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被调戏了一把,宋灏始料未及。

明乐本来也不过被他惹恼了的一句玩笑话,此刻却是难得见他这样的失态,就忍俊不禁的笑了出来,一边抬手去推他道:“往后让让,我腿都跪麻了。”

见他兀自笑的高兴,宋灏脸上的表情就愈加难看,紧皱眉头,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阿朵——”他的声音有些暗哑,似乎还有那么一丁点儿的不高兴,可是话到一半却是欲言又止的抿紧了唇角,拧眉望定了她。

明乐却未想,见他还堵在那里不肯让,眸子一转,两手往他脖子上一挂,莞尔笑道:“做什么?还想色诱我呢?”

说着,就又起了坏心思,埋首往在他颈窝里蹭着咯咯乱笑。

宋灏没动,任由她抱着自己乱蹭。

明乐笑了两声,才从他肩膀处抬头,手指一点一点拨开他并肩粘着的发丝,抿抿唇道:“我知道你是不想让彭子楚和我们同日举行大婚,其实怎么都无所谓的,不过一个仪式而已,就像你扔在书房里的那道赐婚的圣旨一样,其实有与没有,仪式隆重或是简单,对我而言,都没有关系,我不介意。”

她的语气随意而淡然,的确是由心而发。

“你会是我的王妃,我一定会用一场最隆重盛大的婚礼来迎娶你,这件事不能随便。”宋灏有些困惑的看着她脸上宁静而温和的笑容,一字一句十分认真的说道,“要娶你的人是我,但是我更要昭告天下,你是我殷王宋灏的女人。无论走到哪里,我都要你与我并肩站在一起。即使你不稀罕这个殷王妃的头衔,但是我也必须告诉所有人知道,我是那个唯一有资格站在你身边的男人。”

不是将她作为他私人的附属,抑或只是一个有利的盟友或助力,她会是他的妻子,他的王妃,亦是那个他唯一愿意与之携手白头的女子。

盛世婚礼,一生的许诺。

前世,曾经在她最懵懂和充满幻想的时候,这所有的一切如浮云败月落魄的擦肩而过。

而这一世,当她不再执着于这些虚妄之名的时候,却有这样一个卓绝不俗的男子站在她面前,郑重的告诉她——

他许她一生的承诺,要给她一世的荣耀。

到了这一刻,前尘过往,过去的种种,已经完全不再重要了,那些人或事,都可以彻底的放下,在尘土里碾灭成灰。

“好,我听你的,回京以后,你用最盛大的大婚仪式娶我过府,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的王妃!”明乐笑笑,明亮的双瞳之中隐隐有水光晃动,朦胧了视线。

宋灏瞧见她眼底泛起的泪光,突然就慌了,急忙抬手就要替她去擦。

明乐却是抢先一步,自己抹了泪,再次扑倒在他怀里,用力用力的搂紧他的脖子,把脸埋藏在他的肩窝里贪婪而甜蜜的大口呼吸。

这一世的她,即使曾经死亡离的那么近,她也都倔强的不曾因为疼痛而掉下一滴的眼泪,可是这一刻却是忍不住的泪水泛滥,怎么都制不住。

因为一直都能听到她的笑声,宋灏起先也没太在意,直至后来觉得脖子被什么濡湿才猛地一惊,迟疑的试着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这是怎么了?”

“阿灏!”明乐伏在他肩头不肯抬头,声音含笑犹且带着浓厚的鼻音哼了两句:“真好,让我遇到你。”

幸而死过一次,我才能有机会遇到你。

即使曾经兵戎相见,不死不休,即便前途凶险,祸福难料,但是庆幸,无论曾经遭遇了什么我都庆幸,幸而我还活着,否则——

将要何其遗憾,一生里终不得见这世上还有一个你。

这个丫头向来就的倔强而坚强的,宋灏是被她汹涌而至的眼泪震住了,半天没敢妄动。

原以为她哭一会儿就会好的,可是这样听着她又哭又笑的声音,心里就越发七上八下涩涩的难受。

“阿朵?”深吸一口气,宋灏终于等不得,双手用力扶住她的肩膀就要将她从自己的肩头拉开。

“别!”明乐用力搂着他的脖子不放,深吸一口气暂时压下眼泪,闷声道,“我没事,就让我再靠一会儿。”

