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妃的琵琶技艺虽然精湛,但从来都不过是用以助兴和取悦孝宗的工具,她所擅长的曲谱虽多,其中绝大多数都是花前月下浓情蜜意的柔和调子。

柳妃唇角微微牵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默默的垂下眼睛。

她的琵琶之技是从小练就的,一点也不担心会被明乐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丫头比下去,从头到尾,她心里都还存着一线疑虑——

易明乐她真的会弹琵琶。

孝宗却是极高兴的模样,当即抚掌笑道,“如此甚好,奏吧!”

“是。皇上!”明乐颔首,容色镇定如常的挑动琴弦弹奏起来。

乐音袅袅,自她指尖潺潺而出,时而舒缓轻灵时而厚重低沉。

因为曲子本身的缘故,所以听来并不如之前侍郎小姐那一曲清箫婉转,但是曲调流畅,和着她本身沉静如水的气质,还是震住了不少人,尤其几位武将出身的老臣,到似是从这乐音之巅坠入某些陈年的旧事之中,也间或有人露出沉醉的表情。

彭修手持金杯,眼睛一眨不眨落在明乐大大半个侧影上,目光隐隐晃动有沉思之意。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明乐是真的会弹琵琶,只当是这丫头跟柳妃置气,要找了话茬来奚落柳妃。

此时听着她指下曲调飘出,反而觉得恍然如梦,整个人的神智慢慢涣散,有点恍然若失起来。

“怎么,侯爷这是触景生情,又念及故人了吗?”他身边易明真冷冷一笑,语气讥诮,“只可惜物是人非,而且九妹妹的这琵琶奏的也能说是差强人意,远不及当年水月居里的琴音了。”

彭修被她一语点醒,猛地回过神来,冷涩的一牵唇角,却未言语。

易明真看着他眼中骤然隐现又飞快消失的晦暗之色,心里就觉得无比快意,唇边笑容不觉开的更盛。

里面的暖阁里。

“这易家的九小姐倒是个妙人儿啊!”宋涵两眼放光,摸着下巴沉吟笑道。

旁边的梁王妃冷笑一声,当众却没说什么,只就端起酒杯狠狠的灌了一杯酒。

宋沛的目光一直带几分迷离的味道落在明乐拨弦的手指上,半晌,突然似是梦呓般沉吟说道,“本王依稀记得,当年易家有位小姐的琴艺出众,被皇兄赞过京城第一的。”

易家五小姐易明澜,琴艺高超,当年十二岁的时候就被孝宗在宫里的赏花宴上当众赞过。

只可惜红颜薄命,那女子一生坎坷,竟会是那么个结局。

想着当年初见那女子时候的惊艳,宋沛忍不住深深一声叹息。

邻桌的宋灏自斟自酌一杯一杯姿态肆意而优雅的饮着酒,目光偶尔从明乐身上掠过,眼底便会跟着掠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这个丫头居然会奏琵琶?或许若说是她会舞刀弄剑才更容易让人接受。

这样想着,宋灏的唇角不觉一弯,露出一点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容来。

即使一纵即逝,但这笑容却仍是未能瞒过时刻注意着他的两个人。

姜太后的眉心一跳,周身凝结的肃杀之气更为浓烈起来。

纪红纱眼睛发蓝,隐隐的牙龈都似乎被咬出血来,虽然极力隐忍,终还是等不得这一去终了,猛地把酒杯往案上重重一搁,轻讽道,“三脚猫的技艺,还敢拿出来当庭献丑,简直不知所谓。”

她的声音不高,但手下落杯的那一下却用力极狠。

殊不知,明乐等的,就是她这一句话!

明乐手指一颤,突然猝不及防拨断了一根弦,大力之下右手的中指被细弦拉开一道很深的血口子。

铮的一声,全场皆寂静。

血珠顺着琴弦滚落,一滴一滴砸在金色的地砖上。

座上宋灏目光一凝,下意识的身子刚有一点动作,姜太后已经扭头对身边常嬷嬷吩咐道,“那丫头的手伤了,去瞧瞧,马上叫太医来给包扎一下。”

今时今日,孤注一掷,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宋灏做出不计后果的事。

“是,太后!”常嬷嬷立刻接口道,完全不由分说就快步下了台阶,一边吩咐身边婢女道,“玲珑,你去太医院请一位太医过来。”

宋灏本来只是下意识的想要动作,此时被姜太后一句话惊醒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母后阻止这件事的意图有多明显。

常嬷嬷快步下去,捧了明乐的手指在手,担忧道,“小姐还好吧?”

