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京山是盛京近郊最高的一座山,广月庵建在半山腰上,为了方便达官贵人往来,上山的路建的还算宽广,只要不是那种十分华丽的皇家辇车,一般的车马都可以走的下。

不过为了表示诚意,明乐她们在山下便弃了马车。

李氏打发了仆妇下人携带行李先走,只带着一个心腹的周妈妈,四个人徒步上山。

“九妹妹,为了我,今日要让你跟你一起辛苦了。”几个身娇体弱的千金小姐,徒步上去,少不得须得走上两个时辰,易明菲便有些不好意思。

“没关系,正好现在天气也好,我也好久没有出来走走了。”明乐饶有兴致的观赏着沿路的风景,不以为意的笑道,“得亏是七姐你还想着我。”

“其实我原也是不好意思麻烦你的,是母亲说,你整日在府里怕也是闷得慌,就叫你来与我做个伴儿。”易明菲不好意思的笑笑。

“是么?”明乐脸上笑意更深,扭头过去对错后两步的李氏道,“还是三婶儿疼我。”

“你这丫头,尽是说些见外的话。”自家这个闺女是个没心眼的,李氏在旁边听着心里难免叹了口气,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笑道,“眼下咱们府里年龄相仿的姐妹也就只剩下你们两个了,九丫头,你七姐是个性子软又不懂得人情世故的,以后没事,你便与她多走动着,互相做个伴儿。”

李氏没有儿子,这么些年就只生了易明菲一个女儿。

他们三房的香火是过继了易永贺早前一房妾室莫姨娘所生的庶子来承继的,也就是五少爷易明威。

易明威时年已经十八,正在议婚的年纪,之前有人提了礼部侍郎梁家的嫡次女,按理说易明威虽然是过继做了三房嫡子,但武安侯府却是掌握在二房易永群手里的,给易明威定这样一门亲倒也算是门当户对。

老夫人那里本来已经是预备点头了,可是最后到了李氏这里却被挡了回去。

可见这位三夫人的眼光还是放的相当高远的。

“祖母都嫌我闹腾的慌呢,如果七姐姐不恼了我,我自然是乐意的。”对于李氏的示好,明乐并不拒绝。

不管二房和三房之间再怎么明争暗斗,但最起码到目前为止,这李氏还没有直接算计到她和明爵的头上来。

她笑的大方坦荡,李氏在旁一直暗暗窥测着她的表情。

自从明乐回府以后,她就已经开始留意,这个丫头看上去中规中矩,总是笑眯眯的。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李氏才更觉得她这样永远看不透情绪的性子分外让人着急。

你来我往的凑了两句热闹,有易明菲在,李氏也不主动提及府里的事,一行慢悠悠的往山上走。

走到大半个时辰,易明菲已经香汗淋漓有些体力不支。

“周妈妈,你过去扶住小姐一点!”李氏喘着气停下来擦汗,一边对周妈妈挥挥手。

周妈妈看了走在旁边的明乐一眼,马上会意,过去搀了易明菲继续往前走。

李氏扶着膝盖在原地很是喘了一会儿,明乐本来也就知道她今日要带了自己出来是有话说的,于是也不避讳,过去扶了她一边的胳膊道,“这山路不太好走,三婶儿我扶着您好了。”

“好!”李氏捏着帕子擦汗,扭头对她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前面周妈妈刻意的将易明菲拉着走快了两步,后面李氏拖拖拉拉,不多时就被远远的抛开一段在后头。

因为出门没有特意选黄道吉日,这日上山进香的人并不多,三三两两的分散在绵长的山道上,环境却是十分清净的。

明乐扶着李氏的胳膊,只循着她脚下速度不紧不慢的往前走,见到易明菲被如愿打走了便是微微一笑,主动开口道,“三婶儿今日特意带了我出来,怕是有些体己话要与我说的吧?”

