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带回来的女人有辱门风做出丢人现眼的事,反倒是我的责任了?”易明真像是听了笑话,声音不觉有些拔高。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如果你不想担这个责任——”彭修仍是不愠不火,说着却是突然目色一寒,抬眸直视她的双目字字森然道,“除非,你出了我彭家大门!”

出了彭家大门?彭子楚这是什么意思?

抛弃她?他要——

休妻么?

虽然彼此间的冷战由来已久,但这样的话,易明真还是头次听他亲口说出来。

虽然因为有易明澜在先,彭修一直没有真心实意的对她,但在她心里,却是实实在在装着这个男人的。

易明真脸色一白,心里突然慌乱起来。

“你——”她张了张嘴,嘴唇嗡动了好一阵子,只是目光愕然盯着对面彭修冷硬俊秀的脸孔。

灯影下,彭修也是不避不让隔着桌子看她,却又像是没有兴致去欣赏她的狼狈和不甘。

他语气略略一顿,不等易明真接话,突然倾身上前莞尔一笑,慢慢说道,“不过——你是我彭子楚八抬大轿抬进门的正室夫人,这一点不容改变。眼看着母亲的年纪慢慢也大了,后院的事情,还是得要辛苦你的。”

三年间,这可以算作是彭修头一次对她这样和颜悦色的说话,语气堪称温柔。

但在易明真看来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身子不觉得抖了一抖,下意识的往后退开,紧贴着身后的车厢壁来拉开与彭修之间的距离,防备道,“彭子楚,你到底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提醒你一句,平阳侯府的后院要怎么折腾我全由着你,但是,别把我的脸丢在外面。”彭修脸上笑容如昙花般瞬间散开,不过片刻已经冷了脸,对门口的方向吩咐道,“停车!”

“吁——”车夫闻言,急忙一把拉住缰绳。

彭修将手里满满的椅背茶水搁在桌上,头也不回的转身下了车。

等到易明真回过神来,早已人走茶凉。

说到底,他这还是绕着弯子警告自己不准去招惹易明乐的!

说到底,他还是忘不了易明澜那个贱人!

易明真恨得眼中火花四射,无处发泄之下突然一把抓桌上茶杯,对着窗口狠狠的砸了出去。

茶杯落地,砰的一声脆响,在夜色中分外刺耳。

前面一辆车里,孙氏的眉头不由一皱,侧目对郑妈妈使了个眼色。

郑妈妈会意,撩开窗帘往外看了眼,正见着后面的车子停下,彭修从里面出来,换了马匹继续赶路。

“好像是少爷和少夫人起了口角了。”郑妈妈道,神色凝重,“少爷刚从少夫人车上下来,少夫人那里就扔了杯子了。”

“那个死丫头,仗着娘家势大,真是越发的无法无天了。”孙氏怒然一派桌角,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字来。

郑妈妈也知道这些年她受武安侯府的压制,对易明真这个儿媳越发的不满,低眉顺眼的垂下头去给她抚着胸口顺气,一边道,“老夫人消消气,奴婢倒是觉得,近来少夫人这脾气已经收敛了不少了呢,眼下没了武威将军府,少爷又得陛下器重,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是了。”

“横竖是个不知好歹的外人,我本来也没把她看在眼里。”孙氏喝一口水,还是有些气急败坏,“我只是担心修儿,这几年他是争气,眼见着外表风光,光宗耀祖了,可是——”

后面的话,孙氏没有说完,郑妈妈却明白——

谁都看得出来,三年前那事之后,这少爷就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凡事要往前头看,少爷总会想明白的。”郑妈妈小声的宽慰。

“但愿吧!”孙氏头痛的揉了揉额角。

孙氏一路沉着脸不说话,一直到回了平阳侯府脸色也未见缓和。

易明真先一步下车,主动过来扶她,“夜里天黑,母亲小心着点上台阶。”

