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老世仆哭诉表忠心,刘妈妈献策施毒计 ...

睡莲知芳二人撞见周妈妈和继母私下来往,就再无逛街的兴致,而且这是睡莲家事,知芳也不便多问,只得安慰了睡莲几句,告辞回姚府了。

睡莲默想片刻,计上心来,带着小丫鬟朱砂和石绿在集市上买了两包点心,一小篓樱桃,优哉游哉骑着“窄马”到了锦官驿街一座名为“刘宅”的大院门口停下。

锦官驿街走陆路是通往川东驿站的起点,走水路则是二江驿站,发往全国乃至国外的名贵蜀锦由此起运。所以这是成都蜀锦铺子最为云集的地方,连官造的作坊都设在此地。

颜府祖产中,锦官驿街上两个蜀锦铺子每年在出息中占大头,而这两个铺子是刘管家的女婿,也就是刘妈妈的丈夫带着长子打理。

理所当然的,这座二进的大宅院就成了刘管家和刘妈妈一家生活起居的地方。平日里,只要不是在颜家老宅里当差值夜,刘管家一家子就像富商主子似的过着呼奴唤婢的日子,只有知根知底的才晓得他们一家其实都是奴籍。

“刘宅”看大门的一老一少均服饰整洁,相貌有些相似,应该是祖孙关系。见颜睡莲她们过来,赶紧从马扎上站起,摇杆挺得笔直,少年小厮朗声道:“请问您是——?”

朱砂上前两步大声道:“糊涂东西!我们九小姐听说刘妈妈病了,特地买了东西来瞧她,还不快叫她出来迎接小姐!”

九——九小姐?!小厮有些犹豫:没听说过刘家还有个小姐啊…。

孙子不清楚,爷爷倒是个明白人,他一巴掌将小厮拍倒在地,一边命他给颜睡莲磕头,一边讨好的笑道:“这小犊子刚来,不懂规矩,请九小姐见谅,小的这就去唤夫人——哦,不,是刘妈妈去!”

言罢,年长的看门人连滚带爬的去了,跪下的小厮脑子里乱哄哄的,弄不懂情势,只是在本能的驱使下不停地磕头赔罪。

颜睡莲朝朱砂使了个颜色,朱砂忙命小厮起来说话,小厮起来了,也不敢抬头看颜睡莲,瑟缩着站在墙根,恨不得直接COS青砖上的苔藓。

好啊,周妈妈是奴大欺主,刘妈妈更高明些,是奴大忘主。这门口挂出“刘宅”的字样就是僭越——这明明是颜家的产业,什么时候改姓刘了?还有,这些奴仆也是颜家的钱买来的,官府的奴籍上注明主家姓颜,可这小厮分明不认识自己,那老家奴开口就称刘妈妈是夫人,而后才改口叫刘妈妈的…。

正想着,一个穿着雨过天青玫瑰纹亮缎对襟褙子、月白色绣竹梅兰襕边挑线裙子,梳着半月髻、插一对白玉镶红宝石双结如意钗的中年女子由一对丫鬟扶着跑过来。

是刘妈妈!颜睡莲眼前一亮,平日里刘妈妈在颜府可低调的紧!头上连金饰都很少见,总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果然是人靠衣装,谁会想到这个贵妇其实是个奴婢呢?

刘妈妈跨过院门,甩开两个丫鬟,一头跪倒在颜睡莲面前,连连磕头道:“给小主子请安,您来瞧奴婢,已经是天大的脸面了,还买了这些东西来,牡丹芍药,还不快把九小姐带的点心水果供到佛堂里去!”

