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们犹豫再三,终于一咬牙提了家伙就想要跟着纪浩腾往里闯。

纪浩腾轻蔑的斜睨一眼纪浩禹,得意的往地上啐了一口,拔了腰间佩剑就朝武冈斩去。

武冈的目光一凝,他自是不会和这人客气,刚要动手,却见眼前红色的衣袂一掠而过,鬼魅一般。

下一刻,纪浩腾已经压到到了武冈面门之前的长剑就生生顿住。

他惊愕不已的顺着自己的手看过,赫然发现只纪浩禹用两指将他的宝剑生生架在了半空中。

他愣了一瞬——

在他的印象里这纪浩禹就是个连他还不如的草包杂碎,他恍然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再次发力把那剑锋往下压,却竟然分毫也没有撼动。

“你——纪浩禹你疯了不成?敢挡我的路!”纪浩腾涨的满脸通红,用一种一半痛恨一半惊讶的表情怒气冲冲的瞪着眼前的纪浩禹。

纪浩禹的唇角挂着淡淡的笑容,语气已然和气,“世子,本王这也是为你好,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这里的人也不是你能惹的起的,看在皇叔的面子上,本王劝你一句,赶紧回去洗洗睡了吧。”

“你在教训我?就凭你?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纪浩腾两眼喷火,手下一再的发力,却就是丝毫也动不了,这种力量上的差距让他头一次在纪浩禹的面前感觉到了恐慌,气急败坏道,“你还不撤手?你这胳膊肘朝外拐的东西,你三更半夜跑到这里献殷勤那是你的事,可是宋灏公然伤我母妃,这笔账我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已经要叫他付出代价,你别拦着,给我让开!”

“本王说过,是看在皇叔的面子上我才肯和你在这里好好说话的,本王是个什么东西这就不劳你费心去猜了,可是你再在这里闹下去,本王倒是可以预见,明日皇叔就得要去天牢里探视你这个不成气候的东西了!”纪浩禹道,眉目之间仍然染笑,但眼底却是清冷一片,甚至很有些瘆人。

“你——你说什么?你竟敢辱骂本世子?”纪浩腾突然就结巴了,他和纪浩禹是不对付,可以往纪浩禹对他大多是避让,由着他折腾,这一次竟是破天荒的,这个人,当着这么多的人的跟前就这样的给他没脸。

当然了,他对纪浩禹看不上眼已经成了习惯,倒是丝毫也没觉得他之前辱骂纪浩禹的那些话远比纪浩禹回敬给他的更难听。

纪浩禹莞尔,并不解释,指尖稍稍发力,众人只听得嘎嘣一声脆响,却是被他挟制在手的三寸青锋应声断做两截。

他倒是没什么,反而是纪浩腾被震的手腕一麻一下子就撤了手,不由的倒退两步,直接推到了台阶底下。

这会儿他才反应过来——

这纪浩禹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可是无所顾忌作威作福了这么久,他的性子却是改不了的,立刻就又要往前冲。

纪浩禹站在台阶上,这一次却没再拦他。

纪浩腾心中觉得怪异,在错过他身边的时候反而突然顿了片刻。

然后就听纪浩禹道:“太子获罪,整个东宫现在已经被御林军团团封锁起来了,这个消息你应该还没听说吧?”

纪浩腾的心里咯噔一下,脚下步子顿时就生了根一样的顿在那里。

纪浩禹弯了弯唇角,却是不再理他,径自走下台阶。

红玉招呼人把马车赶过来,他上了车之后才又回眸一下,继续道:“戚夫人出事的始末你肯定已经听说了,最后的旨意是父皇下的,你若是真要想闹那就尽管进去,只不过进门之前最后先掂量你自己的分量。”

言罢就合了车门,吩咐人驾车离开。

纪浩腾如遭雷击一般的在原地愣了很久。

武冈也不再和他周旋,直接叫人关了大门。

纪浩腾后面的侍卫等了半天没见他反应,就试着上前来劝道:“世子,咱们还是回去吧,夫人的事情的确是皇上金口玉言,言明一切只是一场意外,这会儿您要脑筋去,不就等于是和皇上对着干了吗?”

