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侧身坐在宽大的睡榻一边,眼前的小桌上摆着一副打磨精致一看就是有些年头的白玉棋盘,彼时他正单手撑着脑袋靠在那小桌一侧往棋盘上落子。

宋灏一眼看过去,收入眼底的只是他的侧脸。

男人没有束发,发丝柔顺而随意的披散下来,鬓边一缕却是雪样飞白,和周身强大冷硬的气场起了明显的视觉冲突。

凤目狭长,尾端微微挑起一个凌厉的弧度,带着天然王者之资的狂傲和气势。

只这一眼,宋灏在心里就马上对这个人起了很深的戒备之意。

“晚辈宋灏,久仰荣亲王大名,特来拜会!”心神微微一凝,宋灏就走上前去一步,对着男子的侧影拱手一礼,“冒昧前来,还请王爷不要见怪!”

纪千赫对着桌上的棋盘,似乎是在冥思,闻言也未抬头,只就淡淡说道,“过门是客,本王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本来也早就想要见见你了。”

他的声音很淡,略带几分懒散,却是当真叫人半分的喜恶情绪也分辨不出。

纪浩禹闻言便是笑吟吟的往跟前晃了两步,弯身盯着他棋盘上的布局瞧了眼道,“本来还担心我今日登门会打扰皇叔,这会儿看来我却是来对了,皇叔竟然无聊到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摆棋解闷,要我同你对弈一局吗?”

纪浩禹说着就开始抬胳膊撸袖子,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你不行!就你那臭棋篓子,本王这把年纪了,可和你耗不起这时间。”纪千赫闻言却是好脾气的笑了一声出来,两个人倒是父慈子孝的模样。

然后他便扭头朝宋灏飘过来一眼,道:“有兴趣吗?”

两个人,四目交接。

纪千赫的神色平静,跃然眼前的是一张鬼斧神工雕刻而成一般的俊美无双的男人脸庞,多年风霜,似乎就只在他的鬓边留下了些许痕迹,否则眼前的这个男人真的会叫人觉得是超然世外的不死战神。

诚然,他眼底的颜色很深,并不是不染凡尘的谪仙。

“承蒙王爷不弃,晚辈自是甘愿奉陪。”宋灏微微牵动唇角露出一个礼节性的笑容,顿了一下又补充,“但愿不要浪费了王爷的时间才好。”

“试试就知道了。”纪千赫道。

宋灏颔首,走过去脱了靴子上榻,和他对坐在棋盘两端。

纪浩禹扫了眼桌上黑白分明已经摆了好些的棋局,却没有任何的兴致,只就耸耸肩道,“皇叔,这里侄儿就不作陪了,有些日子没来了,我去你后院的池子里泡泡。”

“嗯!”纪千赫略一点头。

纪浩禹拿这里就当是自己家一样,大摇大摆的就转身进了内庭。

大厅里,只剩下宋灏和纪千赫两个人,之前的气氛却未因为纪浩禹的骤然离去而有所改变。

纪千赫对宋灏本身似乎并没有太多关注的兴趣,只是看着他棋盘上已经摆了一半的棋子道:“如何?是收了这一局重新来过,还是就着本王的前手继续走完?”

几乎是毫无征兆的,眼前的气氛就因为他这半真半假的一句话而空前凛冽了起来。

宋灏抬眸看他一眼,唇角带着淡淡的笑容,“客随主便,既然这一局王爷已经摆好了,晚辈又焉能请您悔棋退让?王爷若是不怕我乱了您的棋局,晚辈愿意尽力一试。”

所谓棋局,亦是他们双方此刻对峙的战局。

两人都明白,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由纪千赫在背后运筹帷幄的操控,所有这一切都无不是在他的掌握之中,而到了眼前这个节骨眼上,难道还能说服他收手吗?不过就是让他从幕后走到人前,彼此之间摆明人马来一场真刀真枪的热血厮杀罢了。

两个人各自话中有话,心照不宣。

既然都挑明了这层关系,所以在选子上纪千赫就没有再和宋灏谦让,而是主动先拈了白子在手。

宋灏的心中微微一动,脸上表情却是不显,取了黑子在手。

其实在他的潜意识里他是以为纪千赫要拿黑子的,黑与白,是这世上所有颜色里面的两个极端,不说纪千赫,就连宋灏自己都下意识的特别钟爱黑色——

他们这样的人,哪怕在人前再有多么的光鲜亮丽,可是能够坐在这个位置上的,谁的心里都不可能清明如许不惹尘埃。

在黑与白之间,他们都更倾向于前者。

可是纪千赫此时选的却是白子,这个举动让让宋灏心里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隐约觉得他是要通过这个举动去刻意的坚持固守些什么。

