丫头欢欢喜喜的相携进了旁边的店面,明乐回头吩咐了一声长安等人原地候着就自己一个人进了墨玉轩。

墨玉轩是百年老店,店面十分宽敞,前后各有一道门,连着两条街,平日做生意的时候两边的门都是开着的。

城里但凡有点家底的人家都喜欢在这里购置文房四宝,所以这店里平素的生意就十分之好。

明乐目不斜视的一路过去,临进门前手下动作迅速的往面前一掠取下面,没有惊动任何人的藏于袖间。

她今日特意穿了件颜色极淡款式也很普通的素色衣裳,混在店中络绎不绝的客人中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就已经穿过整个大厅,进了后面一条相连的街巷。

出门的一瞬,她略一偏头,又动作迅捷把那面纱罩上,斜穿过街道进了对面的酒楼。

小二见她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略有些诧异的迎上来,“这位小姐,小店——”

“我等人!”明乐果断的拦下他的后半句话,从袖子里掏出长安预定好的雅间房号递给他。

那小二一看,急忙不再多言,引她上楼。

易明清是一早借口去采蝶轩看绣品出的门,她约见那人的房间是昨日让丁香送完信之后直接过来订的,长安要了隔壁。

明乐是掐好了时辰过来的,为了避免浪费不必要的时间,她刻意的晚到半刻种,但是对面的房间里显然人还没到齐。

小二奉了茶点瓜果进来,一边往桌上摆一边不停的啰嗦,明乐正听的心烦,稍稍抬眸往门口看了眼,正要看到半敞的房门外头忽而一片雅致的宝蓝色袍角翩然飘过。

明乐的脑中几乎是毫无预兆的空白了一下,那人的脚步稳且平,匆匆的一个侧身的轮廓映入眼帘已经飞快的消失在眼前。

隔壁房间传来开门声,然后是丁香请安之后退出房间的脚步声,她这边小二摆好了茶点也带上门退了出去。

这屋子的隔音不好也不坏,明乐背对着那面墙坐着,凝神倾听刚刚好能将旁边屋子里的情况辨明。

“侯爷!”易明清的声音清甜软糯,带着明显的惊喜情绪迎上去,柔柔的仿佛是掺了蜜的水珠即将滴进人的心里。

“怎么,几日不见,就这么耐不住的要找我了?”男子的声音温润入耳,带了丝薄笑的味道,却有种让人觉得陌生的轻佻和冰凉。

然后紧跟着便是些衣物之间摩擦出来的窸窣声,女子带着羞赧气息的娇笑声,渐渐便有些动情时候的微喘。

男人似乎是有些急不可耐的在扯那女子的衣衫,紧接着便是大床剧烈一撞的震颤声。

“侯爷!”易明清嘤咛一声,带着急促的娇喘。

“嘘,别说话!”男子的声音轻缓而带了蛊惑,手下飞快的在剥她的衣服。

对面的动静着实有些大,不过才刚进门,大床已经震得吱吱响。

明乐漠然的听着,也不觉皱了眉头——

“侯爷——别——轻点!”易明清的声音逐渐有些朦胧的娇媚,终于还是欲拒还迎的娇笑着开了口,“别——别伤着孩子!”

易明清此言一出,对面之前要摇曳的很迅猛的床板骤然一停,安静的让人心惊。

明乐马上收摄心神细听,她今天会来,其实最想知道的就是彭修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的反应。

沉默。死寂。

完全超出她预测范围内的沉默!

“侯爷,您怎么了?”半晌之后还是易明清娇羞无比的低声道,“清儿有了您的孩子了,您不高兴吗?”

已经安静了很久的床板终于再度轻轻响了一下,紧跟着透过墙壁飘来那男人冷蔑而决绝的三个字——

“处理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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捂脸,明乐妹纸很没节操的去听人墙角了…

第028章 冷酷薄凉

三个字,冷且淡,竟还能带着彭修那人特有的淡然平和的君子气韵。

明乐怔了怔,一时间恍然觉得这三年之隔,她既然便有些认不出这人来了,但再回头想想,其实——

她大约是从一开始就没有真的认识过他。

他与她做了十多年的戏,她深信不疑的被他哄着骗着那么多年始终甘之如饴,却原来她从来都不曾真正的了解过那个男人。

那些所谓的爱,那些所谓的不得已,是一直到了当年棍棒加身时她才突然发现,她自己那些自诩伟大的所谓“委曲求全”根本就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全天下所有的人都知道事发那晚彭修是随了他父亲出京办事不在家中的,那一晚他突然归来,她满心喜悦,何曾想过那便是他温柔双手亲自为她编织的一张巨网——

为的,就是要她万劫不复。

她要如何才能向那些人证明那个与她缱绻痴缠了一整夜的男人,那个在她身上留下这些洗不掉的耻辱印记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她一直深深依赖的夫君彭子楚?