荣王势大,众人皆知,但是大兴明面上的皇帝还是纪千胥。

皇帝既然连自己的儿子都能囚困起来,更别提是他了。

若在平时还好,可是如今——

如果太子做了什么忤逆老皇帝的事情而叫老皇帝不得不降罪东宫的话,那么老皇帝的心情肯定不会好了,他是胡闹,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的话——

那不明摆着往枪口上撞吗!

纪浩腾额角青筋暴起,嘴角肌肉抽了好几下,终究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死死的盯着眼前紧闭的大门,几乎是想用眼睛直接在这门上给瞪出几个窟窿来。

随从张了张嘴,还想再劝,但是看他的脸色又不敢,只能忐忑不敢的等着。

好在纪浩腾并没有完全被冲昏头脑,站了一会就甩袖退下来。

随从松一口气,连忙牵了马给他。

纪浩腾翻上马背,一张脸却是黑如锅底灰,满满的都是暴戾阴鸷之气,冷冷道:“去查一查,太子到底是犯了什么事!”

戚夫人的事情他不会就这么算了,但是这会儿得了纪浩禹的警告他倒是长了个心眼,在要采取措施之前一定要把形势摸清楚。

一行人气势汹汹而来,却是败兴而归,马蹄嘀嗒,无限萧索,隐没在了夜色之中。

**

宋灏回到房间,明乐已经命人准备好了洗澡水在等他。

纪浩腾的事他提也没提,横竖只是无关痛痒。

明乐走过去替他更衣,一边解着袍子一边道,“这一次纪浩桀也算是色令智昏了,我瞧着最后他看萧以薇的那眼神,根本就还是没看出来是那女人故意挖了坑给他跳。”

萧以薇替他说的那些话,虽然表面上看去是在求情,但是每一句都别具深意,分明就是火上浇油。

可偏偏那纪浩桀竟然蠢笨至此,竟是到了最后还对萧以薇抱着希望,想来便叫人觉得哭笑不得。

“肃王的这一步棋的确是走的高明。”宋灏也道,“不过也是针对太子而言,如若他的对手换成纪浩禹的话,这种幼稚的招数根本就不必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现在看来我们是不是可以认定是萧以薇在老皇帝面前挑拨把太子给挖坑埋了?”明乐回忆着白日里的事情,思忖道,“在交泰殿的时候,听说那个叫绿乔的宫女死了,太子的神色很奇怪,从一点上我可以断定,他是知道萧以薇要设计陷害我的事情的,甚至可以说是他和萧以薇之间达成了某种共识,想要做什么,可是后来却不想局中有局,反而被萧以薇反水给害了。”

“我看当时黎贵妃的反应,八成是萧以薇跟太子说是要帮他构陷黎贵妃和肃王,所以他便兴冲冲地跑去宫里看戏,却全然不知萧以薇只是想要用那个借口引他过去,进而借和老皇帝联手的另一个局来除掉他。”宋灏道,脱了衣物跨进浴桶。

明乐挪过去,替他除了玉冠和发簪,手指压在他的肩头走神,“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太子还一直觉得萧以薇是站在他的一边的,在殿中的时候才会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我看他最后被拉出殿外时候的神情,倒像是还指望着萧以薇能提他在皇帝面前说些什么,再挽回局面着。”

明乐想着,不觉的苦笑出声,“说起来,这位太子殿下还真是叫人啼笑皆非,倒是可怜了太子妃了,她倒像是个心思清明的人。太子和萧以薇的事情她应该是早就知道了吧,难怪那晚在东宫的接风宴上见到萧以薇我便觉得她的神色有些怪异,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不管他们了,不管太子和肃王怎么折腾,最后坐收渔人之利的人都只会是纪浩禹,这些人也就蹦跶蹦跶而已。”宋灏道,抬手往脸上撩了一捧水。

