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乐带着几个丫头在院子里转悠了一会儿消食,但是兴致缺缺,没一会儿就先回房换了衣服爬上床,兀自坐着发呆。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宋灏才回。

“回来了?”明乐回过神来,穿了鞋子走过去帮他更衣,换好了睡袍往床边走的时候,明乐突然开口问道:“阿灏,其实私底下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太霸道强横了些?”

宋灏一愣,随即莞尔,拉她坐在床沿上,抬手弹了下她额前刘海,笑道:“怎么了?又是听谁传的闲话了?你一直都不在乎这些虚名的。”

“我认真问你话呢,你老实说,私底下会不会这样觉得,我霸道、专横,还不近人情?”明乐的神情却不见轻松,问的十分认真。

“这都是些什么词儿?”宋灏挑眉,细看之下才发现她似乎是跟自己交上了真儿了。

这么久以来,明乐为了这种事情认真的还是头一次。

宋灏心里好奇,就扶着她的脑袋枕在自己的腿上,抬手替她梳理散了满床的乌发,语气平和道,“在我看来,你的性子好的很,不仅如此,以后我们的女儿也一样要养成她们这样的性子,可不能叫人欺负了去。”

在瓜熟蒂落之前,所有的太医都不敢妄言明乐这一胎到底是男是女,所有宋灏这话不免带了几分调侃之意。

可是明乐听在耳朵里,却似乎根本无心顾及,神色不觉的又再黯淡三分,喃喃道:“连你都这样说,看来我是时候该想法子改改了。”

“这是怎么了今天?”宋灏哑然失笑,“居然说起这样悲春伤秋的话来。”

宋灏说着,就抬手去摸她的额头,发现没什么异样这才后知后觉的问道,“心情不好?”

“嗯!”明乐坦率的点点头,稍稍翻了个身,下巴抵在交叠的双手上伏在他膝头,“今天你不在家,我想了整天了,你说我对爵儿是不是太过严苛了?现如今反而叫他有了心事也避讳着我,不肯与我说?”

原来是因为易明爵的事。

虽然有时候看着他们姐弟之间过分亲密的举动,宋灏偶尔也会觉得吃味。

不过对于明乐和明爵两个相依为命所培养出来的默契和感情他是可以理解的。

“小舅子怎么了?”宋灏问道。

既然知道是因为易明爵,他反而放下心来。

为了不至于压到肚子,明乐也没有办法像往常一样直接趴在床上,宋灏觉得她半趴在那里的姿势很怪异,就还是帮她翻了个身,让她枕着自己的腿躺下。

明乐却没回答他的话,而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自顾说道:“这些年,自诩是为了保护他,我一直专断独行,我行我素,哪怕明知道他看重我的安危比之那些陈年旧事的仇恨更甚,也还是一意孤行。可是他呢?为了不让我孤军奋战,还是强迫自己站在我的身边,哪怕是再怎么心不甘情情不愿,也会帮着我筹谋计划。说起来,这些年虽然是我顶着做姐姐的名义,其实背地里更多的却是他在竭尽全力的保护我,细想起来,我欠他的实在是太多了。”

“傻瓜,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想要执着的事。在你看来是极有压力的事情,可是在他看来,不过是他心之所向,为自己真正关心在意的人做的最微末的一点努力罢了。反而你若是非要这样想,才会亵渎了他对你真心实意的那份好。”宋灏微微的叹息一声,手指划过她肤如凝脂般细腻的脸颊,眼底的神色温和,和人前那个冷漠强势的男人判若两人。

明乐撇撇嘴,手指绕着他垂下来的半根发带把玩,问道:“这么感慨良多,都不像是我认识的摄政王了?你在说你自己?”

