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疼么?

座下的战马吃痛,在夜雨之中舍命狂奔。

明乐伏在马背上,雨水顺着她的发丝成股的流下,淹没了眼前的景物,也润湿了她的眼眶。

像是事隔经年,已经许久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朦胧中她还是清楚的看到赵荣单枪匹马冲回了敌阵之中,用他自己的血肉之躯铸成铁血壁垒,替她将彭修那些人暂时拦得一瞬。

山野之间的夜风刺骨的寒凉,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的寒风消磨着她的意志。

身下那马颠簸的厉害,明乐觉得她一直没有完全的睡死过去,但又好像是在做着一场断断续续的梦,梦里一直回放的都是赵荣转身那一瞬决绝的背影,看他张开双臂,以血肉之躯硬接下两个奔袭而来的黑衣人,看那十余把雪亮的刀锋刺将他的身体整个刺穿。

那些飞溅的血肉,那些破碎的肢体,伴着天际飘飞的冷雨溅了她满身满脸,让她眼睛酸涩的睁不开。

然后转瞬之间,她别过头去,看到的又是黑暗中宋灏踉跄的背影,有人的刀锋凌空劈下,她惊恐的想要叫喊出声,喉头却被什么灼伤了一般,堵塞的厉害,任凭她怎么努力也叫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身躯在眼前一寸一寸的佝偻下去,然后轰然坠落,狼狈的倒在泥泞里。

她跑过去,想要扶起他,眼前出现的却是彭修狰狞笑脸。

喉咙被他卡主,那种窒息一般的感觉再度袭来。

她想要挣扎,手脚却像是被灌了铅,怎么都提不起半丝的力气。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将要死去的时候,突然就听彭修语气森凉的在她耳畔低语呢喃,他说,“殷王殿下对你真是有心。”

然后她艰难的扭头,就真的看到宋灏一骑轻骑从夜色迷茫中向她奔来。

那一瞬,突然就有眼泪绝提,夺眶而出。

这样的梦境重重复复,像是又再经历了一世轮回般沉重而压抑。

可是,无论她怎样的努力,也醒不过来。

**

这里是距离盛京三十里外的一处驿站,刚刚一场大雪过后天寒地冻,往来的商人也好了许多,平日里车水马龙的驿站门前这几日就门可罗雀,冷静的很。

驿馆二楼的一处窗子掀起一条缝隙,冷风拂过,带起窗前伫立那人一截殷红如雪的衣袖,偶一招摇,竟是让这萧条冬日的风景跟着添彩不少。

院子里偶有几个管事的小厮走来走去,不经意的一瞥就扯长了脖子,刚好能够看到那人露在窗前的一小片下巴,莹白如雪的肤色,那轮廓犹如鬼斧神工的雕刻般,无一处的线条不显熨帖,看的人心驰神往,总想看看那窗子里面站着的人是何等的风华、

然则一角的缝隙而已,偏是将那人的身段脸孔都遮掩的严实,反而叫下面路过的人心里如猫挠了一般的难受。

那窗内站着的是个年轻男子,二十多岁的年纪,凤目狭长,鼻梁高挺,他定定的看着窗外凄清的景色却仿佛很有兴致的模样,唇角噙一抹笑,愣是叫那两片薄唇看起来多出几分妖娆的诡异来。

他穿了身大红色的锦缎长袍,衣袍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虽是三九寒天的天气,却也没有仔细打理,露出胸前一小片花白的皮肤和线条精致优美的锁骨。

彼时他手里正端着个青玉的杯盏,里面莹润的酒水凑近唇边一抿,便更让他的唇色明艳动人了些。

他身后的屋子里,烧了三个火盆,炭火徐徐燃烧,把这间不大的屋子渲染的反而像是带了几分盎然的春意来——

因为此时里面穿行往来,便是四名打扮的花枝招展容色艳丽逼人的年轻侍婢。

四名侍婢都着同样的碧青色衣裙,年岁比一般人家的侍婢稍大,约莫都是十七八左右,样貌个顶个生的十分艳丽,却不知是不是主人的特殊嗜好,最值得一提的是四人胸前青一色波涛汹涌的跃跃欲出的春光景致。