哪怕只是因为觉得太过幸福而落泪,她终究也不想让宋灏看到。

宋灏犹豫了一下,见她真的止了眼泪,终于也就听之任之的由着她去了。

明乐伏在他的肩头又靠了好一会儿,直到把情绪完全压制住,才认真的抹净了脸上泪痕坐直了身子。

宋灏半天没动,彼时被她靠着的半边肩膀已经有些麻木。

“我没事!”明乐说道,弯起唇角给他一个笑容,一如往常般平和宁静,只是眼圈红红的一片还是留着刚刚哭过的痕迹。

宋灏看在眼里,心里就泛起淡淡的疼。

其实他并不十分明白明乐这来的快去的也快的情绪到底是为什么,嘴唇动了动,本来想问,但见她此刻展颜的微笑,终究还是忍住了。

她既然不想说,他便不去过分的追问。

“傻丫头!”无奈的笑笑,宋灏重新将她拢在怀里抱紧。

明乐半躺在他怀里,仰头与他相视一笑,也没在说什么。

马车一直在不徐不缓的往前行进,明乐闭眼假寐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什么就又猛地睁开眼,抬手拽了拽宋灏的袖子道:“有件事我一直忘了问你,这一次因为我的事,你和宫里那位已经算是彻底翻了脸,再加上南疆出事,他心里没底,你说这一次回去,他会不会恶向胆边生,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了?”

宋灏是孝宗的眼中钉,以前是碍着南疆的兵权,现在南疆的事一点头绪都没,左右加起来,三十万军队一夜之间音讯全无,孝宗若是恼羞成怒,有什么意外之举也在情理之中。

“他不敢动我!”宋灏目光冷峻的看着窗外的风景,手指穿插于明乐发间有一下没一下的替她梳理着一头长发,慢慢说道:“只不过短时间内,最起码在确定南疆那二十万大军的确是葬身火海之前,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心放我出京的。最起码他还得防备着,一旦那二十万人还在人士,他若动了我,就会受到卢远晟那些人的疯狂报复。”

“是啊,二十万人的军队的确非同小可。”明乐想想也是,遂也就放下心来。

被她起了话茬儿,宋灏也跟着想起了别的事,就从窗外收回目光,垂眸看向她道,“我们大婚的日子,我改在了二月初六。从行程上算,回京之后会留出一两日的准备时间,到时候,武安侯府那边,你还要回去吗?”

宋灏会把时间都卡在路上,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刻意安排。

现在孝宗和彭修那两方面都虎视眈眈的盯着,与其回到盛京处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还不如一直在路上耗着。这样沿路八千余人光明正大的护卫着,反而比在京城要省心许多。

而至于武安侯府那边——

现在正是争权夺利的时候,宋灏是不愿意明乐再去趟浑水的。

“我自然是要回去的。”明乐说道,唇角带一点淡淡的笑容,窗外的阳光映射进来,落在她扑闪的睫毛上,轻俏灵动一如只金色的蝴蝶。

宋灏无声的笑了笑,似乎也是料到她会有此回答,俯首下去轻轻的吻了吻她的眼睛。

明乐忙是闭上眼,等他的唇移开才反手勾住他的脖子,仰头看着他的脸道:“那里现在一家子的孤儿寡妇,你还担心他们能吃了我不成?”

“呵——”宋灏由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沙哑的浅笑,抬手在她额上一弹,笑道,“你不一口把他们给吞了,那就是他们的运气了,活该烧香拜佛的还愿。只是那是非之所,我确实是不想你再回去那边的。”

“虽说是各怀鬼胎,但是这一次六哥也总算是帮了我不小的忙,我总要给他一个交代的。”明乐撇撇嘴,连是漫不经心的表情渐渐敛去,忽而抬手摸了摸宋灏的一边脸颊正色道,“太后娘娘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不管政见再怎么不合,她对你的心也是真的。我是可以回宫,从她的万寿宫出阁,可是那不一样,她是要娶媳妇,不是嫁女儿。”

