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了明爵,有了宋灏,现在,还有一个明明在看到她满手血腥的样子之后还恳切执着的对她说相信的易明菲。

心里突如其来的暖了一下,明乐重新侧目看了易明菲一眼,缓缓牵动唇角露出一个笑容,“你只说对了一半,虽然的确不是我下的手,但——那也的确是我此次回府的唯一目的。”

易明菲闻言,脸上的表情突然僵硬了一瞬。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吓着了,似乎脸色也跟着苍白了几分。

明乐重新举步回到她的面前,莞尔一笑道:“不过就冲着你刚才的那句相信,你说吧,趁着现在我还在易府,只要你的要求不是太过分,我会尽力。”

许是她答应的太过爽快,易明菲反而有些无所适从。

“嗯?”明乐见她失神,就挑眉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易明菲死死的捏着手里的帕子,似乎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鼓足了勇气抬头对上她的视线,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分家吧!”

这一回却是轮到明乐愣住。

易明菲说完,又好像是怕她会拒绝一般,急忙又再补充道:“我在这府里人微言轻,说什么都是枉然,乐儿,我知道你可以,你帮帮我,想办法让祖母答应分家吧。”

易明菲说着,就一扯裙摆,噗通一声跪在了明乐的脚边,拉着她的手继续道:“这些年,就是为了侯府的这个爵位,母亲她已经做了太多的错事,父亲和六哥都劝过她许多次,可是她什么话也听不进去。我想过了,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这一条路。只有把我们这一房从侯府的族谱里分出去,这样才能彻底断了母亲的念想。”

她说的急切,因为情绪波动太大的缘故,一张小脸都被涨的通红。

明乐的手被她拽着,看着她眼中热忱而急切的表情,心里突然就有那么一丁点儿五味陈杂的感觉。

“你真的想好了吗?”敛了笑容,明乐弯身去拉了她起身,“其实不管三婶儿现在在祖母那里是怎么的不讨喜,但是现在她都没的选,这个爵位一定会是六哥的,只要六哥承袭了武安侯的爵位,那么你也会水涨船高,成为武安侯府名正言顺的千金小姐,再不是附属之下的三房嫡女。而一旦把你们三房从侯府这一支的族谱上分出去,即使三叔经商有道腰缠万贯,脱离了侯府的羽翼庇护,你就是个一名不文的商人之女。你是知道,在大邺,虽然没有官民不婚这样的明确的法律条文,但在习俗上还是将就门当户对。一旦促成此事,你日后在婚姻上的前程也就要大打折扣。”

易明菲今年已经十五,眼瞅着就要及笄,婚事可以说是已经刻不容缓。

明乐自己虽然不信奉门当户对这些,但易明菲作为一个深宅大户养出来的闺秀,一直以来都把日后的婚姻看做女子这一生唯一的出路。

所以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的确叫人震惊。

“我说这样的话,你或许会觉得我是口是心非,可是事到如今,我也已经看开了。”易明菲苦涩一笑,抬头迎上她的视线,眼睛里却是带了几分轻微的笑意的,她拉着明乐的手,她说:“要这些虚名做什么?咱们这座侯府,不管是嫁进来的,还是生在这里的女人,哪一个不是看着光鲜,可是勾心斗角争名逐利之下还剩下什么?二伯母?我母亲?乃至于看上去风光无限的大姐姐,哪一个是真的过的舒心惬意的了?日后就算我凭借这侯府的背景嫁进了豪门大户,保不准也要过这样勾心斗角的日子,与其这样,倒不如做个寻常的百姓女子,父亲疼我,即使没有了武安侯府的荫庇,也不会舍得我受委屈,会为我寻一个能够举案齐眉,让我过安稳日子的好夫婿的。”