屋子里四名婢女来回奔走,环佩叮当,合着旁边桌上青铜小鼎里升腾起来的香味,整个屋子里香风四溢,近乎刺鼻。

而相对而言,几名婢女各自脸上的神色都异样凝重,丝毫不敢有所懈怠的照管着床榻上昏睡着的少女。

因为背后受了严重的刀伤,彼时那少女是趴伏在床榻上的,头偏向床沿的一侧,披散的发丝落了些在凝满汗水的脸孔上,把巴掌大的一张脸孔遮掩住了大半,而露在人前的半张脸,脸色苍白如纸,就连唇色也泛着几分青白,如果不是她时不时眉头深蹙露出或痛苦或挣扎的表情,几乎让人看不出丝毫生命的迹象来。

叫紫苑和青藤的两名婢子坐在床沿上,手边一大推的绷带膏药,仔细的替她处理伤口。

那道伤口从她的左侧后肩延伸,几乎斜穿了整个背部,最深的地方,甚至可见皮肉之下的森森白骨,让正在给她清晰伤口的紫苑时不时的皱眉。

“她这样一直不醒也不是个办法。”青藤递了消毒的药酒过去,看着那女子沉睡之中的容颜片刻,不免担忧,就起身绕过屏风走到窗前那红袍男子身后,屈膝福了福道,“爷,这位姑娘的伤势不轻,就算能救得回来,一时半会儿怕也醒不过来,我们还要急着赶路,这样耽搁下去也不是办法。”

男子不语,斜倚在窗框上,有过片刻才从窗外收回目光,眉目妖娆斜斜一挑,对着那屏风后面努努嘴道,“救的活?”

“还好!”青藤没有吭声,回话的是守在床边的紫苑,说话间她手下动作不停,把一些止血的特效药涂抹到那少女的伤口上,一直到把一切都打点好方才净了手,起身走到了这边的屏风的后头。

“爷,方才给她处理伤口的时候我仔细的观察过了,这位姑娘身上的这道伤,很耐人寻味呢。”一改之前脸上的凝重之色,紫苑却是媚态万千的盈盈一笑,径自对那男子屈膝一福。

这样可怕的一处刀伤,出现在一个十几岁的少女身上,本身就是件很耐人寻味的事情。

紫苑是在故意卖关子,那男子却也不见恼怒,眉目妖娆在她身上一掠而过,就又重新把视线移开,不做他讲。

紫苑这才继续说道,“伤她的人下手十分的狠辣,刀锋自右肩而下一气呵成,最重的地方差一点就触及脊椎骨。想来也是她运气好,没有伤到要害,不过目测在我们遇到她之前,她应该已经在雨里走了大半个时辰。而如果不是遇到我们,只就失血就已经足以要了她的命。”

那么大的伤口,半个时辰的间隙,只就流血就已经足以殃及生命。

而遇到他们,就都已经是后话了。

男子闻言,还是不置可否,顿了片刻,忽而勾了勾唇,款步从屏风后头走了出去。

紫苑和青藤见状,忙是错身给他让路。

男子的步子十分的从容优雅,明明懒散的成分居多,却还是给人一种雍容高贵之感,那仿佛是一种深嵌于骨子里的气质,随时随地都能完美的展现人前。

他一步步慢慢的挪到床边,就着床榻弯身坐下。

旁边另一个侍婢绿绮察言观色,上前接了他手中玉杯。

因为伤在了背部,伤口又刚刚上药,为了怕被被褥蹭了伤口,床上少女的上衣褪尽,整个曲线细腻的背部就在空气里暴露无遗,发丝披散在淡黄色的锦被上,她的大半个身子就掩在绵软厚实的褥子里,恰是将胸前春光掩住。

这是一具还没有完全长成的女性躯体,即使玲珑的体态已经初具雏形,但是只看横亘于上面的那道狰狞疤痕,就能把人心里所有的旖旎心思打破。

男子坐在床沿上,双手搁在膝上,动作规规矩矩,安静的沉默。

四名婢女侍立在侧,亦是沉默不语。

良久之后,才听那男子婉转的一声轻叹。

“其实她只是不想死吧!”他的笑声低沉,但无形中却又自有那么一种发自于骨子里的温柔,听的人心里酥酥痒痒,十分的舒适。

“是!”紫苑点头,也看那少女一眼如实说道,“如不是她自己的意志力支撑至此,怕是也撑不到遇见我们的那一刻。而且方才我给她处理伤口的时候,她明明是有了意识的,却从头到尾一声都没有吭。这女子——”

