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朝中形势瞬息万变,风起云涌的状态下,皇权帝位随时都有可能被颠覆,让昌珉公主被禁足,等得一年之后再出来,谁知道那帝位上坐着的会是谁?

她对昌珉公主一忍再忍,本来就是还有别的期待在!

如果就让她这么被关进祖庙,似乎还是很有些遗憾的。

明乐的表情略略一变,旁边宋灏已经敏锐的察觉到。

“且慢!”负手往前迈出一步,宋灏突然毫无征兆的开口:“皇兄,可否容臣弟说两句话?”

昌珉公主得罪了易明乐,所以,宋灏果真是按耐不住就这样毫不忌讳的就要站出来了吗?

孝宗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是不显,只就迟疑着略一挥手止了侍卫们的动作。

宋灏之前的警告还又眼在耳,现在看着他这般淡雅完美到无懈可击的笑容,昌珉公主更是头皮一阵一阵的发麻,满眼的恐惧。

宋灏款步上前,只就淡淡的看她一眼就径自移开视线,对孝宗拱手道,“这次的事昌珉实在错的离谱,皇兄你再怎么罚她都不为过,只不过眼下皇兄是不是也要考虑一下平阳侯?”

宋灏会替昌珉公主求情?他跟彭修之间更是没有任何交情的!

在场众人神色各异,纷纷狐疑的暗暗打量她。

“这一次梁王谋反,平阳侯救驾有功,理应犒赏。”宋灏的表情冷淡,毫不在乎他人的视线,只就继续说道,“昌珉和平阳侯如今已经有了婚约,皇兄这样重罚了昌珉,他的面子上也不好看。”

彭修要娶昌珉公主,那么昌珉公主的地位荣宠就会与他息息相关。

宋灏这话虽然正中点子上,可这样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却怎么都叫人觉得诡异。

孝宗的目光沉了沉,静默的看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才道:“那依你所见呢?”

“臣弟的确是有一拙见,可以说给皇兄听听。”宋灏道,说着却是先侧目看了眼站在他侧后方的明乐,然后才又继续:“前段时间刚刚出了易氏的事情,平阳侯府上下都受了不小的冲击,听闻孙氏自那以后就一直卧病在床。平阳侯现在要督建皇陵分身乏术,这个时候不正应该是皇兄论功行赏体恤他的时候吗?”

孝宗闻言,心中不由的微微一动。

虽然在他看来,死了个易明真根本无关紧要,而且她残害彭修的子嗣,彭修对她自然也应该恨之入骨,但是很奇怪的,彭修对那件事所秉持的态度却很叫人费些琢磨,似乎并不是那么乐于听闻她的死讯的。

也正是因为这事儿,孝宗也才觉得,这几日他们君臣之间的氛围都连着有些变化。

“这样说来,倒是朕的疏忽,平阳侯府现在貌似是该能有个可以当家做主的帮忙照应。”孝宗沉吟说道,似是有些心动。

“昌珉过年也就十四了。”这些事孝宗心里会比他更有计较,是以宋灏也就不再多说,只就言简意赅的提醒了一句。

昌珉公主紧张的听着两人之间的对话,虽然她笃定了宋灏不可能是为了她在说话,但他的这个提议如果能够达成却千真万确是对自己有利的——

孝宗对彭修有多看重她心里一清二楚,彭修的面子,或许这一次真的能够救她。

可是宋灏怎么可能这么好心?

心里一则忐忑一则期许,昌珉公主的目光凌乱的不住乱飘,最后终于在不经意瞥见宋灏身后站着的明乐时突然有所顿悟——

他这是怕彭修因为易明真的死而记恨易明乐,所以要拿自己做挡箭牌,来纾解这场矛盾吧?

可如果她到了平阳侯,会让彭修放过易明乐才怪!

自觉看透了宋灏的心思,昌珉公主反而安心下来。

那边孝宗兀自斟酌了一会儿就转向姜太后问道,“母后的意思呢?”