这一番话,发自肺腑,却是给人极大的震撼。

明乐回望着眼前这少女温和的眉眼,一时间只觉得心头暖暖的又涩涩的,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乐儿,我知道我这个要求是有些强人所难,可是现在也唯有你能帮我了。”易明菲拉着她的手,进一步说道,“现在只有你去对祖母施压才能促成此事,你就再帮我一次吧。”

易明菲说着,就又要屈膝跪下,却被明乐横手一拦,稳稳的拉住。

要武安侯府分家么?这件事牵扯的各方利益太多,并不容易。

一则易明峰那一房没了指望,而明爵也肯定不会来接这个烫手的山芋,如果依照易明菲的意思,把三房也撇出去,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

向孝宗陈情,取缔了武安侯府的爵位。

而这样一来,就相当于是要毁了武安侯府祖祖辈辈辛苦百年打下来的这份基业。

老夫人会誓死反对不说,就连明乐自己——

她恨的只是萧氏和易明峰那些人,如果因为这样而毁掉整个易家的百年荣光,只就对她死去是祖父和父亲,只怕都咽不下这一口气。

“九妹妹!”易明菲见她久久不语,就有些急了。

“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明乐却是抬手打断她的话,神色凝重,停顿片刻才才又问道:“这件事,六哥是什么意思?也和你是同样的看法吗?”

易明威曾经帮过她的忙,她也承诺了会让他承袭武安侯府的爵位。

虽然对易明菲也是有言在先,答应了会尽力成全他,但对易明威那边——

她同样不能出尔反尔。

“我与六哥商量过了,是他答应了我才来找你的。”易明菲说道,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补充,“对了,六哥还嘱咐给你带句话,他说他这一生无求,所要的只就最后一线余地而已。”

易明菲显然是对这话有着自己的理解,说出来的时候语意轻快而满足。

她和易明威虽然不是一母所出,但彼此兄妹感情深厚,较之易明峰和易明真那些亲兄妹都更要好上许多。

所以提起这个哥哥,易明菲的脸上也满满的洋溢着幸福和满足。

而对于这就话,明乐却是记忆犹新——

就在一月之前,南疆的山中,在面对易明峰的质问时,易明威也只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那时候他对易明峰那样说,很容易让人觉得是场面上的敷衍,而此时再由易明菲的口中转述给她,就是另一番的意味了。

也许不是没有野心,只是在那个男子心中更懂得得失和取舍罢了,也间或是和易明菲一样,都想要给自己乃至于亲人们留有最后的一线余地。

这座武安侯府眼下就剩下一座空架子,保不准什么时候房梁塌下来,就会把里头栖身的人尽数埋葬。

明乐心里权衡着,一时半刻没有马上回答,正在迟疑间,就见易明爵快步从花园的方向过来。

“先别说了。祖母他们从雅竹轩回来了。”易明爵说道,上前快速的握了一下明乐的手背,道:“走,先进去!”

说完又拍了下易明菲的肩膀,露出一个笑容。

这少年的笑容干净,浅浅的酒窝现出来,给人一种晴朗而美好的感觉。

易明菲回她一个笑容,三个人就先行一步重新折回了身后的兰亭阁。

不多时老夫人就带着众人风风火火的杀了回来。

“祖母!”易明菲心里多少有些不安,起身去迎。

“孽障!”老夫人横眉怒吼的冷喝一声,劈头啐了一口:“还不给我跪下!”

她身上怒气很盛,易明菲被吓的不轻,忙不迭屈膝跪了下去。

老夫人径自越过她身边又到里面的主位上落座,坐下了还是第一眼就狠狠的瞪了坐在右下首的明乐。

明乐只就视而不见,垂眸品茶。

“把那个奴才给我带进来。”老夫人碰了个软钉子,心里又是气恼的很,无从发作之余,只就一抬手对院子里喝道。

两个婆子应声,立刻就把被强行拽来的周妈妈推倒在地。

周妈妈身子抖的跟筛子似的,跪在易明菲的旁边不住发抖。

易明菲的脸色白了一白,老夫人已经迫不及待的发难,怒骂道:“这奴才说是受了你的指使,一碗汤药灌晕了你母亲,你说,是不是?”