一边掏出帕子给她裹伤口。

纪红纱只道姜太后是极不待见明乐的,这会儿明乐受伤又见她这般急切,一时心里更加恼怒,冷嘲热讽的又再冷嗤一声,“学艺不精,还好意思站出来丢人现眼,真是扫兴!”

“皇上恕罪,一切都是臣女的过失。”明乐使劲低垂着脑袋,一副惶恐过度惴惴不安的模样,“是臣女学艺不精,不该强出头的。”

孝宗的眉头皱了皱,一时却未发话。

柳妃察言观色,此时却再不能坐视不理,急忙从席上起身跪在了旁边告罪道,“其实这事儿也不怪就小姐的,都是臣妾不好,不该出这样的主意,现在不仅伤了九小姐,还让皇上扫兴。”

眼见着孝宗脸色不好,林皇后也再不能沉默下去,于是开口劝道,“皇上,只是意外,臣妾看柳妃也不是有意,而且方才易家小姐也是受了惊吓。”

之前柳妃虽然得宠,但却本分老实,从不忤逆自己这个皇后,更可以说是恭敬有加。

而这纪红纱就太过目中无人了,林皇后这话就难免有些偏帮之嫌。

纪红纱一看林皇后把矛头指向自己,登时柳眉倒竖,皱眉看向孝宗道,“皇上,臣妾方才也确实是有感而发,可不是有意的。”

“不怪娘娘,都是臣女的不是。”不等纪红纱继续辩驳,明乐已经接口道,“是臣女妄自尊大,不该在御前卖弄,弹什么琵琶,若是本分些弹琴奏曲,应该就不会有此意外发生了。”

纪红纱只当她是以退为进的开脱,步步紧逼的冷声笑道,“本来就是,琵琶这等低俗之物,只配给下等人狎玩寻乐,怎么好拿到陛下的面前来有辱视听?陛下一国之君,岂会把这种下九流的东西看在眼里?”

果不其然,她是完全不晓得柳妃的来历。

而这一句话,也就等同于是把孝宗也损了进去。

柳妃脸色一变,却未说话,而是凄惶一笑,对着孝宗在地上庄重的叩了个响头。

她极其聪慧又识大体,即使面子里子再挂不住,也不会当众和纪红纱掐架给孝宗难堪。

纪红纱正在洋洋自得之际,没能领会她这突如其来一个响头的含义,一时有些微愣。

林皇后见着孝宗的脸色不好,眼珠子一转,急忙含笑出来打圆场,“这易九小姐大约也是想着推陈出新,让大家都乐一乐,柳妃你别往心里去,皇上,今日不是要给平阳侯践行的吗?别为这点小事耽误了宴会。”

“嗯!”孝宗沉着脸,淡淡的应了声。

林皇后亲自起身去扶了柳妃起来,一边小声的安慰道,“成妃向来有口无心,你就不要和她一般见识了。”

“臣妾不敢!”柳妃咬着下唇,谦卑的垂首应道,眼中却忽冷忽热有种极为特别而复杂的情绪涌动。

她虽然懂得步步为营,也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但无可否认,今天纪红纱这当众的一番话,的确是戳中她的痛处,让她真是吃在了心里。

她的出身,就是她这一生挥之不去的阴影。

柳妃攥着拳头,沉默的坐回座位上,脸上表情封冻而起,再无一丝一毫闲适自在的笑容。

纪红纱却未曾理会这边,一门心思的想要扳倒明乐。

眼见着孝宗就要息事宁人,她就一咬牙,惋惜的叹了口气道,“皇后说的是,今日是为平阳侯践行的,平阳侯出征在即,本来是该讨个好彩头的,却不想——”

孝宗极为关心东南海域那里的战事,如果能让他认定易明乐这奏了一半的曲子是凶兆,那么这件事就兹事体大,谁求情都没用了。

这纪红纱,当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

明乐心里冷冷一笑,刚要开口,却是彭修遥遥举杯一笑,道,“乐儿的心意,本侯很是感激,你这一曲阳关,我记下了,借你吉言,我一定早日凯旋回来,到时候还要你把整支曲子都奏给本侯听一听。”

