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来的闺秀绝大多数都是扬州本地人,聚在一起说的也是扬州本地话,睡莲和琪莲都听傻了眼,只觉得是一阵阵软语在空中飘,于是两人只是挂着得体的笑容点头应付,只有玫儿打小是跟着母亲来扬州,官话和扬州本地土话都听说自如,所以这样一来,庶出的玫儿反而成了闺秀圈的焦点,忙的不亦乐乎。

大夫人看见玫儿便觉得刺心,但是也不得不承认,玫儿确实在宁壁的婚宴中起了很大作用。

王素儿身上还有重孝,很自觉的应了景便回到自己卧房里待着,正在给颜老太太做夏天穿的鞋,

崔妈妈喜滋滋来请:“老太太要小姐去见客,是魏国公三夫人呢。”

“知道了,我这就去。”王素儿放下针线,正待整理衣襟,崔妈妈一把将王素儿拉到梳妆台前坐下,打开首饰盒一件一件朝着素儿的发髻上比划着,说道:“这是去见贵客,可不能这么素净了。”

王素儿揽镜左右都照了照,笑道:“我瞧着倒还好,这打扮素净而不失礼数,又何必兴师动众的?再说了,这几天见的那位夫人不是贵客?”

“这位三夫人是魏国公府嫡子媳妇呢,与前几位夫人自是不同的。”崔妈妈到底是取下素儿发髻上的点翠云纹玉簪,挑了一对镶蜜蜡金蝉簪插上;又取下素儿耳垂上的柳叶坠子,换了一对缠丝玛瑙坠。

崔妈妈正待要在王素儿的腰饰上做点文章,素儿悄然避开了,笑道:“妈妈莫要如此,这些就尽够了,腰间这块玉佩是外祖母刚送的呢,和睡莲表妹是一对,她还戴着呢,我怎么能解下来换成别的呢?”

崔妈妈一听这话,这才作罢。

到了颜老太太暂居的院子,彩屏将王素儿引了进去。

颜老太太和魏国公三夫人对坐在黄花梨独板围子罗汉床上闲话。

王素儿敛衽行礼道:“见过三夫人。”

魏国公三夫人眼睛一亮,笑呵呵向素儿招了招手,道:“走近让我瞧瞧,哟,怪不得老夫人一直惦记着,果然是水葱般的姑娘,这模样、这气派,我瞧着甚是喜欢。”

言罢,三夫人褪下手腕上玻璃种翡翠镯子塞给素儿做见面礼。

王素儿见颜老太太点了头,便道谢收下了。三夫人拉着素儿的手叫她一起坐在罗汉床上,素儿不敢造次,最后坐在三夫人下手处的绣墩上。

三夫人自来熟的和王素儿聊天,问她多大了、读了什么书、平时喜欢什么等闲话,素儿一一谦词答了。

颜老太太淡淡的笑着,崔妈妈则喜不可知站在一旁,当素儿谦虚说自己“跟着表姐妹一处上学,学的不过尔尔”时,崔妈妈几乎要跳出来解释其实自家小姐在学堂出类拔萃,彩屏瞧见颜老太太使了个眼色,便找了个借口拉崔妈妈出去说话。

三夫人和素儿说了两柱香时间的话,最后意犹未尽道:“听说贵府九小姐也来了,说起来,她满月和周岁的时候我都去府上贺喜过呢,那时候还是个粉嫩嫩的小婴儿,也不知如今是什么俏模样儿。”

王素儿正待开口赞睡莲,却被颜老太太捷足先登,谦虚一番道:“九丫头如今十一了,尽淘气着呢,怕是冲撞了三夫人。”

三夫人捂嘴笑道:“小孩子家么,都是淘气着长大的,我家汐儿小的时候比她哥哥顽皮。如今大了,才收敛些,像个淑女模样。”

三夫人和颜老太太说笑着,心里却暗道:来之前就打听清楚了,颜府嫡出的九小姐和这位王姓表小姐一样,都是老太太亲自教养着,可老太太这句看似谦辞,其实大有深意,难道九小姐真的有些什么不妥…?