易明菲咬着下唇,虽然也不是头次见老夫人发货,但是针对她的却是头一次,脸色苍白的点头道:“是——”

“你——”老夫人是着实没想到这个一直以来最乖顺听话的孙女也会做出这种事,一口恶气提上来,直冲的脑袋发晕。

黄妈妈急忙过去给她抚胸口顺气。

老夫人狠狠的喘了两口气,脸色却没什么人色,死死的盯着易明菲,上气不接下气道:“你说,为什么这么做?你们这一个个的,是要翻了天了吗?人人都要在我的面前耍心机,玩手手段,是要气死我吗?”

“祖母,孙女不敢。”易明菲急忙道,她心里是极度的紧张害怕,但转念一想,横竖是没有退路了,只能一咬牙,用已经准备好的说辞搪塞道:“今儿个一早六哥惹了母亲不快,躲出去了,一直没有回来,祖母您也知道母亲她最近身子不太好,孙女是怕他知道了六哥的事情着急,不得已这才从梁大夫那里求了些药混在母亲的茶汤里,让她先睡下了,好叫人去找六哥的。”

事发以后,易明威就一直没有露面。

想来是和易明菲讨好的词儿,为了配合她而特意躲出去了。

易明菲是个实诚不撒谎的,老夫人听了这话,脸色就稍稍缓和了几分。

旁边的周妈妈立刻帮腔道:“老夫人,七小姐也是为了夫人着想,怕夫人被气坏了身子,那药是梁大夫开的,事先小姐就已经问好了,只是让夫人安睡几个时辰,不会伤及身子的。”

“那老六呢?到了这会儿也不见人?”梁大夫不敢瞒着自己办事,老夫人见这事儿没了破绽,也不死咬不放转而问道。

“已经让人去找了!”易明菲小心翼翼的回道。

这时候萧氏的藤椅也被抬了回来,在院子里听到屋里的动静,因为所有人都能证明李氏睡了整晚,那么今天想要拉她下水都不可能。

萧氏虽然不甘心,但为了顾全大局也只能暂时退一步。

“七丫头当真是好大的孝心。”冷嘲热讽的笑了一声,萧氏声到人到,已经进了里面。

两个婆子把藤椅放下,萧氏也不拐弯抹角,立刻就对老夫人发难,“母亲,三房那边的病已经探完了,现在咱们应该言归正传,你给我一个交代了吧。一直以来都没事,偏偏是九丫头回来就出了事,这事儿怎么都说不过去,我要她一个解释。”

“解释什么?”老夫人张了张嘴刚要说话,明乐已经率先开口,冷冷的看着萧氏,道,“你们去雅竹苑,不过是为了证明三婶儿那里,没有办法动手脚,如果能有不在场证明的就是无辜,那么我也一样啊!”

“难不成又是殷王殿下在你房里替你证明吗?”萧氏冷哼道。

“当然不是,因为整个晚上,我的院子都被御林军团团围住,我也可能出门行凶啊!”明乐说道。

第022章

“守在菊华苑内外的不都是殷王府的侍卫吗?他们哪一个不是听你的命令,你要做什么,他们哪个敢拦?”萧氏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目光阴冷的扭头看着外面漆黑一片的夜色,道:“你要做什么,莫说他们没有人敢拦你,甚至为了巴结你,怕是都要争先恐后的替你出手。你现在要拿他们给你作证,易明乐,你这是把咱们当傻子,还是仗着有殷王和太后给你撑腰就有恃无恐了?”