颜睡莲数着她磕了三个头,这才不紧不慢的扶刘妈妈起来,“你中暑病了,这几天没妈妈陪在身边,心里怪想的,所以来看看。”

“小主子真是菩萨心肠!有你这样的主子,真是我们这些奴婢修了八辈子的福气。”刘妈妈掏出帕子擦了一把泪,扶着颜睡莲上滑竿小轿,“天热,主子进去说话。”

两个粗壮婆子抬着滑竿穿过天井游廊,到大厅门口停下,刘妈妈扶着颜睡莲下来,走到专招待女客的西花厅,请她坐在紫檀木雕富贵海棠罗汉床上,亲手捧了一盏冰镇酸梅汤,“九小姐先喝些酸梅汤解解暑,待会再上热茶。”

这酸梅汤熬得火候恰到好处,甜丝丝的是蜂蜜的清香,而不是白糖,极其对颜睡莲的口味。

这刘妈妈自打两年前陪着颜睡莲在灵堂答礼客人,从此便得了重用,专管睡莲房的人情来往登记造册,出门交际跟车等事务。即使后来周妈妈从乡下挑选丫鬟归来,也再不可能在睡莲房里一手遮天了。

这两年来,颜府里谁都知道九小姐屋里是周妈妈和刘妈妈平分秋色,还都夸九小姐喜新不厌旧、知人善用。

周妈妈气得憋出内伤,却也挑不出刘妈妈的错处,背地里逢人就哭诉说九小姐翅膀硬了,不顾她奶大的恩情,还说刘妈妈挑拨离间,故意疏远她和九小姐的情分。

不过她姑且说之,别人只是姑且听之——须知周妈妈并不是强龙,而刘妈妈却是实打实的地头蛇!所以她们还反过来还取笑周妈妈,说九小姐是看她年纪渐大力不从心,才会找刘妈妈帮忙的,刘妈妈不过是按照吩咐做事而已。相反,还劝诫周妈妈不要逞强好胜,贪权揽事,给九小姐添麻烦。

周妈妈那里听得进去劝诫?照样我行我素,颜睡莲明里暗里敲打过几句,她也不听,反而更觉得睡莲是嫌弃她无用,故意出言讽刺。

也许正因为如此,周妈妈就被继母杨氏重金引诱,写信出卖自己吧,睡莲感慨万千,毕竟是自己的奶娘、母亲的旧仆,服侍了这些年,还是有些情分的。

刚来成都时,自己能依仗的只有周妈妈,周妈妈能依仗的也只有自己是老宅唯一主子的身份。周妈妈又悍又傲,震慑住老宅一些不安分的仆人,自己又借着周妈妈的威风,坐稳了主子的位置。

如今自己根基已深,入了族谱成为五房嫡长女。而周妈妈走了下坡路,还坏了心思入歧途,自己就要卸磨杀驴了吗?!

到底还是有些不忍呢,颜睡莲想,可是若放任周妈妈和继母私通款曲,自己面临的将是万劫不复之境地!到时候,周妈妈会来救她吗?别做梦了!

再想周妈妈的劣迹斑斑的前科,颜睡莲目光一冷,饮下最后一口酸梅汤,望着刘妈妈道:“妈妈客气了,以后不用叫我九小姐,就像奶娘一样叫我‘睡姐儿’即可。”

刘妈妈先是大喜,而后一惊,惶恐跪下:“小主子!您听奴婢解释,奴婢一家并不是那种奴大欺主,见利忘恩的腌臜货!奴婢门前打着‘刘宅’的名义,实在是迫不得已啊!”

“奴婢丈夫和大儿子管着两个蜀锦铺面,往来都是有些脸面的生意人,奴婢穿戴好一些,和老板娘子们交际来往,有时还要在宅子设宴款待,所以写的是‘刘宅’。这都是为了铺子里的生意和颜家的脸面啊!”

“奴婢家里的吃穿用度、衣服首饰都是自己挣的——老太太定下的规矩,每年蜀锦铺子一成利归我们自己,当做工钱,账本上清清楚楚!请主子明鉴!”

蜀锦利润丰厚,刘妈妈一家能过上好日子也实属平常,况且这是颜府的祖产——目前牢牢把握在祖母手里,谁都不敢碰的禁地。自己嫌命短了才会把手伸到这个地方!