姜太后那里,因为那些迫不得已的原因,和宋灏之间母子陌路多年。

这一次因为这门婚事,她夹在孝宗和宋灏之间,只怕也没少为难。

明乐很清楚,在姜太后的心里其实她并不是最合适的殷王妃人选,但既然她和宋灏已经一意孤行的做了,姜太后毕竟是宋灏的生母,她不能不去顾及姜太后的感受。

宋灏深深的看她一眼,沉默了片刻,才是微微一笑,道:“其实她不管怎样她都不会介意的。”

这些年,隐忍之中,已经失去了多少,其实以姜太后的为人,的确是不会在乎这些虚礼的。

“即使不在乎,到底也是会有遗憾的。”明乐微微叹了口气,爬起来,近距离的又摸了摸宋灏的脸道:“别人怎样都没有关系,起码我们要尽力。”

经过这些年,他和姜太后之间的母子关系已经发展的相当微妙,彼此之间考虑问题第一出发点都是“大局”。

但同时若是换一个角度来讲,也的确是如明乐所言——

姜太后是他的生母,儿子大婚之日总不该让她留有遗憾的。

“好,都听你的!”心知明乐是替他着想,宋灏心里一暖,就是拉过她的手凑近唇边吻了吻她的手心。

一路上安安稳稳,本来七八日的路程,他们足足走了半个月,直到二月初四的正午,宋灏的亲王仪仗才正式抵达盛京。

宋沛和易明爵都提前得了消息,在城门外等候。

己方人马在城门外寒暄一番,然后就分道扬镳。

宋灏和宋沛一行回宫去见孝宗,明乐则由易明爵陪着,被宋灏的人马护卫着暂且返回武安侯府备嫁。

马车里,易明爵抓了明乐的手眉头紧皱,目光深深的看着她,几次张嘴终究还都是神色恼怒的又用力抿住了唇角。

“爵儿!”明乐回握住他的手,语重心长道,“这一次的事谁都不怪,是我自己大意了。而且现在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你也不要自责,这跟你没关系。”

“终究还是我大意了。当时就应该让长安和影卫都跟着你的,那么——”易明爵说道,说话间还是意难平,用力的捶了一下桌子。

少年的脸色阴郁,盛怒之下,姣好的容颜都被怒气冲撞的带了几分狰狞狠厉的表情。

“彭子楚是有备而来,根本防不胜防!”明乐不以为然的冷嗤一声,打断他的话,“我倒是庆幸长安他们那天没有跟着我,否则只怕是全都要折在他手上了。”

“我已经都听殷王说了,他居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动用了皇帝的密卫,时候还就爱那么不留马脚的搪塞过去,这个人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当真是叫人防不胜防。”易明爵道,神色凝重。

“这样也好,这次的事儿算是个给我们提个醒儿,以后再对上他的时候小心些就是。”明乐也道,彭修这人欺上瞒下无所不用其极只是其一,但奇就奇在他还可以把这一切的破绽神不知鬼不觉的掩饰过去,在这一点上,就不得不让人堤防戒备。

“我知道。”易明爵点头,顿了一下又补充:“和昌珉公主成了婚,他现在就更是如鱼得水,只怕后面更要有恃无恐了。”

明乐勾了勾唇角,眼中闪过些深意,就没有在这个话题时上继续,转而问道,“咱们这边府上呢?我听说二房和三房之间又闹上了?”

“狗咬狗的把戏,还不就那么回事。”提到武安侯府的事,易明爵就略微放松下来,往身后的软榻上一靠,懒洋洋道,“祖母的意思,是由六哥承袭爵位,但却要逼着三叔他们留下字据,承禀朝廷,如果易明峰的遗腹子是个男胎,将来这爵位六哥就要再传给他们那一房。萧氏信不过李氏,到嘴的肥肉,李氏又哪有吐出来的道理,正闹腾着呢。这几日因为知道你要回来,我就提前两日搬了回来,反正现在易明峰的丧事还没办妥,这事儿也不急在一时。”

因为这武安侯府的爵位,想来萧氏和李氏之间又要一场恶斗了。

易明爵说到这里,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什么,就又突然翻身坐起来,狐疑的皱眉看向明乐道:“我就说好端端的你干嘛还好回来趟她们之间的这趟浑水,阿朵,易明峰已经死了,武安侯府就是一盘散沙,这件事,你真觉得还有必要插手吗?”