在颜府用罢晚宴,同来贺喜的魏国公三老爷接了妻子三夫人和女儿徐汐回到国公府在杭州的别院歇息。

书房内,三老爷和三夫人异口同声道:“如何?”

两人皆是一怔,然后苦笑道:“你先说。”

三夫人亲自给三老爷泡了茶,端过去道:“夫为大,老爷先说。”

三老爷接过茶杯,却无心饮用,叹道:“仅仅两年时间,我们魏国公府就大不如以前,京城千里之遥,圣眷慢慢淡去,消息也不灵通,长此以往,我们魏国公府与其他镇守南京的普通将军府有什么不同?”

“以前这位颜大爷、包括东平郡王世子爷对我都有结交之意,如今见了面,却不过点头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而已,我左右试探了半天,却半句有用的话都套不出来。”

世态炎凉啊,三夫人深有感触道:“我也碰了软钉子——连东平郡王世子妃的面都没见着,据说是病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颜大夫人忙着招呼客人,是颜家老太太接待的我。这个老太太是个有真本事的,一个继室,连亲儿子都没有,居然能坐稳位置,安享晚年。可不知是老太太早已不过问世事,还是有意避着我,总之,我也打听不到京城的消息。”

三夫人话题一转,道:“对了,颜大人和世子爷没有问起过父亲么?”

“怎么没问?许家不知天高地厚的三小子在扬州城这么一闹,他们能不知道父亲出事了?”三老爷又是一叹,说:“只是他们也知道其中的蹊跷,都不敢搀和进来,只是问候了父亲的身体如何等等。”

“老爷是怎么回他们的?”三夫人道。

三老爷摊了摊手,道:“我能说什么呢?只能说父亲身体很好,只是今春膝盖的老毛病犯了,慢慢调养着。”

三夫人泫然欲泣道:“父亲遇刺生死未卜,大哥也不知将他老人家安置在何处调养,连对你这个嫡亲的弟弟都不肯告知实情,妾身实在是心慌的紧,偏偏还不能表现出来,整天强颜欢笑,还不得不听从大嫂的指示,在这个竟要关口带着汐儿来扬州寻门路。”

魏国公府中,大老爷是世子,二老爷是庶出,三老爷和大老爷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魏国公被刺,世子大哥秘密将国公爷转移到不知名的地方养伤,还将三弟遣来扬州。

三老爷对大哥向来言听计从,如今看到大哥如此行为,加上媳妇的枕头风吹了几十年,心里也不免觉得寒心——难道父亲已经遇害,大哥故意隐瞒不报,还借口将自己派到扬州,以确保他继承魏国公的爵位么?

想到这里,三老爷莫名一慌,嘴硬道:“大哥肯定有苦衷的,所以才会要我们来扬州。”

“既如此,为什么单单把咱们的幼子漩哥儿留在南京?”三夫人眼泪簌簌落下,道:“咱们从来不和大哥大嫂争些什么,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到底是兄弟情深,三老爷替大哥辩解道:“你啊,就是喜欢胡思乱想的,漩哥儿还小,他跟着来只会添乱,再说咱们长子潮哥儿不还是跟着一起来的吗?”

“大哥说潮哥儿已经二十了,你再挑剔下去,恐怕要耽误孩子的亲事。颜大人是迟早要回京城入六部的,据说户部和吏部都有可能。这样的话,颜家五爷在翰林,是天子近臣;颜家九爷在五城兵马司,颜家在京城根基深厚。大哥的意思是,是最好能和颜府结一门亲事,以后京城也有个能帮着说话的,免得皇上真忘记咱们国公府。”

三夫人脸一红,想以前宁壁亲事未定时,颜大夫人曾经有过看中潮哥儿的意思,可当时她觉得颜大爷和大夫人都是庶出,有些瞧不上宁壁。可现在宁壁嫁入湖广布政司布政使王家,三夫人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如此,唉…。

三老爷那里知道这些过往,只是叹道:“今天颜大人见了潮哥儿,很是欣赏,说他有个庶出的女儿——。”

三夫人一听,心道一定是那个叫做玫儿的庶女了,三夫人气得脸都白了,立刻打断道:“老爷说什么呢?我和老爷都是嫡出,潮哥儿是我们的长子,堂堂魏国公府难道败落到了嫡孙要娶一个庶女为妻的地步了吗?!”

