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息,薛嘉禾开口道,“南蛮不足为患,只需小心设防。”

更何况还有容决这个南蛮的克星在。

棘手的是比南蛮更繁盛、如今却按兵不动的东蜀。

“现在看来,和亲必定是缓兵之计,想叫我放下警惕的。”幼帝闷闷不乐地哼了一声,“那毓王妃也不是个能旺夫的,刚嫁过去,先毓王就遇刺身亡……也不对,对她来说或许是好事,更早些日子地从世子妃成了毓王妃。”

“先毓王过世多久了?”薛嘉禾突然道。

幼帝自然知道她问的是什么,“有半年了,但毓王未出丧期,二人尚未正式成婚。”

“听说毓王也生了病?”

“好似是送灵时染了风寒,前些日子来报说已经大体康复了。”幼帝扫了眼案上的文书奏折,有些头疼,“这些无关紧要的折子每日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颇浪费时间。”

从前倒是有容决代为处理,幼帝亲政后,这些便一口气都压在了他的肩上。

尽管早有准备,也为此练习了许久,刚上手的头几个月,幼帝还是过得十分焦头烂额。

“……那时最能叫我高兴的一件事就是,偷闲时便看看容决,见他还是没找着皇姐,我就舒畅了。”幼帝撇撇嘴,“我还想着,皇姐若是能拖他个十年八年的,才拍案叫绝呢。”

“你这话可别对容决说。”薛嘉禾好笑道,“他这人多记仇,你不是不晓得。”

幼帝挑眉,“我是他小舅子,他如今不能记我仇。”

这小舅子身份倒是适应得很快。

即便心知肚明幼帝是为了岔开东蜀的话题不再细谈,薛嘉禾也没戳穿,她原本也只是想将太后方才提议之事转告给幼帝罢了。

虽说她是个已婚之人,论身份地位又确实可以去说个亲,但若对象是蓝东亭的话……这还是算了。

薛嘉禾可不想将和蓝家、蓝东亭之间的关系搞得太僵。

在宫中逗留了两三个时辰后,天色刚有些暗下去,幼帝正要邀薛嘉禾留在宫中用饭,大太监便来报说摄政王来了。

幼帝面色一沉,“他这就是来截人的!”

连吃个饭的功夫也不让,简直妒夫一个!

这可是我亲姐姐!幼帝恨恨地腹诽。

薛嘉禾当然也知道事实如此,但她还是替容决说了句好话,“我此后就在摄政王府,有的是时间,过几日再来宫中探望陛下便是。”

幼帝捏了捏外甥女软绵绵的手掌,脸色刚好看了两分,容决已经进了御书房。

“见过陛下,”容决的视线从幼帝身上一扫而过,便转向了薛嘉禾,“——该回府了。”

尽管幼帝将容决转头后软化下来的表情都收入眼里,这绝不代表他就不介意容决闯进宫里来跟他抢姐姐这件事,“摄政王殿下来得正好,朕有事想同你商议。”

容决冷冰冰地转头看他,“陛下一下午都不务正业,我还以为陛下的政务早就处理完了。”

幼帝义正言辞,“若摄政王殿下再来早些,这桩要事也早就谈完了。”他顿了顿,便侧身示意绿盈上来接过襁褓,边轻声道,“蛮王死了,摄政王殿下该知道的吧?”

容决面色未变。

——他确实是一早就收到了消息,但这和他要带薛嘉禾回摄政王府用回京后的第一顿饭有什么关系?