两个人就着之前的残局开始按部就班的落子,宋灏的棋艺是当年在军中的时候跟他外公学的,他对这个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再加上人在军中也没那个闲情逸致,所以就搁置了,也是到了这两年久居京城闲来无事的时候才又重新拾起来琢磨的。

他外公可以算是个棋艺高手,老爷子一生除了醉心兵法典籍,再就只喜好这口儿,所以多年钻研下来,棋艺可谓十分精湛,宋灏虽不能说是承其衣钵,但是得他倾囊相授,自然也是不赖。

纪千赫下棋的时候很认真,几乎是心无旁骛的样子,全局都只盯着棋盘,从头到尾也没有再看过宋灏一眼。

他在围棋上有相当深的造诣,在掌控全局之余落子的时候更是步步精妙,每每叫人赞叹,只走了十余步之后宋灏就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不过他的心态向来都好,既然注定了是个败局,他就更为心平气和,只就全力不叫自己输的太难看。

两个人对坐了整整两个时辰,待到一局终了,宋灏还是以两子的微弱劣势败下阵来。

“晚辈技不如人,让王爷见笑了。”宋灏道,不骄不躁,对这一局的胜负不过一笑置之。

纪千赫却是凝望棋盘久久未语,好半晌他似是怅惘的叹了口气,道:“早知如此,本王该是先让你几子,这么看来,倒像是本王占了你这个小辈的便宜了。”

语气很低,更像是自语,可是那语气却很有些叫人捉摸不透。

宋灏的心里瞬间涌现了一种十分微弱的怪异感觉,可是待要仔细琢磨的时候却又完全无迹可寻。

“不过就是个消遣,王爷不必太过介怀。”宋灏笑道,挽了袖子开始帮忙收子,“来日方长,也许晚辈的棋艺还会有精进的一天,到时候再来向王爷讨教就是。”

“是吗?但愿还能有这个机会吧!”纪千赫道,语气倒是平静。

待到把棋盘清理干净,宋灏才重新整肃了神情看向纪千赫道,“晚辈这一次不远千里而来,一则是受了贵国皇帝陛下的邀请前来祝寿,二来——其实还有一件私事相求荣王殿下。”

“哦?”纪千赫的唇角勾了勾,不置可否。

宋灏看他一眼就继续说道:“实不相瞒,我母后近来的身子不大好,据闻贵国的巫医对延年益寿之术很有研究,晚辈又听闻王爷和宫廷巫医之首的左司大巫医私交不错,不知道可否代为引荐,晚辈想当面向他求教。”

纪千赫没有马上回答,手里拈着最后一枚白子在指间滞留。

宋灏一直注意观察他的脸色,争取不漏掉任何一点的蛛丝马迹——

很显然,纪千赫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过了一会儿纪千赫才把视线移到他脸上,若有所思的沉吟道,“只是小事情,既然你看的上那些巫医的小玩意儿,今日又特意登门,本王不卖你这个面子就说不过去了。哪怕只是看在今日这一局棋的份上,都该遂了你的愿,只不过最近这段时间宫里所有的巫医都忙着准备寿宴上要用的药膳,你要见他,怕是要多留几日了。”

言下之意,便是要把他们之间这一场对决正式开战的时间延后了。

纪千赫不该是个拖泥带水的人,而且眼下大兴朝中混乱一片,他真就准备这样袖手旁观的看下去?

宋灏的心头微微一凛,不由的脱口而出,肃声问道,“王爷是在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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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1章 措手不及,宋灏失踪

“是啊!”纪千赫道,唇角带了丝笑意抬眸看向他,“客随主便,你该不会拂了本王的意吧?”

大约是看出了宋灏眼中的芥蒂之意,他的目光微微一深,又补充了一句道:“难道你不需要这些时间?”