“那玫儿我也见过,模样行事倒也不差,可她输在出身上,嫡庶天壤之别。”三夫人说道:“她还不如颜老太太那个叫王素儿的外孙女呢,好歹是正儿八经的嫡出,虽然父母都没了,但是如今老太太把她当孙女疼。”

“你可别忘了,老太太还有个亲嫡孙颜宁佑呢,十几岁的年纪就是举人了,去年春闱落榜,听说两年后事极有机会中进士的,将来有三位伯父提携些,官场上肯定有所作为。”

“那宁佑便是王素儿将来的靠山了,即便是宁佑暂时不能成材,京城里不还有个颜老太太吗?我瞧着老太太身体极好,能活个十几二十来年的,有她老人家督促着,颜家三位老爷还不得帮帮潮哥儿?”

三老爷听媳妇这么一说,顿时有些心动了,正待问那位王素儿细况时,宝贝女儿许汐提着食盒进来。

“知道父亲母亲晚宴不曾好好用饭,女儿吩咐厨房做了些清粥小菜来。”徐汐亲手摆饭布筷道。

三夫人见女儿贴心懂事的小模样,心都化成了水,三老爷也频频点头。

徐汐一笑,道:“方才隐隐听说要要给大哥挑媳妇,女儿有一言,不知该说不该说。”

三夫人一副柔肠道:“但说无妨,横竖这里没外人。”

徐汐一边给父母布菜,一边说:“女儿今天给颜大小姐添妆,借着叙旧情的机会,竟从宁壁那里套了好些话来。”

三夫人噗呲一笑,说:“她一个天真的孩子,能知道什么?”

“母亲你别笑呀,我还没说道正题呢。”徐汐夹了一筷子笋丝给母亲,说道:“依女儿看,大哥若娶了颜家九小姐,以后不愁前途。”

九小姐?三老爷和三夫人一片茫然。颜家九小姐不到两岁就送到老家成都,前年直接回新都燕京,他们所知了了。

徐汐正色道:“其因有三,第一,九小姐不是传说中的病痨,她身体好着呢,是颜府嫡子嫡出的嫡长女;第二,九小姐和如今后宫最得宠的康妃的外甥女颜如玉、也是她们颜氏家族族长的大小姐是极好的手帕交,在成都一起长大,情分极其浓厚;第三,也是最重要的——。”

徐汐低声道:“宁壁偷偷告诉我,说她母亲曾经无意间说漏了嘴,说她这个九妹妹和颜府以前的大小姐长的极像,而她已经去世的大姑姑,和先皇后年轻的时候——。”

啪!

三夫人手里的筷子落地,她喃喃道:“是她!金陵十八钗之首,那天葬身玄武湖的时候,我也在场…。”

111、披星戴月徐潮访客,扬州瘦马自荐枕席 ...

“原来母亲也是十八钗之一?”徐汐有些惊讶。

三老爷则柔情款款的看着妻子,道:“你母亲出身书香名门,当年又——。”

“相公莫要提什么十八钗了,当年玄武湖惨剧实在太骇人。”三夫人仰脖喝了半盏茶,才慢慢镇定下来,凄凉一笑,道:“当年颜家大小姐若不是因这个虚名得罪了贤妃娘娘,怎么会惨死湖中?连襄阳侯府家的小姐也受了牵连,冤死湖中。”

三老爷沉默不言,玄武湖画舫神奇沉没,两家女儿淹死,这件事瞒得了平民百姓,但是瞒不过他们这些勋贵,宫里宫外的传言、之后颜老爷子疯狂反扑板倒杨阁老,甚至连带着颜家的亲家魏家离奇衰落,慢慢也有了蛛丝马迹,只是大家心照不宣而已,谁家没有秘密?谁家的秘密能一直长埋地下?就连皇上对先皇后的苦心也慢慢浮出水面…。