所以颜睡莲面色稍霁,亲自扶刘妈妈起来,以圣经里诱惑夏娃吃苹果的口吻说道:“我当然知道刘妈妈不是那种眼皮子浅的,你想要的,绝对不是黄白之物。”

“你——您知道奴婢想要什么?”刘妈妈激动得嘴唇都打哆嗦。

“不如我们一起写下来,看看想的是不是一处?”颜睡莲笑道。

半盏茶后,刘妈妈拿着写好的一张纸凑过来,颜睡莲用食指蘸了茶水在罗汉床的小几上书写。

刘妈妈瞧着案几上渐渐淡去的“脱籍”二字,双手一颤,手里的白纸飘落在地,同样是“脱籍”二字。

“既如此,我不妨把话说开了,刘妈妈你,也不要在和我打哑谜。”颜睡莲将刘妈妈拉到罗汉床上同坐,刘妈妈不敢造次,屁股只坐了半边——换成是周妈妈,早就顺杆子爬,脱了鞋子盘腿就坐。

“虽说目前京城颜府是我继母当家,但是颜府的家生子的奴婢文书,都在我祖母手里,也只有她点头开恩,你们才能取了文书,去官府消了奴籍,成为平民。”颜睡莲盯着刘妈妈的眼睛,继续说道:

“我听七婶娘说,这些年颜府家生子脱籍的不在少数。一种是极有脸面,能在外面独立生存的管事们。他们想要个平民的身份和官宦人家结亲,或者家里有出息的男子要考科举做官——你也知道,自古以来奴籍出身是没有资格考科举的。这种情况,祖母一般都成全他们,一来是为颜府搏个宽厚的好名声,二来这些人脱籍以后,也会时刻记住主子的恩典,遇事有个帮衬。若是强留在府里,反而留成仇了。”

“这第二种嘛,自然是在府里犯了错被赶出去的,这种人没甚本事,名声极坏,出了府也找不着好去处,最后都自生自灭了。”

“刘妈妈,你们全家都是有本事的人,听说你小儿子在学堂里颇得夫子赞誉,还建议他过了十六岁,可以去试试乡试?”

“小姐费心了,奴婢的心事都瞒不过您。”刘妈妈连连点头,眼眶一红,“我们老刘家世世代代都是颜府的仆人,颜府的恩惠,我们都记下了,老老实实当好差事,从来不敢大意的。托主子的福,这些年着实过上了好日子,可是——”

“可是一想到我那小儿子因为是奴籍,连科举的资格都没有,饱读诗书最后只能看账本,我和当家的心里都难过的紧,吃穿再好有什么用?都比不过儿子的前程啊!”

刘妈妈心里很清楚,留在老宅子是永远没有机会脱籍——老太太不会放心一家脱籍的仆人看守祖屋祖坟,打理祖产的。所以老宅的世代家仆只可以享富贵,享受不了自由。

颜睡莲道:“七婶娘明年孝期就满了,到时候,无论我继母是否写信要我回去,七婶娘都会带着我一起走。”

看着颜睡莲一脸笃定的样子,刘妈妈狂喜:明年就能去京城了!

“不过——。”颜睡莲为难的抿了抿唇,“当初我是带着周妈妈一家来成都的,回京城时不可能带两房人家——即使勉强带了,你们家到了京城,也会被我继母打发回来。”

“这个无妨,只要周妈妈一家不跟着去就成。”刘妈妈急忙说道。

终于上道了!颜睡莲说道:“周妈妈行事越发不妥,就算跟着我回了京城,我也不能用她了——你说,有什么办法把她在成都呢?”

面对周妈妈这个眼中钉兼绊脚石,刘妈妈恨不得将她活剥了吞下去。

颜睡莲见刘妈妈越来越凶狠的表情,也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说道:“事情别闹的太大,周妈妈毕竟奶过我的。”

“好说,好说。”刘妈妈眼珠儿转了几转,悄声耳语起来…。

几天后,周妈妈的独生女艳儿“病了”。大夫说可能是麻疹!唬得刘管家即刻将艳儿送到乡下最为偏僻的庄子里观察养病。九小姐“体恤”奶娘的爱女之心,特准许周妈妈收拾东西陪护,和她丈夫一起去了庄子。

艳儿的“怪病”时好时坏,熬了半年才好转,周妈妈却病倒了;等周妈妈养好了身子,她那个嗜酒如命的丈夫大醉后跌落到猎人的陷阱里,摔断了左腿!她又不得不和女儿一起在田庄里照顾丈夫。

总之,等他们家里的倒霉事完毕,已经过了一年半。

这一年半期间,周妈妈连田庄的门都没出去过,田庄偏远,更别提偷传消息给京城的继母杨氏——当然,这是都是后话。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无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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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鲜螃蟹引来甜樱桃,施恩惠睡莲得人心 ...