宋灏一愣,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不过是头次见面,纪千赫既然就能一语道破玄机,看穿他后面的打算。

这一则说明他的确是对自己身边的一切情况都了若指掌,但另外还有一点不能忽视的就是——

纪千赫对人心的揣度和算计已经精准到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这个人,远比他们预期之中的更加危险难缠。

“既然王爷开了口了,晚辈自然不好叫您扫兴。”最后,宋灏说道,“晚辈原本就是为了王爷慕名而来,能得王爷当面指点棋艺,荣幸之至。”

纪千赫莞尔,目光略微沉了些许看了他一眼。

然后他起身穿了靴子下地,举步走到门口,面对外面苍翠一片的花木负手而立,仰头看着间或从高空飘落下来的叶子神色幽远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灏坐在榻上,看着他的背影。

他已经不试图再去对这个人试探什么了,因为——

这个人几乎是个完人,叫人完全看不出软肋和突破口,哪怕是你说的再多,他要做什么事要说什么话也永远都只会按照他自己的意愿来,半分也不会被你影响,也半分都不会被你牵制。

换而言之,他想要告诉你的,不用你问他也会说。

而相反,他不想叫你知道的,就算你再怎么旁敲侧击的他也不会透露分毫。

现在他既然说是要等到寿宴之后,那就说明他主意已定。

宋灏很确定,纪千赫是在等待某个契机,可他要等的到底是什么却叫他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

是纪浩禹吗?

回去的路上宋灏也一直在揣摩这件事。

老皇帝的寿宴上一定会有事发生,这一点毋庸置疑,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很有可能到那一天大兴朝中的局势就可以全面稳定下来,所以说——

难道纪千赫等的就是这个?

对面的纪浩禹见他沉默,也很识趣的没有打扰,把他送回了行宫就也回了自己的荆王府。

******

是夜。

皇宫,良妃寝殿。

最近这段时间老皇帝和萧以薇几乎形影不离,三餐都是一起用的,就连晚上也大多时候都是歇在她的寝宫,这一天一切如常,可是两人用完晚膳在御花园里散步的时候刚刚好偶遇了宫中新贵的李美人儿,一起走了一段路,萧以薇便很大方的把老皇帝哄到李美人儿那里,自己孤身一人回了寝殿。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萧以薇道,脱下繁复的宫装换了身宽松的衣物。

荷露带着人服侍她更衣,闻言便道,“马上就要初更过半了,娘娘累了吗?奴婢这就叫人去给您准备香汤沐浴。”

“嗯,叫她们去吧,你留下来给本宫按一按头,今天的确是有些累了。”萧以薇道。

“是!”荷露领命,给下头的宫女使了个眼色。

把人都打发了,她便扶着萧以薇在美人榻上坐下,要去整理软枕给她靠着的时候萧以薇却是拦着没让,道:“这里你别忙活了,先去帮本宫做件事吧!”

“是!”荷露手下的动作一顿,心里同时也是一紧,“请娘娘吩咐。”

她很敏锐的就能感觉到,萧以薇叫她去做的绝对不会是寻常事情。

“你紧张什么?”萧以薇看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安就笑了出来,说着就从铺在美人榻上的席子下面摸出一个小纸包,拉着她的手拍到她的掌心里。

荷露看着那纸包,神色狐疑。

萧以薇看她一眼就把视线移到殿外的夜色当中道,“你去一趟天牢,明日一早东宫的一干人等就要被押解流放了,算是本宫的心意,你去替本宫送送太子妃吧。”

她说着,唇角就不觉的牵起一个微冷的弧度,加重了语气道:“明白本宫的意思吗?”

“是!”荷露点头,僵硬的扯了下嘴角,脸上神色十分的不安的盯着手里纸包。

“放心吧,那些人是死是活皇上是不会看在眼里的。”萧以薇看出她的顾虑,就安抚道,“而且这个纸包里的也不是什么要人命的东西,只是吃了之后会让人神智混乱,忘记一些事情。”

萧以薇和纪浩桀之间想要瞒天过海,她不可能瞒的过身边所有的人,总要有一两个心腹做内应替她遮掩才行。

所以对于她为什么要对太子妃下手,荷露心里其实是有数的。

现如今既然上了她的船,荷露也无可奈何,只能低声的应了。

“快去吧,趁着现在天牢那边的晚饭还没开。”萧以薇道,对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是,娘娘!”荷露暗暗咬牙,捏着那小纸包飞快的去了,背影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萧以薇看着,唇角慢慢牵起一个笑容,眼底的神色却慢慢沉寂,而越发的冰凉起来。