三老爷夫妇心有灵犀,相视一眼,一齐点头道:“就是她了。”

“可是,颜家未必肯松口将九小姐许给咱们,毕竟,潮哥儿和国公爵位远着呢。”三老爷苦笑道:“而且从颜家以前的婚事来看,他们比较倾向于和联姻,咱们是勋贵世家,几代人都是武将。”

“话虽如此,可是也有例外。”三夫人道:“颜五爷的继室是襄阳侯府旁支的嫡女、还有那个兼祧一房的莫夫人,是淮南伯府小姐。”

三老爷摇头道:“颜家当时看重杨氏做继室,不是因为她出身襄阳侯府,而是因为她祖父和父亲都是凭自己本事考科举,正儿八经的两榜进士;再说那个莫氏,以前不过是个姨娘,倘若那时颜五爷预知淮南伯会起复,那里会沾染这个大麻烦。”

被丈夫这么冷静一分析,三夫人有些气馁,靠在黄花梨圈椅上,茶饭不思。

徐汐乖巧道:“母亲莫要生气,此事当从长计议,横竖那九小姐才十一呢。”

三夫人气笑了,道:“可你哥哥已经二十了,人家小姑娘可不能等。”

徐汐立刻道:“不是还有漩哥儿吗?他与九小姐年龄倒是相当。”

三夫人笑着拍了拍徐汐的手,道:“颜家捂住这个九小姐轻易不让见人,摆明是以后要做长子或者当家媳妇的,不是母亲说丧气话,这门亲事是极不般配的。”

徐汐但笑不语,殷勤给父母布菜劝食,内心却暗道:明地里不行,暗地里算计不就成了嘛…。

魏国公府扬州的别院在瘦西湖二十四桥的西面,景致是极好的,此时夜深了,一弯新月如钩,站在楼台之上,隐隐约约就能瞧见远处二十四桥笼罩在柳丝烟雨中。

可是魏国公府三老爷夫妇无心赏景,他们焦急等待着夜访未归的长子徐潮。

“四少爷来了。”仆人低声通报道。

“父亲、母亲。”头戴黑色飘飘巾、身穿半旧宝蓝色道袍的徐潮登上楼台,身上还残留着酒气和脂粉香。

三老爷上身一挺,忙问道:“许承曜那小子怎么说的?”

徐潮回道:“嘴紧的像蚌壳似的,儿子撬不开,有负父母重托,甚是惭愧。”

三夫人心疼长子,递过一盏醒酒汤,维护说道:“你莫要怪罪潮哥儿,他已经尽力了。那永定侯府三小子打小就是个难缠的主,永定侯和侯夫人那样纵容的养着,居然还没把他养残,如今许三爷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永定侯的嫡长子十七八岁都还没封为世子,看来这爵位迟早要落到许三爷手里了。”

“当年老永定侯接连娶了三位妻子,个个都没有生育,而且早早的去了,老侯爷落下克妻的名声,膝下只有两个妾侍所出的庶子,万般无奈之下,才请封庶长子许承昆为永定侯世子。谁知老永定侯枯木逢春,第四任小妻子产下了唯一的嫡子许承曜。”三老爷靠在包裹着温暖熊皮的圈椅椅背上,说:

“这三小子是遗腹子,他生下来时,许承昆已经继承了爵位,木已成舟,许承曜若不成器,他还能把爵位传给自己的嫡子,可如今许承曜圣眷正浓——。”

三老爷看着妻子,眼神有请求之意。

三夫人这个枕边人那里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她狠狠的别过脸,说道:“你别打汐儿的主意!许三爷再有本事,也是京城十大纨绔之首!那里配得上咱们的汐儿!你闻闻潮儿身上那股酒臭和脂粉香!准是在许家三小子那里沾染上的!此等恶劣品行,你做父亲的要推汐儿进火坑吗?!”