明乐一时没有防备,袖子上就被他溅湿了一片,索性便挽了袖子替他搓背。

想着白天宫里发生的事,她的精神一直没有集中,手指在他肩上背上滑溜溜的泥鳅一样有一下没一下的蹭着。

宋灏回头,见她正皱眉看着墙角的方向发呆,突然起了心思就伸手一揽手臂环过她的后颈压着她的脑袋下来,直接仰面印上去吻住她的唇。

他浑身上下都沾了水珠,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动就淋了明乐满身。

明乐的身子被他拘着也动不得,双手撑在浴桶的边缘和他拥吻。

倒是极为配合的样子。

宋灏极为满意,两人就保持着这个怪异的姿势嬉闹了一阵,待到宋灏占便宜占的心满意足的松了手,明乐身上的衣物也湿了大半,粘在身上狼狈不堪。

“你看看,越来越没个定性了。”明乐推开他,想要转身去换衣裳,宋灏却是没让,拽着她的手腕笑道:“反正也都湿了,干脆进来一起洗了吧。”

话音未落,就起身抱了她一起沉到水中,连拒绝的机会都没给。

明乐揽着他的脖子靠在他怀里,仰头去看他的脸,突然想起了之前被他和纪浩禹同时回避的问题就又不死心的问道,“那会儿的话都没说明白,你说老皇帝真的就没有怀疑过萧以薇肚子里还是来历吗?”

绿帽子这回事,是个男人都不可能受得了。

老皇帝怎么会这么纵容萧以薇,甚至为了这么个有可能根本就不是他的子嗣的孩子去设计构陷自己的嫡长子?

宋灏垂眸看下来,面对她严肃认真的眼神倒是再次尴尬了,只含蓄道:“皇帝老了!”

明乐的思维清晰,对凡事的分析力和判断力比比多游走朝堂多年的政客都要敏锐犀利,可就是在这件事上犯了糊涂,满眼困惑的等着他解疑。

“傻瓜,不管是六十岁还是七十岁都没有一个男人会愿意承认自己在那方面不行的。”宋灏无奈,只能把窗户纸捅破。

明乐反应了一下才在他带几分坏笑的注视下明白了所谓“那方面”是哪方面,顿时就红了脸,有点无地自容。

宋灏见她如此,忍俊不禁的继续道:“哪怕是老皇帝心里也有怀疑,但是他也一定会忽略掉这一点,宁肯自己蒙蔽自己。再加上如果萧以薇在他面前演戏演的好的话,也的确是会叫他形成一种错觉,觉得是太子单方面对他的女人意图不轨。”

“这样说来,老皇帝未必就是真糊涂,只是在这件事上他是宁肯选择性的装糊涂了。”明乐多少是有些唏嘘,在这件事上若不是宋灏提点,她还是参详不透其中玄机。

不过想想还是觉得荒唐——

“他这样自欺欺人不觉得无趣吗?是人的话就总都会老的,再怎么样也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不是吗?”明乐不能苟同的摇头,便带了几分戏谑的心思仰头去咬宋灏的下巴,“你也比我长了足足六岁呢,这么算起来,我当时倒是考虑的不够周到呢!”

宋灏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却是自己被这丫头调戏了。

她以前在他面前大多数时候都是小媳妇状,哪有这么大胆露骨的时候,宋灏的第一感觉就是来一趟大兴把他媳妇给带坏了,当即便恶狠狠的用力掐了一把她的腰下,咬着她的耳垂道,“说什么混账话呢?我行不行你又不是不知道,要不要再验验?”