孙氏冷着脸斜睨她一眼,却是当众甩开她的手,转而去扶了郑妈妈的手臂,抬头见彭修正要进门,就出言叫住他,“修儿,我有点不放心,你陪我去看看清丫头吧,不知道她睡得好不好。”

易明清怀着孩子入的平阳侯府,虽然背地里备受争议,但是无可否认,孙氏还是分外重视她那个肚子的。

这一点,无疑正是戳中易明真的痛处。

易明真不由的勃然变色,手臂僵在微凉的夜色中,半晌没动。

孙氏拿眼角的余光扫了她一眼,扯着唇角冷冷的笑了笑。

彼时彭修一只脚已经跨进了门槛,闻言只就回头淡漠说道,“母亲不放心就自己过去吧,我书房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就不陪你了。”

说完,不等孙氏反应就先一步跨进门去。

孙氏被噎了一下,胸口生疼。

“老夫人!”郑妈妈急忙用力扶住她的手。

孙氏看着儿子的背影,暗暗咬牙道,“回头你去叫他到我房里去一趟,我有话要和他说。”

“是,老夫人!”郑妈妈应了声,扶着她的手进了门。

易明真站在门口的冷风里,等着这双母子先后进去,也带着刘妈妈一行回了自己的院子。

“夫人息怒,喝杯茶降降火吧!”刘妈妈奉上茶盏,由衷的叹一口气,低声劝道,“侯爷的心思夫人不是从来都最明白不过了么?后院里的狐媚子再多,终究也就是些个玩物,您跟她们置的哪门子气?没得气坏了自己个儿的身子。”

易明真接过那茶盏咽了口茶,听了她后半句话,没来由的心里突然就又起了一股子邪火,砰的一声把茶碗重重搁在桌上。

“夫人——”刘妈妈吓了一跳,探了探手却又不敢碰她,只就手足无措的僵在那里。

易明真铁青着一张脸,半晌,突然苦笑出声,“是啊,没了易明澜,这天底下的女人个个都再入不得彭子楚的眼了,我该高兴才对,我跟那些下贱胚子置什么气?”

刘妈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还是没敢开口,悻悻的拢着袖子站到一旁。

桌上泼出来的茶汁滴下来,星星点点落在青砖地面上,映着旁边红色灯罩的八角宫灯,折射出血色一样的艳色来。

易明真看着,原是想要努力平复心情,却不知怎的越想越气,最后一抬手,狠狠将那茶碗扫在地上,恨声道,“都是那个贱人害我的!”

碎瓷片砰的一声四下里溅开。

刘妈妈一个机灵,连忙往后跳开。

等她回过神来,易明真已经气势汹汹的冲到了门口。

第088章 谁说我后悔了?

“夫人!”刘妈妈一惊,急忙追上去将易明真拦腰抱住,惊慌道,“夫人您消消气,这大晚上的,万万不要生事啊。”

“放开。”易明真厉声道,一把推开她就要去开门。

“夫人!”刘妈妈登时出了一身的冷汗,再次扑过去将她强行拉回了屋子里,回头看了看门外没有异常,这才惶惶不安的劝道,“我的小姐啊,您就消停会儿吧,你忘了回来之前夫人是怎么嘱咐你的吗?老奴知道您对那八小姐嫉恨的紧,可眼下好歹还得看着她那个肚子,一切都等她生了孩子再说不迟。忍得一时气,将来您才能在这侯府里头站稳脚跟的啊!”