李氏原也正在权衡要怎么找个机会不动声色的开口,这样被她强占先机,一时不适应,倒是微微愣了下。

“你倒是个聪明的丫头。”被明乐先一打岔,李氏便笑的有些讪讪的。

只不过她也向来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当即便是定了定神,正色道,“兰香居那里,前几天她往二伯那里送了两个丫头的事儿你应当是知道的吧?”

她?萧氏?

这倒是还是头一次明乐从李氏口中听到这样的称呼,不叫二嫂,甚至姓甚名谁都不屑于提及一般。

看来这些年来,这两个女人之间的宿怨真是不浅。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明乐道,目不斜视,从头到尾似乎一点也不关心李氏的表情和反应,怎么看都是个漫不经心的语气和态度,“不过这些都是长辈们之间的事,乐儿我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姑娘家,三婶儿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这个丫头,当真是滴水不漏。

方才还先抢占心机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这转眼过来又开始玩这欲拒还迎的把戏。

李氏心里冷笑一声,面上还是一派和气的慢慢说道,“乐然你聪明,不想你七姐那般没心眼的,三婶也就不和你拐弯抹角的说些有的没的。明白说吧,你也是知道的,这些年二房的人把持府上,从内到外的没少挤兑咱们这两房。忍气吞声这么多年,我也着实是受够了,这会儿正赶上萧家倒台,还以这多少总是能顺过一口气来了,谁曾想她拐弯拐的倒是快,把自己身边心腹的丫头春桃都送上了侯爷的床,当真是下了血本,死活要把持着府里的中馈不放了。三婶等了多年才盼了这么个机会,今天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不甘心。”

李氏说着,眼中终于流露出一种强烈的怨毒情绪来。

虽然这种怨念一直都在,但在以往的二十年来,她都一直隐藏的很好,今日这一朝暴露也算是孤注一掷了。

明乐知道,她这一番话里的每一句都不掺假的,却也只是但笑不语的默默听着。

李氏说话间仍是拿眼角的余光注意着她的表情,奈何百转千回之下,看到的永远都是她带着天真带着明媚的笑容。

这个丫头的心机,当真是深沉至此?

她不甘心!

“我知道我今天突然跟你说这些话,你未必就会全都信了我。”李氏咬牙,突然止了步子,一把握住明乐的手腕,字字清晰的反问道,“难道你甘心?”

明乐被她拽着,走不得,抬头看她的时候便是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三婶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有什么不甘心的?府里头有您和二婶,在上头还有祖母,即使将来等到长辈们上了年纪,还有三嫂嫂在,而且,我一个迟早要嫁人的姑娘家,家里的中馈管制在谁的手里又有什么关系?”