紫苑说着就用力的抿了抿唇,这样的伤势落在一个男人身上怕是都难以承受,更何况这样一个纤细柔弱的少女。

诚如主子所言,这位姑娘的意志力惊人,甚至于到了可怕的地步。

“是么?”男子闻言,却是轻轻的笑了起来,他这一笑,因为光芒太盛,真个屋子似乎也都跟着绚烂起来。

然后他慢慢抬手,指尖柔柔的落下,避开了伤处,仔细在少女背上描摹着那道刀伤的轮廓。

肌肤相触,睡梦中迷蒙的少女身子突然惊惧的抽搐了一下,用力的往被子里缩了缩。

进而又惹来那男子的一声轻笑。

然后他俯身下去,指尖扫开她脸上散落的发丝,声音带着几分魅惑之资,轻轻的诱哄道,“疼么?”

少女的眉心突然一跳,却依旧没有转醒。

然后似乎是感知到身边某种陌生而可怕的气息,她咬了半天的下唇终于缓缓松开,齿缝里含糊不清开始有断断续续的字句蹦出来。

“走——快——是——陷阱!”她的声音虚弱,并不连贯,间或也有字咬的不很分明,“宋——灏——灏!走——快走!”

屋子里所有人都屏息静气的听着,前面几个字是清楚的,最后两个字亦然,却唯独中间那几个字很含糊。

几个人面面相觑,突然年纪最小的绿绮惊讶的呼出声音道:“咦?爷,她唤的不是您的名字么?”

------题外话------

据说作为一篇正儿八经的言情文,我们需要有正儿八经的男配,于是在第三卷 的时候,我们的男配终于现身了,鼓掌欢迎~

第002章 你是谁?

“爷,她唤的不是您的名字么?”绿绮眨了眨眼睛,满脸的狐疑和不可置信。

紫苑几个也各自对望一眼,面面相觑的没有说话。

男子压低了身子半伏在床榻边,抹黑如玉般莹润的长发倾泻而下,和那少女凌乱的发丝混在一处难分彼此。

听了绿绮的话,男子稍稍偏头看过来,唇角噙着的那一抹笑容不觉更深,饶有兴致的问道:“是么?”

他这一笑,容光大盛便如满室生花。

绿绮俏脸一红,忙是垂首下去避开他的视线,顿了顿才不很确定的道,“奴婢说她口中唤的好像是爷您的名讳呢,不过也听不真切,许是——许是奴婢听错了呢。”

男子的眼底眉梢都渲染着浓厚的笑意,不便喜怒。

但是没来由的,屋子里的气氛却一度降至零点以下——

这男子的身份尊贵非比寻常,他的名讳可不是随便什么人可以叫出口的。

紫苑等人齐齐的屏住呼吸,片刻之后还是紫苑大着胆子含笑上前一步道,“这位姑娘昏迷未醒,口齿也不清楚,谁知道她是在唤谁呢。”

说着她就回头嗔了绿绮一眼,责备道,“小蹄子,怎么没大没小的?胡说什么呢?我们与她素不相识,她都不认识爷,又怎会知道爷的名讳。”

绿绮红着脸,虽然心里委屈,嘴上却不敢犟,忙是屈膝告罪道,“是,是奴婢多嘴。”

紫苑这才重新扭头看向坐在床边的男子,笑道,“主子也一夜没睡,是不是您先去歇一会儿,今日我们迟些时候上路?”

虽然因为救治这个少女而耽误了半夜,但自家主子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紫苑并不觉得他会为了这么个素未谋面的女子耽误了计划之中的行程。

男子重新坐直了身子,目光还是落在少女半张苍白的脸颊上流连了一刻,然后沉吟着开口问道:“她现在的这个状态,确定可以受的住马车上的颠簸?”