且说颜睡莲在刘妈妈家里商定了计划,解决身边周妈妈这个耳报神,睡莲心情顿时大好,骑着“窄马”在集市上逛了一圈,而后一路小跑着回了子龙塘街的颜家老宅。

洗了澡,换上家常的鹅黄色淞江三梭布衣裙,卸了钗环的头发梳顺了,在头顶绾成两个小圆髻,用鹅黄色绸带绑住,一照镜子,赫然一只刚刚从蛋壳里孵化出来的小肥鸭造型。

这么大把年纪,还要吃萝莉这口饭。颜睡莲一脸感叹,瞅瞅窗外,天色尚早,还不到吃晚饭的时辰,便抱着刚从大街上捎来的点心,径直去了归田居。

归田居是老宅的正院,也是颜睡莲的第一个住所,后来七婶娘来了,她提前搬到东篱院,把归田居收拾出来给柳氏住。

“九小姐来了,哟,还带着点心呢。”柳氏身边贴身伺候的张嬷嬷亲自打着纱帘迎睡莲进门。

“张嬷嬷好呀。”颜睡莲呵呵笑道:“我和知芳去买皮草,恰好碰到卖栗子糕的,知道七婶娘爱吃这个,就买了回来。”

“你倒是孝顺我们夫人,出了门子还巴巴的记得这些。”张嬷嬷叹了口气道:“你什么时候把我这个老婆子也记在心里就好了。”

张嬷嬷和柳氏都是三十五六的年纪,也是从宫里出来的女官,柳氏是尚仪局正五品尚宫,张嬷嬷是尚功局正七品典正。

后来柳氏嫁颜府七爷,她就成了七房的管事嬷嬷,除了拿着每月颜府发的四两月例银子,每年还和柳氏一样,享有朝廷的俸禄——大燕国女官是终身制,不管是否在宫中当差,一生都享有俸禄和尊荣。

所以张嬷嬷虽然是颜府七房的管事嬷嬷,但并不是颜府的奴婢,从来不自称“奴婢”,有正七品典正的名分在,连颜睡莲的祖母都要叫一声“嬷嬷”的。

颜睡莲当然不敢怠慢这位身份特殊的嬷嬷,她大声笑道:“我都记着呢!您最爱吃螃蟹,方才回来的路上我也稍上了一篓——差点没把我的‘窄马’压垮啰!朱砂石绿已经命他们送到厨房蒸上来,晚饭就上桌。厨房剥了蟹肉蟹黄包小饺儿,明日早饭就能指望上了!”

“哟!果真都孝顺到我老婆子头上了!别不是打着孝顺的幌子给自己解馋吧?”张嬷嬷疼爱的揉搓着颜睡莲肥嘟嘟的脸颊,舍不得放手。

七婶娘柳氏一把拍开张嬷嬷的手,笑骂道:“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讹八岁的小姑娘讨东西吃,我都替你臊得慌!”

“哼,颜府大大小小的主子们,我还就愿意讹这个八岁的丫头,我瞧得起她才讹诈她呢!”张嬷嬷掐着睡莲的下巴,“小肥莲,你说是不是?”

颜睡莲下巴受制,发音不完整,连连点头,“系(是),系(是),旧么么(张嬷嬷)学的系(说的是)。”

柳氏和张嬷嬷被颜睡莲这幅憨态可掬模样逗得一阵哄笑,柳氏将睡莲护在怀里,嗔怪道:“别捏坏了孩子,下午那十七婶子家的霄哥儿不是送了一小篮樱桃么?这会子湃在井水里凉透了,你挑上一盘给睡莲尝尝。”

张嬷嬷也逗乐够了,挑着帘子退下,颜睡莲突然想起了什么,追上去叫道:“张嬷嬷!记得刨些冰沙进去!再加上酸牛乳和细砂糖!”