“前朝的事,皇帝你自己拿主意就好!”姜太后道,涉及到君臣关系,这就是个无懈可击的借口,照她一贯的作风,也的确是应当做此反应的。

“罢了,刘福海你亲自去把昌珉先送回倾香殿,这事儿,还是等明日早朝过后朕先私底下问过了平阳侯再做定夺!”孝宗又再权衡了片刻,脸上就渐渐的缓和了几分。

不得不说,他现在最是需要拉拢和培养彭修的时候,至于其他的——

都可以退一步再考虑。

刘公公应诺,亲自带人护送昌珉公主回了倾香殿。

院子里姜太后这才开口,对院子里里外百十号人警告道:“今天这里事都管好你们的嘴巴,别再让哀家和皇帝操心了!”

这里绝大多数都是她万寿宫的人以及孝宗带来的随从,所以这话最主要还是说给荣妃和柳妃那些人听的。

“是,太后!”众人不敢怠慢,急忙答应着。

“皇帝,你送哀家回去!”姜太后起身,却未去扶常嬷嬷的手。

孝宗快步两步过去,扶住她,又皱眉回头对其他人喝道,“你们也都散了吧,别在这里杵着了!”

“是,恭送太后,恭送皇上!”众人纷纷行礼,目送着二人离开这才跟着散了。

柳妃和荣妃同行,各自沉默着往外走,眼见着出了院子,柳妃的目光还是忍不住往后稍稍瞥了一眼——

昌珉公主绝对不可能无事生非,她到底是在易明乐这里动了什么手脚?而且整个万寿宫就这么大的地方,怎么就会找不到了呢?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柳妃略略失神。

“妹妹在想什么?”荣妃见她走慢了两步,就回头看来。

“哦,没什么!走吧!”柳妃急忙敛神露出一个笑容,快走两步跟上去携着她的手一并离开。

孝宗扶着姜太后回到她的寝殿,玲珑带人奉了茶水,姜太后就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孝宗与她一起坐在暖炕上品茶,敛眉不语。

姜太后靠在身后软枕上,把手边茶碗往桌子中间推了推,还是率先开口打破沉默道,“皇帝是不是觉得哀家今天是故意针对昌珉那丫头的?”

“母后也是为了她好,昌珉她年纪不小了,也是时候该懂事了。”孝宗始终低垂着眼眸,没有抬头。

这些年,姜太后对宫中诸事都的能避则避,鲜有插手的时候,这一次会针对昌珉公主而动了怒,偏偏又是当着宋灏的面,中间又夹杂着一个和宋灏由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明乐。

虽然心里明知道这一次昌珉公主的确是触了姜太后的底线,但是中间一旦夹杂了这么多重的关系在,还是叫他心里头不舒服。

“哀家知道你心里头是怎么想的,你是觉得哀家偏袒,是在有意的维护易家的那个丫头是不是?”孝宗的态度冷淡不置可否,姜太后也不介意,只就神色冷然的继续道,“可是皇上你也应该知道,今天这事儿若不是出在万寿宫里头,哀家也未必就会插手去管!”

姜太后的这个人,一向都很有主见和脾气。

因为当年因为那件事而被先皇挫了锐气,她这些年的处事作风虽然变了,但行事手段却与当年无异。

她看在眼里的事情少,但真要触到她的底线的,就绝对不姑息。

最初的气恼情绪过后,孝宗也就慢慢冷静下来,垂眸摩挲着手里的杯盏边沿慢慢道,“这次的事,也的确是昌珉太不知道轻重了。”

姜太后意味不明的轻声笑了笑,闭了眼靠在软枕上慢慢道:“栽赃陷害使绊子,这宫里多少的龌龊事,哀家这一辈子见的多了,你当是知道,哀家现在已经老了,很多的事做起来都已经开始力不从心。至于易家的那个丫头,今日哀家就跟你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哀家其实是极喜欢她的。”

孝宗闻言,手一抖,杯中茶水就溢出两滴落在他明黄的龙袍襟摆上。

怔愣片刻,他才戒备的扭头朝姜太后看去。

姜太后靠在软枕上,面容宁静,唇角隐约可见一点笑容,像是十分愉悦的模样的缓慢说道,“她那性子,哀家喜欢!看着她,就仿佛是想起了当年那个时候,我跟着你父皇上过战场,也一起下过南蛮之地的荒山,那个时候我也就如她的那般年岁,时而散漫,时而任性,可是一晃眼,已经是这么多年了。”