宋灏曾经为姜太后所做的一切,也算是用心良苦。

而反过来,为了保护他,姜太后亦然。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这么多年形成的隔阂真的无法轻易修复,现在哪怕是中间没了阻碍,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也还是那样,生疏的很,看上去更趋于表面化。

明明彼此心里都在乎,也有很多的情感隐藏着,可偏偏却只能维持着这样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

明乐每每看了都会感慨和心酸。

正因为有了这个前车之鉴,所以如今再面对身边每一个人的时候她都会格外的珍惜,不想重蹈覆辙,重复姜太后和宋灏之间的遗憾。

只是——

她还是希望宋灏和姜太后之间的关系能够尽早软化。

宋灏当然明白她的言下之意,闻言却是一笑,道:“我在说很多人。”

姜太后待人处事的方式一向都很冷淡,她昏迷不醒的那段时间,宋灏会一天数趟的往万寿宫跑,可是在她醒了之后反而就不再轻易登门了。

明乐想要劝他两句,他却已经岔开话题道:“对了,你刚说小舅子怎么了?”

虽然知道他是故意回避,明乐终究也是无可奈何。

关于那母子两个——

谁都无可奈何。

“哦!”收拾了散乱的情绪,明乐爬起来,靠坐在宋灏肩上,慢慢说道:“我觉得爵儿可能是有心上人了。”

“嗯?”宋灏闻言一愣,随后就又使劲的揉了揉她脑后发丝,大有种我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道:“说的也是,提起这件事倒是我们疏忽了,按理说他到了这个年纪,也是时候该议亲。不过那小子向来心高气傲,若是随便哪家的姑娘,怕是轻易入不得他的眼呢。”

明爵傲气,却很务实,并不浮夸,他只是不喜欢交际应酬罢了,并没有刻意的端架子疏远谁。

明乐看不惯宋灏拿明爵打趣,就抬头瞪他一眼,“我家爵儿好的很,样貌好,脾气也好,真要说道狂妄自大不近人情,当初的殷王殿下恐怕才堪称其中翘楚吧!”

宋灏被他这副母兽护仔一样的模样逗乐了,脸上却是一本正经的表情,突然单手托起她的下巴仔细的打量起她的脸孔来。

明乐被他看的莫名其妙,皱眉看着他。

宋灏盯着她的脸看了良久,似乎硬生生的要在她脸上看出朵花来,哪怕是明乐这样心性脾气的,被他盯的久了都忍不住微微脸红。

最后却听宋灏感慨着慢慢说道:“可是本王的运气却不是人人都能有的,你倒是再找一个无论是样貌脾气都能镇得住本王的女子出来看看?”

明乐心中汗颜:不带这么自夸的好吧?

好吧,其实也是在夸她!

“谁要听你胡说八道,我在和你说正经事呢!”明乐拍开他的手。

宋灏揽着她往床榻上一趟,仰头看着头顶鹅黄纱帐,唇角弯起,带着淡淡的笑容。

明乐靠在他身边,这才心不在焉的慢慢说道:“靖襄莫名其妙中了毒,昨天荣妃对昌珉的态度也很奇怪,按理说她们两个之前就算是不对盘,也不至于有什么深仇大恨的,可是昨天荣妃看着昌珉的时候,虽然表面上极力的维持平静,那眼神里分明是恨得狠了。”

“你怀疑靖襄中毒是和昌珉有关?”宋灏立刻就抓住了重点,却没有多少惊讶,紧跟着抿抿唇道,“这也有可能。”

昌珉公主会做出任何的事情都不奇怪,因为那本来就是个被娇宠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女疯子。

宋灏说完就沉默了下来,等着听她的后话。

后面的话,明乐是斟酌了一下才说出来的:“后来半夜的时候,凤鸣宫的人带着昌珉公主出宫,半路上爵儿却突然带着长安他们几个在西侧宫门二里之外的地方把人劫了,然后送回了公主府,还特意做成她自缢的假象来。”

昌珉公主的死讯是一大早天还没亮就传送进宫的,当时宋灏就在宫里,早就知道了。

原来他也没有多想,因为本身到了这个地步,昌珉公主都是必死无疑,至于用什么方式么——

是无赶紧要的。

这会儿听了明乐的话,他也才觉出了些异样。

“不是你叫他做的?”宋灏问。

“若是我叫他做的,还需要在这里和你说吗?”明乐皱眉,神情之间很有些黯然,“爵儿和荣妃的反常如出一辙,似乎都是在竭力掩藏什么异样。他们两个人之间不可能有利益的牵扯,所以——”

明乐的话到一半声音就戛然而止。

帐子里一时寂静。

片刻之后,就听宋灏语气平淡的问道:“你不喜欢靖襄?”