荷露拈着那包药去了天牢,天牢的位置在皇宫边上,靠近东北角,一般情况下的犯人都是收监在应天府的大牢的,但是这一次的太子谋逆案件事关重大,牵扯到了一大票皇家的人,所以太子妃等女眷还有太子膝下的几位郡主就被关在这里。

荷露得了萧以薇的吩咐就紧赶着去了,刚刚好赶上那边的食物送到,一众狱卒在外围的耳房里折腾着分。

一桶漂着几颗米粒的浑浊稀粥外加一筐硬邦邦散发出轻微馊味的窝头,汤水已经冷了,上面几片叶子摇摇晃晃的漂着,真不如直接喝水来的痛快。

荷露站在大门口看了一眼,想着太子妃等人的命运就暗暗叹了口气,刚要举步进去,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身后冷飕飕的,像是被什么凶猛的野兽盯上了一样。

她猛地打了个寒战扭头看去,果然就见远处围墙的暗影底下隐隐约约的似乎是有个人影站在那里。

荷露吓了一跳,干吞了口唾沫,她先是往身后的耳房里看了一眼,犹豫着要不要喊人,但是转念一想,那人既然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站在这里,想必是不怕里头的那些人的。

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大着胆子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挪过去,最后在那人影后面五步之外站住。

那人站在阴影里,身上罩了件宽大的黑色斗篷,从头到脚都捂了个严实,再加上又是背对着她的,荷露一时很难区分。

她大着胆子往前探了探脖子,试着开口道,“你——”

“东西拿来吧!”那人开口,却是开门见山,毫不拖泥带水,说话间已经往旁边伸出一只手去。

那是个女人的声音,声音有点刻意的压得很低沉,但是却透着一种似乎是从修罗地狱里头爬出来的那种天然森冷的感觉,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没有办法用言语形容的感觉。

荷露只是觉得她哪怕是在面对老皇帝的时候都不曾这样的胆怯恐惧过。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她赶紧的就把手里纸包递过去,放到那人的掌心里。

那人收了纸包就顺势拢在袖子里,然后冰冷而毫无温度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回去之后知道怎么说吗?”

荷露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迟疑道,“这——这——”

“告诉她,事情办妥了。”那人道,倒也不刻意的为难她。

“可是——”荷露心里怕的有点想哭。

萧以薇叫她来下药,如果她不能完成任务,萧以薇若是一直等不到天牢这边的消息就会露馅的。

“照我的话去做,或者——你把这包药吞下去?”那人冷冷说道。

荷露一哆嗦,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觉得双腿发软,白着一张脸连忙道,“是!奴婢知道该怎么说,这里的事情奴婢已经办妥了,请良妃娘娘放心!”

那人听了这才满意,仍旧是冷着声音道,“走吧!”

荷露的身子一抖,如蒙大赦,逃也似的转身疾步离开。

从头到尾她都没见过这人的面孔,可是真的是太可怕了,她觉得自己这辈子还从不曾经历过这样可怕的事情,那人竟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一样,让她不知觉的战栗,那是一种仿佛源于血液源头的强力的压迫,让她本能就只敢顺从和臣服。

荷露脚下步子走的飞快,喉咙里一直卡着一声哽咽,但是哭不出来,只能忍着。

回了萧以薇那里,她的手脚还有些发抖。

萧以薇看着她不正常的脸色,皱眉道,“怎么了?事情没办成?”

“不!”荷露连忙摇头,十分肯定的道,“奴婢按照娘娘的吩咐,已经把那药粉洒在了太子妃的饮食里。”

萧以薇听她说的肯定就没再多想,只当她是头一次亲自出手杀人心生恐惧才会这样。

她不耐烦的摆摆手,“行了,今天这里不用你守着了,先下去歇着吧。”

心里却是暗骂了一声“中看不中用”。

“是!”荷露敛声屏气,规规矩矩的应了,因为心虚,礼节上就更是半点差错也不敢留的去了。

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荷露还是战战兢兢,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生怕东窗事发让萧以薇知道她把事情办砸了,左右睡不着,就又重新披了衣服去萧以薇处查看,刚刚走到门口要敲门就看到这宫里的副管事刘泉带着个侍卫从外面火急火燎的进来。

“刘公公,这么晚了,什么事?”荷露问道。

“荷露姑姑,娘娘睡了没有?”刘泉很急,抬手擦了把汗,扯着脖子往萧以薇的寝殿方向张望,“天牢那边的守卫派人过来,说是有急事求见皇上,可是今儿个皇上没有宿在咱们宫里啊。小的不敢随便拿主意,只能过来禀了娘娘,您看这——”

刘泉说着就十分为难的扭头看了眼身边跟着的侍卫。

荷露的心里一阵恍惚,正在发愣,殿中萧以薇似乎是听到了动静已经径自开门走了出来。

见到刘泉带来的侍卫,她的唇角马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语气平静道,“大晚上的,你们在这里吵嚷什么?”

