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容决答。

他的答案一出口,薛嘉禾就伸出另一只手扣住了他覆在面上的手掌往下拉,像是要挣脱桎梏。

容决先是试着较了较劲,随后发觉薛嘉禾竟真用了蛮力在扯,只能无奈地放松了力道。

他这会儿也算是明白过来了,薛嘉禾的酒量恐怕是连两杯桂花酒都没有的。

容决在心里叹气——这不知道是他在回到汴京后叹的第几口气了。

薛嘉禾顺利将容决的手扯下来,却没甩开,亮晶晶的双眼望了望他,而后迅速地低头在他指尖亲了亲。

容决瞳仁一缩,几乎是瞬间觉得指尖被冬日里抖开厚衣似的细小电流刺了一下。

噼啪一声,一瞬便劈到心口,将皮肉底下的血流点燃。

容决不敢动,他光是站着将欲念压下去都有点费力。

而薛嘉禾亲完就不动了,她站着思索了一会儿,才笑嘻嘻地抬脸对容决承认道,“我有点醉了。”

倒是老实得很,不跑不叫,还眼儿全然信任地瞧着他。

容决的火气实在是没地方发泄:“……”这还用你承认?

他忍了又忍,还是低头去吻了她,字句间颇有些咬牙切齿气急败坏,“谁惯的你这幅德行,天下没人能管你了是不是?”

第134章

绿盈带着奶娘和两个孩子回来时,薛嘉禾已经被容决背在背上了。

绿盈看薛嘉禾环着容决脖子一幅睡得香甜的模样,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到底是从小到大少被人这么放肆地纵着,长公主看起来比从前孩子气了不止两三分,她却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是件好事。

若是摄政王真能不变心就好了。

要知道有些东西,享受过后再失去,比一辈子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要来得难受得多。

绿盈想着,脚下静悄悄地跟着容决从一条人烟稀少的路径离开皇宫。

绕过中秋宴的园子经过另一片花园时,薛嘉禾突然醒了过来,她眯眼看了看周围,道,“我记得这个池子。”

容决哄了她两句,等薛嘉禾再闭上眼时,他往鱼池看了一眼。

这池中养的是金红二色的锦鲤,薛嘉禾刚入宫时喜欢得很,得了空便来看,但到底是怕水不敢靠得太近,只在桥上或亭子里喂一喂,有次却不知道怎么的到了池边,还险些掉进去。

正巧容决那日顶了赵白的班,他边皱眉心想这人怎么这么蠢,便将薛嘉禾给捞了上来,只沾湿了脚。

薛嘉禾倒还记得清清楚楚。

他将薛嘉禾往下坠去的身体往上托了一托,视线又扫过一处月色中显得有些诡谲的假山石,“赵白。”

“是。”

空气中仿佛悄悄地刮过一阵微风。

紧接着,那假山石后传出来一声尖叫。

绿盈循声看去,赵白提着个躲在那儿的小姑娘走了出来。她一眯眼便认出了那小姑娘的身份,“这是太后身边的何家姑娘。”

她这么一说,容决也记了起来方才在薛嘉禾的桌上见过这小姑娘,“就是蓝东亭那个?”

绿盈:“……”这话说得好似何盛乐和蓝东亭真有点什么似的,“正是她。”

“民女何盛乐,见过摄政王。”何盛乐没想到自己躲得那么远还被容决的手下发现,强自镇定下来行了礼,“民女方才见到长公主离开时似乎有些醉了,担心殿下身体不适,便取了些解酒的东西出来想给殿下……”

她说着,摊开手掌将拿在手里的一个锦囊给容决看了。

不用容决开口,赵白就接过拆开闻了闻,道,“应当无毒。”

“这是太医院特制的蜜饯,有解酒之用!”何盛乐忿忿道,“我也是机缘巧合才得了一些,太后赏给我的,怎么可能会有毒?”

可不论何盛乐再有什么合适的理由,她一个人出现在这里便是不合理的。

容决一时懒得追究,他吩咐赵白,“先把她送回去。”

有“先”,自然就有“之后”,这话赵白听得仔细,他应了声便押着何盛乐走了。

何盛乐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低头乖乖地跟着赵白离开,转身前回头看了一眼薛嘉禾。

她就这么趴在容决背上,被酒熏红的脸颊贴着容决的耳朵,恬然又不谙世事,全然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事,好似笃定一切恶意在触碰到她之前都会被人挡下似的。

可看着那姣好的面容,又没人能硬得起心肠责备她。

这世上有的人就是比别人更得老天眷顾一些,别人死那么想要的东西,她就是不屑一顾。

何盛乐眸色一暗,握紧手中的锦囊,沉默着随赵白走向喧闹的宫宴之处。

……

薛嘉禾的酒量虽差,倒也没有差到两杯桂花酒就能倒的地步,只是顺势贪睡了会儿,等进了西棠院便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接过送到嘴边的解酒茶喝了一口,面色骤然一苦。

这“解酒茶”竟是一碗老陈醋。

薛嘉禾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含在嘴里又刺得舌头都痛,不由得恼怒地转头往旁看去。