和他说话,就是轻松,很多的事只需要她开个头,他马上就能窥透其中深邃,来一个点睛之笔。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明乐道,话到一半突然就不知道该如何措辞。

说实话,她现在心里的情绪很复杂。

一则明爵若是真的有了喜欢的女子,有了能叫他不顾一切,毁灭原则去保护和在意的女子了,她这个做姐姐自然是替他高兴的。

只是——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自己。

这一点的落差搁在心里,叫她一时有些黯然和难受。

宋灏叹一口气,刚要说什么,就听见外头长平在轻轻的敲门道:“王爷,王妃,你们已经安寝了吗?”

“什么事?”宋灏皱眉,语气有点不悦。

明乐却马上反应过来,一下子翻身坐起来,扬声道:“进来吧!”

宋灏无奈,只能跟着一起坐起来。

长平推门进来,有些尴尬的先给两人见了礼,明乐已经迫不及待的问道:“可是我叫你找的人你给我带来了?”

“是!”长平回道,说话间拿眼角的余光小心翼翼的瞧了眼宋灏的脸色。

其实她也不想这个时候过来打扰的,可是眼见着整个下午明乐都为这事魂不守舍的,怕是不叫她赶紧把事情都弄清楚了,这一晚她睡也睡不好。

“你要找什么人?怎么这样火急火燎的,一个晚上也等不得吗?”宋灏的语气略微发冷,很有些不快。

倒不是因为吵了他休息,而是万分紧张明乐的身体,怀着孕也不省心,整天都在为一些事情操心。

“是昌珉身边的一个宫女,靖襄的事情我得要问个明白才能安心。”明乐道,说着就越过他去,要摸到床边穿鞋。

宋灏一把抱住她,对长平道:“你去直接把人带过来吧!”

“是,王爷!”长平应道,转身快步退了出去。

自己媳妇要折腾,宋灏也无可奈何,总不能看她三更半夜再跑到前厅去问事,索性就只能由着她,起身取了外袍过来帮她穿戴,脸色却是明显的不好。

明乐愣了一瞬,突然就有点不好意思,在他蹲下去弯身要帮她穿鞋的时候拦下他的手,握在掌中道:“你两天一夜都没合眼了,先睡吧,我问两句话就来。”

“不差这一会儿。”宋灏抬头对上她星眸璀璨的眼睛,一瞬间什么火气也都消了,忍不住嗤了一声,没好气道:“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说着也转身取了外袍披上。

不多时外头长平就领着神色惴惴的云裳走了进来。

云裳是一大早刚被从宫里放出来的,身上揣着荣妃赏赐的百两银子一刻也不留的出了城门,只想找个没人认识的小山村安分的过日子,不曾想半路上就又被人捉了回来。

这一路上她都战战兢兢的,生怕是荣妃反悔了又想杀她灭口,这会儿见到明乐就更是又惊又怕,进门就直接匍匐在了地上瑟瑟发抖:“奴婢见过王爷,见过王妃!”

“行了,你也不用紧张,就问你两句话,你老实回了,本王马上就叫人送你回去。”宋灏懒洋洋的说道,踱步到明乐身边在随便选了张椅子坐下。

“是!王爷要问什么,奴婢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云裳连忙道。

“嗯!”宋灏淡淡的应了声,随即开门见山的直接问道:“昨天靖襄中毒的事情,本王听说是和昌珉有关,你不是一直跟着昌珉的吗?说说吧!”