明乐自己引火烧身,要躲已经躲不得了,于是屋子里水花飞溅响了半夜,本来预备到院子里守夜的长平等人都自觉的退到了院子外头。

**

回去的马车上,纪浩禹躺在车厢最最里面的软榻上闭目养神,半点也没有被纪浩腾的无理取闹扰了心情。

绿绮和红玉分别坐在车厢靠近门口的一端,都是沉着脸,满面的怒气。

红玉还好,绿绮却是忍了许久都没能忍住,气呼呼的开口道,“爷,你为什么总是纵着那荣王世子,那人也真是不知好歹,几次三番的出言羞辱,奴婢真相把他的舌头削了,看他还要不要乱说话。”

绿绮说着就气的想哭。

自家主子金尊玉贵的一个人,凭什么要受纪浩腾那么一个纨绔的气?多少年了,回回和那人遇上都能叫她气炸了肚子,可是偏偏纪浩禹有话撂下了,不准他们和纪浩腾起冲突。

“红玉!”红玉虽然心里也是气不过,但是她却清楚纪浩禹的脾气,忙是拽了下绿绮的喜剧子低声提醒。

纪浩禹挑了下眼皮,却没管这个话题,只是眸中闪过一抹幽深的光芒,缓缓问道,“你们说,明日早朝之后父皇会如何处置太子?”

“太子这一次惹上的可是谋逆大罪,而且皇上本身就是针对他,奴婢觉得太子这一次是必死无疑了。”红玉正色道。

“可是——”纪浩禹摸了摸下巴,沉思片刻便略有惋惜的摇了摇头道,“如果老头子出手的话,为了斩草除根,东宫满门都必定难逃干系,这样一来,在短时间内岂不是要便宜老二了?”

红玉提了口气,不由的挺直了脊背,聚精会神的看着灯影晃动之下难男子明艳动人的侧脸:“爷的意思是——”

纪浩禹勾唇一笑,抛了个媚眼出来:“既然听明白就去做吧,没有理由这一局就只叫老人一个人占便宜。”

就算现如今他还跟那个位置摸不上边,可是好处也没有全部送到纪浩渊手中的道理,起码要给给他留一手才行。

“是!”红玉应道,半分也不耽搁的推门出去跳下马车。

女子的身形很快,几个起落已经在眼里林立的宅院高墙后面隐没了踪影。

**

东宫。

这一夜,整个东宫灯火通明,远远看去璀璨一片,仿佛是要在一夜之间把它所有的光彩都留在人世间。

太子纪浩桀在屋子里不住的来回踱步,神色焦躁,不时的就抬头往院子里朝向皇宫的方向张望,似乎是在等什么人的样子。

太子妃扶着裴家丫头青蒿的手从外面进来,看到这副情景,已经冷到极致的心头突然燃起熊熊烈火。

她的面容一肃,放开青蒿的手跨进门槛。

太子听到脚步声,满是欣喜的抬头,见到是她就不由的冷了脸道,“怎么是你?”

“妾身给殿下请安!”太子妃屈膝福了福,回头顺着他的目光往院子里看了一眼,道,“殿下一直在往外张望,是在等什么人吗?”

“不关你的事,本宫现在心里烦着呢,没事你出去,别在我眼前晃悠。”太子不耐烦的看了她一眼,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太子妃看着他,原本是不想动怒浪费力气的,终究还是被这个男人的冷血无情给伤着了,冷笑一声道,“东宫所有人现在都寝食难安,在等着明日一早皇上的裁决。就算殿下再怎么不待见妾身,妾身与您到底也是夫妻一场,这会儿若是不来见见您,也不过过了今晚,日后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

“你这说的什么丧气话!”太子尖声怒骂,本来断了茶碗刚要喝茶,就瞬时狠狠的把那茶碗朝太子妃掷了过去。

太子妃躲也不躲,茶水溅了她满身满脸,几缕发丝贴在脸上,那仪容立刻便显出几分狼狈。

“娘娘!”青蒿低呼一声,赶忙抽了帕子要给她擦。

太子妃动也不动,任由她给打理,眼中却是带了隐约的泪光悲悯的看着太子。

太子看着她,隐约之间他觉得自己这个结发妻子和往常似乎是有些不一样的,但是这会儿他心里正烦躁,也没工夫细看,仍是不住的抬头往院子外头瞧。

太子妃瞧着,突然之间就没了脾气。

她深吸一口气,走过去站在太子面前挡住他的视线,冷笑道:“殿下是在等宫里的消息吧?”