“我不插手,这把火怎么能真的烧起来?”明乐闻言不过冷冷一笑,眼中闪过些笑意轻弹了桌上的空茶杯,一字一顿的缓缓说道:“我就是回来煽风点火的,运气好的话,这一次,应该是能把这里的尾巴彻底清干净了。”

第020章 小产

姐弟俩并没有在彭修的话题上纠缠太久,又随意的聊了些别的。

有宋灏的人马护卫,一路上风平浪静,没有任何的闪失。

一直快到武安侯府的时候,易明爵突然想起了什么,就稍稍正色,对明乐道,“对了,你的嫁衣还有后天大婚需要用到的东西,殷王都派人提前送来了府上。”

提起婚事,对于明爵,明乐心里总是带些愧疚的。

“爵儿!”明乐也敛了笑容,抓住易明爵的手攥在掌中,咬咬唇,迟疑着开口道,“我曾经答应过你,不会和他扯在一块儿——”

“阿朵!”易明爵微微一笑,摇头打断她的话,“都过去。当初我之所以逼你立下重誓,只是怕你会因为祖父还有父亲的事而为难。而现在,既然是你心之所向,我都不会阻止,只要你觉得幸福就好。”

宋灏和孝宗之间的矛盾已经进入白日化的阶段,两者的争端一触即发,明乐一旦嫁了宋灏,那么也就相当于是摆明了立场,站在了宋灏的阵营里。

这是个风尖浪口的位置。

其实从易明爵的私心上来考虑,他是不愿意她处于这样的境地的。

但自从发生了月前的那次事故以后,易明爵更是清楚的知道——

在宋灏的问题上,他已经回天乏力。

当然,如果他一定要坚持,到最后明乐一定会顺从他的心意,放弃嫁给宋灏的打算,但即便是这样,一旦将来宋灏有事,自己还是阻止不了她要做的任何事。

她能为他冒险一次,就能再为他做第二次。

在这一点上,他这个姐姐倔强和强横的意念是任何人也左右不了的。

所以,与其让她抱憾,倒不如这一切就依了她。

易明爵笑笑,语气略一停顿,就又再补充道:“不过阿朵你答应我,以后无论是在怎样的情况下,都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要轻易拿自己去冒险,也不要再让自己受到任何的伤害。别人怎样,我都管不管,我只要你好好的,我只要你活着。这些话,当初我们流落在柳乡的时候是你曾亲口对我说的,现在我也这样告诉你,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没有什么比你能平安的活着更重要,明白吗?”

易明爵的言辞恳切,用力的攥着明乐的指尖。

感觉到他掌中温暖而熨帖的温度,就有一种暖洋洋的感觉从心底里一直蔓延,暖遍全身。

这个少年,曾经在她的羽翼庇护之下倔强而叛逆的孩子,为着她也在逐渐的改变,一点一点磨砺掉自己的菱角,学会了隐忍和退让,懂得了权衡和取舍。

“我知道!”明乐会心一笑,拥他入怀用力的抱了抱,“爵儿,你长大了!”

“只是你一直总把我当做小孩子罢了。”易明爵不满的反驳。

两个人各自轻笑一声,就各自退开。

“对了,殷王府送来的聘礼,我直接没叫在府里入库,本来是想等你们大婚当日,和着嫁妆一起再抬回殷王府的,但殷王府前来下聘的管家说,殷王有交代,这些东西让我收了,不要再送入他们府上。”易明爵一边整理着衣衫,一边说道。

“既然他有交代,你就照办吧。”明乐想了一下,马上就明白了宋灏的用意。

现在他们和孝宗已经是势不两立,随时都有兵戎相见的可能,而盛京这里毕竟是孝宗的老巢,回头要打起来,宋灏一旦要暂时离京,多留一份钱财在这京中也是浪费,只会便宜了别人。

“嗯!”其中的弯子,易明爵也能明白个八九分,“回头等你出嫁的时候,我就让人随队把东西带走。现在外祖的老宅那里也不是十分妥当,我会直接叫人把东西兑换成现银,折入四海的产业里。”