“这——”云裳犹豫了一瞬,这个问题荣妃也曾逼问过她,不过她知道对方为了保护靖襄公主是什么事情都会做的,所以就死扛着没有说,现在宋灏特意把她抓回来,又问,她心里还是十分的忐忑。

明乐皱眉,道:“王爷说话一言九鼎,只要你实话实说,我可以保证你一定没事。”

宋灏和明乐的信誉,无论好话坏话,在京城里都是出了名的。

云裳抓住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连忙叩头道:“奴婢说,奴婢什么都说!当时——当时——”

她的脑子飞快的转动,把自己知道的一切信息糅合起来,咬牙说道:“事情是从今年上元节的宫宴上起的头,那天晚上公主带着奴婢出宫的时候无意中看见了易家十公子和靖襄公主走在一起从皇宫东南角的方向过来,她就起了疑心,再加上之前不久公主和十公子在皇庙里遇见,十公子的态度又十分冷淡,公主就十分生气,回去之后就大发雷霆说咽不下这口气,还说靖襄公主是狐狸精。后来她又几次找机会和十公子见面,甚至还递了几回的帖子去易府,可是无一例外都被原封不动的反了回来。公主像是发了狂,谁劝都不听,一定说是——说是——”

她说着,像是有些畏惧的抬眸看了明乐一眼,见对方的神色无异这才大着胆子继续说道:“公主说是因为王妃从中作梗,不肯叫十公子和她亲近,说是要把这块绊脚石启开,然后当时住在公主府的梁大夫又借机挑拨,所以就出了昨天宫宴上的事。本来——本来公主一心图谋大事,不想节外生枝的,可是下午在御花园里闲逛的时候刚巧又遇到十公子和靖襄公主站在一起说话。公主急怒攻心,随后就找上了靖襄公主,两个人起了冲突,然后——然后公主就把揣在身上的一瓶毒药哄骗靖襄公主喝下去了。”

云裳说着已经开始哀哀的哭泣起来。

她很怕,因为事情涉及到易明爵,她很怕明乐会因此而迁怒于她。

“哦?哄骗?”宋灏闻言,却像是突然有了兴致,唇角翘起,淡淡的问道“却不知道是怎么个哄骗法?”

他的声音很平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云裳听在耳朵里,还是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这——”云裳犹豫着,脸上泪痕不觉的就更加汹涌了些,她用力的抹了把眼泪,面有难色道:“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当时公主把奴婢们都支开了,只有她和靖襄公主两个人在亭子里。奴婢远远的看着,只知道她们之间当时发生了十分激烈的争执和冲突的。最后,公主就取了那瓶毒药出来,最后不知怎的,靖襄公主突然就一把夺了那瓶子把药灌了下去。”

那瓶毒药虽然是昌珉公主一早就准备好的,原本也是准备用来对付靖襄公主的,可是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派上用场,云裳自己也一直都想不通,昌珉公主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居然叫靖襄公主亲口把那毒药给吞了。

因为事件本身就是匪夷所思,所以她下意识的紧张唯恐明乐和宋灏不信,忙不迭的又磕了几个头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请王爷和王妃明察!若有半句虚言,奴婢甘愿受天打雷劈。”

明察?当时在场的几个人,云霓还有靖襄身边两个贴身的宫女都已经毙命,唯一的人证就剩下她一个,根本就是死无对证。

明乐的眉头深锁,显然是在权衡她这些话的真假,可是怎么想到了这个份上,这云裳也没了撒谎骗他们的必要。

“长平,带她下去吧,赏她一些银子,让赵毅送她出去。”这边宋灏已经闲适的摆摆手。

云裳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反应了好一会儿几乎是喜极而泣的连忙又磕了几个头,“谢谢王爷,谢谢王妃!”