没有!他的算计周到,布局缜密,根本就让她百口莫辩!

那样的情况之下,甚至于如果那个人不是彭修,她自己几乎都要相信她是真的在神思混乱间认错了人,从而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

可是那个人是彭修啊,是和她十数年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那个男子,是那个曾经海誓山盟要与她白头偕老的男子,是那个两年来与她朝夕相对呼吸相通的男子,是那个她深深依赖,并且将对他的爱一并融入骨肉矢志不渝的夫婿啊!

想来也是,彭子楚一直都是个强势而霸道的男人,他掌控她的一生,即使最后弃若敝履他也绝不允许别人来沾她的身!

他的薄凉和冷酷,那个时候她就知道了不是吗?

隔壁屋子里,情意正浓的易明清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三个字惊了个踉跄。

红晕褪去,她的脸色有些发白,愣愣的盯着已经重新摸索到床边穿衣的彭修,不可置信的吃吃道,“侯爷,您——说什么?”

“我的话你听的见,别让我重复第二遍!”男子的声音冷漠,即使只是面对他的背影,易明清也觉得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寒。

她突然觉得好笑,可是不等笑出来,眼泪便先涌了出来。

而彭修似乎是已经厌倦了这屋子的一切,匆匆的收拾好自己已经穿鞋下地。

眼见着他要出门,易明清才如梦初醒般猛地回过神来,惊慌失措的掀了被子从背后扑过去抱住他的腰,恳求道,“别!侯爷,别走!别丢下我!”

彭修低头看了眼环在他腰间那半截雪白的藕臂,烦躁的皱了下眉头。

他向来不喜欢女人的纠缠也不喜欢听女人哭。

见他不动不语,易明清也马上察觉出异样,急忙抹了把泪突然屈膝跪在他面前去扯他的袍角,茫然的仰头去看他,“是不是清儿做了什么惹您不高兴了?我改,我一定改,可是你别丢下我,不要!”

彭修垂眸看她,眼神里从内到外都透着冷漠,“那你想怎么样?”

“我——”易明清一窒,反应了一下才羞怯的垂下头去,哀哀说道,“清儿跟了您,就没存过别的心思,清儿的心意,侯爷自然是明白的!”

有些话她总以为情到浓处,无需她来多言他会主动提,如今彭修这么一问,反倒让她无地自容。

因为扑过来的太匆忙,她身上衣衫都没来得及打理,凌乱中自是春色无边,再加上哭过之后楚楚可怜的模样,无论是哪个男人见了也很难无动于衷。

彭修的目光微微有了一丝松动,缓缓半蹲下去,以两指捏了她的下巴在眼下仔细的看了看。

粉面带羞的女子,眉目清秀,正用一双剪水双瞳含情脉脉的看着他。

彭修的样貌本就生的儒雅俊秀,再加上这两年战场风沙的打磨,便又在眉宇之间添了几分英气。

易明清承认她其实真正看重他的还是他的身份,毕竟如果能攀上平阳侯府,哪怕是做妾,也总好过被萧氏随便指个什么人嫁了。

但是这个男人,的确是风韵气度无不叫人倾心的。

“侯爷!”易明真只当他是起了怜香惜玉的心,咬着嘴唇软软的又唤了一声。

彭修皱着眉仔细的端详了她一阵,慢慢道,“你想进平阳侯府?”

她不惜毁了自己的名节也要委身于他,尤其现在还有了身孕,唯一能走的就是这一步路。

“清儿愿意随侍侯爷左右!”易明清脸颊微红,微微垂下眼睫。

彭修不徐不缓的闭眼上,慢慢的吐出一口气,却是突然问道,“你四姐今日不是还在武安侯府?”

易明清一愣,随即跟着涌上一丝喜悦,低声的回,“是!”

“那正好!”彭修点头,说着便是松开捏着她下巴的手指,抖平了袍子起身,道,“你回去同她知会一声吧,回头让她明日回府的时候捎上你!”