果然,将这解酒茶递过来的不是绿盈,而是容决。

“还喝酒不喝酒?”容决冷着脸问。

薛嘉禾将盛着酸醋的茶盏往桌上一放,怒视容决。

容决也没真想叫她喝醋,两人对峙半晌,他便先开口道,“吐……”了吧。

话还没说完,薛嘉禾已经柳眉倒竖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而后决然地一口把醋顺着喉咙咽了下去。

容决顿时皱了眉:从厨房倒腾来的老陈醋,有多涩他是知道的。

本是打算给薛嘉禾个教训,见她面不改色地吞下去,容决又想起她喝药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懊恼。

明知道她就是不怕吃苦的性子,不该逼她……

这念头还没在容决脑子里跑完,薛嘉禾踮脚揪着他的领子就亲了上去,好好叫他领略了一下老陈醋的味道。

她亲得毫无章法,没有半分亲昵的意思,就是一幅同甘共苦的架势。

等绿盈端着真正的解酒茶进来,薛嘉禾才松了手,她接过绿盈手中杯子连喝两口,才觉得解气不少,挤兑道,“怎么样,酸不酸?”

她实在也就抿了那一小口陈醋,又自己给吞了下去,到容决那边时最多就剩了点酸味。

容决舔了舔嘴角,道,“没尝出来,我再尝尝。”

薛嘉禾立刻伸手给他指了桌上那杯陈醋,“嫌不够味,摄政王殿下喝那个便是。”

“我看你晚上和蓝东亭喝酒倒喝得挺好。”容决道。

薛嘉禾顿时更觉得屋内醋味浓了两分,她赶紧把醋杯交给绿盈让她带出去,又挥了挥手,疑道,“我怎么就记得我从你桌上拿了点心这一件事了?”

容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勉强任由薛嘉禾把这个话题敷衍了过去。

“再说,我瞧着摄政王殿下喝的也不少啊。”薛嘉禾又笑盈盈道,“我今日还听说了个旧人的事儿,不知道摄政王殿下听说了没有。”

容决自诩他和薛嘉禾不一样,没有蓝东亭这等污点,无所畏惧道,“什么事。”

“毓王妃有喜了。”薛嘉禾道,“太后身边的小姑娘不提我都忘记了,毓王妃呀就是那个东蜀送来和亲的承灵公主,第一次见她时,可给了我好大一个下马威。”

容决:“……”他还真也有这么个污点。“我不是当场就回绝了吗?”

见容决还真有点坐立不安,薛嘉禾好笑起来,她踮脚近距离打量着容决的神情,慢条斯理道,“虽说她后来干脆地便同意嫁给毓王,不过我能看得出来,她其实心里是喜欢你的。”

承灵公主或许装得万事太平,在宫宴上对容决的惊世一问也好似只是心血来潮,可后来同她又见过面的薛嘉禾却敏锐地知道,承灵公主心中装的就是容决。

只不过或许国家大义在承灵公主的心中分量更多些,那一问便是她最后为自己所做的挣扎。

至少在到了毓王府后,她的动作并不慢,半年的功夫便怀了孩子。

因着大庆和东蜀还没撕破脸,薛嘉禾想幼帝应当不会对毓王和承灵公主这点事大动干戈。

她正分神想着这些,容决就沉声叫了她的名字,“薛嘉禾。”

薛嘉禾眨了眨眼回过神来,眼中重新就映出容决俊美面孔,弯着眼儿笑了,“嗯。”

“我要你一个就够了。”容决道,“东蜀公主长什么样子我都忘了。”

薛嘉禾闻言想了想,她调侃地道,“摄政王殿下记性不好,别有天连我的脸也给忘了。”

“怎么着,”容决哼笑,“我把你画到纸上藏起来?”

薛嘉禾乐了,“看不出摄政王殿下还会丹青呢。”

容决扣住近在咫尺的细腰,他垂首哑声道,“你不知道我的事多了去了。”他顿了顿,贴着薛嘉禾的耳畔叫了她的小名,“苗苗。”

薛嘉禾面上笑意终于凝滞了。

容决耐心地等待了三四个呼吸的时间,薛嘉禾终于反应过来,红了耳根要从他面前逃跑,被早有准备的容决牢牢摁住。

“你从哪里知道的?”薛嘉禾又羞又恼,这个名字哪怕小时候都没被人叫过几次,在陈夫人离开后更是再没怎么听见过,都当了母亲时再乍然听到,薛嘉禾只觉得羞窘得浑身都发烫起来。

——这其实也不是个什么入不得耳的名字,只是两个人之间一直叫的彼此大名,可方才容决突然压到她耳边低声唤了这亲昵的小名,便叫薛嘉禾有些跳脚。

“张猎户告诉我的。”容决轻轻松松桎梏住薛嘉禾的挣扎,一晚上的闷气终于有了发泄的渠道,“他说因为见了田里的禾苗,觉得这小名听起来颇为童趣,就这么叫你了。”

薛嘉禾闭上眼不看容决眼底笑意,恼得踩他的脚,“我都这么大的人了,不准你用这个名字叫我。”

容决扬眉吐气,他一字一顿地道,“我偏叫。”