这三样组合在一起,就是水果冰淇淋的雏形。平日里,颜睡莲就靠这些东西缓解思乡之情了。

张嬷嬷点了点头,柳氏却一把拉住颜睡莲,示意张嬷嬷别理她,板着脸训道:“这会子才到小暑,用井水湃了取其凉意即可,吃什么冰?没得吃坏了肚子。”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吃冰?”颜睡莲嘟囔道。

“到了大暑天,这宅子里的冰窖全是你的。”柳氏画了个好大的烧饼,心想哄过这一日再说,哪能纵容孩子的口腹之欲。

张嬷嬷故作为难,“我到底听谁的呢?”

“当然是听我——。”颜睡莲缩了缩脖子,继续说道:“我七婶娘的。”

张嬷嬷笑笑,挑了井水的樱桃。第二天中午,取了冰窖的冰块,刨成冰沙兑上酸牛乳和砂糖,到底做了碗“水果冰淇淋”偷偷给睡莲送去了。

此乃后话,且说颜睡莲和柳氏对坐在黄花梨万字不断头罗汉床上吃樱桃、话家常,等着摆晚饭。

“这樱桃可真甜!”颜睡莲舀了一瓷勺樱桃,一股脑的塞进嘴里,蠕动片刻,将樱桃核一个个吐到陶制的漱盂,舌头在樱桃浆里跳舞!爽就一个字!

相比而言,柳氏的吃相就文雅多了,她拿着象牙制的小果叉,每次只吃一粒,吐果核时还用手帕遮住口鼻。而且每吃三粒,她就用帕子沾嘴唇,确保不留下任何痕迹!

颜睡莲看着都觉得累:这样吃东西,能品出味道么?

“在宫中十几年,已经习惯了。宫里头万事都有规矩,若是出了错,轻则被人笑话,重则性命不保。”柳氏像是看出了睡莲心中所想,淡淡说道,“就像常年修建的树木,时间长了,它就会按照以前修整的方向生长。”

柳氏出身落魄的江南,后入宫做女官,从正九品的尚宫局典记,到正八品掌记,而后调入尚仪局,成为正六品彤史女官,得先皇后赏识,二十三岁就成为尚仪局尚宫(正五品),也是后宫六局(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功)最年轻的尚宫。

先皇后病重,临终前请求皇上将一批宫女女官放出宫去。当时颜府老太太正为嫡亲儿子七爷的媳妇人选犯愁,七爷自小体弱是出了名的,门当户对的人家不愿女儿嫁过去当寡妇,小门小户的老太太又瞧不上,最后相中了柳氏——虽然年纪比七爷还大三岁,可老太太第一眼就看中了柳氏的稳重大方,二十四五岁又是女子身体最好、最适合生养的年纪。更何况,这柳氏还是七爷央老太太去求的。

先皇后一年国丧期结束后,柳氏嫁给颜家七爷,次年生下三少爷颜宁佑,可惜七爷的身子终究没能熬到宁佑成年。

柳氏寡居寂寞,儿子又远在京城。颜睡莲使出十八般武艺在她膝下卖萌耍痴的开解。这对婶娘侄女在成都也算是过了两年安稳日子,情似母女。

“好了,吃完这一勺就丢开罢,留着肚子吃晚饭——今晚还有螃蟹呢。”柳氏朝张嬷嬷打了个眼色,张嬷嬷“釜底抽薪”,撤走了果盘。

颜睡莲不舍的看着果盘,砸吧嘴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吃上这么甜的樱桃呢。”

“这阵子天天都会有的。”柳氏掏出帕子替睡莲擦下巴的果汁,“这是族里十七婶家的霄哥儿送来的,说你帮他们孤儿寡妇家修缮房屋,大恩不敢言谢,院子的老樱桃树结的果子比外头卖的甜,就送给你吃。霄哥儿还说,这樱桃隔了夜味道就变了,所以他每天下午摘新鲜的送过来。”

“哦,是他呀,宁霄哥哥家里虽贫寒,但是个有志气的,为了省钱给寡母抓药,他用毛笔蘸水在石板上练字呢,十四岁就中了秀才,若不是他父亲去世,按制守孝三年不能继续科考,这会子早就是举人了吧。”

颜氏家族是成都是世代簪缨的名门望族。有家谱记载,从唐朝开始,颜家就出过吏部左侍郎这样的大官,历尽数朝繁衍生息,除了在元代,颜氏立下绝不对蒙古外族称臣的族规外,考取功名出仕为官的不下百余人!