三老爷是个老实人,小时候听母亲的话;长大后听世子大哥的;娶了老婆听夫人话。

将汐儿许配给许三爷是世子大哥的意思,母亲魏国公夫人似乎也有这个意向,可三老爷最后还是要看三夫人的意见。

三夫人态度如此坚决,三老爷不敢勉强,对这个夫人,他向来是又敬又爱,那里舍得看夫人生气。

三老爷暗想就这么着吧,横竖世子大哥房里还有未嫁的庶女,大哥那么有本事,说不定就能把庶女塞给许三爷…。

正思忖着,徐潮站起对父母深深一辑,道:“父亲母亲,请听孩儿一言。以前尚未迁都之时,孩儿在南京与这位许三爷算是相熟,此人有张扬风流、目中无人的风评,但是孩子冷眼瞧去,他却没有做出欺男霸女、罔顾人命那等丧尽天良之事。”

“孩儿断言,许三爷是面上糊涂,内心却是极明白的人,否则也不会得到皇上的青睐。京城那么多纨绔子弟,做出多少荒唐事,为何许三爷名声最臭?永定侯和侯夫人在背后煽风点火,故意搞臭他的名声,防着他夺回爵位罢了。”

“还有。”徐潮最后说道:“孩儿今夜去拜访许三爷叙话,试图打听刺杀祖父的刺客行踪,可许三爷一直只谈风月,不谈政事,周围还有两个扬州瘦马陪酒歌舞弹唱,使出百般解数频频劝酒,无非是想堵住孩儿的嘴罢了,许三爷或许行事有些不羁,但绝非一味醉酒好色之徒。”

一听这话,三老爷那颗心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说道:“潮儿说的不无道理。”

连三夫人也听了进去,如果真的如长子所说,汐儿嫁给许三爷,也并不辱没了她,只是…。

三夫人许久才道:“这位许三爷正妻未娶,房里却有两个姨娘,一个是贵妾,永定侯夫人的远方表妹;一个来历不明,但据说极受许三爷宠爱。汐儿明年及笄,她才多大?嫁过去岂不是要受这两个小妾的气?”

母亲么,总是要多考虑些,三夫人一嫁进来就把三老爷吃的死死的,至今妾室一个也无,几个通房年纪也老爷,早早打发到田庄里等死,她一生没有妾侍之忧,可一想到女儿一嫁过去,卧榻之侧就面临两个“强敌”,心里不免踌躇起来。

三老爷眼巴巴看着老婆,临到嘴边那句“男人三妻四妾实属平常”等话硬生生咽下去。

徐潮心里虽然十分属意许三爷,但见母亲如此纠结,他做儿子的不敢强催,只得沉默以对。

正僵持着,徐汐突然闯了进来,跪在三夫人膝前道:“女儿愿意嫁给许三爷,为父母解忧,为兄长铺路,为魏国公府在京城撑起一片天!”

“汐儿?!”三老爷、三夫人、徐潮齐齐惊道,三夫人搂着徐汐直哭,“我苦命的女儿啊…。”

夜深沉。

许三爷在净房洗去尘土和酒气,暗自松了一口气,总算把徐潮打发走了,唉,都十多天了,魏王那边怎么还没有消息呢?

裹上柔软的长袍,许三爷摇摇晃晃进了卧房,推开门,淡淡合欢香袭来。

许三爷看到一副极其香艳的画面:床榻从床帐到床单、连枕头都换成了火红柔软的丝绸!

两个扬州瘦马赤/裸全身,一个裹着红色半透明薄纱,露出如美玉般润泽细滑的颈部和大腿,两弯金莲藏在娟被里,她斜倚在枕头上,视线向下,仿佛没有看门口的许三爷,但浑身上下、连一头倾泻而下的头发都散发着勾魂的诱惑!