第135章

薛嘉禾踩着容决的底线跳来跳去几个月,终于被容决反过来揪住小辫子狠狠算了回总账。

她都不太记得昨晚的前半夜是怎么过去的,只记得容决死死拿捏住了她的软肋,一声接一声的“苗苗”跟长了脚似的往她耳朵里爬,薛嘉禾又没力气跟他争,张口也都是支离破碎毫无力道的训斥,恨得只能咬住嘴唇认了下风。

等最后好不容易被容决抱着泡进热水里的时候,薛嘉禾阖眼靠着他的胸口就睡死了过去,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这事没完。

可第二日薛嘉禾懒洋洋醒来的时候,容决早已经出府去了。

——明明容决睡得比她还迟,怎么偏就起这么早?

薛嘉禾坐没坐相地躺在贵妃椅里晒太阳,想不明白。

大约是容决常年练武,不怕累。

刚想完“不怕累”这三个字,薛嘉禾脸都给自己吓白了。

也不知容决是不是饿得狠了,昨夜的疯狂程度比起第一次时还来得放肆些,这都过去半日光景了,薛嘉禾似乎隐隐约约还能感觉到那叫她从指尖到尾椎都麻痹的快乐残留在体内,好似整个人都坠在云端似的,叫人害怕又沉醉。

薛嘉禾用力地将不自觉碰到一起的指尖狠狠捏紧,暗自发誓再也不碰酒了。

绿盈察言观色道,“殿下,外屋的榻修好了,您看是不是给支回去?”

薛嘉禾立刻点头,“现在就支!”

管家闻讯赶来时,绿盈已经指挥着西棠院里的人把容决先前打地铺的那家当又给装回去了——一个多月前才刚拆了的。

管家:“……”他看看薛嘉禾,十分小心地询问,“长公主若有什么吩咐要交给我……”

话还没说完,薛嘉禾打断了他,“没有,你去忙你的便是。”

管家不动声色地在这两句话的时间里悄悄地打量了薛嘉禾,见她眉间仍然带着倦色,又想起昨晚半夜里下人送了热水去西棠院,顿时心中了然。

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是,长公主,那我便退下了。”

至于容决回来该怎么办……管家心想他该去趟八仙楼买那杜康醉鸡了。

容决同管家想的一样,然而这次薛嘉禾显然没从前那么好哄,容决好声好气地哄了几日也没能把地铺给拆了,只得忍气吞声地睡了几天外屋。

第四日时,容决半夜灵机一动,悄悄起身摸到了内屋,脱了鞋上床,轻手轻脚去碰薛嘉禾。

才刚搭上薛嘉禾的肩膀,她就皱着眉翻了个身。

容决只道薛嘉禾又是借睡骗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却瞧见薛嘉禾下一刻便裹着被子往他怀里熟门熟路地挤了进去。

容决碰碰她微凉的手脚,皱着眉把人抱紧了。

薛嘉禾虽说如今不生病也不喝药,但底子到底比别人弱些,平时看不出,手脚冰凉却是个老毛病。

不过她都送上了门来,容决自然也不会拒绝——他都不必怎么动作,薛嘉禾已经同前两个月一样把手脚都贴在他身上取暖了。

对容决来说倒是小意思,他轻轻揉搓着薛嘉禾的指节,心道该叫萧御医再来一趟了。

薛嘉禾这一晚睡得尤为太平,和前面几个晚上常翻来覆去的不同,暖烘烘的特别舒坦,迷迷瞪瞪醒来时还在想这简直就跟身旁放了个暖炉似的。

刚想完这念头,她一睁眼就看见了容决的脸,登时一怔。

——这人什么时候偷偷跑到她床上来睡的?

薛嘉禾撇撇嘴,伸手戳容决两边脸颊,硬是提着嘴角给他凑了个笑容出来,把自己给逗乐了。

容决眼也不睁地把薛嘉禾双手握住压低,亲了亲,才道,“不睡了?”

也不知道这人是生来如此还是早就醒了,说话时嗓音微哑却清醒得很,除了低沉两分根本听不出是刚醒来的人。

薛嘉禾迅速板起脸把笑意收回去,“谁让你进来的?”

容决睁了一边眼睛看她,“你又没说不可以。”

“这话你倒是记得挺牢,我说‘不准’的时候偏当听不见?”薛嘉禾皮笑肉不笑。

容决维持着近在咫尺的距离看了薛嘉禾片刻,将她往怀里一扣,沉声唤道,“苗苗。”

薛嘉禾怒不可遏,“你给我下去!”

绿盈在门外听见这声怒吼,见惯不惯,她将热水放在内屋门口,往屋外走了几步,出门果然就见到了赵白。

两人对视一眼,一个耸肩一个摇头。

绿盈:“都五天了,我可不想再闻那鸡肉味了。”

赵白:“总比满汴京找谁家鸡料理得最好吃要轻松,你可省省吧。”

大眼瞪小眼地沉默半晌,两人又同时叹了一口气。

不消片刻,容决便从屋里走了出来,衣冠堂堂,仍是那个一眼能吓哭朝中大臣的铁血摄政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