说完径自举杯,饮尽杯中酒。

明乐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纪红纱满含杀意的一招,不曾想却被彭修这个当事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化解。

她张了张嘴,还是不甘心,于是话锋一转,还是死咬着明乐不放,冷冷道,“只可惜曲子奏了一半,终究是不吉利的。易小姐,纵使您学艺不精,但是为了此次战事顺利,顺带着讨一个好彩头,莫不如换一把琵琶来,您继续奏完?”

明乐手指伤了,此时血还不曾止住。

她拿了彭修出征的事情做借口,明显就是以势压人。

因为心里对此次战事分外重视,孝宗眉心皱了皱,手里握着酒杯迟疑了片刻。

最疼爱的孙女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当众羞辱,老夫人已经相当不悦。

她原也不是个争狠斗胜的脾气,此时护犊子的心起,忍不住怒然从座位上站起来,沉着脸道,“娘娘,九丫头是武安侯府的嫡出小姐,可不是宫里任由娘娘驱使责骂的乐师戏子,所以,请您适可而止吧!”

“学艺不精是她认了的,难道本宫说错了吗?”纪红纱的个性哪是个会审时度势给人余地,当即便是脱口反驳。

因为明妃和四皇子的关系,孝宗对武安侯府的这位老夫人一向都礼让有加。

但他本就心性多疑又狭隘,虽然信任易明峰,却因为易和父子的死,对老夫人多少存了点戒心。

若是换做别人,他未必会允许纪红纱当中胡闹,此时却是心思一动,暂且放任不管。

“皇上和各位大人本来就在兴头上,她这一根弦断了影响了多少人?这都不算什么,而且平阳侯此次出征兹事体大,半分也马虎不得。”纪红纱没见孝宗阻止,便越发的有恃无恐,冷冷道,“老夫人就算是要护短,也该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老夫人已然是怒极,但碍着她的身份又不敢造次,胸口起伏,脸色也有些微微涨红。

正好易明菲换好了衣服和荣妃先后进来。

出去溜了一圈回来,果然见到暝宸殿里闹了起来——

荣妃心中大喜,脸上却跟着露出讶然的神色快走几步上前道,“臣妾不过才离开了一会儿,这是怎么了?易老夫人,您怎么起来了?”

“娘娘!”易明菲一进殿门就听见纪红纱糟践自己的祖母和妹妹,忍不住快跑两步迎上去。

李氏惊的面无血色,想要去拦却是晚了。

易明菲快步跑到明了身边,打足了底气,竭力的维持一个不卑不亢的姿态对着纪红纱大声道,“我九妹妹方才站出来非她自己情愿,所有人都是有目共睹的,而且陛下又有言在先,不过是寻个乐子聊做消遣,娘娘您未能尽兴是您自己的事,要找人出气也找自己的婢女去,怎好把气撒在我祖母身上来?”

说完又满面焦急的去拉明乐的手,低声道,“怎么样?伤的重不重?”

易明菲性子软糯,平时最不是个多话的。

明乐却未想到,这个唯唯诺诺的七姐有朝一日竟会在御前站出来维护自己。

心里一热的同时,她勉强压制住心头涌动的情绪,摇了摇头,“没事!”

而眼见着易明菲这么个丫头就敢和自己定罪,纪红纱气的眼睛都绿了,猛地拍案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本宫面前岂由得你来随便说话?”

“什么东西?”明乐眸光一凛,暂且松开易明菲的手往前走了一步,于万众瞩目之下和纪红纱对视,一个字一个字道,“我七姐姐是人,不是可以任由娘娘你想摔就摔想砸就砸的物什摆设。方才臣女一时失手,是臣女的过失,娘娘您有所不满责难臣女一人也便是了,如何要对臣女的祖母和姐姐也一再羞辱?”

“什么羞辱?本宫不过是就事论事!”见到明乐站出来,纪红纱才觉得如愿以偿,冷声喝问道,“你这是用什么态度和本宫说话?这么气势汹汹的模样,本宫倒也还想问问你是意欲何为?”