四海钱庄的分号遍布全国,银钱要通过钱庄的渠道光明正大的流出京城再方便不过。

“就照你的意思办吧。”明乐颔首。

“还有嫁妆,宫里太后叫人送了一份过来。”易明爵道,说着突然一顿,犹豫着瞧了眼明乐的脸色,才又继续:“府上祖母叫人过去问了一次,我给推了。”

老夫人现在对他们姐弟怕是已经开始生恨,就连置办嫁妆这种事,居然还要做表面上的功夫,去问明爵的意思。

想来依着老夫人现在的意思,是恨不能早早的与他们划清界限才好。

“随便她吧,横竖我也稀罕他们那点东西。”明乐淡淡说道。

原以为念着彼此之间的一点骨血亲情和曾经一度老夫人对易明爵的照拂,明乐还不想对他们做的太绝,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却着实叫人心寒。

易明爵脸上笑容也不觉多了几分苦涩,拍了拍明乐的手背,突然又是话锋一转,调侃道:“你弟弟我的手上现在掌握着大邺国中最大的钱庄,我们的确是不必把那些小钱看在眼里的。除了宫里太后送来的,我又亲自给你置办了一份,暂且存放在外祖的那处宅子上,等明日一早我就叫人搬来侯府,到时候随着送嫁的队伍再一并搬出去。”

明乐莞尔,宠溺的摸了摸他脑后发丝,却是笃定问道:“这是他的意思吧?”

宋灏曾说,要给她一场独一无二的盛大婚礼,事无巨细,想必只在聘礼和嫁妆这两方面上就要大做文章了。

看来她和宋灏之间,真的已经到了心有灵犀的地步。

易明爵心里一声叹息,面上却是不显,“殷王在京城近郊有两座庄子,还有城内没有登录在册的基础产业,前些天周总管把房契地契都给了我,说是借由这次的机会,一并处理掉。用这笔银钱来置办你的嫁妆绰绰有余。”

因为很小的时候就去了南疆,所以在外人看来,宋灏在盛京之内是无甚根基的,现在他把自己名下那些隐秘的产业都一并处理掉,明显是在替未来的战事做打算了。

“这样说来,那些东西到时候也不必在殷王府内久置,回头等大婚的仪式一完,还是由你想办法把全部移出去吧。”明乐思忖着说道,说话间突然想到了别的,就又提了口气,重新抬眸看向易明爵道:“还有我上次交代你粮草的事,咱们虽然储备充足,但是现在京中情况未定,要防着始料未及的变数,切忌,那两处粮仓里的存粮一定要不间断的补充,一定要保证供给。”

“我心里有数,你放心就好。”易明爵慎重的点头。

姐弟俩又闲话几句就到了地方。

“九小姐,到了!”外面赵毅翻身下马,亲自过来给明乐开了车门。

明爵和明乐心照不宣的对望一眼,易明爵就先一步下车,然后亲自扶了明乐下去。

“参见义阳公主!”彼时侯府已经得了消息,由李氏亲自带了众人在门口迎候。

明乐的目光敏锐一扫,除了老夫人和萧氏,其他人却是一个不缺,包括身怀六甲的韩氏都到了。

明乐心里诧异了一瞬,待到看见跪于众人之前的常嬷嬷心里便是了然——

就说在这个时候,老夫人怎么会给她这样的排场,却原来是被常嬷嬷给压着,不得已才做的体面活儿。

“都起来吧,明乐是晚辈,怎好受各位这样的大礼。”明乐面不改色的微微一笑,径自走过去,亲自搀了常嬷嬷起身,道:“嬷嬷怎么亲自来了?”

“前些日子殿下骤然失踪,太后娘娘甚是忧心,这不,听闻您今日回京,就特意叫奴婢前来,带了些药材补品给您调养身子。”常嬷嬷笑道,将明乐上下打量一遍:“殿下似是消瘦了不少,听闻您受了伤,可还要紧?太后让奴婢带了李太医过来,一会儿叫他给您把把脉吧。”

“有劳太后娘娘挂心,是明乐的不是。”明乐面有愧色的垂眸一笑,“太医就不用了,我只是意外受了点轻伤,这会儿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这段时间我都不在京中,太后娘娘她老人家的身体可还安好?”