刚刚飞上云端的心瞬间跌落谷底,易明清双腿一软直接坐在地上。

她惶恐的看着面前已经再度恢复一副冷淡面孔的男人,脱口道,“我去说?”

易明真那是个什么人?如果知道她偷偷爬了彭修的床,不扒了她的皮就算客气。

而且这事儿一旦闹出来,如果没有彭修在场袒护,萧氏也不会饶她,她怎么敢自己去对易明真说?

易明清颤了一颤,心里突然涌上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

这个男人,是这样便要抛弃她,不管她的死活了吗?可是为什么?刚进房时还是浓情蜜意,怎么一转身就翻天覆地了。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易明清颤抖着,瑟瑟的问,“我怀了你的孩子!”

彭修最后整理好领口,推门出去之前尚且算是施恩般的回头扫了她一眼,讥诮道,“当初,可不我强拉你上床的吧?”

言罢,便是一撩袍角,大步出了门。

彭修的脚步声走了很久,隔壁的屋子里还有易明清不绝于耳的悲泣声。

明乐坐在桌旁面无表情的听着,慢慢就觉得这房间气氛压抑。

她抬手推开临街一侧的窗子来透气,抬眸,却是刚好隔街撞见对面两道清透深远的目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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囧了,我突然觉得前夫很有范儿啊肿么办…

第029章 佳人在畔

匆匆一眼,明乐就是认出了他,这世上就那人才有那么一双幽若沧海般深邃的眸子。

而惊鸿一瞥,几乎是在明乐目光移过去的瞬间,那两扇窗页之间微弱的缝隙已经彻底闭合。

紧跟着便是几声闷响,因为隔了条街,很难辨别具体是什么声音,像是重物倒地的撞击声,也有些像练武之人两掌相撞激起的气流声。

下一刻,对面那家叫做四喜居的客栈上面忽而破瓦而出一个青灰色的影子,瓦砾碎裂砸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激起一片惊叫声也有更多人的驻足观望。

青灰色的人影动作很快,几个起落已经越过三个屋顶。

紧跟其后又是两人破瓦而出,却是两个灰袍人,追着那青灰色的人影很快在高矮堆叠的房屋顶上失去了踪迹。

四喜居里四五个灰袍人从楼下大门冲出来,几乎是与此同时,一侧街角已经是一队数百人的御林军呼啸而至。

此地生了是非,明乐便不敢久留,抬手要去关窗子,冷不防五指之上却覆上另一只指骨十分漂亮的手。

肩胛骨下的伤处似乎又抽搐着疼了一下,明乐本来就心情不好,此时暗恼之余硬是不给他留半分情面,手下仍是忽的用力去拉那窗子。

宋灏的力气她自然是比不得的,这样一压一拉之下已经被街上灰袍人察觉了动静。

几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听声辩位,不等回头已经有人抬袖一扬,两枚闪着蓝色幽光的暗器迎着宋灏露在窗前的半张脸孔射过来。

这些人根本就不辨人,下的已然是杀手,显然是非要置对方于死的。

明乐心头暗暗一惊,还不等一声“小心”呼出声音,就听见砰砰两声脆响,却是宋灏不知何时将握在左手把玩的一把折扇忽的抖开,暗器撞上他手中扇骨,反弹出去叮咚两声坠落在地。

从灰衣人出手到他抬手阻拦,整个动作连贯收放自如,几乎只发生在一瞬间。

此时方才楼下带领御林军急匆匆奔过来的那名锦袍男子才自马上抬头,刚刚好与他望下去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五弟怎么在这里?方才侍卫出手鲁莽,没有伤到你吧?”那人一笑,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很有几分友善的味道。

“三哥!”宋灏颔首,修长五指却一直压在明乐的手上没有移开,淡淡说道,“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三哥在找什么人吗?”

他说话虽然也是彬彬有礼让人挑不出毛病来,但明乐就是能够感觉到有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清冷疏离的味道,就像是那日她在武安侯府门前遇到他的那次一样——

这张面孔,便是他平时露在人前的,带一点尊贵的冷艳,平和之中又带着对所有人的疏离态度。

“哦,刑部大牢里脱逃了两名重犯,皇兄命我带人四下搜一搜。”惠王宋泽从容回道,说话间目光不觉落在那两只交叠压在窗子上的玉手之上,玩味一笑。

他不问宋灏为什么会在这里,也不详细解说那两名所谓重犯的罪责。

同样,宋灏也不去责问方才那些灰衣人对他出手的不妥之处。

方才的打斗是在对街那家四喜居,所有人亲眼目睹的是两名灰衣人追人而去,但显然,这兄弟俩对彼此所行之事都一清二楚,只是不予点破罢了。

“既然三个还有公务在身,臣弟便耽误你了。”察觉宋泽目光的落点,宋灏便是手指轻轻一收将明乐的五指包裹掌中压了下来。

“好!五弟你刚刚回京,改日我在府中设宴为你接风。”宋泽道,目光往他对面明乐蒙着面纱的脸上匆匆一扫,忽而话锋一转,再次笑道,“不知五弟身畔佳人是哪家闺秀,怎么也不舍得引荐本王认识?”