姜蘅山是武将,姜太后年轻时候就是当之无愧的将门虎女,因为母亲早逝,十来岁的时候她就是被姜蘅山带在身边南征北战走过来的。

许就是因为在那样的环境中成长过,见惯了战争和鲜血,反而让她的性子有着极其矛盾的两面,一则是看透生死的超脱,豁达而乐观,一则是无所畏惧的坚韧和倔强!

记得曾经有人说过,她那样的女子,应该活的像草原上的苍鹰,肆意而洒脱,永远无拘无束。

可到底是人算不如天算,就她这样一个本该活在最广阔的天地间的女子,最终却被锁进了深宫牢笼,注定要死死被束缚一生的时光岁月。

那些纵马草原、肆意言笑的画面,如今回想还都历历在目,可是那些欢声笑语,那些鲜明而刻骨的容颜,又只在瞬间已经支离破碎,残败不堪。

十四年前,若是有人问她,后不后悔入宫,她或许只会说后悔。

而经过十四年前的那一场变故之后,她能给的回答就唯有一个字——

恨!

她这一生,可以不为爱情而活,但是何至于悲惨到自己的回忆往事都不能与自己的亲生骨肉去诉说,而要和这一个仇人促膝而谈?

关于姜太后和先帝之间的那些陈年旧事,孝宗自是没有兴趣去听,只不过听她突然提起这茬儿,孝宗还是免不了心中微微一动。

“母后!”抿一口茶,孝宗顺便飞快的斟酌了下用词,然后才是试探着开口道,“朕看着老五和那丫头似乎真的是彼此有意,眼见着老五过年就二十了,他的终身大事老这么拖着也不像话,如果母后——”

“哀家喜欢她是哀家喜欢她,却并不代表她适合做咱们皇家的媳妇。”出乎意料,姜太后的态度竟是异常坚决。

“可是依朕看来,老五那里未必能够说的通。”孝宗又道。

姜太后闻言,终于缓缓抬起眼皮瞧了他一眼,然后还是面无波澜的摆摆手道,“这事儿以后再说吧,不必急在一时!”

孝宗不会是真的想要促成宋灏和明乐,这一点毋庸置疑,可是她自己心里——

亦是不曾看好这门婚事!

“也是,易家那个丫头年岁还小,就算是要议亲,也还可以拖上个一两年。”孝宗笑道,“回头朕也叫内务府的人给看看,眼下京城还有哪些人家的闺秀足以和老五匹配,整理了单子送过来给母后过目吧。趁着他人在京中,也该早点把这事儿给办了。”

姜太后虽然和宋灏的关系冷淡,但到底她是太后,又是宋灏的生母,宋灏的亲事肯定不能越过她去。

孝宗这话明显就是个试探的意思,姜太后如何不知,于是只就不置可否的扯了下嘴角,然后重新闭上眼去。

孝宗见她脸上疲惫之色渐浓,也就起身告辞,“母后累了半天,今天就早些叫他们传膳,吃了睡下吧,儿子御书房还有折子要看,就不陪您用膳吧。”

“嗯!”姜太后淡淡的应了声,摆摆手道,“你去吧!”

“儿子告退!”孝宗拱手施了一礼,然后就自顾转身离去。

听着他出门的脚步声,姜太后一动不动的靠在那里没有动。

孝宗走到门口,突然又止步回头看了眼。

昏暗的光线之下,那妇人的脸色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灰暗和苍白,竟是有些死气沉沉的味道。

孝宗的目光不由的一深,不知道在想什么,又再匆匆一瞥就一撩袍角迈了出去。

她前脚刚一走,炕上原本正在昏昏欲睡的姜太后就突然睁开眼。

目光如炬,清明如许,莫说是疲惫,却是连丝毫老迈混沌的迹象也没有。

“太后!”常嬷嬷端着一碗药从外面进来。

姜太后自顾坐直了身子,招呼她把药碗递过去,一边问道,“走了?”