“既然是正事,你们便好好商议。”薛嘉禾插话一锤定音,“我带孩子先回府去,院中还有许多东西要收拾。”

更别提今日太后和幼帝的大批赏赐也得回府慢慢清点,再将西棠院收拾出来,薛嘉禾估摸着得花上三五天才能全然安顿好。

而正事就是正事,更何况是跟南蛮有关的呢。

薛嘉禾果决地将容决留给了幼帝,抱着儿子出御书房时,朝他扬眉笑了一下,半是安抚半是调侃地道,“我让厨房给你热着宵夜,省得饿着肚子回府还只能啃冷馒头。”

容决:“……”他目送薛嘉禾的背影离开,啧了一声,眉宇重新皱出熟悉的川字。

“看来你和皇姐相处得不错。”幼帝幽幽地道,“但皇姐会回京,可是出于安全的考虑。”

容决回了头,他居高临下地看了眼少年皇帝。

若是一个月前,他恐怕也得同意幼帝的观点——薛嘉禾选择离开长明村,多是出于对南蛮人的忌惮。

可现在的容决已经不是一个月前的容决了。

尤其是在看了萤火虫那夜之后。

于是容决大度地放过了小舅子阴阳怪气的明枪暗箭,直接说起了正事,“陕南我已布下兵线,只等一个适当的时机便长驱直入。”

幼帝面上笑意也在薛嘉禾离开后便消失无踪,他点了点头,“看来你同我是一个想法。”

——南蛮屡屡想要进犯大庆?打死了,以后就不会再乱跳了。

原本两年前的容决是考虑到将南蛮从地图上铲除需要的人力物力过大,而南蛮当时被打得半残,蛮王亲自出来求和,容决权衡过后便同意了和谈。

但在知道薛嘉禾曾因为当年甲片的事被南蛮人捉走讯问过后,容决梦里都想回到在陕南同南蛮军对阵的时候,先将南蛮灭了国,再回汴京见薛嘉禾。

时光不能回头,那只能退而求其次,再打一次南蛮了。

这次,容决和幼帝有志一同:南蛮是处不熟的白眼狼,打死再说。

薛嘉禾将一大一小掌握着大庆国之命脉的男人丢到了一块儿后,便坐上辇车慢悠悠离开了皇宫。

等回了摄政王府后,叫她惊讶的是西棠院同从前一样一尘不染,窗明几净,好似每日都有人打扫和入住似的。

管家笑眯眯道,“每日都让人来打扫得干干净净,长公主的东西一样也没挪过位置,您看宫中新来的赏赐放在什么地方好?”

薛嘉禾侧脸瞅他一眼,笑,“我离京太久,倒是忘了摄政王府里头有这么位什么都能做的管家。”

管家面不改色,“长公主用得顺手便好,有什么吩咐尽管下令。”

从前管家对她可不是这般态度,想来是容决吩咐过什么了。

不过薛嘉禾也不在意,管家是个聪明人,且对容决忠心,这便够了。

至少府中上上下下都有人打理得妥妥帖帖,薛嘉禾又是个懒得管事的,有这么个人比没这么个人好。

“对了,”薛嘉禾突然道,“长公主府被赵白踩破的屋顶,修好了吗?”

管家:“……”他完美的笑容一僵,停顿片刻后才道,“长公主离京这许久,其实几个月前便已经修葺好了。”

“是从摄政王府支的账吧?”薛嘉禾确认。

“……是陛下着人修的。”

“可那是赵白和容决弄坏的,还是从摄政王府账上赔给我更好吧?”

“……长公主说得是,我明日便去办。”管家瞧着和从前截然不同的薛嘉禾,咽下一口辛酸泪:从今往后,摄政王府就多了一个手握实权的女主人了。

敢情长公主从前矜贵又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都是披了皮的!眼下终于全都暴露了!