“可我就是咽不下去这口气!”易明真尖声道,愤恨的跺脚,“肚子!肚子!当日要不是她害撞了我,害的我——”

她说着,突然就一改之前的凌厉之气,身子一晃后退两步簌簌的落下泪来。

“嘘!”刘妈妈慌忙去捂她的嘴,又将她往内室里头拖了拖,“小点声,夫人,您小点声,老奴知道你心里委屈,不甘心,可是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法子了。侯爷今年已经二十有五了,膝下一直承继无人,前院老夫人那里都跟着落了心病了,这个时候您万万不要做傻事啊。”

孙氏那里,早两年还好,可是最近一年,彭修膝下一直无所出,渐渐的就有了怨言,急的跟什么似的。

尤其是从前两个月易明真掉了孩子之后,就更把这股子怨念转移到了她的身上,同时更把彭修后院唯一有了身孕的易明清宝贝似的捧着。

“如果还是早两年的光景,我也未必就会怕了她,但是现在——恨只恨舅舅他们时运不济,武威将军府说没就没了,反倒让得让我在那个老妖婆跟前伏低做小。”易明真死死的捏着袖口,眼中愤恨的光影更盛。

“老夫人终究是老夫人,迟早也会追着老侯爷去的,夫人等着就是了。”刘妈妈见她的脾气算是压住了,急忙又是继续劝道,“而且那八小姐虽说是进了门了,却连个名分也没有,而且就算她抬了姨娘又能怎么样?您是一家主母,搓扁揉圆还不全凭着您拿捏吗?您听老奴一句,万不要在这个时候沉不住气,一切——万事——都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孙氏等着盼着,日日在菩萨面前烧香祈福,等着这个彭家长孙出世。

“好,我就多容她两日又何妨!”易明真的目光沉了沉,声音冰冷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最好,她那肚子争气,能生个儿子出来,否则——”

“会的,会的,夫人一定会如愿的。”刘妈妈附和着去给她抚胸口顺气,“时候不早了,夫人早些歇着吧!”

这边刘妈妈磨破了嘴皮子,好不容易把易明真哄着睡下了,前院孙氏那里却是砰的一个茶碗摔在了地上。

“你这是什么话,要不是你先做了这不体面的事,弄大了人家肚子,我犯得着这么低声下气的去武安侯府那老太婆跟前给你把人求了来吗?”孙氏怒气冲冲,猛地拍案而起,气的满面通红的指着彭修大骂。

彭修手持杯盏坐在椅子上淡定饮茶,闻言却连眼皮也没抬一下,只就漫不经心说道,“要接她过府,原也就是母亲和易氏两人的主意,可不是我同意的。”

“你——”孙氏愕然张大了嘴,半晌缓过一口气,直奔到彭修面前,“孩子都有了,你说不同意就不同意?武安侯府是什么人家?虽说是个庶出的,到底也是易家上了族谱的侯府千金,我把人要过来,还不是为了给你擦屁股?你这个孽子,反过来,你反倒是要编排上我的不是了吗?”

“易家?”彭修正在拢茶的手顿了一顿,突然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缓缓说道,“易家怎么了?他家的女儿做了败坏门风的事,要打要杀,总会有他们自家的家法处置,母亲还以为他们会找上门来吗?”

易明清未婚先孕,自毁名声,就算抖出了他彭子楚,为了遮羞,易家人也定然不会为了这么一个庶女登门问罪的。

彭修的话虽然是就事论事,孙氏还是马上听出了其中的言下之意——

当初易明澜的事,也就是易家为了遮丑而不了了之的。

这三年,这件事早已成为两家的禁忌。

彭子楚这么阴阳怪气的旧事重提,孙氏看着儿子冷硬的侧面轮廓,到底还是有几分心虚。

“修儿!”孙氏重新坐下,不觉的软了语气道,“娘知道,头几年你受易家的挟制心里憋屈,也知道你不想再让易家的女儿进咱们府上,可毕竟那八丫头有了身子,咱们彭家的骨肉总不能拒之门外的,否则我也没脸对你父亲交代。”