“娘娘她还是老样子。”常嬷嬷搪塞着回道,似乎并不想多说,“既然殿下您无恙,那老奴这也便先行告退,回宫去给太后复命了,太后娘娘还等着呢。”

“辛苦嬷嬷了。”明乐也不挽留,稍稍往旁边侧了侧身子。

常嬷嬷屈膝一福,既然一挥手带着李太医和几名随侍宫女一并离开。

待到她走,明乐才又继续往前走了两步,对等在那里的李氏道:“这样冷的天气,三婶儿也别在这冻着了,三嫂嫂不是还有了身子么?要小心将养着才是,都散了吧。”

“殿下说哪里的话,这都是臣妇等人的本分。”李氏陪着笑,讪讪说道。

因为上回对老夫人下毒的事儿落了把柄在明乐手上,此刻再见明乐,她就显得小心翼翼,局促的很。

明乐也没兴致和她多打交道,淡淡扫了她一眼,就先越过她去往门里口。

李氏被晾在了那里,心里顿时就有些没底,犹豫了一下,急忙咬牙跟上,解释道:“你祖母和二婶都在病中,太医吩咐了不能受凉,所以没能亲自来接你,你可别见怪。”

她跟萧氏之间,早就是相看两相厌,萧氏不出现也在意料之中,而老夫人——

却分明是摆明了立场在与她示威呢!

“祖母是长辈,当然是该我去看望她的。”明乐不以为意的淡淡说道,脚下步子不停,快步往里走。

今时不同往日,彼此之间也不复亲厚,李氏倒是接不来茬儿,只能硬着头皮跟着。

明乐目不斜视的往里走。

要去后院,一则从正厅直穿过去,要么就饶一绕,从旁边的小径只就进后花园。

平时进出,除了老夫人,其余的后宅女眷都习惯直接从花园里走,但是这一天,李氏却故意引着明乐往厅中走去。

其实进门的那一瞬明乐就已经看到正厅门匾上高悬的白绫,毫无疑问——

里头易明峰的令堂还没撤呢!

知道李氏是有意为之,明乐也不点破,只就跟着她径自走了进去。

此时距离易明峰的大去之期已有月余光景,因为没有寻到他的尸骨,便设了衣冠冢安葬。

按理说,灵堂是摆七七四十九天的,但是武安侯府这样的豪门大户,家主过世最多也就只有头七在大厅设灵,之后就要移回自己的院子里供奉。

明乐举步进去的时候,只见里头素纱飘荡,整个屋子里显得阴森而空旷,只有两个丫头裹着素服跪在灵前烧纸钱,萧条而冷清。

明乐在门前止步,似笑非笑的扭头瞧了身边的李氏一眼。

“你三哥的令堂!”李氏尴尬的笑笑,解释道:“兰香居里的那位说什么也不让撤,咱们都拗不过她,也就只能任由这么放着了。”

“天下父母心,人之常情。”明乐淡淡说道,脸上没有任何特殊的情绪流露。

李氏把她引来,本就是为了借题发挥的,见她不肯中计就有些急了,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明乐却没等他开口已经侧目对身边雪雁道:“你去替我给侯爷上一炷香吧,我和他到底也是堂兄妹,如今他遭此不幸,我给他上炷香,也是应该的。”

明乐姐弟和二房之间苦大仇深,李氏见她如此,胸口一堵,反而没了话说。

“是,小姐!”雪雁应声,去旁边的桌子上点香。

明乐于是不再多留,径自从旁边穿行过去,出了正厅,穿过回廊进了后面的花园。

一路走来,李氏见她这样一副冷冰冰软硬不吃的模样,心里甚是焦急,但又因为知道自己在她面前不讨喜,犹豫着也不敢多言。

进了后院,明乐先打发了随行的侍卫把行礼送去菊华苑,自己则是带着雪晴去老夫人处请安。

李氏一路陪侍,谨小慎微的也不敢多言。

明乐去到寒梅馆的时候,却发现院门紧闭,虽然隐约能够闻到里面梅花清洌的香气,但那整个院子里却都死气沉沉的,一点动静也没有,跟一座无人居住的空宅没什么两样。

明乐对雪晴使了个眼色,雪晴会意,走上前去敲门。

李氏这才找到机会上前,满面愁容的叹息道:“自从你三哥出事以后,你祖母就病下了,这都将近一个月了,谁也不见,我看这一趟,你怕是白来了。”