他久居朝堂,自然深谙辨人之术,本来应该在四喜居出现的宋灏突然从对街的云雀楼冒出来已经让他大光其火,而直觉上他总以为这女子该是宋灏找来帮他遮掩的戏子,但是看她面纱上面那双水汽氤氲隐隐发亮的眸子,又觉得不像那么回事。

这个时候,断不是她在此表露行藏的时候。

明乐闻言,心下一紧,这才第一次抬眸去看了眼宋灏的脸。

那人坐在对面,目光飘过来,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居然又能隐约透出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来。

有了那次柳乡的偶遇之后,她在这人眼里就是根刺,他这是在威胁他?

明乐目光一冷,便是悄然别过脸去。

横竖大家都有把柄握在对方手里,想来宋灏也知道她是个什么人,他真想要弄死她也得出阴招,断不敢在这个时候公然把她推出去。

宋灏目光微微一动,显然是马上洞悉了她心中念头,忽而身子往前一倾,贴近她耳畔低语道,“你以为我不敢?”

明乐端坐在窗前,他这略一倾身,恰是将她身子遮挡了半边的同时也给窗外之人留下一个两人正在耳鬓厮磨说情话的暧昧角度。

“王爷不妨一试!”明乐眸光一转,定定的与他对望。

虽然隔着面纱,对面那人略显清冷的气息迎面而来还是让她觉出一点小小的不自在。

不自在,她却没有躲。

因为在这人面前,你退一分就要被他死死的再多拿捏一寸。

两个人,四目相对,这一来一往之间,已经射出冷箭寒芒。

片刻,宋灏退身坐回椅子上,面色仍是波澜不惊一派的闲适自然姿态移开目光对楼下宋泽婉言推拒道,“今日不太方便,来日我再带了她去三哥府上串门吧。”

说着,目光便往那些禁卫军和围观百姓中间扫了一眼。

宋泽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飘了飘,居然没有发现丝毫的不正常。

“如此甚好!”宋泽抚掌一笑,也没了继续寒暄下去的心情,手中马鞭一挥,沉声道,“走!”

言罢,策马带着一队禁卫军继续往前行去。

明乐追着他的背影看过去,一直到他过了街角才唇角微扬露出一个果不其然的表情来。

第030章 十指相扣

宋灏看着她眸中突然浮现出来的一层笑影,难得有了几分兴致,主动开口道,“你在看什么?”

横竖两人都有底牌握在对方手里,明乐也不怕他,坦然一笑道,“我就说以殿下这般高傲之才,怎么会突然纡尊降贵来寻我这小女子的一方庇护,却原来是惠王殿下有备而来。”

怪不得那青灰色的人影把惠王的人引开之后宋灏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找了她来做挡箭牌,惠王果然是提早把两边街道都让人围死了,完全就是个瓮中捉鳖的架势。

宋灏抿抿唇,也不否认,只就随手搁了左手抓着的折扇,抬手把窗子合上。

因为他是右侧身子对着窗口,此时舍近求远用了左手关窗的动作多少有几分别扭。

明乐眉头一挑,顿时发现症结所在——

方才为了阻止她关窗,他那右手还一直压着她的指尖未曾放开。

“王爷,戏演完了,您确乎是该放手了!”明乐道,语气虽不明显,已然是十分不悦。

虽然被面纱半掩了容颜,但那双眸子却是灵动非常,只从她眸光变幻的色彩就能将她眼底情绪看的分明。

可是这一刻,宋灏突然就有些不乐意去隔着一层面纱看她,忽而抬手往她耳际一探。

他是习武之人,再加上沙场历练多年,手下动作迅捷自然不是明乐能防的。

只在明乐猛地察觉他的意图想要抬手去挡时,他左手指尖已经擦着她腮边,指腹不经意的轻轻一滑,带了种异常柔软的触感直撞到心口。

两个人俱是一愣,眼前面纱坠下,明乐脸上的表情竟然不受控制的僵了一僵。

“小姐,慢点!”门外传来丁香小心翼翼的声音。

这声音实在是太过清晰,明乐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情绪,侧目一看,方才大约是宋灏进来的太急,居然没有关门。