“奴才见过良妃娘娘!”那侍卫连忙跪地行礼,道:“奴才是天牢值夜的守卫,出了些紧急状况,前来禀报皇上,不知道皇上现在何处?”

“哦?天牢么?出了什么事了?”萧以薇漫不经心的问道,走下台阶。

“这——”那侍卫有些为难,心里也有点没谱,斟酌了一下才道,“是今日刚刚入狱的犯人前太子妃陈氏突发恶疾,这会子人大约是不行了,因为是皇上钦点的重犯,奴才们不敢不报,听说皇上最近都是宿在娘娘宫里的,所以才斗胆过来,冲撞了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人不行了?不是只是能致人疯癫的药吗?

荷露心里一惊,猛地抬头朝萧以薇看去。

萧以薇瞪了她一眼,她心里顿时一凉,马上知道——

萧以薇之前给她的并不是什么致人疯癫的药,而是实打实的毒药。

只是她此时更困惑的是那个截住她的人到底意欲何为?如果那人和萧以薇的目的一样,又为什么多此一举?直接叫自己进去把药下了不是也一样的吗?

而如果说她的目的是阻止萧以薇毒害太子妃,这会儿把守天牢的侍卫也不会在这里了,这么一个谎报的罪名,他们担不起。

所以现在,太子妃出事是一定的,那人的目的却着实叫荷露困惑。

这边她还在失神,萧以薇已经叫了那侍卫起身道:“你们也太不小心了,怎么这才刚入狱就出了这样的意外?”

“这——”那侍卫一惊,连忙又要跪下告罪,“奴才也不知道,许是那太子妃养尊处优惯了,一时适应不了天牢里的环境,奴才们真的是尽心看守,不敢有丝毫懈怠,请娘娘明鉴。”

“罢了!”萧以薇似是惋惜的叹了一口气,道,“这都是命!也不怪你们,如今东宫里的人都是重犯,一群犯了谋逆大罪的庶民罢了,这话儿本宫记着了,今天太晚了,就不要打扰皇上休息了,等明儿个本宫自会和皇上禀报,你回去吧,后半夜多注意着点,也就是这一晚上的时间,可别再出什么乱子了。”

这一番话,当真是体恤温和。

那侍卫感激的连忙叩首道谢,又道:“那陈氏的尸首——”

“你们以前怎么处理这类似的事情就怎么办吧!”萧以薇道,摆摆手示意他下去。

那侍卫感恩戴德的连连谢恩,被刘泉引着离开。

其间荷露一直一声不吭的站在那里,神色一半惊讶一半恍惚。

萧以薇倒是没太当回事,待到人走了就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有些人,留着注定是祸害,关键的时候万不能心慈手软的。今天这里不用你伺候,你还是回去睡了吧。”

说完就先一步转身进了内殿。

荷露站在院子里,看着她的殿门合上,再想想之前在天牢附近遇到的事情竟然恍惚觉得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梦,或者她根本就没有遇到什么人,真的是她顺从萧以薇的吩咐投毒杀了太子妃?

荷露的精神恍惚,浑浑噩噩的回了住处。

这边萧以薇刚刚合上殿门,内殿的落地帷幔后头就眉头紧皱走出一个人来,赫然——

却是黎贵妃身边的单嬷嬷。

“娘娘,您对太子妃下手了?”单嬷嬷道,脸上的颜色并不十分好看。

“咳——”萧以薇略有几分尴尬的拈着帕子掩嘴咳了声,笑道,“那女人本宫看在眼里总觉得不舒服,这会儿太子也没了,本宫送她下去也算是成全了她吧!”

单嬷嬷不语,只就阴着脸看着她。

萧以薇在美人榻上坐下,端起茶碗喝了口茶,察觉她的视线一直定在自己脸上,脸上表情不觉的僵了僵,抬头看过道,“嬷嬷你这么看着本宫做什么?”