宋灏摆摆手,明显的不想再听她废话。

长平把她扶起来,带着出了门,神色和语气一样的温柔,走在院子的时候才又提醒了一句道:“出去以后管好你自己的嘴巴,只要你守口如瓶把这些话烂在肚子里,你这一生就可以平安无虞。”

“是!我知道了!”云裳的衣服全部被汗水湿透,忙不迭应下。

她们两人一走,屋子里明乐就侧目朝宋灏看去,“你觉得她的话可信吗?”

靖襄居然自己喝了那瓶毒药?小姑娘傻啊?就算再怎么意气用事——

被人激了两句就这样掉进去了?

“这个叫云裳的丫头怕是没胆量说谎的,现在的关键是,当时昌珉到底是和她说了什么,才叫她不顾一切的当场饮鸩。”宋灏莞尔,灯光下他的目光越发的明亮而耀眼,像是黑色的宝石,发出璀璨而夺目的光辉,这一刻他却是笑的玩味,像是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

明乐的胃口被他吊起来,挑眉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宋灏却是安然闭上了眼。

明乐知道他是故意的,只能起身讨好的坐在他的膝盖上,额头抵着他的额头蹭了蹭。

可宋灏就是稳坐不动,一声都不吭。

明乐的心里带着疑问,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像是被猫挠了一样的难受,只能又凑上去吻了吻他的唇角,“别再卖关子了,我和靖襄公主的接触不多,对她的性子还摸不透彻,快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

宋灏唇角扬起的弧度不觉翘起的更高,也就势吻了吻她的唇瓣,耳鬓厮磨的磨蹭了片刻才重新缓缓的睁开眼,红唇微启,慢慢说道:“你喝了它,再或者——我想办法送去给他尝尝?”

明乐愣了一瞬,一时间没太听明白,脱口道:“什么?”

宋灏看着她脸上迷茫的神色,低声一笑,起身抱着她回了内室,把她放在床上,才漫不经心的道:“我猜昌珉当时跟靖襄说的话无外乎就是这样罢了!”

明乐反应了一下,把当时的情景还原这才恍然大悟,宋灏的那句话是以当时昌珉公主对靖襄公主说话的口吻演变来的。

“你是说,她拿爵儿的性命做筹码,威胁了靖襄公主,逼她就范?”明乐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这种可能,的确是她从来就不曾想过的。

------题外话------

来几场温情戏,缓和缓和气氛,省的你们被阴谋诡计累着,以后就视觉疲劳了╭(╯3╰)╮

第024章 误会一场?

易明爵的身边也是高手如云,每时每刻都有长安和影卫等人跟着,就算昌珉公主想使坏,也很难找到机会下手。

可这些靖襄公主并不知道,如果说她会信了昌珉公主的恐吓之言也不为过。

可是——

就因为这样,她就敢于自己饮鸩来替明爵挡灾吗?

明乐仔细的斟酌,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如果靖襄公主真的会对明爵情深至此,怎么至于到了今时今日,不管是荣妃那里还是明爵那里,她都一丁点的迹象也不曾发现。

明乐的心中有了一瞬间的震撼,随之而来又是浓浓的困惑。

他抬头去看宋灏——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不管明爵心里是怎么想的,在靖襄公主那里,他都相当于是欠下了一笔巨大的人情。

偏偏还是最难计算清楚的感情债。

“你不用现在就这么紧张。”宋灏抬手摸了摸她的发,唇角扬起一个随意的笑容,“靖襄的为人你不知道,虽然表面上看她是被荣妃宠着捧着,养成了那样活泼和开朗的个性,可她本身却是极聪明的。若说她是不是对爵儿有意,这一点我不好妄下论断,但我可以保证的是,她会当着昌珉的面喝下那瓶毒药,绝对不会只是单纯的意气用事。”