“怎么,你这是在质问我?”明乐手里拢茶的动作略微停顿了一下,旋即微笑着抬头迎上萧氏的视线。

“我不管什么质问不质问,我现在就要一个交代一个说法!”萧氏一梗脖子,强横说道,双手死死的抓着藤椅的把手,枯瘦如柴的手背上,青筋明显的迸射出来,咬牙切齿道,“到了这个份上,我不怕把话说明白了,你一向就和我们二房不对付,你也别否认,你这一次回府的目的咱们各自心照不宣。做都做了,你现在还怕承认吗?”

“就是这个话儿。”明乐也跟着冷了脸,“我若做了,也没有必要遮遮掩掩,但是我没做,难不成还要我平白担下这个干系吗?”

两个人,针锋相对,各自都是寸步不让。

“都住嘴!”老夫人在旁边看着,终于忍不住沉声一喝,“我还没死呢,这里哪儿轮得到你们一个个的吵嚷生事?全都给我闭嘴!”

“母亲!”萧氏却是不依不饶,愤恨之余眼睛都红了,转而对老夫人大声道:“儿媳现在是所有的指望都断了,可是易家的列祖列宗都在上头看着呢,这峰儿才刚去了,他还尸骨未寒就又出了这样的事儿,若是不能还他一个公道,你叫他在九泉之下如何闭眼?”

这么些年,老夫人指望着的就是易明峰,易明峰这一死,且不说祖孙感情——

只就对易家现在的处境来讲,那就是雪上加霜。

这一句话,正是戳中了老夫人的软肋。

老夫人紧跟着也红了眼圈儿。

萧氏见状,立刻趁热打铁的抹了把泪,继续道:“咱们阖府上下,一直相安无事,现在九丫头刚一回来就出了这样的事,您别怪媳妇儿小心眼儿,因为这事儿本身就叫人信服不得,您要为我们做主,给我们一个公道啊!”

阖府上下连着出事儿,老夫人心里始终就揣着一团火。

这会儿正是被萧氏调动出了情绪,闻言就冷着脸看向明乐道:“你二婶儿现在虽然也是口说无凭,但是事关你三哥的子嗣和我易家的前程,既然她提了,我也不能不给她一个明白。既然你坚持说和你无关,那么——给我个解释吧!”

萧氏是口说无凭,但却还是这样理直气壮的来要她一个解释?

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明乐想笑,然后就真的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的脸上带了笑,目光却是清冷无比的盯着老夫人的脸。

老夫人被她这样不加掩饰的目光瞪着,心里突然没来由的发虚发寒。

坐在旁边的易明爵却是先一步起身,二话不说,拽了明乐的手就往外走。

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一时没有反应,直到两人几步走到门口,萧氏才第一个反应过来,对着院子里大声嚷道:“来人,给我拦住他们!”

兰亭阁是易明峰的院子,这段时间为了照顾韩氏,整个人都在萧氏的掌握之中,此时院子里的护院、丫鬟全都是她的人,听他一声令下,立刻就有七八个家丁手持长棍冲出来,把去路封死。

易明爵正在气头上,掌中提了几分内力,迎着指向他最近的一根长棍顶端一掌推了出去。

那家丁有的就只是些蛮力,竟是被他一掌顶翻在地,哎呦呦的捂着胸口打滚。

“反了反了!当着老夫人的面儿你就敢动手,真是无法无天了!”萧氏趁乱凄厉的大声叫嚷,“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把人拿下?”

家丁们一个机灵回过神来,慌乱中也忘了考虑眼前两人的身份,持棍就往上扑。

易明爵一把将明乐拽回身后护住,抢一步上前劈手夺了一个家丁横劈下来的木棍,顺势一脚将他踹飞出去。

“雪雁!雪晴!”明乐眼底显出一丝浓厚的杀意,厉声喝道,同时上前一步将易明爵拽了回来。

雪雁雪晴两个名义上是两个婢女,实际上都是暗卫出身,出手绝不手软,明乐的话音未落两人已经纵身迎了上去,三五下就去了所有人手里的武器,紧跟着惨叫连连,不消片刻,几个家丁就尽数倒在地上,哀嚎着爬也爬不起来。