淳安郡主的嫁妆,前段时间已经由老夫人做主全部交换了给我明乐、明爵两姐弟。

当年淳安郡主以悯郡王独女的身份入嫁侯府,不多久悯郡王病逝,虽然郡王府烟消云散,没了支撑,但整个悯郡王府庞大的家产都被收归在了淳安郡主手上。

明乐这话说的很明白,她对侯府的家资产业没有兴趣,即使将来她出嫁,府里一分钱的嫁妆不出,只凭淳安郡主留给她的那些已经让无数的名门贵女豪富千金们难以望其项背。

钱,她不在乎。

这一点李氏自然也是知道,说实话,当初老夫人提出要把淳安郡主的嫁妆交还时,她也是很是肉痛了一阵子。

不过眼下她还要在老夫人面前装贤良媳妇,所以也有随声附和的表示支持。

此刻明乐这般财大气粗的模样,着实又让她噎了一下。

“我知道,这些后宅琐事蝇头小利的事你不在乎,可是难道你也不为爵儿想一想吗?”李氏道,深吸一口气稳定了情绪,眼底却是光影灼灼分毫不让。

“爵儿?”提到易明爵,明乐的目光突然一黯。

果然,易明爵就是她的死穴。

李氏见她动容,终于暗暗松了口气,正色道,“谁都知道咱们武安侯府今日的殊荣地位都是当年父亲和大伯拿性命争得的,明凡承袭世子之位那是理所应当,谁都不能说什么,可是现在呢?二伯承袭的爵位,做了武安侯,世子之位还要被他的儿子占去,将来整个侯府都是要交代到他们那一脉的手上的。若说是早些年明爵还小,家不可以一日无主,让他主了事也还说得过去。现在眼见着明爵大了,也长成这么优秀的好孩子,九丫头你是他的亲姐姐,不能不为他着想吧?你不觉得,事到如今,二房那个占着的那个世子之位应该物归原主,还回来了吗?”

说到武安侯府这些年的现状,二房的人的确是占尽了便宜。

李氏说的愤愤,却也不过只是因为嫉妒和不甘。

而在明乐看来,她有的就只是浓的化不开的仇恨。

武安侯落在谁的手里,对她和明爵而言都是无所谓的,可是大哥明凡的命却不是那般随意让人践踏的。

“不甘心又怎么样?现在三哥哥的世子之位也是得了陛下承认的,而且他身上又负了官职,难道三婶还指望着我能去府衙击鼓鸣冤,到公堂之上把这个头衔抢回来吗?”明乐慢慢的敛了笑容,李氏只当是自己的劝说奏效,心里自然喜不胜收。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就只看你有没有心了,办法要想,总是会有的。”李氏一笑,颇有些高深莫测的味道,继续道,“你手里把持着大嫂的嫁妆,将来选一户好人家过日子是不在话下,可是爵儿是男丁,他却是要始终依靠着咱们武安侯府的庇荫来过活儿的。一个普通的世家子弟,和一个承袭爵位的世子、将来的武安侯,这两者之间可是有天壤之别的。”

李氏循循善诱,可谓说的是口沫横飞。

明乐紧抿着唇角默然不语,似是正在权衡利弊。

李氏看着她越发凝重起来的神色,心里又忍不住泛起丝丝冷笑——

再怎么有心机,终究也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罢了!

“九丫头你是个晓得事理的,真不是三婶儿我撺掇你生事,去做这些争名夺利的污秽之事,而是这个世子之位,乃至于整个武安侯府,本来就是你们姐弟该得的。你仔细的想想,要不是明凡那孩子福薄先丢了这侯府的管家权,当年你五姐又何至于是那么个收场?我就是现在想想都替她不值。”李氏说着,叹一口气,作势抬了袖子去拭泪,“说到底,侯府的这棵树再大,也总要把持在自己的手里才算,而且这些年你们姐弟不在家中许是不知道,可我和那萧氏打了半辈子的交道了,她可不是个有容人雅量的。你回府这几个月她对你是个什么样的态度你也看到了,不是三婶儿在你面前挑拨是非,不信你且看着吧,就算你处处与她为善,她也是容不得你多少时候的了。横竖今天我是把话儿给你撂在在这里了,你自己想想清楚吧。”

李氏是个有分寸,一席话说完也不急着要明乐马上表态,拍拍她的肩膀又再提了裙子去追易明菲,“菲儿,你慢些,等等我和你九妹妹。”

明乐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一眼,也不动声色的快步跟上去。

由今天的这番谈话看来,李氏当真是蓄谋已久了,而且十分懂得揣摩人的心思。

毕竟这世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她知道一味的逢迎,只给自己宣扬夺下侯府管制权的各种好处自己也未必就会信她,所以开口反而先迂回了一下,先把她的野心和对萧氏等人的敌意抖给自己知道,让自己去权衡。

所以现在,她先说她自己对侯府也有需求。

这样一来,她们合作就是利益均沾,反而十分的合理。

可是分明——

她压下易明威的亲事这本身就已经暴露了她的野心。

什么合作?这女人分明就是欺辱着自己涉世不深想要拿她当枪使用,然后把整个侯府给吞了。

果然是好一个的如意算盘。

前面易明菲被周妈妈拉着一通急走,本来也已经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听到李氏唤她,急忙停下来,铺了帕子在路旁的山石上坐着等候。