颜家以“淡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为祖训,族人的名字便以“淡、泊、明、志、宁、静、致、远”为字派来排行辈。

颜睡莲的父辈是“志”字辈,下一辈就是“宁”字辈,比如柳氏的独子就叫颜宁佑,那送樱桃的少年叫颜宁霄。颜氏女子的名字可以随意,不用遵守这八字排行。

家族设有族学,只要是颜家家谱上的男丁,都能免费入学,族里的祭田族田和族人捐赠的财物由族长和长老们管理,每年的出息用来供养族学、修缮祠堂,扶助穷困的族人。

不过颜氏家族族人单是在成都就数以千记,肯定不能面面俱到,比如颜宁霄和寡母家中贫寒,母子俩又都是骨头硬面皮薄的,从不主动向族里伸手,老房子漏雨数月,墙根都塌了,却无余钱修缮。

颜睡莲留了心,待颜家老宅一年一次例行检修完毕,就命刘管家带着泥瓦匠和剩下的砖头瓦片,两天功夫就帮他们家修补了屋顶,加固墙面。这一举动再次博得族里交口称赞, “小活菩萨”的外号由此而生。

“这些年你干的这种事情还不少。”柳氏掰着手指头一件一件的说:“东边七姑婆病的快死了,他们家里人带着重礼请丁忧的宋太医瞧病,宋太医看不上他们是商贾之家,推辞不去。你倒好,亲自拿着你父亲的名帖去请,硬生生的把宋太医拉了去。宋太医施针开药,延了七姑婆三个月的性命,七姑婆总算等到出海的长子长孙回来,见了最后一面才走。七姑婆出殡的时候,他们家把你这个小娃娃当贵客,都排在我的前头。”

“南边田庄的十一叔家,继母苛待继子继女,差点闹出了人命,偏偏那父亲是个懦弱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是人家的家务事,族人都不好说些什么。”

“又是你,拉着那双继子继女去找老族长哭诉哀求,还脱了继子的衣服看伤痕,你这张嘴又厉害,说什么任由那悍妇闹下去,会影响家族的名声、被闲的发慌的御史抓桩治家不严’的把柄弹劾颜家出仕的诸多官员等等,最后把老族长说服了,第二天就开了祠堂,请长老宗妇们见证,做主将那悍妇休了。”

林林种种,柳氏一口气说了五件事,最后担忧的瞧着睡莲,“热心肠本没有错。但你须知人心不足蛇吞象,一样米养百样人的道理。有时善心换来的,是一堆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烦,甚至会化作毒蛇反咬你一口。”

张嬷嬷也坐在綉墩上说道:“九小姐,你莫要怪夫人浇冷水,她过的桥比你走得路还多,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颜睡莲暗想:我自然是知道这个道理的,若不然,也不会和刘妈妈定下计策打发周妈妈全家去田庄。可是,这件事暂时还不能告诉七婶娘。

“我时常听婶娘念佛经,里面有一句‘若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若知后世果,今生做者是’。”颜睡莲侃侃道:“世间万物都离不开因果报应,只是今生或者后世而已。善心结善果,恶心结恶果。可有时候,善心也会结下恶果。”

“但睡莲觉得,总不能因为这些恶果,就放弃了善心;也不能一味的追求好名声,什么人都帮,做个滥好人。”

“颜宁霄母子、七姑婆家里人、那对继子继女等等都是我遇到了,觉得品行端正、懂得知恩图报、不会一味索取的颜氏族人。既然碰到了,我又可以力作能及的帮忙,肯定是不能袖手旁观的。”

“而且,我也不是全然没有私心的。”颜睡莲坦然道:“颜家宗族观念是极强,若以后——我也有个帮衬。”

“也好,乘着这一位的手——”张嬷嬷伸出巴掌,比划一个“五”字,“还伸不到这里,九小姐多结些善缘吧。”

颜睡莲心道:其实已经伸过来了。

柳氏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颜睡莲的手:八岁的女孩子,就要学会走一步,看前面百步的算计,这是她的幸?还是她的劫?