这几年,仗着赫赫军功和孝宗的宠信,彭修的行事越发的乖张无状起来,尤其是对易家,分明就是形成了一种仇视心理。

孙氏心里头明白,他未必就是看上了易明清才会牵扯上,或许是为了给易明真添堵,也或许就是为了打易家人的脸。

总之,是没有什么真心实意在里头。

孙氏说的语重心长,彭修竟也没有反驳,一声不吭的低头又喝了口茶。

孙氏见他还是那么一副冷冰冰的神气,沉默片刻只得勉强压下心里的怒气好言相劝,“横竖现在生米已成熟饭,人都已经进了府了,你那个媳妇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是不知道,八丫头在府里也过的不如意,整日里战战兢兢的,我说给她抬了姨娘,也是为了让她有个盼头,放宽了心好好养胎。”

横竖不过一个姨娘,按理说孙氏话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彭修也不该拒绝。

却不想彭修闻言只是冷哼一声,抬脚就走,“人是你们带回来的,与我何干?”

“你给我站住!”孙氏气结,刚坐下去就又噌的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

彭修却仿若完全没有听到她的话,脚下健步如飞飞快的朝门口走去。

孙氏瞪眼看着,气急败坏的原地转了个圈,突然目光一凝,猛地一把抓起彭修刚刚搁下的茶碗朝他脑后砸去。

“少爷——小心那!”郑妈妈失声尖叫。

孙氏在气头上下了狠手,出手自己就先后悔了,眼见着那茶碗撞着彭修的后脑勺去了,也是吓得面无血色。

听着身后冷风呼啸,彭修却是不避不让,只在最后关头,身子略略侧过。

一抬手,下一刻已经将那茶碗稳稳的抓在手里。

有惊无险,孙氏松一口气,颓然跌坐回椅子上。

彭修回头,低头看着指缝里不断低落的茶汤笑的阴冷而讽刺,“是不是这一茶碗打死了我,回头下了黄泉路,母亲就能够对父亲做一个交代了?”

孙氏受了惊吓,一手扶着桌角大口的喘气,一边皱眉看着他,怒声道,“你别在我面前阴阳怪气的说这些有的没的,不就是为了易家那个五丫头吗?人都死了,你还想怎么样?而且当初那事儿也是你自己亲口答应的,我可没逼你,再者说了,那个丫头也精明着呢,要不是你自己出面,别人未必就能算计到她。这几年你折腾的还不够吗?怎么现在后悔了就要把账全算在我的头上来了吗?”

易明澜的死,是他一手促成,根本与旁人无忧。

当初平阳侯府落败,他出门在外就处处受人白眼,就是因为不甘,所以在萧氏登门找上来趾高气昂胁迫的时候,他才答应了对方的交易请求——

以一个易明澜,来换易家不遗余力的支持,为他争得机会,以便于在仕途之上大进一步。

而如今一切如他所愿,他做到了。

功勋卓著,天子宠臣,朝堂之上一呼百应,再没有人敢将他踩在脚下说一句风凉话。

这一切都是他极尽努力一心想要的,可是每逢长夜寂寥,却又总觉得这光鲜明艳的尊荣身后,少了点什么。

“谁说我后悔了?我为什么要后悔?”掌中握着的茶碗在指缝里寸寸碎裂,殷红的血滴混着残存的茶汁滴滴滚落脚下的青砖之上,彭修唇角绽开森然而冷酷的笑容,字字清晰道,“用一个女人,换我平阳侯府百年荣光,怎么算都是值得的,我为什么要后悔?”

用一个女人,换他的功名抱负,他从不后悔,最恨的却是原以为得偿所愿,却还要被人玩弄于鼓掌。

“哎呀,少爷,手——你的手!”郑妈妈惊呼,匆忙抽出帕子就要过去给他裹伤口。

彭修一抬手将她推了个踉跄,自己张开五指,握在手中的碎瓷片哗啦啦落在地上。

孙氏目瞪口呆看着他擎在半空满是鲜血的手掌,颤抖着抬手指了指,“你——你疯了吗?”