“嗯!”常嬷嬷道,脸色阴沉无比道,“经过这一次,这嫌隙怕是要越结越深了,太后您——”

姜太后仰头把一碗暗褐色的药汤灌下去,顺手把碗递还给她。

常嬷嬷话到一半,手里捧着那空碗却是突然止了话茬,眼中隐隐有浑浊的泪光闪烁。

姜太后略略别过眼去,佯装没有看到她眼底泛起的水光,拿帕子拭了拭嘴角,淡声吩咐道,“去把那个丫头带过来吧!”

“是,太后!”常嬷嬷闻言猛地回过神来,急忙起身用袖子挡住那碗沿上被自己手指捏出的裂痕,匆忙转身退了出去。

姜太后目送她离开,这才展开方才用过的帕子,看着上面沾染的污渍眼底闪过一丝杀意凛冽的幽光!

常嬷嬷去了不多时,就带着一身宫婢打扮的易明菲重新走了进来。

“臣女给太后娘娘请安!”易明菲急忙屈膝见礼,使劲低垂着眼眸,心跳如擂鼓。

她这一次匆忙进宫,自知是给明乐闯了祸,本以为必死无疑,却未曾想长平竟然病急乱投医把她带到了姜太后这里,而更叫人意想不到的是,姜太后竟然会叫常嬷嬷把她藏在了自己寝殿里。

按理说,姜太后对明乐也并不是十分喜欢的,这样救她于危难的做法让她越发慌乱不安。

这里易明菲正在紧张不安的时候,外面玲珑就进来通禀道:“太后,义阳公主求见!”

易明菲心下一喜,也忘了姜太后在场,本能的扭头朝门口的方向看去。

姜太后看着她潜意识的里的动作,嘴角意味不明的晚了晚,神色之间多了一点隐晦玩味的东西在里头——

那个丫头心狠手毒翻脸无情,竟还有人会将她做救星一样的依赖和紧张?

姜太后心中念头一晃,然后就飞快的收摄心神对玲珑吩咐道,“叫她进来吧!”

“是!”玲珑应声退出去,不多时就引着明乐重新从外头进来。

“义阳见过母后,母后金安!”明乐进门,就是恭谨礼让的屈膝对姜太后施了一礼。

姜太后略略抬眸打量她一眼,然后就扭转目光对旁边的常嬷嬷道,“去看看小厨房的晚膳做好了没有,你带那个丫头先去偏殿用一些吧,让义阳陪哀家说说话!”

刚刚才把易明菲叫来,转身又打发了,明显就是要支开她的意思。

易明菲和常嬷嬷都心知肚明。

“谢太后赐赏!”易明菲小心翼翼的施了一礼,就顺从的跟着常嬷嬷往旁边的偏殿走去,经过明乐身边的时候忍不住稍稍侧目担忧的看了她一眼。

明乐莞尔,还给她一个心安的眼神。

目送易明菲离开,暖阁里就只剩下姜太后和明乐两个人,明乐这才庄重的提着裙子面对姜太后跪下,用了最隆重的礼节,伏地对她叩了个头,字字清晰道:“易明乐谢过太后娘娘的袒护之恩!”

不再是逢场作戏的母慈女孝,而是从她们各自的身份立场出发,发自内心的道了一声谢。

姜太后会支走易明菲就是因为看出来她有话要说,此时却也不意外,坦然受了她的大礼。

易明菲会对这么一个有心机的狠毒丫头推心置腹本来已经叫人费解,而这个丫头,难得做了件好事,却要背着当事人对她致谢,更是悖于常理。

姜太后只就淡淡的看她一眼,却没有问原因,抬了抬下巴道,“起来吧!”

“谢太后!”明乐抿抿唇爬起来,端端正正的立在当前。

姜太后也没有赐坐,开口就直言不讳的问道,“今日之事,你欠下了哀家一个人情!”

之前是明乐吩咐拿着令牌把易明菲强塞到姜太后这里让她帮忙瞒天过海的,当时长平就觉得太过冒险,但是因为三处宫门都被堵死,也只能病急乱投医,而更不可思议的事,姜太后竟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这是个人情,而且还是个天大的人情!