紫苑愣了一瞬,目光难解的也跟着看了眼床上双眸紧闭的少女,迟疑着试着开口道,“爷的意思是——”

自家主子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个性,所以即便是昨夜因为一时兴起救了人,紫苑也不曾打算他会带着这么个累赘上路。

“嗯?”男子眼底的笑意敛去,挑眉看向她。

他挑眉的动作并不夸张,美目妖娆,却自是有那么一股子森寒如洗的气息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迸射而出。

紫苑心里不觉打了个寒战,忙是垂首下去,老师道,“回主子的话,这位姑娘的伤势很重,最好——还是能让她静养,不要擅自移动。”

她说的都是身为医者最客观的判断,可是话音未落已经顿觉落在头顶的那两道视线又添了几分寒气。

心下一惊,紫苑急忙又再补充道:“如果主子要带着她上路的话,奴婢这便下去安排,重新准备一辆马车。不过这样的话,我们就只能改走官道了,而且在行程上,可能要适当的延缓一些。”

再过大半个月就是年关,他的时间本来就吃紧。

男子抿抿唇,却是不假犹豫的微微一抬手道:“无妨。”

紫苑等人各自心里纳闷,自家主子怎么会在突然之间转了性了,面上却不敢显露丝毫迹象。

“是,那奴婢这就下去重新准备马车安置这位姑娘。”紫苑道,屈膝一福就要往外走。

“不用了!”身后却听那男子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道,“就暂时把她安置在我的马车上吧。”

紫苑更为惊诧,嘴巴张了几次还是僵硬的开口道,“怕是会委屈了主子。”

男子却未理会她,扭头又看了眼床上少女沉睡中的容颜,正色问道,“她大约什么时候会醒?”

“厨房里奴婢已经叫人给煎了药,一会儿服侍她服下,快的话,半日之后应该就差不多了。”紫苑回道。

“唔!”男子揉搓着自己光滑的下巴,目光游离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片刻才呻吟一声回过神来道,“吩咐下去吧,把车马都准备好,一会儿继续赶路。”

说着就步履轻缓,向门口走去。

紫苑等人目送,都是低垂螓首,大气不敢出。

男子从她身边粗剪而过的时候突然就笑了,止步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叹道:“唔,回头等她醒了问清楚了姓甚名谁,才能知道把她送去哪儿,不过是半日光景而已,你们主子倒也不是这么点苦都吃不得。”

说完也不等紫苑反应过来就径自推开房门,长腿一抬径自跨了出去。

那男子走的极为轻缓而优雅,艳红如血的一角衣衫飘在自己步调带起的冷风中,妩媚妖娆,如一场浮华美梦,叫人流连而不愿清醒。

送了男子离开,紫苑几人脸上的表情却都不见轻松。

“紫苑姐姐,您看主子他——”绿绮年纪小,最是沉不住气,时而有些急躁的几步跑过去拽了紫苑的袖子。

“嗯?”紫苑柳眉倒竖,立时不善的恒了她一眼,警告道,“忘了规矩了?莫要议论爷的事!”

“哦!”绿绮小脸一白,忙是闭了嘴。

紫苑却是眉头紧锁,满怀戒备的回头又看了眼床上昏迷不醒的少女。

那女子美貌时间少有,这是不争的事实,但自家主子何其挑剔的秉性她更是再清楚也不过的了,或者更确切的说是种强迫症,对于出现在他身边的人他苛求完美的准则简直极端,若说要纳为怀中人的话——

只这少女背上的疤痕就足以污了他的眼,叫他退避三舍。

更何况,她身上本身还带着一些别的陈年旧伤。

所以现在只有另外一种解释,主子是对她其它的方面感兴趣?

可那到底是什么呢?