李氏和明乐落下去好远,等到两人一前一后追上去的时候易明菲已经歇息的差不多了。

李氏摆摆手示意易明菲,“你和你妹妹先走着,我缓口气就来,这年纪大了,就是不比你们姑娘家的。”

“好吧,那周妈妈你陪着母亲吧。”易明菲不疑有他,欢欢喜喜的拉着明乐的手就继续往山上爬去。

李氏落后一步,看着明乐背影唇边慢慢爬上一丝冷笑。

“夫人,谈的怎么样了?”周妈妈看见她的表情,心里多少也是有数,却还是忍不住的开口问道。

“不过一个丫头片子,我还拿捏不住她那点小心思么?”李氏冷声一笑,鄙夷的撇撇嘴。

“那是,夫人这些年在府里韬光养晦等的就是这一日,区区一个九小姐,自然是由着您来拿捏的!”周妈妈谄媚笑,笑的一张脸上都是褶子。

“话虽这么说,可你别太大意,这个丫头,精着呢。”李氏不悦的瞪她一眼,想了想,又补充,“对了,小姐那里你可记着千万别给她透露任何的口风,她是个藏不住事儿的,省的回头说漏了惹麻烦。”

“是,请夫人放心,奴婢心里有数!”周妈妈急忙应着,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已经过了晌午了,夫人,咱们也快走吧,小姐中午饭都没吃。”

“嗯!”李氏点头,一边看着前面易明菲欢快的背影不由的重重叹了口气。

这个孩子,当真是一点也不像她。

四个人,分了两拨且说且笑的继续往山上走,足足走了两个半时辰,眼见着就差几十步就要踏上广月庵正门前面的平台,后面不知道是哪个达官贵人家的轿子横冲直撞的从山脚下被抬上来。

一顶红衣小轿,四人抬,后面跟着二十四名提剑的护卫。

四个轿夫都是统一短打扮,人高马大,健步如飞,抬着轿子也如履平地,口中一边对沿路的香客大嚷着“让开!让开!”一边风驰电掣般从山路上一扫而过,带下脚下一路的风尘。

明乐拉着易明菲急忙退到一边,还是难免被扑了满脸灰。

“这是什么人这么无礼?也不怕坏了佛门之地的清净。”易明菲小声的咕哝着掏出帕子擦脸,一边已经皱了眉。

明乐的目光随着那轿子一路看过去,心里隐隐觉出些异样的情绪来,但见那轿子在庙前落地,一群人似是拥簇着轿子里的人进了庙门,又暗笑自己多心。

“快看,是小姐们来了!”明乐和易明菲相携一路慢慢的走过去,提前候在那里的采薇、听蓉等人急忙快跑两步就要迎上来。

然则还未等几人跑近,那红衣小轿旁边已经飞窜出几道迅捷的影子直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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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公主那边完结之前这段时间,这文我尽量保持日更五千吧~

第066章 血线

眼花缭乱中有银色的冷光突闪。

采薇和听蓉等人齐齐刷白了脸,脚步僵在半途。

明乐眸光一敛,顺手将易明菲往后推开两步。

易明菲一个踉跄,被自己的裙子绊倒,摔在地上。

而同时剑锋逼近,一柄薄且宽的精工软剑已经压在了明乐的颈边,之前抬轿的四名轿夫组成一道人墙将她困住。

“小姐!”采薇回过神来,惊呼一声就快步奔过来。

“滚开!”一个轿夫抬手一推将她掀翻在地。

“采薇,采薇姐姐你没事吧?”听蓉和听兰两个手忙脚乱的去把她扶起来。

“没事!”采薇爬起来,手臂上蹭破了一大块却顾不得,推开两人的手就又要朝明乐扑过去。

那轿夫不耐烦的再次将她一把挥开,粗声粗气的吼道,“咱们只要这个丫头,不想死的都给我躲远点。”

几个人手里都是真刀真枪,绝对不是开玩笑的。

采薇被他喝住,在原地踟蹰着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儿。

“哎呀!听兰你拉着她点!”听蓉也不是太能顾得上她,一跺脚吩咐了听兰一句,自己跑过去把同样跌在地上的易明菲拉起来,担忧道,“七小姐,您还好吗?有没有伤到哪里?”