另一个美女则仰躺在床尾,以手为枕,似睡非睡、似醉非醉、似迷非迷,红绸盖住胸脯和小腹,露出精致的锁骨,双腿微微撑起,似乎是一条秘境,吸引人们去探索、去挖掘…。

更要命的,是熏炉里燃烧的消魂摄骨的合欢香,合欢香有催/情的功效,尽管卧房这幅销魂的场景已经不需要合欢香了。

许三叔喝了不少酒,被这视觉和嗅觉双重刺激下,头脑一阵眩晕,他后退三步,深吸一口气,然后屏住呼吸大步进屋,将四扇窗户全部打开,一股带着瘦西湖上润湿清新的水汽合着春风飘然而来,驱散了卧房里人造的“春光”。

两个扬州瘦马冻得瑟瑟发抖,裹着大红薄绸不知所措,斜倚枕头的瘦马坐在床上捂住胸口盈盈一拜,颤悠悠道:“贱妾姐妹来了这几天,许公子都没要贱妾伺候,所以今夜大胆自荐枕席,可惜许公子依然不动心。”

“贱妾斗胆一问,许公子可是好男风?贱妾自幼得妈妈教导,可以裹紧胸脯,穿着男装戴方巾,用□伺候公子的,公子有什么要求或者癖好,尽可以告诉贱妾。贱妾一定会好好伺候公子。”

这个——?!

许三爷眼珠儿一转,大大方方往床上一坐,道:“不如这样,我给你们指两条路。不过话说在前头,路是我引的,修行如何就靠你们自己了。”

两瘦马齐齐道:“贱妾听候公子吩咐。”

许三爷摆摆手,说道:“首先,把衣服穿好…。”

112、谈穿衣玫儿给建议,游园林惊梦池水中 ...

二月初九春天里,扬州港雨如丝,风似片,宁壁的婚船渐渐隐没在烟波画船中。

送完八方宾客后的十几天里,颜大夫人几乎天天以泪洗面,心肝宝贝女儿远嫁武昌,长子宁瑾和次子宁瑜跟着婚船送妹妹/姐姐出嫁,估计约一个月才能回扬州。

这样一来,大房就剩下庶子宁珂和庶女玫儿。

玫儿帮着大夫人打理家事,宁珂跟着颜大爷应付迟来的客人,大夫人看的刺心,但也无可奈何,当着颜老太太的面,她实在不敢发作。

不用应付那群说扬州方言的官家小姐,睡莲难得清闲几日,下午百无聊赖时打算绣一副帕子给颜老太太权当孝敬之物。

添饭坐在小杌子上一边帮忙分线,一边劝道:“小姐何不做一双鞋或者抹额这样的物件?大家都能瞧见是小姐的一番心意。”

睡莲拿着茶杯大的绣绷细细绣柳叶,头也不抬道:“鞋子和抹额这种东西自有素儿表姐孝敬,我呀,还是老老实实绣手帕吧。”

绣技作为淑女的必修课之一,是必须要过关的,睡莲并不热衷于此,却也不敢丢开,手艺保持在拿得出手、但离出类拔萃有些远的水平上。

睡莲的绣品大多是帕子、荷包、香袋这种小物件,每个月送到颜老太太和继母杨氏手里。

睡莲甚至保持着每个季度送一双亲手缝制的鞋子给杨氏的习惯,而且每次送过去都大张旗鼓的,全府上下几乎没有人不知道,逼得杨氏第二天不得不穿出来,以表示她这个继母很宽厚。

自打去年颜老太太寿辰上,母亲杨老太太一番提点,杨氏学乖了,处处照着颜老太太学习,虽然也有画虎不成反类犬的地方,但母慈子孝的戏份学了个十足,明面上对睡莲和颜悦色,颜五爷因此对杨氏“改观”了不少,一个月也有几日是睡在杨氏院子里了。

睡莲正绣着柳叶上的草茎脉络,朱砂挑起门帘,道:“五小姐来瞧小姐了!”

玫儿笑盈盈抱着几枝桃花进来了,睡莲忙站起来迎道:“五姐姐亲自折的梅花,真是劳烦姐姐了。”

“那里就劳累了呢,闲来无事去花园逛逛,看着桃花开得甚好,就折了几枝送给九妹妹。”玫儿道。

睡莲接过桃花,命朱砂养在青花梅瓶里,请玫儿坐下喝茶。

玫儿揭开茶杯,见汤色青碧,正是她最爱的洞庭碧螺春,暗想这位九妹妹对人的喜好是下了功夫了,每次来都奉上她最喜欢的碧螺春,难怪有那么好的人缘。

玫儿抿了一口茶水,说道:“如今春光正好,妹妹别总是闷在屋子里,闲来去花园走走瞧瞧,或者找我说话也成。”