紫苑心思烦乱的想着,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急忙带着青藤几个下楼打点行装。

半个时辰之后,寄存在后院的那辆排场极大的马车已经移到了驿站前面的大道上。

那马车的装潢从内到外都是主打暖黄色,车里家具摆设却是红木所制,木料镶金着玉,极尽奢华之能事。

车厢里面很宽敞,整个铺了一层厚厚的长毛软毯,最里面的位置上摆着一张睡榻,旁边是做工精致的一套柜子,虽然只是在车上,却还是极讲究的用鹅黄幔帐把里面睡榻与外面隔开。

车厢正中固定着一张四方矮桌,桌上整套的烹茶用具一应俱全。

味道浓厚的熏香小鼎则是放在门后一角,左右两边,一边一个,也是用特制的架子固定。

整个车厢沉浸在馥郁的香气里,置身其中就让人觉得安逸舒爽,仿佛都会忘了自己身在旅途的疲累。

因为得了那男子的关照,有关那受伤少女的一切事宜都是由紫苑那四个侍婢亲自打理。

虽然心里各自复议不满,几人还是兢兢业业的把那少女安置在了马车的睡榻上。

那男子裹了一身雪白狐裘从驿馆里迈步出来,红衫白裘趁着他容色倾城的脸,顿时就让人眼神一亮。

“爷,都准备好了。”紫苑带人迎上去,笑嘻嘻的屈膝见礼,“现在就启程吗?”

男子环顾了一眼四周的景物,然后才是略略颔首道:“嗯!走吧!”

说完就踩着紫苑等人事先准备好的垫脚凳上了车。

车上的火盆已经提前引燃,此时熏的暖暖的,他上了车,随手将身上狐裘扯了丢到角落里,然后人就很随意的往紫苑事先准备的软枕上一靠。

他对自己安寝的条件向来挑剔,此时却似乎没有半点不适应的样子。

紫苑站在车下,试着道,“爷,需要奴婢随车服侍吗?”

“车上已经够挤了。”男子懒散的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此时开口的语气才透出几分不快,似是在发泄自己此时所享受待遇的不满情绪。

紫苑的神情略有几分尴尬,无声地关上车门,和青藤几个一起上了后面的马车。

车队启程,重新上路,为了怕赶路颠簸,因而故意放慢了一半的速度。

听着车辙碾过雪地发出的吱吱声,那红衫男子懒懒的抬了抬眼皮,扭头朝里侧那纱帐后面的软榻看去。

那里暖帐轻垂,光影迷离,随着马车间或的颠簸,隐约入眼的便是少女裸露在外的雪白肩头,间或一缕长发缠绕,更添几分风情。

男子斜靠在软枕上闲闲的看着,渐渐的就有些心猿意马,目光于那片雪白墨黑之间的风景上流连,但随即他重又闭上眼,自嘲的笑出了声音——

不过是因为受伤不能着衣罢了,是谁倒把这摆出了撩人的景致来了?

一路上相安无事,马车平稳而沉默的往前行进。

明乐重新有了知觉的时候,整个身子还是僵的,全身上下像是经历了一次凌迟,完全动弹不得。

她的睫毛颤了颤,才发现窗帘偶尔颤开一角,竟是夕阳暖色的余晖洒落脸上。

周围的环境静谧而安详,到处暖融融的还像是沉浸在一场突如其来的梦境里。

可是她知道,这不是梦!

终于,她还是再又活过来了!

这样的感觉——

真好!

闭上眼,于唇边绽开一抹甜美而满足的笑意。

明乐深吸一口气,刚要重新睁眼,已经有一个陌生含笑的男声传来:“你是谁?”

第003章 与美同行

明乐趴在那里没有动,甚至于连嘴角绽放的那一个弧度都没有改变分毫。

又过片刻她才稍稍偏过头去,打量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男子。

那男子一身火红的袍子,双手枕在脑后斜倚在几个大大的软枕上,姿态随意而懒散,整个人看上去像是陷入一片洁白雪地里的烈火,再配合上那张风情万种的绝色脸庞,生生能叫人眼花。

明乐的目光飞快的从他周身一扫而过,这男子美则美矣,却不同于宋灏那种时而清冷时而邪魅的气质,那种美,似乎有种阴柔的感觉掺杂期间,有类似于女子的明艳。

最后,她的视线停留在他的眉宇间——

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却让她脑中警铃大作,竟是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谢谢!”全身上下都像是被什么碾压过一般,动弹不得,明乐索性也就趴在那里没动,只就言辞恳切的开口,“虽说大恩不言谢,但是救命之恩,我还是需要对你说声谢谢。”