“没——没事!”易明菲惊魂甫定的摇摇头,见到人群里明乐被制住,就大着胆子往前走了两步,皱眉对四个看上去凶神恶煞的轿夫喝道,“你们是什么人?这样光天化日之下,就要在这佛门清净之地掳劫官宦人家的小姐吗?还有天理王法了没有?快放开我九妹妹!”

“天理王法”红短衣打扮的健壮轿夫笑的猥琐而狂妄,说着却是目光一厉,透出十二分的阴狠,冷冷道,“这片天底下的王法管不着咱们,不想死的就别多管闲事,滚开!”

易明菲被他骂的红了眼,那轿夫却已经不去理她,扭头看向明乐,大笑一声道,“怎么?你是不是也要跟咱们先讲讲天理王法?问问咱们是什么人?”

光天化日之下,这般目中无人胆大妄为的,现在整个盛京之内也就能找出一个人来,根本不用多问明乐心里已经有数。

“你们是什么人我没兴趣知道!”明乐的表情平静,眼中并无一星半点的惧意,唇边始终一抹薄笑,倒是带了几分讽刺之意。

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被她处变不惊的模样震住,愣了一愣。

半晌,有人哈哈一笑,“咱们主子要见你,识相的就乖乖跟我们走吧!”

明乐脚下未动,而是拿眼角的余光斜睨一眼那人压在她肩上的软剑,漠然道,“把你的剑拿开,你们四个人,还担心我能跑了不成?”

那汉子从她的眼神里读懂一丝鄙薄之意,心里一恼,倒是乖乖的收了剑,抬手就要往她肩上推,怒声道,“走!”

明乐一个闪身往旁边让了让,轻巧的避开,皱眉道,“你们主子是要‘请’我过去叙话的,我自己会走,不用你们动手。”

那汉子一愣,但转念一想,主子的确是只吩咐把这个丫头弄过去,却没说格杀勿论,大抵是真有什么话要说的。

他心里愤愤,终于还是垂下手去,冷哼一声。

四个人仍是困成一道铁血壁垒拥簇着明乐往广月庵的大门内走去。

“小姐,别和他们去!”采薇情急之下一个箭步往前追去。

“别跟着来!”明乐冷着脸,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又侧目飞快的扫了眼要上来劝阻的易明菲道,“先送七小姐去厢房休息,我去去就来。”