睡莲说:“我也想找姐姐说话来着,可是听闻姐姐这些天甚是忙碌,不敢打扰。”

玫儿谦虚道:“不过是些家务琐事,母亲这几日心情不好,我就帮忙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其实也忙不了几日,等舅舅舅母和九夫人她们从南京探亲回来,我便要跟着回燕京了。”

玫儿说的舅舅舅母,当然是东平郡王世子和世子妃,他们带着一双儿女去了世子妃娘家南京德庆侯府,九夫人也带着琪莲和康哥儿顺道跟着船去南京看大哥大嫂。

等这拨人从南京回来,他们便要一起乘船北上回燕京了。

睡莲瞧着玫儿眼里的光华,心想她其实还是愿意待着扬州吧,这里风土人情都熟悉,万事有亲爹颜大爷护着,宁壁又出嫁了,家里诸事都能插上手,总比在燕京低调如空气般过活强。

可玫儿作为外室之女,大夫人愿意认下她,同意帮她张罗嫁妆和亲事已经是让步了,若天天在眼前晃着添堵,说不定母女矛盾激发,到时闹得不可收场,再说颜大爷也是担心玫儿被暗地里欺负,所以还是决定让玫儿回燕京,继续养在颜老太太膝下。

睡莲和玫儿喝茶吃果子,闲聊了几句。玫儿说:“明日便要去魏国公府在瘦西湖的别院游玩了,那里的景致是极好的,妹妹是第一次去瘦西湖吧?”

在前世,睡莲是去过瘦西湖的,去的时候是大夏天,太阳似乎要整个瘦西湖蒸干,人热得恨不得吐出舌头学野狗散发热量。

所有景点人满为患,拥挤得似乎要沸腾起来,到处都是游人喊着“起司”或者“茄子”拍照,自是没有好印象。

不过,睡莲还是充满期待说道:“早就听说瘦西湖风景似画,三夫人和七小姐徐汐又盛情邀请,妹妹自是想去的,刚才还琢磨着明日要穿什么衣服呢。”

无论在什么时代,穿衣永远都是女人永恒不灭的话题。

玫儿道:“如今虽然万物回春,但是离姹紫嫣红还早,瘦西湖正是青草如茵、绿柳含烟的景色。

所以穿的太素净反而不好了,不若衣服穿的艳丽些,如湘妃色、樱桃红、杏子黄都可以,与景色

相得益彰。”

睡莲点点头,又道:“就怕颜色太鲜艳,入了俗套。”

“这个无妨,只需挑一些简单的首饰佩戴就好。”玫儿悉心教导道:“不要戴耀眼的金镶宝石等首饰,那些素净的犀角、玳瑁或者雕工精致考究的素银首饰就可以了。”

“五姐姐懂的真多,妹妹受教了。”睡莲真心赞道:“以后还要请姐姐多多指点了。”

玫儿笑道:“那里的话,妹妹颜色极好,穿什么都好看,如今还小,以后长大了,还不知会美成什么样呢。”

睡莲做害羞状:“姐姐休要笑话妹妹了…。”

次日一早,睡莲被添饭叫醒。

“什么时辰?”睡莲抱着被子往床里头一滚,哈欠连天道:“我再睡会。”

添饭回道:“已经不早,卯正了呢,小姐还是起来梳洗吧,今天吃罢早饭,就要去魏国公府别院赏景了。”

卯正了?怎么自己身上还是懒懒的不想起呢?昨夜明明睡的很早啊?

睡莲挣扎着起床洗漱,坐在镜台前梳妆时,瞧见自己眼底下有一圈淡淡的青色,她的皮肤极其白嫩,所以看起来很明显。

朱砂有些着急,忙道:“不若奴婢去五小姐房里借一些脂粉来掩一掩?”

睡莲还小,仗着天生底子好,后天又悉心保养的好肤色,从来不施脂粉。朱砂添饭她们倒有这东西,可是觉得下人们用的物件会辱了睡莲,所以朱砂会想到要去找五小姐玫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