“臣女也只是就事论事要一个公道而已!”明乐扬眉,针锋相对的与她对视,“娘娘您是陛下宠妃,高人一等,臣女等人,自是不及娘娘您的出身那般高贵无双,可臣女等人纵使卑微,也都是朝中栋梁之臣的家眷。之前娘娘您说要让咱们献艺寻个乐子,臣女等不是名伶乐师,但是本着家中父辈的教诲,持着一颗忠君体恤之心,愿意博得陛下一笑。方才臣女一时失手已经向陛下请罪赔了不是,陛下都没有治罪臣女,娘娘您却这般不依不饶,可是臣女在什么地方得罪了娘娘了?让您看到臣女就如此这般的咬牙切齿?”

在场的闺秀,都是京中名媛,个个身份显赫,也就是在孝宗面前,否则到了别处,代表的也是大邺皇室的脸面。

纪红纱本身就是大兴人,她这个身份,拿当朝显贵家中的千金们寻乐——

问题一涉及到国家体面之类的话题,味道就彻底变了。

方才献过艺的几位小姐,脸色都隐隐的有几分不好看。

孝宗此时也开始觉得纪红纱的确是做的有些过了,脸上颜色慢慢就有些不好看。

一直默无声息坐在那里看戏的宋灏此时才是轻声一笑,稍稍侧身去和隔壁桌上的宋沛咬耳朵,道,“四哥,我记得你有个习惯,总爱带着金疮药在身上的是不是?”

早年宋沛曾经有一次出门时候不小心坠马撞伤了头,当时因为没有马上请来太医,险些因为失血过多而送命,从那以后,他但凡出门都养成了随身携带一小瓶金疮药的习惯。

彼时宋沛正看戏看的兴致勃勃,闻言诧异的回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怎么?”

“借给臣弟用一用吧!”宋灏道,却未多做解释。

宋沛狐疑的看他一眼,也没说什么就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递过去。

“谢谢四哥!”宋灏微微一笑,收了那瓶子握在掌中施施然起身,径自下了台阶往大殿当中走去。

本来孝宗已经准备出面息事宁人,可是话都到了嘴边了,见他突然毫无征兆的站起连,神色一敛重又神色凝重的闭了嘴。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于宋灏身上,茫然的看着这位素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面亲王,看着他一步一步从容走过去,最后在明乐面前站定,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怀里掏了帕子,洒上金疮药,又握了明乐的手把她手上已经被血水染透的帕子扔掉,重又细致的用自己那方抹了金疮药的帕子重新细致的裹好。

------题外话------

作为一个资深的废柴,我觉得我已经没救了~

捂脸,还是明天捉虫~

第019章 义阳公主

简单的几个动作,但他做起来却分外细致,小心翼翼的仿若是在呵护一件易碎的宝贝一般。

最后,隔着淡青色的帕子把明乐受伤的手指裹在掌中轻轻握了握。

“太医一时半会儿过不来,四哥这金疮药有奇效,先用着!”宋灏道,语气平和而安定。

说话间却是旁若无人的拉过明乐的左手拖住那帕子,手掌抚在她手背上轻轻的拍了下。

大邺的民风虽然不说是过于封闭,但未婚男女于大庭广众之下这般毫不避讳的肌肤相亲已经不为世俗所容。

“嗯!”明乐垂下眼睛,轻声的点头,恰到好处,是个含羞带怯的模样。

纪红纱之前似是对殷王有意——

大殿当中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心思飞转,忖度着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怪不得成妃左右刁难易家小姐,往死里折腾,却原来还是不肯死心,打着殷王的主意吗?

可是易家九小姐和殷王——

早在宋灏走下来的时候彭修脸上的神色就已经一片暗沉,此刻手下徐徐发力,竟是把手中金杯整个儿捏扁,噗的一声,溅了自己一身的酒。

孝宗脸色发青,霍的扭头看向纪红纱。

而纪红纱却被宋灏大庭广众之下的这个举动惊的眼睛老大瞪着两人,怨毒的神色之下,连身边孝宗杀意浓烈的目光都不曾感知到。

姜太后一直防备至深,却也完全没有想到宋灏会当众给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常嬷嬷目光一沉,忙是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从宋灏手里把明乐的手接过来,笑道,“还是殿下思虑周全,原来四王爷身上随身带着这个的,是奴婢疏忽了。”

宋灏抿了抿唇,没说什么,继而转向座上孝宗的方向拱手一礼道,“皇兄,易家小姐的手指伤了,不能再碰那琵琶了,臣弟就在这里替她讨份恩典,到此为止吧。”

说完又兀自扭头对彭修道,“平阳侯用兵如神,应当不会像那浅薄的深宫妇人一般忌讳这些的吧?”