“老奴是怕将来有一天也会和那陈氏是一样的下场。”单嬷嬷道,语气讽刺。

她对萧以薇似乎是并没有多少尊敬的意思,这会儿态度完全不似在黎贵妃身边时候的那般谨慎恭顺。

萧以薇的脸色微微一变,端在手里的茶碗就顿在半空,不悦道,“嬷嬷这是说的什么话?本宫岂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本宫之所以除掉陈氏是因为知道她必定会因为太子的事情记恨本宫,可是嬷嬷你不一样,咱们可是坐在同一条船上的盟友,我们之间的利益没冲突吧?本宫又怎么会做那种事?”

“老奴本来也不求什么利益。”单嬷嬷道,神色冰冷,像是一座冰雕一样,“老奴就只有芸儿那么一个侄女儿,若不是黎贵妃无情无义的见死不救她也不会死,荣华富贵,名利地位老奴统统不要,老奴只要替芸丫头报了这个仇就好。娘娘,老奴会允诺帮您也为了这件事,所以您可别诓骗老奴,您是知道的,老奴这样的人,身无长物,本就是什么都不怕的,你穿鞋的要和咱赤脚的耍心眼斗狠,可得要思量着来。”

这些话,相当于是完全不加掩饰的警告。

萧以薇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但是能从黎贵妃那里争取到单嬷嬷,这对她而言却是十分不易的,纵观整个交泰殿就只有单嬷嬷才是黎贵妃母子完全不设防的人,唯有用这个人替她做内应,对她来日的行事上才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所以现在,哪怕这个老奴才再怎么不识抬举,她也必须要忍着。

“单嬷嬷对芸儿的看护之情本宫自是知道的,也是黎贵妃太不近人情了一些。”萧以薇僵硬的扯了下嘴角,她放下茶碗,起身亲自抓住单嬷嬷的手握了握道,“嬷嬷你放心吧,这一次只要我们成事,黎贵妃母子绝对死无葬身之地,芸儿的仇一定能报!”

“那老奴就要先谢谢良妃娘娘了。”单嬷嬷道,象征性的屈了下膝盖,腰杆却是挺的笔直。

萧以薇看着她就觉得心里堵得慌,敷衍道,“你我之间不用说这样的客气话,嬷嬷出来也有一阵子了,省的被人发现,您就先回去吧。”

单嬷嬷的目光冰冷看着她的侧脸,脚下却是纹丝微动。

萧以薇狐疑,扭头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嬷嬷还有别的事?”

“是!”单嬷嬷道,唇角突然牵起一个古怪的笑意道,“关于大邺的摄政王夫妇,娘娘可有什么打算?”

萧以薇闻言,心头却是剧烈一跳,恍然之间就慌乱了起来。

“嬷嬷你不会是——”她压着胸口,惊愕不已的看着单嬷嬷。

“芸儿的死,虽然说是安成公主牵累所致,但是其中也没少了这两口子推波助澜的功劳,现在机会难得,他们居然来了这里——”单嬷嬷道,眼中有一种叫萧以薇完全看不懂的狂热的光影闪烁。

萧以薇看着眼前这个容颜半老表情僵硬的女人,心里突突的跳的越发厉害。

“单嬷嬷,本宫知道你报仇心切,可是有些事总要量力而为,否则只会适得其反——”萧以薇劝道。

“娘娘的身世老奴是知道的,难道您对他们就没有点什么想法?”单嬷嬷并未等她说完已经出言打断,语气嘲讽的看着她道,“娘娘真当您做的一切可以瞒天过海?昨天金箭失窃一案您分明也是对那摄政王妃存了杀心的,那位王妃的心性老奴有所耳闻,绝对是个睚眦必报的狠辣角色,您还真以为那事儿之后她就会善罢甘休了吗?”

萧以薇的心头一跳,愠怒道,“眼下大局要紧,经过昨天的事情本宫也才醒过味来,那两个人暂时不能动。”

她的语气强硬,但是想着单嬷嬷的脾气,马上又软了语气道,“嬷嬷你说的对,就这么放过那个小贱人,本宫也是无论如何都不甘心的,可是眼下大局未定,万也不是为了她就乱了方寸的时候,待到这件事了了,我们再从长计议想一个万全之策。”

单嬷嬷是个千年的妖怪,要笼络的了并不容易,可是相对而言——

她现在更怕的人是彭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