说完都不等几个轿夫再催促已经先行一步跨进门去。

“这——这可怎么办!”易明菲心急如焚,捏着手里的帕子不知所措。

采薇心里却是懊悔怎么今天没让长安跟着来,思忖之下,心一横扭头就往庵里跑。

“采薇姐姐,你干嘛去?”听兰以为她是要去找那些凶神恶煞拼命,急的大声叫她。

“我去院子里找人帮忙!”采薇头也不回的答。

这边几个人带了明乐,完全不顾佛门之地的清规,迎着一众僧侣和香客们诧异的目光横冲直撞,直接往后院禅房的方向走去。

广月庵因为建在半山腰上,往来须得费些时间,是以便由京中信徒们捐献银钱在庵里僧侣们居住的禅房后面又开辟出来大片的院子,供晚上来不及下山的香客歇息用。

几个人没有进正殿,而是在正殿门前拐了个弯儿,穿过两道拱门,越过僧侣们的禅房直接进了后面的一间清净雅致的院子。

那院子不是太大,里头一株百年老树郁郁葱葱的枝桠盖过了将近一半的面积,洒下一地阴凉的倒影。

树下一副半旧的石制桌凳,纪红纱守着一套精致的紫砂茶具坐在正对门口的那尊石凳上冷冷的盯着刚进门来的明乐看。

她今日穿了一身简练的红色裙装,浓烈的色彩对比之下,更衬托出肤色白皙容颜姣好。

二十四名护卫,一个不落,以一个扇形的结构杵在她身后。

那四名轿夫则是把易明乐往院子里一推就一字排开,用健硕的身子把大门堵了个严实。

“易明乐是吧?”纪红纱坐在石桌后面,一脸的倨傲表情,冷冷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你让我好找!”

这个女人的身份,是昨天她的人尾随纪浩渊得来的。

那日殷王府里出事之后,她彻底激怒了纪浩渊,被那个向来温文尔雅的哥哥关在驿馆十多天连门都不让她出。

好在是她这一次也聪明,压根就没费劲让自己的人去查那个让她吃了暗亏的女人的来历,直接暗中买通了纪浩渊身边的人,让人盯着纪浩渊。

她太了解自己这个一奶同胞的哥哥了,即使他口口声声训诫她说什么大局为重不让她在大邺的盛京闹事,但他自己本身就不是个大方的人。

尤其是那个女人虽然侮辱了她,却也间接着让纪浩渊吃了瘪。

纪浩渊那人被人捧着习惯了,向来骄傲,这次他在一个女人手里吃了亏,即使不能找回来,但依着他的性子也必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自己一个交代。

所以,她根本就不需要有所动作,只要守株待兔的等着就行。

然后果不其然,昨天纪浩渊就约了这个武安侯府的九小姐在广运茶楼见面。

纪红纱正为自己的智慧洋洋自得,想着今日就能报一箭之仇,心里就有点压抑不住的兴奋。

明乐将她眼中那种疯狂而执着的念头看在眼底,也不是十分在意,微微颔首道:“成安公主好兴致,也是上山拜佛来的吗?”

她说着,便是微笑着四下里将各处人墙扫视一圈,然后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款步上前,在纪红纱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坐在了她对面的石凳上。

纪红纱原来就是满心的怒气翻腾,这会儿更是被点爆了一样,几乎控制不住,可是——

眼前这女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知道事情败露,难道她不应该诚惶诚恐跪在自己面前求饶?最不济也该试图逃走的吗?

可是她居然从容不迫,连招呼也不打就坐在了自己面前,还慢条斯理的倒了随从为自己准备的好茶来喝。

“你——”纪红纱愣着,半晌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却是不可置信的问道,“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谁?”

“哦!”彼时明乐正在专心致志的品茶,似乎很有些回味那茶香,冷不丁被她打断,想了一想才像是突然察觉自己忘了什么,于是扬起脸来冲着纪红纱一笑道:“见过成安公主殿下!”

她嘴里说着见过,却是坐在凳子上纹丝不动。

新仇旧恨涌上来,纪红纱一怒,猛地拍案而起,“什么见过?你这个不知进退粗暴无礼的贱丫头,见了本宫都不知道要跪地行礼的吗?”

“抱歉三公主,我的礼你受不起。”明乐手里捧着茶杯,至始至终保持着一个半纯真半明媚的笑容不避不让的望着她,“虽然您贵为公主,天之骄女,却是大兴的公主,而我这个臣女,即使身份低微,却非您的子民,我若拜了你,也是看在我朝陛下的颜面之上,礼数到了也恭敬不足,这样心不甘情不愿的拜礼,想必公主这么高高在上的人也是不屑的吧。”

她们之间,现在可谓是深仇大恨。

明乐料准了纪红纱今天来者不善,但也正因为来者不善才却未必会跟她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计较,所以反而随意自在的很。

“我倒是忘了,你还生了张巧嘴!”纪红纱阴测测的一笑,突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仔细打量起明乐的脸来。

因为心中怨恨,她下手便十分用力,指甲几乎要掐进皮肉里。

痛则痛矣,明乐始终都是笑着的,淡淡说道,“公主,我这张嘴呢,一紧张就容易不太牢靠,想来公主叫我来也是有体己话要与我说的,您看是不是让您的这些侍卫退后几步,免得一会儿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彼此尴尬!”