两个人,四目相对。

一个冷如冰,一个静如水。

片刻之后,彭修从容放下变了形的金杯,并于低头整理袍子的同时淡淡的吐出一两个字,“当然!”

殷王性情孤傲冷淡,还从不曾见他对谁主动假以辞色的。

今天这是怎么了?

殷王替易家的九小姐求情?

这个“替”字,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说的。

无数道或暧昧或审视的视线满场乱飘。

纪红纱这才一个机灵回过神来,急切的扭头就要对孝宗说什么的时候才惊觉他的脸色不对,心头一跳,死死的闭了嘴。

荣妃从殿中移步进暖阁,一边笑道,“成妃妹妹这是怎么了?怎么瞧着像是不很痛快呢?是谁惹了你么?”

纪红纱素来不屑于同他们这些人打交道,当即便是狠狠的抬头瞪了她一眼。

孝宗此时一肚子火,勉强压抑之下早就有点忍不住了,再被荣妃一扇风,顿时怒上心头,回头对纪红纱道,“你不是身子不适吗?就不要在这里薰酒气了,回宫歇着吧。”

这就是逐客令了?

向她皇朝贵胄的一国公主,几时受过这样的待遇?

纪红纱不由的勃然变色。

旁边的芸儿见状,急忙快步过去拦她,对孝宗叩了个头道,“是,娘娘这几日偶感风寒,身子不爽,奴婢这便伺候娘娘回寝宫歇息。”

纪红纱被她拉了一把,犹且不甘心。

芸儿急的一身冷汗,拼命掐着她的掌心给她递眼色。

看着满殿陌生的面孔和眼神,纪红纱才慢慢缓过神来——

这里,到底不是可以任她为所欲为的大兴。

憋了一肚子的气,纪红纱终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起身被芸儿扶了出去。

“贱人!”一出暝宸殿的大门,纪红纱立刻满面狰狞的反手甩了芸儿一记耳光,怒声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多嘴管本宫的闲事了?”

芸儿被她打的眼冒金星,自然知道她是把对明乐和宋灏的火气泄在了自己身上,却也不敢反抗,仓皇跪于地上告饶道,“是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公主息怒!”

纪红纱咬牙切齿,瞪了她半晌,终还是无计可施的冷声道,“起来吧!”

“谢公主!”芸儿含泪爬起来,忍着满心的委屈尽量的好言相劝,“公主您恕奴婢多嘴,眼下在这大邺后宫,咱们无所凭靠,贵妃娘娘和二殿下都不在身边,万事您都要想开些,万不能叫人拿住了把柄啊,凡事能忍,就忍了吧?”

“忍了?你让本宫如何能忍?”纪红纱怒然打断她的话,眼中阴唳之色更为浓厚起来的狠狠道,“若不是他,本宫何至于落到如今这般田地?我一心一意的对他,他却几次三番为了那个贱人给我难堪,把我逼迫至此,这个鬼地方,我是一天也不愿意待下去了!”

“可您如今已经是大邺皇帝的妃子了,还能怎么办?”芸儿拿袖子抹了把眼泪,战战兢兢道,“公主,现在我们被困在这大邺宫廷,已经是没有退路了,您就不要再任性,为了殷王殿下而得罪皇上了。好在是大兴那边还有二殿下在,您多顺着他点,在这宫里就没人敢把您怎么样的。”

以纪红纱大兴公主的身份,只要大兴国中黎贵妃和纪浩渊不倒,那么她这四妃之一的地位就不容动摇。

可这时候的纪红纱又怎能听她的劝,当即便是厉喝一声道,“还我被困在这里过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你以为我会看他们双宿双栖的在一起吗?只要有我一日,他们就想都不要想!”