譬如“是你救了我?”这样的废话,她并不屑于去说,更何况到底是谁救了她也无甚关系,现在最重要的事实是——

她没有死!她依旧还活着。

男子的唇角扯了一下,倒是对她这样直白的表达方式有些困惑。

马车颠簸了一下,他头顶的窗帘就跟着晃动了一下,一缕金色的阳光洒落在他白皙如玉的脸庞上,他便很是享受的闭眼吐了口气。

车厢里的环境寂静的让人有种仿佛不真实的错觉,门口的两尊小鼎里头香烟缭绕,再加上轻裘软枕,不得不说,这一刻的处境并不叫人讨厌。

他不说话,明乐也不主动开口,继续闭上眼养精神。

那红衫男子闭眼假寐了一会儿,复又重新睁开眼,片头朝纱帐里头看来。

明乐醒了,因为怕牵扯到伤口,她尽量保持身子不动的给自己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双手交叠撑在下巴底下。

显然她已经发现自己上半身未着寸缕的事实,也知道此时与一个陌生男子同处一个狭小空间的事实,然则对于这些外在环境却是毫不在意,反则十分注重自己的伤势。

从这举止上看,这是个非常珍视生命的女子,但只要略一揣测她之前可能的经历——

她又绝不可能是个本分老实的普通女子!

这两种极端矛盾的性格集中在一起,更是勾起男子的一丝兴趣。

他转过身子,单手撑着脑袋饶有兴致的往那纱幔后头看去,淡笑道,“对你的救命恩人,你似乎并没有话说?”

明乐没有睁眼,只听着他的声音。

身下马车走的并不快,但因为道路积雪又偶有些冰凌冻土堆积在地面上,车辙碾过还是会发出细微的声响。

明了沉默了一阵,不置可否。

那男子倒也不恼,很是好耐性的又等了会儿才摇头轻笑道,“如果你觉得为难,也没有关系——”

“如果我什么都不说的话——”明乐抿抿唇,却是突然沉吟着打断他的话,语气认真道,“你是不是会直接叫人把我从车上丢下去?”

红衫的男子一愣,一直含笑的眸子里终于闪过一丝玩味的神色。

这个女子,看来是对她自己此时的境况看的十分透彻的,可是明知道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被本路遗弃必死无疑,却还这样故意的惹恼自己——

这倒是有趣的很。

“也不一定。”男子笑笑,口中吐气如兰,自顾绕了自己的一缕发丝在指间自娱自乐,“你可以跟自己赌赌运气,或许我会继续带着你一起上路。”

明乐闻言,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忽的睁开眼,透过朦朦胧胧的纱幔扭头朝他看去,正色道,“我昏迷了多久?”

她这个问题问的急切,男子却没有逗她的打算,如实回道:“不很久,也就是大半天而已。”

这样一来,他们离开盛京之外并不会太久。

而从方才窗口透进来的光线判断,此时他们是在南行,也就是在远离盛京的方向去。

明乐的心里飞快的权衡,脸上表情却一如既往,保持着她请从少女的明媚和纯真,只是间或眸子一闪,里面蕴含的清冷睿智的光芒与她的实际年龄就显得不怎么相称。

不过也好,雾里看花,中间隔着一重幔帐,那男子倒也不能完全看清楚她的每一个眼神动态。

明乐心里想着,又是短暂的沉默了一会儿。

那男子亦是思量着她醒来以后这一连串的反应,心里觉得大约是不太容易撬开她的嘴巴,长长的打了个呵欠,刚撑着坐直了身子,却听见那幔帐后头少女尤且带着一丝沙哑的声音传来,“事实上,如果作为我的救命恩人,你不介意帮人帮到底的话,我是有一句话想要和阁下您说的!”

男子的手擎在半空停滞了一瞬,这一次却是没来及掩藏住惊讶的情绪。

“呵——”片刻之后他干笑一声掩饰,调侃道,“说来听听,不过你该不会是想要跟我借调人手送你回去吧?”

“事实上,我也并不习惯麻烦人。”明乐摇头,唇角勾了勾,语气自始至终却都认真而严肃的对他说道,“如果可以的话,能否请阁下派人帮我传个口信回盛京,到时候自会有人前来接我。”

“哦?”男子漫不经心的应着,重又靠回软枕上,却不急着表态,“我比较想知道,既然你说大恩不言谢,那么到时候又准备拿什么来谢我?”

“阁下这样的人,钱权富贵哪一样会缺?”明乐也是不答反问。

那男子闻言,当真就是心情很好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既然你知道,提这样的要求,不觉得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