“此话怎讲?”明乐道,现如今她是越发觉得靖襄公主的这件事情棘手了。

宋灏扶她躺下,两个人并肩靠在一起,然后继续说道:“有一件事你应该是知道的,宋沐的原配林氏入宫已经有些年头了,虽然最后是孑然一身,可是早几年,她也曾有过一次身孕。可惜时运不济,她的身体先天不好,孩子怀的异常艰难,太医开了各种的方子为她调养,最后胎儿也只勉强保了五个多月。那个时候距离现在,应该是八年前吧。林氏因为是正宫皇后,所以对那个孩子的期望很高,可想而知,小产之后,她的心情会是怎样。那之后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她都变得异常暴躁,喜怒无常,尤其是看宫里有过生育的嫔妃怎么都不顺眼。那个时候,已经有了大皇子,和两位公主,大皇子的生母早逝已经不在了,而二公主的生母正在得宠的时候,林氏也不好轻易动她,于是就把所有的矛头指向生育了大公主的荣妃身上。接连几个月,她以侍疾为名勒令荣妃搬到她的寝宫偏殿居住,早晚侍奉汤药,更有甚者,还要她代替宫婢守夜,整晚整晚的折腾。荣妃的个性最是隐忍,你是知道的。林氏虽然过分,可是因为她刚刚痛失皇儿,母后和宋沐两个也不好苛责她,也就由着她闹腾了。”

这些深宫内院鸡毛蒜皮的往事,明乐以前虽然也叫人查过,但因为与己无关,所以并没有太过关注。

此时听宋灏提起,倒是有了些兴致。

荣妃的性子她现如今已经摸的清楚透彻,而她之前见过的林皇后,虽然不说大度高贵,但起码明面上和嫔妃之间也都还过的去,却也不像是个过分苛刻的人。

“后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明乐问道,“怎么在我见到林皇后的时候,看她的性子倒也还算的温顺的。”

“嗯,是发生了一些事!”宋灏点头,那些往事于他而言没有实质性的牵连,所以他说起来也很随意,“那个时候易明心也是刚入宫门的新人,恃宠而骄。不过那个女人从来都是心大又不自量力,这你也是知道的。后来趁着一次林氏指使荣妃亲手给她炖补药的时候,明妃就买通了掌管林氏小厨房的嬷嬷在那汤里面做了手脚。荣妃一时不察,直接就把炖好的汤药端进了林氏的寝殿,当时明妃以为万无一失,提前给那嬷嬷打赏的时候不凑巧刚好被到凤鸣宫去找荣妃的靖襄听到了。那个时候已经是千钧一发,你猜她是怎么做的?”

宋灏的语气调侃,垂眸看了身边的明乐一眼。

“易明心从一开始就盯着中宫之位,既然是要借刀杀人,肯定是要一次成事的,用的必定是马上可以致人死命的剧毒之物。而在这件事上,易明心一定会很小心,不会留下任何的证据供人追查。如果靖襄会把实情说出来,在完全没有办法证明凶手另有其人的情况下,只凭借那碗汤药是荣妃端进去的这一条,一个谋杀皇后的罪名荣妃就死活都赖不掉了,那样也就不会有她在宫里顺风顺水走到今天了。”明乐分析道。

“的确如此!”宋灏笑了笑,继续说道,“那个时候,靖襄也只有六岁,换成一般的孩子,就算不吓的手足无措,最多也是为了袒护自己的母亲直接把事情抖出来,并且指认明妃的。可是靖襄却没有这么做,她紧赶着就冲进的皇后寝殿,仍是借着寻找荣妃的由头直接撞翻了那碗药,把自己烫伤了不说,更是热的林氏震怒,七月盛夏,要罚她在凤鸣宫的院子里跪上三天三夜。那样的天气,别说是她一个养尊处优的孩子,就算是个身体健壮的侍卫也定然没有办法不吃不喝在烈日下暴晒三日。最后还是荣妃想办法叫人偷偷的求了母后,母后赶来,把人带走了。”