厅中老夫人的整张脸都青了。

易明爵冷着一张脸,看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依旧是拉了明乐的手,踩着几个家丁抽搐不止的身子大步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就在这时,院外的花园里突然蜿蜒而来一条灯火闪烁的长龙——

却是一身华服锦衣的柳妃带着盛大的仪仗从院外进来。

她来的突然,又刚刚挡在去路上,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柳妃却是先看到满地哀嚎着打滚的几个家丁,脸上露出几分愕然的神色,道:“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本宫来的不是时候?”

说话间,她的目光就不觉落在易明爵的脸上顿住。

这个少年,她见过好几次,但无论是在四年前的柳乡还是半年前的盛京,印象里都始终是个明净而平和的人,这样杀气腾腾满面阴冷的还是头一次。

柳妃微微诧异,对面的易明爵已经冷冰冰的开口:“柳妃娘娘来的好及时。”

语气微寒而冷漠。

“哦!”柳妃脸上表情僵硬了一瞬,回过神来,迟疑着开口,“十公子的脸色好像不太好——”

话音未落,里面老夫人等人已经闻讯迎了出来。

“不知柳妃娘娘大驾,有失远迎,还请娘娘恕罪!”老夫人当先领着众人跪地相迎。

萧氏也被贴身侍候的婆子从藤椅上扶下来,跪伏在地的同时,她的心里却是疑团重重——

因为曾经那次宫宴上,柳妃对明乐使绊子的事情记忆犹新,倒是找不出迹象证明她和明乐有什么牵扯,只是柳妃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显然也不应该只是一个巧合。

“老夫人多礼了,快些起来。”柳妃微笑着款步走上前来,扶了老夫人一把。

“谢过娘娘!”老夫人揪着她的手起身,心里也在揣测她此行的意图。

但很明显——

眼下易家这里的事,还是不宜让她掺和的。

老夫人心里飞快的权衡,几乎立刻就定了主意,刚想把柳妃让出去,到别的院子招呼她,不曾想柳妃却是先她一步,转而对明乐道:“本宫等了许久不见你回转,心里不放心,就跟过来看看,这里——”

柳妃说着,就困惑的扫了眼院子里满地打滚的家丁。

“还不收拾干净了?丢人现眼!”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老夫人也顾不得追究柳妃来此的原因,先是低声对黄妈妈吩咐道。

黄妈妈闻言,立刻招呼了人手过来,把七八个重伤的家丁抬了下去。

柳妃含笑看着,并未插手。

院里清理干净了,老夫人就迫不及待的对柳妃道:“府内的家务事,让娘娘见笑了,这院子简陋,还是请您去前厅奉茶吧!”

说着,就要引柳妃往院子外头走。

这件事,必须要趁热打铁,一旦因为柳妃而搅和了,后面怕是不好收场。

萧氏心里飞快的一经计较,全然不管眼前的场面,急忙就道:“母亲,柳妃娘娘是府上贵客,您大可以叫七丫头去帮忙招呼,这里——您答应了会给我们婆媳一个交代,还是先把事情处理完了再走的好。”

柳妃刚刚挪了一步,闻言,就是饶有兴致的重新回头。

老夫人的脸一黑。

“是啊,前厅还摆着三哥的令堂呢,祖母这是请娘娘去做客的还是去上香的?”然则不等她开口,易明爵已经上前一步,冷冷说道:“你们婆媳妯娌之间要打官司,要吵要闹是你们的事,但阿九是我姐姐,她没有责任也没义务在这里陪着你们唱双簧。不管是杀人也好,放火也好,只要你们有证据,就放心大胆的拿到京兆府甚至于御前去要公道好了,除此之外,谁再对她敢有一句妄言,就别怪我不客气!”