“你到底有什么事?没见本宫正烦着呢吗?都什么时候了,还闹什么闹,没事就回你自己的院子里头呆着!”太子不耐烦道,眉头拧的死紧。

这会儿他的真的没有半分心思去应付别的事,一心只等着宫里那边的消息和可能会有的转机。

太子妃的眼中闪过几分轻蔑的神采,走过去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语气平静的慢慢道:“殿下不用等了,这件事情早就尘埃落定,根本就可能再有转圜的余地,你再空等下去也是枉然,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回去书房写一份陈情的折子递进宫里去,或许父皇还会看在你已故母后的情面上对您网开一面,不至于葬送了这宫中上下三百多口的性命。”

“陈莹!”太子怒然拍案,抖着唇角猛地站起来,指尖颤抖指着太子妃道,“这个节骨眼上,你能说点好听的吗?这都是些什么话?本宫是太子,是一国储君,今天的事情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父皇他那是被气糊涂了才会糊里糊涂的定了本宫的罪,回头等他想明白了,本宫自然也就没事了。”

“殿下觉得皇上这会儿还会再想这件事吗?”太子妃也不惧他的怒火,直视他愤怒的面容,字字清晰的反问。

“当然——”太子踌躇满志。

下一刻太子妃却是猝不及防的冷笑一声,她霍的从座位上起身,转过脸去看着皇宫的方向,大声说道:“殿下根本就不是等着皇上想清楚这件事,而是在等着那个女人替您求情吧?您觉得只要有她在皇上身边,您的储君之位就可以永远坐的稳当是吗?您觉得她一定会帮您,保住您现时的身份地位是吗?您觉得有她在,您的手里就还握着最后的一张王牌,什么大风大浪都无所畏惧是吗?您觉得等到明天的太阳升起来了,这座东宫还会是昨日的东宫吗?您又觉得明日之后,您这个太子殿下还会不会继续坐在这个万人敬仰的位置上?”

太子妃的语气凌厉,连着数个问句抛出来,把太子也是惊在了当场。

太子妃出身,是个贤良淑德的女人,一直以来都温婉娴静,甚至都不曾在他面前大声的说过话。

这一刻,太子就像是见鬼一样,看着这个女人封魔了一般的侧影,满眼困惑。

太子妃重新回转身来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她看着太子,目光之中带了很深的怨愤情绪。

不知道为什么,太子突然就觉得心虚,他下意识的开口:“你这是做什么,不就是那么点风流韵事吗?你又不是不知道,黎贵妃在宫里只手遮天,本宫需要一个在父皇身边能帮得上忙的人。这事儿当时我就和你说过了,这都什么节骨眼上了,你还要跑到这里来和我拈酸吃醋闹脾气吗?”

太子的神情语气之间满满的都是不耐烦。

太子妃看在眼里就越是觉得荒凉,她抹了把眼泪,苦笑道,“殿下身边有多少女人,妾身若真是要为了个女人拈酸吃醋也轮不上良妃那么个挂在比人名头下头的。妾身只是替殿下觉得惋惜,也替自己觉得不值,都到了今时今日这样的地步了,殿下您难道还看不清楚局势是怎么会急转直下闹到今天这一步的吗?”

太子皱眉,看着眼前表情完全陌生的揭发妻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妾身想说,殿下死心了,不必再对良妃抱有幻想了,她是不会代您想陛下求情的,甚至于——”太子说着,突然目光一厉,冷笑了出来,“殿下和东宫今天会落到这样的下场少不得有她推波助澜使的力气在里头,说着根本可以说,那个真正想要您死的人就是她!”