“一点小伤而已,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彭修冷涩笑道,随手从里衣上撕下一块碎布单手把伤口裹了。

孙氏一怒,直奔过去抢了他的手心疼的捧在掌中,怒声斥道,“身体发受之父母,你何故这么作践自己?”

“怎么,母亲也知道心疼么?”彭修低头看着她,神色却无一丝动容。

孙氏怔了怔,死拧着眉头缓缓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冷凝,孙氏心下一颤,下一刻已经被彭修远远的甩开——

“或许,当初在你溺杀浩儿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的心情。”

第089章 诅咒

“或许,当初在你溺杀浩儿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的心情。”

彭修死皱着眉头,语气里却带了一丝狐疑和怆然。

当初在心烦意乱之下,他并不十分确定自己的感觉,或许愤怒会多一些。

易明澜的死,经他默许,在他的计划之中,而浩心——

却是孙氏和易明真联手,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这些年,他一直不提,孙氏却每每想到他回来之后那种晦暗的眼神就一阵一阵的胆寒。

“我——修儿你听我说——”孙氏慌了神,站稳了身子急忙又扑过去要握他的手,“当时——当时我也是迫不得已,是萧氏那个贱人,是她逼我的,她说一不做二不休。我也想着万一要让她把易家五丫头的死抖到易老夫人面前,一切就功亏一篑了,所以才不得不——”

“这些解释,你不必说给我听。”彭修嫌恶的又再将她一把推开。

孙氏被他眼中戾气震住,虽然心急如焚,却犹豫着再不敢近他的身,只就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胸口起伏不住的喘息。

郑妈妈急的老泪纵横,一边给孙氏抚着胸口顺气,一边对彭修道,“少爷,夫人这也是为着侯府的声誉着想,您就担待着,体谅她一二吧。”

“难道我还不够体谅吗?”彭修反问,看着郑妈妈的目光森寒如刀。

当初就是这个老刁奴下的手,亲手溺毙了他的儿子。

孙氏的命令,还有隐在幕后的萧氏和易明真——

可是这些人,他一个也没有动,却并不代表着他会忘记。

他将易明澜作为一块垫脚石舍弃,那总归是他心甘情愿的,但是这些人,合谋害死了他的儿子,却是将他的尊严颠覆踩在了脚下。

他不能容,也不能忍,更不会这样被人玩弄于鼓掌。

郑妈妈被他看的浑身一抖,顿时哑然,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事情不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孙氏头脑发热,捶着胸口不住的喘气,“怪只怪当初咱们彭家人的腰板儿不够硬气,你不能把这笔账都算在我的头上吧?”

“母亲忘了你当初答应过我什么吗?”彭修眉尾一挑,不动声色的抬头看过去,唇角若有似无的一点笑容带着淡淡的讥诮。

孙氏被他这个表情噎了一下,张了张嘴又把话茬咽下,只觉得胸口里一直顶着的那口气似乎积压的更重了,隐隐发疼。

“当初是你当着我的面保证,只要阿澜一死而不会伤及浩儿的一丝一毫!”彭修见她心虚,不由的目色一寒,反而往前逼近一步。

孙氏下意识的后退,解释道,“我也不想的,都是萧氏和易明真那个两个贱人逼我的,浩儿也是我的孙儿,平白无故我怎么会对他下这样的狠手?你要惦记着杀子之仇,冤有头债有主,也该回御庭居去找那个小贱人偿命!”

对于浩心,当初她也的确是没有放在心上,想着彭修正值盛年,也不会指望那么个庶出的延续香烟。

“谁欠了我的都要还清,她自然也不能例外。”彭修止了步子,玩味的一扯嘴角,“你以为这三年我放任她在后院作威作福是为了什么?她欠下的人命债,又岂止浩儿一桩?我倒要看看她还能撑到几时!”