一个六岁的孩子,为了保护自己的母亲居然可以做到这样的地步,无论是她所表现出来的智慧还是勇气都叫人深深折服。

怪不得人都说皇室的孩子较之于普通人家的孩子要更早的成熟长大,现在的靖襄公主虽然活泼无忧,可原来,作为皇室一族的成员,她也未能免俗。

“后来呢?她应该是把这件事告诉母后了吧?”如是闹到了姜太后那里,那么宋灏会知道也就顺理成章了。

不得不说,宋灏的确是吊起了明乐的胃口,对这件事的后续,她很感兴趣。

宋灏于是就耐性很好的替她解惑:“是啊,靖襄哭着把事情的始末对母后说了,母后也信了。不过因为没有拿到真凭实据,再加上明妃正在得宠的时候,还有她娘家那边和朝廷上面盘根错节的关系,根本就没有办法动她。母后其实是最恨后宫女人的这些阴私手段的,可是为了大局着想也不得不把这件事压了下去,不了了之。自那以后,荣妃也慢慢的转了性子,一改原来处处低调的处事作风,变得刻薄刁钻,事事都要抢风头,成了人人避之而唯恐不及的刺儿头,并且在不知不觉间就慢慢的变成了事事和明妃针锋相对。表面上看只是为了争宠互别苗头,实际上,明妃却并不知道当年的事情她已经暴露了,荣妃和她小打小闹了那么多年,只不过是在等时机而已。当然了,这其中也有母后刻意纵容的功劳,因为在那件事上,她也觉得委屈了荣妃和靖襄。虽然表面上她也没对荣妃有多抬举,可是背地里,实则却是十分关照的。而经过那件事,大约是不想靖襄被那些肮脏的手段影响到,日后荣妃对靖襄更是保护的十分严密,慢慢的也就养成了她现在这样活泼开朗的个性。”

就说当初荣妃和易明心之间哪儿来的那么大的兴致天天的斗来斗去,却原来在小打小闹的背后还有这样的波涛暗涌。

也怪不得荣妃会瞄上自己,原来是一早就瞅准了她和易家二房的那些人不对头,想要拉拢同盟的。

“这样说来,荣妃和靖襄这些年过的也不容易。”明乐感慨说道。

虽然荣妃一直没有对她完全的坦白这些事,不过但凡是人,就难免会有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这一点也不能怪她。

“我跟你说这些,就是要告诉你,如果昌珉想要和靖襄斗智耍狠,未必就是那么容易的。如果只是普通的争执,靖襄不可能会是那样易冲动的性子,被她套进去。所以我思前想后,唯一的解释就是她拿了靖襄想要保护的人来做筹码,威胁了她。”宋灏说道。

面对爱情,的确是容易叫人当局者迷。

靖襄公主是个聪明又果敢的少女,难道这一次面对明爵的时候,她便是像当年想要保护荣妃一样的不顾一切了吗?

明乐沉默了一阵,想想明爵那边的反应,还是觉得心里没底。

“可是爵儿那里,我总还觉得有点担心。”明乐皱眉,仰头去看宋灏,“他在宫里的时候好像是因为这件事还特意去找过昌珉一次,难道他不知道靖襄中毒?如果不知道,昨夜他也就没有必要亲自去劫下了昌珉了。靖襄那里还是其次,现在我比较在意的是,他那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呵——”宋灏笑笑,垂眸对上她的视线,咱们还是来说我之前问你的那个问题吧,“现在听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不喜欢靖襄?”

“我还是那句话,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明乐抿抿唇,神色之间突然有了一瞬间的迟疑。

“只是你很介意,因为明爵没有提前对你言明这件事?”宋灏看穿她的心思,手臂收拢将她往怀里抱了抱。

明乐点头,伸手抱住他的腰。

“有关他感情的事情,我不会干涉,不管他喜欢的是谁,只要是他自己真心的喜欢,我都没有异议。可是——”明乐叹一口气,心里翻覆的那种感觉似乎是有点苦涩的,“我想了一整天了,是不是真的是因为我平日里表现的态度太过强硬和苛刻,才叫他在心里也对我产生了本能的排斥和畏惧的情绪,要不然,这样的事情,他为什么会一丁点的风声也不肯跟我透露?”