太子闻言一惊,像是听了笑话一样怒斥道,“你这女人——”

“殿下,妾身已经说过,妾身不会为了那么个玩意儿拈酸吃醋,妾身和您说这些只是不想等到明日东宫满门抄斩的圣旨下来之后您还糊里糊涂的赴死。”太子妃不等他说完已经出声打断,完全不管太子脸上恼怒烦躁的表情,冷冷道,“您不妨回想一下今日在宫中发生的种种事情,良妃若是真的有心替您解围,她到底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太子越发的糊涂,皱眉想了想,喃喃道:“今日在父皇面前求情的话她也替本宫说了不少——”

“她所谓求情的话,翻来覆去只是一遍一遍的在强调殿下您现在的身份是一国储君!”太子妃一语中的,字字冷硬,她看着太子脸上茫然的神情,目光嘲讽,“殿下过无二主,这天下的皇帝就只有一个,哪怕您被立为太子,但是在陛下驾崩或者正式传位给您之前,您永远都只能安安分分的做您的太子,而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僭越之心。父皇这一辈子都受着荣王的挟制,他最恨的就是有人威胁到他,而现在纵观整个朝局,唯有您所占这个位置才是他最忌讳的。今天良妃一再强调您是太子,便是不断的在提醒父皇,告诉他,你离着那个位子仅有一步,您是现在最直接会威胁到他的人。妾身知道我说这些您必定不会相信,可是您不妨回头想想,最后压断父皇心中最后一根稻草的那句话是什么?是黎贵妃告诉他,您是太子,只有您拿了金箭才能调动城外父皇用来保命的军队,您对他来讲,是足以可以致命的威胁。而这句话虽然是出自黎贵妃之后,却是话赶话从良妃那里被诱导出来的,若不是良妃三番两次的出言提点,当时黎贵妃也心乱了,只怕还未必就能想到这一重上面来。”

太子妃的一番陈词慷慨激昂,太子听的半天没有缓过神来,最后却是面色铁青的后退一步。

他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不住的摇头道:“不会的,不可能,这些——这些——”

他说着又无法自圆其说。

他一直寄希望于萧以薇,哪怕是到了这一刻也不曾放弃,可是冥冥之中却有一种感觉——

他觉得——

太子妃的这些话是对的!

“不会的!”最后,太子还是选择了蒙蔽自己的双眼,他用力攥着拳头,眼睛里燃着熊熊怒火仿佛要吃人一般的盯着太子妃,咬牙切齿道,“她不会这么做的,她不会见死不救的,她——”

他说着,却是心虚的猛地闭了嘴。

太子妃看在眼里不过了然一笑。

她对青蒿使了个眼色,青蒿就去把殿门关了。

太子妃走过去,坐在太子的旁边,直视他的侧脸道,“因为她的肚子里怀着殿下的孩子,所以她不会看着殿下身陷囹圄,甚至去死是吗?”

她的语气温柔而平静,当真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嫉妒之意。

太子浑身都是剧烈一震,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向她,结结巴巴道:“你——你知道——你怎么会——”

“在殿下眼里,妾身就合该是个蠢人是吗?”太子妃微微一笑,那一张温婉娴静的脸上隐隐的竟是有几分夺目而耀眼的光彩闪过。

她没再去看太子脸上狼狈不堪的表情,只就看着远处的一株珊瑚盆景,慢慢说道:“妾身和殿下不一样,在这件事,殿下是真糊涂,而妾身却是不得不装糊涂。殿下,您真的不该再对良妃抱有指望了,因为从一开始,她和您就不是坐在一条船上的。她是肃王的人,她是借着黎贵妃的手入宫,又是借着黎贵妃座桥梁亲近了皇上,夺得帝宠的,这一切摆在这里,难道您还看不明白吗?他们才是同坐一条船的人,而刚刚好和我们又是死对头。”

“不!”太子慌乱的摇头,随后又用更加坚定的语气道,“她只是受制于老二,她是逼于无奈。”

“这些话都是她自己与您说的吧?难道殿下没有听过红颜祸水这四个字?”太子妃却是摇头,语气无悲无喜的慢慢道,“殿下您如何不想,肃王和您之间不睦已久,当日他为什么要单独设宴款待您,还在宴上让这么个女人入了您的眼?如果他只是想送一个探子进咱们东宫,妾身也都还无话可说,可是他在把这个女人引荐给您之后却又迫不及待的翻脸,最后辗转的把人送给了父皇,这其中,您就不想想他到底是何种用意?”