“公主——”芸儿见她油盐不进,不由的更加急切。

“闭嘴!”纪红纱厉声打断她的话,阴测测的盯着她道,“还愣着干什么,你给我留在这里,回头把这里发生的事都一五一十的回去禀报给本宫知道,敢有什么欺骗隐瞒,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芸儿嘴唇动了动,终于还是没敢再劝,只就恭顺的点头应下,“是,公主!”

纪红纱回头又往大殿的方向瞧了一眼,然后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愤然离去。

殿中孝宗已经因为今日宋灏破天荒的举动而生疑,再加上纪红纱又惹人非议,此时他便真是一点继续饮宴的兴致也没有,一张脸黑如锅底灰,看的在场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林皇后急在心里,在桌子底下扯了下他的衣袖提醒道,“皇上!”

孝宗惊觉自己失态,脸色有些僵硬的略一点头道,“本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刘福海,吩咐下去,传歌舞,所有人都入席吧。方才的事,就此揭过,谁都不准再提。”

“谢皇上恩典!”易家一众人等齐齐伏地跪拜。

“都平身吧!”孝宗沉着脸,略略挥手。

宋灏唇角一扬,款步上前,又亲自去扶了明乐起身,更是动作自然的弯身去给她弹了弹裙摆上的褶皱,嘱咐道,“小心着点,不要碰了伤处。”

常嬷嬷纵是站在旁边,也只能心急如焚的看着,完全的束手无策。

孝宗心里疑窦丛生,脸色不觉更加暗沉。

“老五,朕怎么却不知道,你还是个怜花惜玉的主儿。”低头喝一口酒,孝宗刻意放平稳了语气问道,“你和易家这个丫头,倒像是投缘的紧呢?”

宋灏对明乐的特别,已经是无从遮掩。

“头两天易老夫人带着这丫头进宫,哀家瞧着心里头喜欢,昨儿个又刚巧老五进宫来,就让他代为传了个口信去易府。”姜太后的目光微微一动,不等宋灏开口已经猝不及防的接过话茬,紧跟着,也完全不等宋灏反应就对老夫人道,“老夫人,不知道昨儿个哀家询问之事你可有意见?”

老夫人被问的云里雾里。

而李氏和萧氏都心知肚明,昨日,宋灏根本就不曾去过武安侯府,更别提代替太后传什么口信了。

萧氏隔席和斜对面的易明真对望一眼,母女两人都露出不安和惶惑的表情。

而李氏因为亲见了明乐和宋灏私会,心里有数,更是百感交集,嫉恨交加又酸又涩。

“太后——”老夫人一脸的茫然。

姜太后明明是反对宋灏好自己走的太近。

明乐心里警觉,不动声色的侧目递给宋灏一个询问的眼神。

宋灏却在听到姜太后开口的同时,眼中光芒骤然一闪,从容自在的开口道,“儿臣的——”

“行了,你的话传到了就成,哀家心里有数。”姜太后明显不准备再让他开口,断然一抬手,却是对孝宗说道,“易家的这个九丫头,秀外慧中,又是个懂事的,哀家见她一次就喜欢的紧。今天又因为误会,让她为了委屈,皇帝你赏罚分明,便由哀家做主,替皇帝给她一份恩典如何?”

姜太后的举止镇定从容,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又严丝合缝的不给任何人插嘴的机会。

对于自己的这个所谓母后,孝宗一直都心存芥蒂,但是因为这些年她都和宋灏疏远的很,近年来才稍稍放松了警惕。

却原来真的是血浓于水,这女人的狐狸尾巴终于要露出来了?

孝宗心头杀意顿起,暗暗下了决心——

只要今天姜太后出面为宋灏请婚,他必定要尽快将这双母子斩尽杀绝。

孝宗的嘴角抽搐一下,脸上却带了笑容,试探道,“那母后的意思是——”

“哀家的年纪渐渐大了,身边也没个可心的人陪着解解闷,这个丫头和哀家极为投缘,哀家看了一眼就极为喜欢,所以想收她为义女。”姜太后道。

宋灏的目光一沉,眼中神色一半了然,一半冷凝。

从姜太后骤然插手这件事的时候起,他就知道,她是站出来搅局的,只是却仍未想到,她会釜底抽薪,使出这一招。

收明乐做义女?

她是宁肯自己出面,把明乐困在身边看着,也不容许他一意孤行的违逆她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