“容决晚上大概不会回来用饭了,陛下找他议事呢,”薛嘉禾这才满意地道,“让厨房给他留宵夜便好。”

管家应了是掉头要走时,薛嘉禾又喊住了他。

“宵夜里,给我也留上一份桂花糖水。”她道。

管家面上笑意加深了两分,他弯腰再度应道,“是。”

第130章

回了汴京之后的日子比薛嘉禾想象中还平淡一些。

只是刚回京的这两日有些她预计中的繁忙——先是去了一趟宫中,而后再发了几封帖子请蓝夫人、蓝四姑娘和已经出嫁的蓝五姑娘到摄政王府。

蓝四姑娘是抱着猫儿来的,橘猫如今被她养得油光水量,抱在怀里沉甸甸的一只,不像猫,像是个球。

薛嘉禾看着都险些认不出来这是当时容决半夜偷偷摸摸塞进她帐中的猫,颇为好笑地撸了一把,道,“等下次秋狩送回去时,可不知道还能不能在那儿作威作福。”

“那就不送了呗。”蓝四姑娘道,“反正我又不要嫁人,可以一直养着它。”

蓝五姑娘无暇理会猫和自家姐姐,她凑在蓝夫人身边对一堆粉雕玉琢的小婴儿爱不释手,连声抱怨,“我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动静呀!”

蓝夫人又气又笑,“都嫁了人的年纪,说话矜持一点!”

蓝五姑娘撇了嘴,“我都嫁了人了还不能说这些,那等什么时候才能说啊!殿下可不就是早早地怀上了吗?”

突然被点了名字的薛嘉禾有点茫然地抬眼看看,思忖片刻道,“我让太医院派人去你家看看,给个药膳的方子?”

蓝五姑娘开心道,“好啊!看看我是不是体弱?”

蓝四姑娘淡然,“寻个妹夫也在家的日子,看看妹夫是不是太清心寡欲了。”

薛嘉禾一怔,见到蓝五姑娘跳脚才反应过来:敢情不是她想的那样小两口体虚,而是行房次数太少了。

不过这话题不好开头,一说起来便容易引火烧了自个儿,薛嘉禾果断将话头给岔开说去了别的地方。

——说到底,她和容决躺在一张床上的次数那才叫屈指可数,可偏偏她就好巧不巧地有了孩子。

薛嘉禾咬着摄政王府里新作的桂花酥,又不自觉地用眼角余光扫向了外屋里厅后的个小角落。

来客是见不着,得往里走走,就能看见容决打地铺的家当了。

——当真是该听话的时候不听话,不该听话的时候突地又乖顺起来。

薛嘉禾倒也不急,等着看容决到底什么时候才憋不住。

“听说殿下昨儿先去的宫里,碰见我阿兄没有?”蓝五姑娘被调侃得狠了,有意将话题调转了个方向,求助地看向薛嘉禾。

“见了一面,没说上话。”薛嘉禾回过神来,想起太后想要叮嘱的那档子糟心事,思忖片刻还是开口道,“蓝东亭的亲事,是他自己做主?”

算起年纪来,蓝东亭和容决相仿,确实是早就应该有家室、至少有个通房的年纪了。

蓝夫人无奈地笑,“他,殿下还不知道?我倒是想张罗,这也得张罗得开才行啊。眼看着再过几个正月就是而立之年的人了,他倒是一点也不急。”

“我想也是。”得到的答案同自己想的一样,薛嘉禾笑了笑,“他自然不必急的,汴京城里里外外想要嫁给他的姑娘多了去了。”

以蓝东亭的地位,别说他三十了,就算四五十也照样有的是人愿意嫁。

蓝夫人含笑称是,将叹息掩了下去。

她固然满意自己这个儿子,却也十分遗憾他不能和自己心爱之人走到一起。

若说在薛嘉禾离京之前,容决和她闹掰还有那么一两成可能的话,这次他们二人悄然回京,蓝夫人看着这一两成的可能性也是没有了。

——堂堂摄政王显然已拜倒在石榴裙下了,这遗憾也没用。

不过薛嘉禾突然道这句话的用意叫蓝夫人有些在意,她道,“殿下这话听着跟要说亲似的。”

薛嘉禾笑道,“可不是我,是太后身边有个小姑娘,我看着好似对蓝东亭有些爱慕,便这么问上一嘴罢了。”

话不必说得太直白,蓝夫人便明白过来是太后想让薛嘉禾牵个红线,既好奇又疑惑,“太后让殿下来给我儿说亲?”