这三年,彭修后院的规模一直在不断的扩大,也不是没人传出好消息了,但是无一例外,孩子全都没能顺利的生下来。

偶尔想起易明澜死前声声泣血的诅咒之声,孙氏就肝胆发寒,此时再听了彭修的话,更如醍醐灌顶般,被一声惊雷劈的神智涣散,四分五裂。

后院里那一次次一桩桩的意外,都是易明真下的手?

之前孙氏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因为没有拿到真凭实据,所以未有妄加揣测罢了。

“你是说——”孙氏震了震,一个箭步上前用力的扣住彭修的手臂,咬牙切齿道,“怪不得!怪不得!当初她连浩儿都容不下,我怎么就没有想到都是她在背后搞鬼!”

孙氏眼中怒火熊熊而起,说着却又是一个机灵自己醒过来,呸了彭修一口,怒骂道,“你明知道那个蛇蝎毒妇没安好心,你为什么不管?若是彭家因为她而后继无人,香火断绝,我看你将来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彭家的列祖列宗!”

“谁说我没有为彭家后续香火了?”彭修毫无愧色的面对她的质问。

是啊,他该做的都做了。

从浩心到,后院那些没能有幸降生的孩子——

至于一个也没能活下来,归根结底却是自己这个当家主母的责任了。

又被他暗讽了一回,孙氏脸上憋得通后,面对自己儿子那张冷漠的脸孔,仿佛不认识他一般撕扯着他的衣服哭喊出声,“即使我当初一念之差做了那件错事,就因为你没了一个儿子,就要让我们彭家绝后吗?你这是要我的命吗?”

“你是我母亲,你不仁,我却不能不义,做儿子的,我总会好好供养着你,不叫你白白生养我一场。”彭修拍拍她的肩膀轻声安抚,紧跟着却是话锋一转,突然笑了出来,“不过回头等你百年之后与父亲在九泉之下相见就可以这样告诉他,不是我不肯给彭家后续香烟,而是彭家的血脉,他的长孙,被你亲手溺杀了。”

孙氏如遭雷击,脚下一个趔趄,瘫软在地。

彭修居高临下嘲弄的看着她,“所以从今以后,不要再拿什么传宗接代的话来跟我讲道理,将来要怎么对彭家的列祖列宗交代,你自己想办法吧。”

说完就扔下孙氏不管,转身一撩袍角推门走了出去。

孙氏坐在地上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忍不住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郑妈妈跺着脚急忙过去关了门,然后才过来扶她起来,一边安慰道,“夫人您别这样,少爷这是一时的气话,回头等他想明白了就好了。”

孙氏哭的浑身瘫软靠在郑妈妈的肩上被扶着进了内室,郑妈妈转身要去给她铺床,她突然反手一把抓住郑妈妈手,目光惶恐道,“珮如,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夫人瞎说什么呢?”郑妈妈脸色一沉,急忙伸手去捂她的嘴,“您是今天气的狠了,奴婢先服侍您睡一觉,明天醒来就没事了。”

“不是的!”孙氏慌乱的摇头,死死的握住她手不放,目光鬼祟的四下里瞟着,急切道,“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易家那个丫头死前说的话?这几年后院连连出事,我心里就一直在犯嘀咕,她说要诅咒我们彭家断子绝孙,不得好死的!”

因为当初亲手溺杀了浩心,郑嬷嬷这几年也是做贼心虚难以安枕,不时的就会想起当初易明澜一脸鲜血恨恨瞪着她的那双眼睛。

郑嬷嬷闻言,一个机灵,脑门上就跟着冒出细密的汗珠来。

“夫人,那不过是澜姨娘临死前撂下的几句狠话,不当真的。”干吞了口唾沫,郑嬷嬷的声音还是忍不住的发颤,勉强道,“她要真有什么神通,当初也就不会是那么个下场了,夫人您别自己吓自己了。”