眼见着外面走廊上飘飞的裙裾入眼,明乐心里一恼,急忙想要背过头去。

但是很遗憾,本来就极为谨慎小心的易明清已经扭头看过来,紧跟着就是脚下一软,脸色惨白的后退一步。

“九小姐?”丁香眼中闪过一丝恐慌,差一点失声惊叫。

“九——妹妹!”易明清愕然张了张嘴,目光落在明乐的脸上,先是惊讶后是恐慌再是阴霾。

明乐看着她眼中飞快转变的种种情绪,心里无声的苦笑——

看来这一次就算她不打断对易明清下手,对方也必定是要和她不死不休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此时再避就是做贼心虚了。

“咦?八姐姐?怎么这么巧在这里遇见你?”明乐道,急忙就要往门口迎她,奈何才一起身却发现自己一手的指尖还尽数裹在另一个人掌中,她走了一步,愣是没能挪动。

这边她才尴尬的一停,易明清的视线已经敏锐的落在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指上——

玉色修长的五指,力道不轻不重的捏着那些圆润粉嫩的指尖,那画面美的近乎能刺痛人眼。

她先是愕然愣了片刻,然后目光飞快的上移,落在那男子旷世无双的一张精致脸孔上——

绝代风华!

心中颤了一颤的同时再一想到前一刻彭修丢给她的那些冰冷的言语,易明清的眼神忽而不易察觉的微微一冷。

“是啊,我去隔壁街的绣庄看花样,累了就上来坐一坐,妹妹怎么会在这里?”她虚弱苍白的笑笑,目光却片刻不曾离开明乐和宋灏缠在一起的指尖上。

而彼时明乐已经完全没了脾气——

不动神色之下她已经试了无数次,奈何双方力量相差悬殊,她完败。

“我与姐姐一样,在隔壁的墨玉轩看文房四宝,口渴了上来喝杯茶。”明乐笑道,脸上表情一派自然,似乎已经完全把那十根手指抛诸脑后了。

易明清的目光又在两人之间转了转,那日老夫人做寿,宋灏虽然是去了,却只在前厅男宾席上坐了会儿,她不曾见过。

明乐不解释这男子的来历,她也聪明的没问,定了定神道,“我还有事,便打扰妹妹雅兴了。”

“姐姐慢走!”宋灏这人,她不能说甩就甩,所以也不矫情,只就对她微微一笑。

易明清象征性的略一屈膝,转身扶着丁香的手离开。

明乐看着她裙裾从面前悄无声息的再飘了出去,脸上颜色已经不受控制的一片冷凝。

宋灏原也是没想到她府中姐妹会突然出现,却是临时起意,动了坏心思。

此时见她脸色突变,也不免微微诧异,眸子一转流光溢彩竟又是那一抹摄人心魄的邪魅笑容:“怎么见到令姐,九小姐似乎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方才惠王殿下从楼下经过时,好些也没见王爷你有多兴奋吧?”明乐反唇相讥,目光不轻不重落在他的右手上,忽而话锋一转冷声道,“方才臣女心甘情愿的被王爷利用了一把,这会儿您是不是该还我的人情了?”

宋灏似是没有跟上她的思路,略一迟疑就马上明白过来——

她和易明清不是巧遇,她本就是为着易明清来的,而且既然是孤身一人出现,很显然她是刻意甩开了身边的人。

宋灏的目光往窗口飘了飘,他的听力极佳,马上辨出两个丫鬟惊慌失措的议论声。

“从楼梯另一侧的客房窗口出去,是对面那条街!”宋灏道,“我带你过去。”

大白天的从人来人往的窗口往外跳?到底是遮掩还是宣扬?

“对救命恩人,王爷也这么小气?”明乐不愠不火的牵了牵唇角,想着他可能也怕隔墙有耳,便是踮脚往他耳边轻声道,“王爷你高瞻远瞩,地道总不至于只挖在四喜居和这云雀楼之间吧?”

少女带着浅淡香味的呼吸声扑在耳畔,宋灏的身子不易察觉的微微一僵。

明乐却未察觉他的异样,下一刻已经笑意明媚的重新退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