作者有话要说:18X这个架空文参照的是明朝背景,明朝宫廷设置六尚局;制定了女官的品秩并正式向女官颁授敕。

女官要求“能读书写字,并谙晓算法”,大多从江南选拔而来。

六局分别是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尚宫局。

六尚局之外另设“宫正司”,与六尚局平行。

六尚局每局设总负责人二人,官为正五品。“局”下辖四“司”。“尚宫局”之下有司记、司言、司簿、司闱;“尚仪局”之下有司籍、司乐、司宾、司赞、(彤史);“尚服局”之下有司宝、司衣、司饰、司仗;“尚食局”之下有司膳、司酝、司药、司糦;“尚寝局”之下有司设、司舆、司苑、司灯;“尚功局”之下有司制、司珍、司采、司计。“司”职之下分设“司”、“典”、“掌”三职,司为长,官品为正六品,典、掌官品依次递降,典为正七品、掌为正八品。六尚局共有24司、24典、24掌。“司”职下除司、典、掌之外,另附有女史数人,视职务不同配备女史人数有差异。其中,“尚仪局”下“司籍”中配备女史人数最多,达10人,“尚宫局”下“司记”与“司簿”其次,配备女史6人,其他司配备女史2人或4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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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蒙皇恩莫姨娘得势,鸿门宴试刀露锋芒 ...

大暑的前几天,从京城传来一个“好消息”,连冰窖都镇不住这个消息在整个颜氏家族沸腾。

颜府五房莫姨娘的娘家成功起复,她的亲哥哥莫幽卿承袭了祖上淮南伯的爵位——并且,皇上还将自己寡居多年的亲妹妹安宁公主下嫁淮南伯,婚期就定在明年春天!

大暑日,颜如玉做了东道,下帖子请姚知芳、王素儿、颜睡莲三天来她家里赏荷花。

刚刚拔掉继母安排的耳报神周妈妈,就传来“宿敌”莫姨娘得势的消息。睡莲心里不痛快,打算托病不去,可柳氏却建议她走一趟:该来的始终会来,这会子躲在家里像什么话?更何况颜如玉家就在隔壁,若知你装病,她会怎么笑话你?老族长一家又会怎么看你?

鉴于此,颜睡莲一大早就起来打扮,张嬷嬷亲自给她梳起漂亮的飞仙髻,一支卷须翅三尾点翠衔单滴流苏凤钗将照亮了整个发髻,张嬷嬷还得意的说,这凤钗配皇后都使得,在成都可是独一份。

因睡莲年纪还小,天又热,张嬷嬷最终放弃了在她脸上涂脂抹粉的想法,重点放在衣裙上,最后定下一套湘妃色洒丝月蓝合欢花弹绡衫裙。

临出门前,张嬷嬷将装扮一新的颜睡莲引到归田居请柳氏“审核”。柳氏很满意,这衣服首饰将睡莲打扮得如池中最娇美的莲花。末了,柳氏开了匣子取出一只玻璃种翡翠镯子给睡莲戴上。

玻璃种是翡翠中的极品,这只翡翠镯子通体无暇,若春日浣花溪的溪水一样清透!睡莲自知贵重,忙褪下不敢受。

“给你撑门面的,用完还会来就是。”柳氏嘱咐道:“如玉那小妮子是个最牙尖嘴利的,今天她若敢对你不敬,口出妄言,你尽管放开去争——忍让也要适可而止,别让人踩到你头上来!”

颜睡莲应声说是,她和颜如玉是邻居,以前来往都是步行,今天偏偏坐着四个粗使婆子抬的软轿,还跟着刘妈妈和四个丫鬟,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门。

颜如玉家花园荷花池畔,宴会就设在八百多年“高龄”的合欢树下的林荫地里,竹席铺地,三个女孩坐在锦褥蒲团上,紫竹雕花的长几上摆着莲蓬果品等物,小丫鬟摘了新鲜荷叶煮茶。

远远见颜睡莲被一群仆人簇拥而来,颜如玉并没有起身去迎接,而是不满道:“睡莲妹妹,你家明明就住在隔壁,怎么却是最后一个到?嫌弃我庙小供不起你这尊大佛吗?!”