说话间,院子里已经有人听闻了动静开了门。

采荷从里面探头出来。

见到是明乐,采荷似是愣了一下,然后才匆忙从门缝里挤出来,随手带上门之后才对明乐屈膝拜下道:“奴婢给九小姐请安!”

“起来吧!”明乐道,目光却是越过她去,面无表情的看着紧闭的院门,“我来探望祖母,你替我通传一声吧!”

“回禀九小姐,老夫人近来身子不适,说是不见人,这会儿又睡下了。”采荷忐忑道,说话间时不时就拿眼角的余光偷偷去打量明乐的脸色。

这位九小姐一直就难应付的很,尤其现在今非昔比,顶着个义阳公主的头衔,还马上就要被册为殷王妃。

采荷心里惴惴不安,不住的盘算着后面要如何搪塞。

却是不曾想,明乐闻言却丝毫没有为难,只就淡淡的“哦”了一声,抬眸对雪晴道:“常嬷嬷不是送了好些药材补品过来吗?回头你去看看,有合适祖母用的,给送些过来。”

说完,就再没有片刻迟疑的转身就走。

采荷张了张嘴,面色尴尬的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直到明乐等人的背影消失在小径尽头,才面有忧色的开门进了院子去给老夫人复命。

“走了?”听了采荷的通禀,老夫人面无表情的冷哼一声。

“是!”采荷战战兢兢,头也不敢抬的老实回道:“九小姐说是回头叫人送些补品来给您补身子,然后才走的。”

老夫人的心思,采荷也能揣摩一二,但是几次三番下来,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却是真心不想老夫人会和明乐对上,所以言辞间就极力的试着挽回,大事化小。

老夫人拿眼角的余光瞥了她一眼,语气还是没有什么波动的又在问道,“三夫人跟着她一起走的?”

“是!”采荷回道。

虽然萧氏和李氏现在都不讨老夫人的欢心,但自易明峰死后,李氏就又重新活泛起来,最近又隐隐有了不安分的势头。

老夫人的眼神阴郁,闭目捻着佛珠,过了一会儿才摆摆手道:“你先下去吧!”

“是!”采荷谨小慎微的应着,小心的带上门退了下去。

“老夫人!”待她走后,旁边的黄妈妈才忧心忡忡的开口道,“你还是不要和九小姐置气了,她终归只是个孩子家,而且隔日就出嫁了,您不喜欢她,以后少来往就是了。”

“隔日就出嫁?那你以为她今天是回来做什么的?”老夫人没有睁眼,靠在软枕上语气嘲讽,“上一回撺掇她那个丫头都敢对我下手了,你以为她的眼里还有我这个祖母?有咱们这座武安侯府吗?”

想到上次被长平迷晕了又被从墙头丢出去的事情,老夫人的胸口就压了一口火。

她出身官宦之家,嫁过来武安侯府就是一家主母,多少年来的高高在上说一不二,不曾想到头来一个丫头竟敢欺辱到她的头上来!

“老夫人您是说——”黄妈妈一惊,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

“哼!”老夫人冷冷一笑,“那个丫头的性子我还不知道吗?因为早些年凡儿的事,她心里可是憋足了劲儿,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过了明日,她一旦是出了我易家的这道门槛儿,再要把手伸进来就不容易了。斩草除根,这样简浅的道理,难道你不懂。”

“这——”黄妈妈不由的勃然变色,结结巴巴道,“您是说——您是说少夫人那里——”

“叫人去给我仔细的盯着!”老夫人厉声说道,“就明着传我的话下去,就这么两日的光景,雅竹轩那儿里外都叫他们给我小心的伺候着,韩氏和她肚里的孩子若有个闪失,我扒了他们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