“可是我真的觉得很邪门啊!”孙氏还是惶惶不安,说着又捶胸顿足的落下泪来,“修儿那孩子怎么会成了这样?竟然说出这些戳心窝子的话!你听见了,他当真是因为那个女人疯魔了不成?难道真是报应吗?因为我害了浩儿的性命,所以就要我的儿子帮着她达成誓言,搅的我们彭家家务宁日,断子绝孙吗?是——一定是的,一定——”

“夫人,夫人你冷静点。”郑妈妈强作镇定的大声打断她的话,“夫人您这是记挂着小少爷才心绪不宁的,不如改日就重新请人给他超度一下,让他安安心心的走了,没准少爷心里的怨气也就跟着消了。”

“对对对,回头你去安排,多请几个有道行的法师设坛给浩儿超度。”孙氏胡乱点着头。

郑妈妈服侍她躺下,刚要给她拉被子,她又猛地弹坐起来再次一把拽住郑妈妈的手道,“不行,我还是觉得心里不安生,明日你陪我去广月庵烧柱香驱驱邪吧。”

“也好,都说广月庵的香火灵验,明日一早奴婢就陪夫人过去。”郑妈妈点头应下。

孙氏听了,这才稍稍安心,重新又躺下。

“这烛火今晚就不熄了,奴婢给您留下。”郑妈妈给她掖好被角,抬手指了指放在旁边桌上的蜡烛。

“嗯!”孙氏心不在焉的应着,心情慢慢平复,神色却越发的凝重起来道,“御庭居那边给我多安排几个妥实的人盯着,还有易家八丫头那里——”

“奴婢明白!”郑妈妈未等她说完就急忙应下,想着又有几分狐疑道,“之前的事儿,奴婢倒是不曾留意,可是对八小姐这一胎,奴婢怎么觉得少夫人也极为看重,倒不像是打了什么主意的样子。”

“修儿的话不会错的,你用心盯着就是。”孙氏不以为然的摆摆手,然后就烦躁的闭上眼,摆出一副拒绝交谈的表情。

郑妈妈不敢再打扰她,转身端着另一只烛台走到了外间的榻上陪着睡下。

第090章 可以

回府之后,明乐就回了菊华苑,简单的沐浴梳洗之后,刚刚拖鞋上床,就听见有人在后窗的窗框上连叩三下。

声音不徐不缓,间隔如一。

正是长安给她的联络暗号。

三声响过之后,长安压低了声音问道,“小姐,您睡了吗?”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明乐微微诧异,披了衣服下床走到窗前。

她里面只穿了中衣,长安略有些不自在的错开目光,垂头下去回道,“宫里头传了消息出来,说是今天晚上宴席散了之后,曾经有人看见平阳侯夫人和昌珉公主单独在御花园里会过面。”

“宫里的消息?”易明真和昌珉公主?

“是!”长安点头,“就在您和小少爷一行离开之后,小姐今晚不是和昌珉公主之间起了点冲突了吗?恐怕会和这件事有关。”

“易明真么?我都还一直没有找她,没想到她却这么迫不及待先送上门来了。”明乐冷笑,夜色中一双眸子光影灼灼,璨若夜色星辰,让人不敢逼视。

“昌珉公主的为人本来就极为凶残狭隘,如果平阳侯夫人居心叵测在她面前另行挑拨的话,属下怕是会得要节外生枝了。”长安担忧说道。

明乐抿唇想了想,继而沉吟着微微一笑,“平阳侯府安静的时候也太久了,明天一早你去安排,陪我出府一趟。”

长安抬眸略略扫了她一眼,随即会意点头,“是,属下知道了。”

“嗯,时候也不早了,你去睡吧!”明乐对他颔首一笑。

长安躬身应了声,紧跟着身影一掠,两起两落,越过墙头离开。

明乐靠在窗前,托腮吹了会儿风,感觉困意袭来就合上窗子摸回床上安然睡下。

次日一早,她仍是找了个借口去老夫人处报备了就带着长安出门。

按理说,府中的管家权还在萧氏手上,明乐要出门是要过萧氏的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