他这话,说是对萧氏,但更多的也是针对老夫人。

萧氏与他们姐弟苦大仇深,彼此之间怎么都不为过,但却是他的这个祖母——

几次三番下来,真真的叫人心寒。

而老夫人的心里虽然早就已经放弃了这一双孙儿,此时被易明爵当面顶撞,她的一张老脸也是涨的通红,胸口一口气顶上来,险些要晕死过去。

“你——你这个孽障!”老夫人双目圆瞪,一时怒极,捏了拳头抬手就要往易明爵身上招呼。

明乐的目色一寒,立刻一个闪身上前,一把稳稳的抓住她的手腕。

她手下用力极大的力气,老夫人手腕一麻,手里的佛珠就落在了地上。

姐弟两个都动了怒气,脸色一个比一个还要阴沉森凉。

“你——你们——”老夫人被她这刀锋一样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心里纵使有再大的火气也发泄不出,只就疼的脊背上隐隐冒汗,整个人都僵在那里——

这个丫头早就不把她放在眼里是真,但这却是头一次,她竟然敢于光明正大的和她动手。

萧氏在后面看着,心里泛起丝丝冷笑。

她想要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局面,彻底激化了老夫人和明乐姐弟之间的矛盾,那么在今晚的这件事上,老夫人就会完全彻底的站在她这一方了。

“九丫头,你也未免太过放肆了,你怎么可以——”萧氏露出焦急的身子,似乎迫切的想要扑过来的帮忙,但因为腿脚不利索,只能焦急的在藤椅上捶胸顿足。

柳妃察言观色,只在旁边故作惊讶的看着。

明乐盯着老夫人的眼睛一声,然后一转身,直接拽着她的手就往厅中走去,一边语速飞快的冷声说道:“我本来还想给你留一丝的情面,但既然你自己一定要当众来撕破脸,我也无所谓了。这是最后一次,今天我还在你易家之内,你要一个合理的解释是吗?好!我可以给你!但是你记着,可一不可二,这只是最后一次了!”

老夫人终究是年纪大了,被她半拖半拽的,一路上脚下被绊了几次,都险些摔倒。

黄妈妈在旁边跟着,急的满头大汗,几次想要开口终究还是没敢。

明乐脚下不停,几步就把老夫人拽回了厅里,进门就是手一松。

老夫人身子不稳,一个踉跄。

老在黄妈妈一直在旁边护着,即使一把抱住她。

几十年来,老夫人一直都是被人高高的供起,即使遭到过如此粗暴的对待,当时就急怒攻心,整张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没忍住,眼泪就开始在眼圈里打转儿。

明乐进门以后,也一直冷着一张脸,回头缓和了语气对对跟进来的易明爵道:“不放心的话,你就先在旁边坐一会儿,要是不想听他们撒泼,就先回吧!”

易明爵对上她的视线,深深的看她一眼,迟疑片刻却是略一颔首道:“那好吧!”

说完就轻轻的吐了口气,谁都不再理会的一撩袍角转身大步离开。

眼前的老夫人已经接近爆发的边缘,柳妃随后跟进来,便是款步上前的搀了她的手,面有难色道:“老夫人,本宫是奉了太后娘娘的懿旨,过府来帮衬着义阳公主备嫁的,您说这好巧不巧的,打扰您了!”

老夫人绷着一张脸,却终究不能把脾气撒在她身上。

“娘娘说哪里的话!”老夫人僵硬回道。

“娘娘请上座吧!”旁边的明乐已经冷冰冰的开口。

柳妃是一张笑脸,但整个屋子里的气氛却都仿佛因为明乐一个人的情绪而完全冻结,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大气不敢出。

“那好!”柳妃干咳一声,又再握了下老夫人的手,然后就势走到首位上坐了。

“老夫人!”黄妈妈焦急的拽了下老夫人的袖子,也把她拽过去。

待到老夫人在另一侧落座,柳妃才再次开口,对老夫人道:“因为是傍晚那会儿才临时得了太后娘娘的旨意,我过来也没有提前跟老夫人打招呼,老夫人该不会怪罪本宫唐突吧?”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老夫人心里正是恨的紧,一肚子的火气,就是因为她在当场而无从发作。