明乐这么一提,纪红纱马上就想到那夜殷王府中她中了媚情蛊之后的丑态。

头脑一热,她整张脸瞬时涨红,恼怒之下只想立刻下令把眼前这个该死的女人杀了泄愤,但也终究——

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便宜了这个小贱人,让她就这么死。

纪红纱犹豫了一下,想着自己的这些护卫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高手,即使站的稍微远点,要制住易明乐这么一个手无寸铁的丫头也是手到擒来的事。

她的目光阴郁,盯着明乐的脸,片刻,挥挥手道:“你们都往后退出去十步开外!”

“是,公主!”面对明乐这样一个总是笑容满满的小丫头,这些所谓高手们也都十分自负,当即就领命往后退到了房檐底下。

明乐扫了一眼,一边以长安的出手速度做标准估算了一下这十步之遥一个顶尖高手扑过来所需的时间。

而同时,对面的纪红纱却为她的样貌深深的震撼。

凤眼桃腮,眉如远岱,唇色水润带着诱人的蜜色光泽,尤其是那一双眼,即使这般平淡笑着的时候,眸子里也是光影灼灼,不细看或许不能发现什么,但凑近了却是有种潋滟的光彩摄人心魄。

这少女不过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却生了这样一张妖娆而俏丽的脸庞,待到他日长成,却不知道又该是怎样的倾国之姿!

总有这么一张狐媚的脸在他面前晃荡,也难怪宋灏对自己一直不屑一顾!

这样想着,纪红纱手下力道不觉加大。

“公主,有什么话咱们还是坐下来好好说吧!”明乐敏锐的察觉到她眼中突显的杀意,作势抬手去拉她的胳膊,却瞅准了机会撞在她肘部的麻穴上。

纪红纱手臂一麻,下意识的松了手,却只当她是无意中撞了自己,只就恨恨的瞪了明乐一眼,没有多想。

“你想好好说话也不是不可以,”纪红纱冷笑一声,弯身从短靴的靴筒里抽出一把小巧的匕首来,漫不经心的在明乐面前晃了晃,“先老实回答我几个问题。”

是个威吓的意思!

她身上居然带着匕首?倒是省事不少。

“公主想问什么?”明乐心里一笑,便不再拿目光去瞥她头上那几根发簪,目光有些沉郁的在那匕首上打转儿。

纪红纱只当她是终于知道怕了,脸上冷笑便又得意几分,冷声道,“你和殷王是什么关系?”

事到如今,她居然还对宋灏不死心,当真是个成不了大气候的女人罢了!

“公主怎么会这么问?”明乐皱眉,有些不解其意道,“我和殷王殿下自然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纪红纱闻言,心中一喜,紧跟着又是一怒,匕首一横指向她的右边脸颊,恨声道,“别跟我推三阻四的打马虎眼,如果你跟他没有关系,那天都那么晚了怎么会在他的府上,还——还跟他那般亲密的在一起?我告诉你,今天你落在我的手里,就别想着耍花样,多顺着我点,回头我倒是可以给你一个痛快,否则——”

纪红纱说着,狞然一笑,把匕首往前一送几乎贴上明乐的脸颊,森然笑道,“你说——我如果划花了你的脸会怎么样?”

虽然她今天来就没准备让这个小贱人活着从这里出去,但只要想到那日宋灏和这贱人在一起你侬我侬的情景胸口就被一口火顶的难受。

这一会儿她突然觉得,就算是让易明乐死,也要先划破了她的脸,这似乎是会更有趣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