“他不过就是想要借此挑拨本宫和父皇之间的关系。”太子道,这一点他是知道的,“可是本宫并没有中计!”

纪浩渊既然先弄了个女人出来把他迷的神魂颠倒,转手又把人送去了宫里,这种用意实在太明显。

“不,殿下您已经中计了!”太子妃再次果断的打断他的话,“从您开始瞒着父皇和良妃接触,从您开始相信那个女人的话的时候您就已经中计了。”

太子越发的不解,两眼茫然的看着她。

太子妃却不再与他的视线相碰,只就客观而理智的分析道,“其实今天事发之时妾身本来也十分奇怪,为什么父皇会对您这般的不留余地,说什么也是亲骨肉,只凭周桐一个人的供词能说明什么?可是回来以后妾身又自此回想了一遍,如果妾身所料不错的话,今天本来就是父皇要针对您的。”

“这怎么可能!”太子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他不安的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最后就暴躁的指着太子妃道,“你不要再这里信口雌黄,这是不可能的,本宫是父皇的儿子,这只是个误会,父皇只是年纪大了,又听了小人谗言——”

“父皇是年纪大了,脑子容易不清楚,可如果那个向他进谗的人是良妃呢?”太子妃冷笑。

太子下意识的还想反驳,但是看到她眼底毫不掩饰的讽刺的眸光,将要出口的话就一下子都卡在了喉咙里。

“殿下,您可别忘了,您和那个女人之间的关系是见不得人的。”太子妃道,“不仅仅是乱伦的罪责,父皇还是一国之君,这算什么?你们两个可是联手给一国之君戴了绿帽子,这样的罪名,您担不起,她也同样担不起。现在她的肚子也渐渐的大了,她不可能不怕东窗事发,那么能怎么办?她只能先下手为强永绝后患。只要皇上赐死了殿下,那么就是死无对证,她做的事就再没人知道了。”

“不——不会!不会的!她不会这样对本宫,不会的!”太子的眼中闪过慌乱的情绪,神思混乱的不住摆手。

“殿下,您就不要想着她和您说过的那些甜言蜜语了,那些哪里比得上荣华富贵重要?甚至于,哪里比的上性命重要?”太子妃同样是摇头,语气之中却有一种看透了生死的悲凉。

她走过去,抬手握住太子颤抖不住的手掌,用自己纤弱的十指仔细的包裹,用力的握了握,“现在她有了孩子,已经不再需要您了,甚至于,只要她将来诞下的会是个男胎,那么极有可能她便就连肃王和黎贵妃也不需要了。今天在殿中您也看到了,父皇现在对她可谓言听计从,两个人既然能连成一气来设计您,您还指望什么?”

宫里的女人,最大的依傍就是子嗣。

老皇帝已经人到暮年,更是耳根子软糊涂的厉害,萧以薇那么个女人,以前太子妃只觉得她是肃王的棋子,可是经过今天这件事,她心里却是隐隐的有种感觉——

那个女人绝对不会安分。

如果她真的能生下一个皇子,真的就什么都难说了。

甚至于哪怕她只是生了公主,也都有办法变成皇子。

太子听了这一番话,头皮都隐隐发麻。

想着那个柔情笑意在怀里诉衷肠的女子,向着她眉目含泪悲苦无奈的神情,再想想太子妃的这些话,他的心几乎是被人揉搓成了一团,挣扎的厉害。

从心理上他是无论如何也愿意去相信萧以薇的,因为那是他可以摆脱现在这个处境的唯一希望。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尽管他一再竭力的想要让他保持信心,心里就越发的会有一种感觉——

太子妃的话才是对的。

可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明日天亮之后,他不是再无生路了?