但柳妃名义上说是受了姜太后的指派,但众所周知,这几年她在宫中风头正盛,是孝宗身边对得宠的妃子。

老夫人心里清楚的很,既然是和明乐这一方翻了脸,那么要保住这武安侯府的前程和自己的富贵,就一定不能再惹了孝宗不痛快。

心口里堵了一口气无处发作,老夫人终究还是怄的慌,恼怒之余扬手就给了身边采荷一记耳光,劈头骂道:“作死的奴婢,娘娘是一番好意为了我老婆子着想,你们都是死人吗?怎么娘娘入府这么重要的事也不知道通禀一声?”

采荷被她一巴掌抽出了五个指印,心里更是委屈的紧。

但是她在老夫人身边多年,很了解的对方的脾气,当即也不辩解,直接噗通一声捂着脸跪地请罪:“老夫人息怒,是奴婢的疏忽,奴婢知错了!”

“你也不用为难她了。”明乐不动声色的看着,这时才冷冷一笑,找了张椅子坐下,懒洋洋的开口道:“这事儿不怨她,是我叫人封锁了消息,没让声张。”

“那他们就更该罚了!”老夫人脸一沉,刚刚消下去几分的脾气登时又蹿了上来,抬手一指门口的方向,扬声道,“去把钱四和前院那些个管事的各打三十大板,罢了他们的差事,一并的赶出府去。想我堂堂一个武安侯府,什么时候沦落到这样不成规矩的地步?你年纪小,他们也分不清轻重吗?”

言下之意,却是怪罪钱四等人听了明乐的指使,分不清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是,奴婢这就吩咐下去。”采荷不敢怠慢,爬起来急忙就要去通传。

“这事儿也不必祖母劳神了,孙女已经代您办了。”看着采荷慌张的奔到门口,明乐这才慢条斯理的开口。

采荷一阵狐疑的止了步子,回头去看老夫人。

老夫人更是满脸阴云密布,死死的盯着明乐的面孔。

明乐冷然的一牵嘴角,却是抬眸对上首的柳妃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道:“娘娘,可否借您几个人手,去我那院子的西厢房里把里头关着的几个奴才带过来?”

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困惑,萧氏的眼神却越发显得幽暗而阴狠。

“这个——不太合适吧?”柳妃面有难色的扭头向老夫人看去,迟疑道,“这是在你们武安侯府,本宫这样是不是会有越俎代庖之嫌?”

她话虽是这样说,但现在这里属她的位份最高。

并且身份特殊,以她的名义去提人,才是最公正的。

诚然她这一说也不过是对老夫人的一个态度问题,老夫人憋的脸色发青,终究只能讪笑一声,敷衍道:“娘娘说的哪里话。”

说着却是话锋一转,对采荷冷声吩咐道:“夜里头天黑,咱们府上娘娘的侍卫也不熟悉,你给引路过去吧。”

这便是要采荷随行,以便于掌握第一手的信息,更防止柳妃的人私底下动手脚。

柳妃垂眸抿了口茶,似是对此没有异议。

“是,老夫人!”采荷恭敬的垂首应下,显然是对老夫人的心思了若指掌,转身进了院子。

明乐靠在椅背上,悠闲地摆弄着自己的手指,这时才又继续开口,慢慢说道:“钱四那几个奴才的确是很不像话,我说让他们不要去打扰了祖母养病,他们却非得要逆着我的意思办,可是祖母您的身子要紧没办法,我只能借了柳妃娘娘的人手,一人先赏了他们三十个板子,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主子什么是奴才。不曾想,歪打正着,刚好是和祖母您的想法不谋而合,反而替您解忧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