这是请客还是逐客呢?姚知芳和王素儿面面相觑,觉得颜如玉不妥,可又觉得纳闷:平日里睡莲妹妹都是最准时的,怎么这次就——?

颜睡莲含着笑,不紧不慢的走来,在竹席前停下,伸出左脚,刘妈妈在一旁扶着她。早有丫鬟蹲下给她脱下左鞋,睡莲穿着夏袜的左足踏上竹席,又抬起右脚,两只鞋都脱下了,方规规矩矩的坐在蒲团上,淡淡道:

“如玉姐姐难得下帖子设宴邀我赏荷,我受宠若惊,昨夜都没睡好,今早起来眼圈儿都是黑的,怕在宴会上失仪,就叫刘妈妈拿隔夜的茶叶敷眼皮褪色,折腾了一早上,所以来晚了。如玉姐姐是最最会体谅人的,不会因此责怪妹妹吧?”

没等颜如玉开口,姚知芳赶紧插话道:“当然不会了,你如此重视这场宴会,如玉高兴还不及呢。”

王素儿也紧跟一句,“对呀,对呀,况且我们也没等多久,刚说了会子闲话,睡莲妹妹就来了。”

颜如玉没想到平日里乖顺的颜睡莲今天会如此强硬,一时有些发懵,旁边的两位客人赶紧打圆场扯开了话题,聊到今夏最流行的裙子式样。

一盏茶的功夫,话题扯到了睡莲头上那支稀罕的凤钗上,颜如玉琢磨着自己首饰匣子没有一件能比得过,顿时犯了倔脾气,出言讽刺道:“如今你有了个公主舅妈,想必这些精致的玩意儿会经常有吧!”

如玉明知莫姨娘和睡莲的宿怨,还故意在她的心口上戳一刀——当真不知道睡莲的亲娘是怎么死的么?

姚知芳怒目而视,恨不得缝上颜如玉的嘴。

王素儿吓的脸色煞白,目光在如玉和睡莲脸上穿梭着,准备劝架。

颜睡莲气定神闲的抿了半口荷叶茶,明知故问:“什么公主舅妈?哦,如玉姐姐说的安宁公主?她是我哪门子的舅妈?,我单知道你府上姨娘多,却不知道原来你们把姨娘的娘家人也当做亲戚的!哎呀,你们家亲戚可真多!”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布老虎,可以随意揉圆搓扁的?颜睡莲暗中冷笑,有些事情当让则让,但你别蹬鼻子上脸触犯底线!老娘大学和三个极品室友斗了四年!七年职场从实习生混到人力资源部主管,狠话歹话风凉话说了半辈子,还治不了你这个毛丫头?!

“你——你!”颜如玉气得语不成句,连连说了五个“你”字:她父亲是出了名的怜香惜玉,家里燕环肥瘦的姨娘一大堆,整日就知道涂脂抹粉、争风吃醋,闹出了不少风波,惹得族里人偷偷取笑。当老族长的祖父也训诫过父亲,只是收效甚微。

颜如玉最近帮着母亲管家,那些姨娘们暗地挖了不少坑给她跳,她现在最恨的就是姨娘!

“谁把那些贱货的娘家当亲戚!”颜如玉一拍桌面,荷花池对面都能听得到她的叫喊声。

刘妈妈和四个丫鬟面色如常,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姚知芳带来的一个婆子和上次那个穿青的丫鬟均低着头数脚下的青草。

跟着王素儿赴宴的是奶娘崔妈妈,那崔妈妈看笑话似的瞧着席面上的四个女孩。王素儿觉察到奶娘的目光,连忙使了个眼神过去,崔妈妈立刻垂首。

只有在一帮伺候的颜如玉家仆站也不是,避也不是,不知所措的瞅着大怒的小主子。

正僵持着,一个身形妖娆、做妇人打扮的女子过来了,娇滴滴的说道:“大小姐这是怎么了?今日大暑,这人的火气也是够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