人都说怀孕的女人都爱胡思乱想,果不其然。

宋灏无奈的摇头一笑,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道:“是你想多了。爵儿他是个男子,你还指望她像女子一样有事没事的拉着你谈心事讲秘密?而且既然他和靖襄双方面都没有明确的表示什么,事情也许还没有发展到那一步。再者说了,你是他的姐姐,又不是他娘亲。要是长姐也还罢了,可两个人是一奶同胞,明明比他只早了半刻钟出世,却偏生的在他面前摆出一副长辈一样老成持重的模样来。他凡事由着你,那是宠着你,难不成连谈婚论嫁的事也要一一想你禀明了,听你的主意,让你做主吗?”

宋灏其实一直都还记得那时在柳乡的赌坊初次见到他们这双姐弟时候的情形,两个瘦弱的孩子,穿的朴素破烂的混迹在人群里,表面上凡事都是以明乐这个姐姐马首是瞻的,可那时候宋灏分明就已经注意到,旁边易明爵戒备至深的神情,仿佛是一有危险就随时准备去为身边的另一个孩子拼命似的。

当时他就觉得这两个孩子很有趣,现在回想起来,倒是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了。

宋灏的话,同样也给明乐带来了太多的震撼,让她不由的开始反思。

的确,从实际年龄上讲,她比明爵大了许多,再加上上一世的明澜又是他的长姐,所以从一开始,她的心里就给自己下了这样的定义,要站在长姐的立场上,代替他们的父母来教育和保护这个年幼的弟弟。

可是实际上呢,在易明爵的眼睛里,却不是这样的。

或者说在其他任何人的视线之内都不是这样子的。

她只是和易明爵一起长大的孪生姐姐,身为女子,在易明爵的心里,她才是那个需要保护的弱者。

而这么久以来,他也的确是秉承着这样的一种信念在默默地这样做。

所以现在,她要站在一个长辈的立场上去看待和要求明爵——

这种出发点的本身就是错的。

“原来是从一开始我的想法就错了吗?”明乐的心中豁然开朗,只是转念一想,一时间还是有些适应不了,然后就听宋灏继续说道:“还记得两年前我在盛京刚和你们碰上不久的时候,他找上我并且主动要求帮我设局刺杀惠王的时候曾经义正词严的警告我,让我离你远一点。因为他觉得我的身份很有可能会给你带来危险,所以不想你和我走的太近。这件事,他应该一直都没有告诉你吧?”

其实当初宋泽的事情发生以后明乐不是没有怀疑过的,只是易明爵的表现太平静,又没有抓住证据,所以她便没有深究。

却原来,那件事真的是和他有关。

明知道掺和到皇室的夺嫡之争里头去没有好处,可是那个少年,只是为了将她从危险的漩涡边缘拉回来,就不惜一切的去和宋灏这样难缠的人物比筹码,谈条件。

明乐的心里一时震动极大。

宋灏见她闷闷不乐的样子,无奈的拉过她的手覆在腹部的位置道:“别再想这些事情了,明爵和你一样,都不是孩子了,你这么喜欢操心,以后还怕没的忙吗?若是你觉得两个不够,以后我们再多生几个?”

说着,就俯首下去吻了吻明乐的唇。

明乐的心思显然还没能被拉回来,双手就势揽着他的脖子回吻了他一下,宋灏就着便要来含她的唇瓣,却被明乐抬手挡住了,看着他道:“那你说有关靖襄的这件事,我还要不要去跟爵儿问清楚?毕竟荣妃那里——有很多事,总不好是他自己去说去做的。”

宋灏看着她眼中期待的神色,终究是心软,轻笑一声,又着摸了摸她的发顶。

“问你话呢!”明乐拿手肘撞他的腰。

“说起来,小舅子为你做了这么多的事情,那我岂不是欠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宋灏突然说道,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头,说的煞有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