想到这里,太子猛地一个机灵,烫了一样用力甩开太子妃的手,将太子妃远远的推开。

他满面通红,脸上神色狰狞的指着太子妃,狠狠道,“你不要再在这里妖言惑众了,就是因为本宫宠幸其他的美人儿冷落了你,你就这般见不得本宫好吗?您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要皱着本宫死吗?本宫是你的夫君,你竟然存了这样的心思,您简直就是毒妇,滚!你给本宫滚出去!”

太子妃怔愣在了原地,眼底有干涸的泪光又慢慢涌上来,最后她却是笑了,悲凉无比道:“殿下,妾身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想教您糊里糊涂的赴死,臣妾与您是结发夫妻,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就是与您共赴黄泉路了,这些话您若是不信,将来到了下头妾身会陪着您一起去向阎王老爷要一个明白。”

太子还想再骂,她已经转身往门口走去。

月中满月,银色的余光洒了一地。

站在门口的时候太妃子突然又回头,面容凄凉的笑了笑,“还有一句话妾身忘了说了,得益于黎贵妃的庇护,肃王殿下能进宫的机会其实并不比殿下您来的少,殿下真的确信良妃肚子里的就是您的种吗?”

太子还想发怒,太子妃就又继续道,“不过是谁的都没关系,横竖现在需要替这笔风流债埋单的都是殿下您和咱们整个东宫了。”

言罢再不理会后面太子歇斯底里的怒吼,快步离开。

太子妃离开的脚步很快,扶着青蒿的手,还是显出些许狼狈,寸步不停的回了自己的院子。

青蒿取了温水来给她净脸,看着她红肿的眼睛,犹豫再三突然屈膝在她面前跪下去。

太子妃惊了一跳,诧异的看向她:“青蒿,你这是做什么?”

“娘娘,您——真的准备认命了吗?”青蒿的眼中有泪光浮动,咬着嘴唇神色悲切的看着她。

太子妃看着她眼底泪光,终究不过苦笑一声,“能怎么样?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这样大的罪名压下来,皇上又似乎是存了心的想要殿下的命,本宫能有什么法子?”

“可是您也要为小郡主们想想啊,”青蒿道,“奴婢知道您对殿下一直存有夫妻之情,就算是他不领情您也一定会陪他一同赴死,否则今日在宫里的时候您就不会一语不发的由着良妃那贱人跳腾。但是不管怎么样,您也要想想郡主啊,她们才多大,让他们这就跟着遭受灭顶之灾,您于心何忍?”

太子妃连着生了三个女儿,一直没能生下儿子,大女儿八岁,小的就只有两岁不到。

想到几个女儿,太子妃就忍不住的落下泪来,伏在青蒿的肩头哭的悲痛欲绝。

青蒿抱着她,主仆两个哭作一团。

半晌太子妃终究也只是无奈的摇头:“命!这都是命!是我这个做娘的无能,对不住她们!”

“娘娘!”青蒿抹了把眼泪,突然用力扶住她的肩头,直视她的眼睛咬牙道,“您振作点,小郡主他们都是无辜的,您一定不能坐以待毙啊,奴婢还有一个法子,或许可以保住东宫里的其他人。”

太子妃的心里燃起一线希望,一把反握住她的手臂:“你有什么法子?这一次殿下惹上的可是谋逆大罪,而且还有良妃那贱人落井下石,想要翻身怕是不能了。”

“娘娘不是把事情都看的通透了吗?陛下气的只是殿下而已!”青蒿道,十分隐晦的垂下眼睛,“小郡主们都是皇室血脉,这一点是不争的事实,皇上和良妃虽然这一次势在必得,可是他们难道不是从头到尾都针对殿下的吗?”

黑暗中,青蒿的眼中闪过一丝隐约的厉芒。

太子妃闻言,浑身的血液顿时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