哪怕天底下能说亲的都死绝了,这也轮不到薛嘉禾亲自去啊。

这得多尴尬?

“夫人放心,我并未应下来。”薛嘉禾摆手道,“只是我特意看了小姑娘的神情,很是动心的模样,便和你私底下说一声。”

若真有人想促成何盛乐和蓝东亭,那恐怕也不会这一次便住手了。

蓝夫人点了点头,“叫什么名字?”

“何盛乐。”薛嘉禾轻声道,“原是周家的人,随母亲改嫁,在太后身边养大的。”

这污点不算污点的,蓝夫人倒不甚在意,她颇有些膈应的是太后想找薛嘉禾传话的所作所为,心中便将这名字给记下了,“多谢殿下。”

“我瞧着陛下是不知道的意思,否则他一准直接给蓝东亭说了。”薛嘉禾想了想,又替自家弟弟叫了句冤。

蓝夫人失笑,“说句大不敬的,陛下也是我看着长大了的。”

只不过幼帝和太后就算是一条心,走的也未必是同一条路。

太后和蓝家人约莫也是薛嘉禾全部要招待的亲朋好友了,等将蓝家人也送走后,薛嘉禾便闲了下来,她将西棠院里积了半年的物件都打开出去晒了太阳。

好在薛嘉禾不是个爱看书的人,否则成千上万的书一本本晒起来那才真叫大阵仗。

她屋里最多的倒是各色成衣、尚未裁剪的绫罗绸缎、珠宝玉石、古玩字画等等。

略一清点,先帝赐下得最多,幼帝和容决差不多。

——都是薛嘉禾离京之前想着也不属于自己便码起来留在了西棠院里的,这会儿看着山海似的箱子颇有些头疼。

还偏都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拿一件出去卖了都够别人一家人过的。

“殿下,还有您大婚时的嫁妆和聘礼呢。”绿盈提醒道,“因着实在太多,都没存在西棠院里,放在长公主府了。”

薛嘉禾:“……”成亲成得太没实感,她都给忘了那十里红妆。

长公主出嫁,架势当然必须得足,摄政王府准备的聘礼直接送去了长公主府而不是宫中。

而薛嘉禾的嫁妆是宫中一手抄办,按大庆律法来算便是她自己的私人家当,算起来两百来抬,薛嘉禾自己都记不清到底有些什么东西。

“先理这头的吧。”她按了按额角,“西棠院里都是近的,我多少还记得一些。”

说着,薛嘉禾便准确地抽出一个长长的盒子,打开看了里头还完完整整的小面人,嘴角噙了笑。

“……傻乎乎的。”

绿盈凑过来看了眼,也笑,“我那时对殿下暗示摄政王的心意,殿下还死活不信呢。”

“他自己都没明白过来,我信什么信?”薛嘉禾将盒子一盖,没好气道,“我要那时信了,我能跑得掉?”

“那或许您就不必跑了呢。”绿盈说着,将其他盒子箱子搬了出来一字排开。

薛嘉禾戳戳绿盈的脑袋不跟她计较,挨个打开看了一遍,依旧险些被那箱圆滚滚的大珍珠给闪了眼睛,连忙合上。

最后一个箱子的盖子都沉得很,见到里头放着的细弓,薛嘉禾才挑了眉。

这是容决送她的弓,还送了两回。

第一回 叫生气的她亲手给退了回去,容决又给送了第二次,但那之后她便没再碰过了。

薛嘉禾颇觉有意思地摸了摸弓身,道,“这个挂起来吧。”

绿盈一怔,“挂在西棠院里?”

西棠院是照着长公主身份装饰的,样样是奢华沉稳,可又看得出是女儿家的住处,乍挂上一张弓,实在不太匹配。

“小宝以后许能用得着呢。”薛嘉禾信口道。

绿盈看了眼还没弓长的小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