如果易明菲被当众从她那里搜出来,那么即使她能凭借宋灏的关系顺利拜托关系,易明菲也免不了受到重罚。

更主要的是,因为这种无聊的小事而让宋灏跟孝宗之间的关系更加恶劣实在是犯不着。

“其实您只是更不想看到这件事由殷王殿下来做。”明乐笑笑,却是不以为然。

她不去评论姜太后和宋灏之间的人和事,只是实事求是的陈述了一个事实。

而姜太后和宋灏之间,却永远都存在一重第三人无法理解的隔阂,那仿佛是禁忌,不能容许任何人去碰触。

姜太后闻言,脸色一直维持不变的表情终于有了裂痕,满是敌意。

她的眼神阴霾而冰凉。

明乐坦然迎着她的视线,与她对视。

“你那边宫里的东西都被昌珉砸的七七八八了,要重新拾掇起来当是得要几日的时间,哀家想你住到旁人宫里去也会不自在。”半晌,还是姜太后唇角一勾打破沉默,“听闻易老夫人的身子还没好利索,你就先回去暂住几日吧!”

易明峰回来,李氏又出事,虽然具体的情况明乐不知道,但是可想而知,现在府里应该正是鸡飞狗跳闹的最热闹的时候。

姜太后叫她这个时候回去?

这是为了报复自己方才对她的傲慢无礼吗?

明乐的目光沉了沉,不觉又对她多看了两眼,细想之下也马上明白——

姜太后这是给她机会,知道她对二房那些人的执念很深,所以这便借口让她回去一偿心愿的吧?

“太后,您这是一定要让我承您的情是吗?”明乐叹一口气,苦涩的开口问道。

姜太后一再的纵容她,甚至于推波助澜在为她所谋的种种创造机会,已经不单纯只是做戏给孝宗那些人看那么简单了,同时还是在竭尽所能从心理上对她施压。

即使她冷血无情,但傲气和自尊还是有的,只要她现在被迫受到的恩惠越多,那么渐渐的,就会在心理上行成一种亏欠感,带到来日方长的时候,姜太后再对她有要求,她便不能轻易的拒绝。

这也的确是个攻心的上上之策。

现在受她的恩惠越多,以后就越有可能要受她的挟制。

在姜太后把需要偿还的条件尽数摆在明面上之前,这个条约——

实在是冒险!

意图被挑明,姜太后也不恼怒,反而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来,道:“你是个难得的聪明丫头,哀家跟你说话也不喜欢拐弯抹角,横竖哀家的条件都摆在场面上,所有的决定权都再于你。你要是不要?”

“这样的条件,我自然不会拒绝!”明乐想都不想的回答。

“不问哀家所需你给的回报?”

“我向来都只在乎眼前能见的好处!”

“哀家也知道你不会拒绝!”姜太后舒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个早知如此的表情,说着忽而眸色一冷扭头朝一侧半掩在屏风后的窗口深深的看过去一眼。

“他越是喜欢你,我就越不能成全你们在一起,你一定觉得像哀家这样为人母亲的人,根本就不配吧?”

明乐地垂着眼眸,不置可否。

姜太后似乎也没期待她的回答,紧跟着凄惶一笑,自顾继续说道,“因为比起让他心愿得偿,他活着,才的最打紧的。”

我不需要他感激我,理解我,我唯一所愿,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尽我所能,让他在这世上能有一隅安身之所。

她可以恨我怪我,和我形同陌路,我只要他活着。

姜太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完全出乎明乐的意料之外。

明乐心头剧烈一震,骤然抬头朝她看去。

姜太后亦是目光冷毅的回望她。

这个叱咤后宫风云数十载的女人,看似走在人生的顶峰,风光无限,高高在上,而她最大的冤枉竟会是那样的卑微和残忍。

“你一定觉得我是这个世上最懦弱无能的母亲是吗?”

“我没有权力也没有资格这样想,因为这毕竟是你和他母子两个人之间的事。”

“为了让他活着,你可以不惜一切手段,甚至于为了迫使他离开这个危险的核心地带,宁肯让人他重伤了他。”“可是一个人活着的方式有很多种,有些人只求留有一条性命苟延残喘就足矣,但另有一些人,是注定不能那般卑微的去活的。在你不遗余力保护他的时候,你知道他所要的是哪一种人生吗?”

“你没有做过母亲,你不懂!”

对一个母亲而言,最可怕莫过于亲眼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女去死。

明乐心头微怔。

她是觉得宋灏那样的人活就应该活在人生的定点,傲视一切,俯瞰一切,将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都尽数收于眼底。

可是作为母亲么——

如果现在问他,如果当年可以给浩心一线生存的希望,怕是尽管颠沛流离也好,此生不见也好,她都也是会和姜太后做出一样的选择——

让他活着!

活着!这才是最重要的!

这一刻,明乐突然觉得自己的心里矛盾的有些莫名其妙,左思右想之下,就是自嘲的哂笑出声。

希望他活着,亦是想要看到他荣光无限活在人生顶点的模样。

她对自己都不曾有过这么贪婪而执着的念头,却偏偏,见不得宋灏那人的人衰败和没落的模样。

那个男人,仿佛生而就应该过那样光彩瑰丽的人生呵!

姜太后见她失神又发笑,眼中也跟着闪过一丝狐疑的情绪,苦笑道,“你觉得我不可理喻是吧?”

------题外话------

武安侯府的事情觉得要尽快扫干净了,so搬回家去搅和几天~

第068章

“臣女说过,自知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明乐道,语气平平。

“呵——”姜太后突然低低的笑了一声,笑意从眼角眉梢溢出来,看得出来是发自于内心的欢愉情绪。

“果然不愧是哀家看中的人。”姜太后道,说着突然神色一肃,认真道:“你知道哀家最喜欢你的哪一点吗?”

姜太后对她,其实完全不必考虑私人感情,他们之间唯利益关系牵绊,只要可以互相牵制利用即可。

姜太后会突然这样推心置腹的和自己说起话来,明乐略有几分不自在,稍稍敛神道:“愿闻其详!”

“在这宫里,哀家一生见过美貌聪慧的女子无数,其中也不乏如你这般胆子大又有手段的。可哪怕是再聪明有手段的女人也罢,她们较之于你,有一样东西却是做不到的。”姜太后说着一顿,然后才又继续由唇齿间吐出几个字,“那就是不贪心!”

“为了生存也罢,为了富贵荣华也好,这宫里的女人个个都是勾心斗角不择手段的往上爬,永远都不会有知足的一天。可是你却不然,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以及可以做到的极限,并且从不逾矩。”姜太后字字中肯,说到最后语气突然加重几分,稍稍往前坐直了身子,看着明乐的眼睛道:“或者还是更确切的说,你不是不贪心,而是根本就是无心?”

明乐的心头微微一震,脸上表情就凝固了一瞬。

“太后说的对。”深吸一口气,明乐却并未解释,只就淡然一笑道,“所以太后担心的事情,是不会发生的。”

姜太后真真关心和感兴趣的人不会是她。

姜太后闻言,神色不觉一黯,苦笑了声道,“那孩子的性情看似寡淡,但实则对认定的了事却是分外固执,这么些年,他唯一就坚持了一件事,却也因此和哀家形同陌路十几年,而这一次,哀家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到底是对是错了。但也或许,哀家与他,这一生的立场就注定了是不能站在同一方的。”

她和自己的儿子,似乎是注定了一生都在彼此背道而驰。

前面的十四年,她不遗余力的在阻止他关于复仇的那个念想,而十四年后,她又挡在了他的面前,百般阻挠他去走近他所心仪的那个女子。

作为母亲,在儿子最艰难的时候,她永远都站在他的对面!

姜太后说着就是怅惘一叹,唇角牵起一抹无奈的苦笑。

明乐沉默下去,并不多与评说。

姜太后抬手揉了揉眉心,似乎是对她选择沉默而不是虚以委蛇的安慰很满意的模样,略略挥手道:“时候也不早了,你也收拾了早些出宫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