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莫要怪我心狠,其实这也是为你好。做奴婢的,命都在主子手里。你我运气好,跟着九小姐,小姐年纪虽小,但行事极有分寸,对下人也体恤,从不故意为难下人,我和朱砂姐姐都是打小就伺候小姐,她的为人我们都信得过的。”

“九小姐赏人的时候手面大是出了名的,所以外头挤破了头都要来咱们听涛阁。其实九小姐罚的也重,而且一旦触犯底线,便是天王老子的塞进来的,小姐也会撵出去,就像以前的——。”

想起一家三口投水自尽的周妈妈一家、全家神秘死亡的翠簪一家,颜姨娘死后由七夫人做主赶出去的几个五夫人眼线,石绿一顿,说道:

“你若拿着药酒回去抹,别人一定会问起缘由,无论你怎么解释遮掩,终究是下午跟着九小姐当差才出的事,这事传到外头去,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少不得要议论九小姐苛待下人,少不得兴风作浪生出许多事来,九小姐从扬州一回来就面临那么多糟心事,你莫要添乱了。”

“总之,你是九小姐千挑万选才进来的,莫要辜负了她——你生的极好,若真的被撵到外头当差,到时候就没有后悔药吃了。”

添衣忍着痛给石绿行了一礼,感激涕零道:“多谢姐姐教诲。”

“我也就说这么一回,以后你自己瞧着办吧。”石绿叹道:“我和朱砂姐姐都是打算一辈子跟着九小姐的,自是一切以小姐的利益为上。至于你,你也有自己的想法,但有小心思不要紧,只是莫要伤及小姐,否则——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睡莲洗完了澡,刚出净房,便觉得热得慌,似乎又开始出汗了,便吩咐道:“摆冰盆来。”

朱砂为难道:“今日冰块的份例已经用完了,若要再取,只得去泰正院找杨嬷嬷要对牌去冰窖另取。”

这样么?睡莲喝着掺着冰沙的绿豆汤,道:“叫翠帛和添炭去找杨嬷嬷要对牌去。”

有添炭这个服从命令的小丫鬟在,想必翠帛定不辱使命,呵呵,依添炭的性子,若杨嬷嬷不肯给对牌,这丫头肯定会拉着翠帛在泰正院站到下半夜。

慧莲和宁嗣房里一天到晚冰块不断,两个人每天都超过分例好几倍,杨氏习以为常的无限量供应,颜府谁人不知?

如果杨氏坚决不给,睡莲打算中暑装晕一回——这夏天还长着啦,睡莲素来怕热,可不能委屈了自己。

等冰块的功夫,睡莲躺在院子竹榻上纳凉,竹榻也是被青纱帐罩着防蚊虫。

刘妈妈来请安,问道:“小姐有事找奴婢?”

“妈妈请坐。”睡莲坐起,示意刘妈妈进来青纱帐小杌子上坐着,吩咐道:“给刘妈妈端一碗冰沙绿豆汤来,不要放糖。”

刘妈妈侧着身子坐着,喝完了绿豆汤,便觉得通体舒坦,行走过来的燥热一下子没了。

睡莲屏退众人,问道:“西四牌楼的铺子修的怎么样了?”

西四牌楼铺子的修缮是交给刘妈妈的丈夫刘管事做的。

刘妈妈说:“只差刷最后一遍漆,油漆干了就能开张。”

睡莲道:“从明天起,前面的三层铺子暂停刷漆,叫刘管家把后面的院子和两排房子好好修一修,不用急,慢慢来,能拖一日是一日。”

那四家逼人太甚,容嬷嬷和窦嬷嬷缩到一旁不管,所有压力都在九小姐身上,九小姐这是缓兵之计。

刘妈妈了然,说:“是,奴婢今晚就给当家的说。不过,后面的院子和两排房子工期再拖,也顶多一两个月,那以后该怎么办?”

睡莲摇着团扇,道:“那就在房子下面修地库。”

刘妈妈说:“可是那个铺子下面本来就带一个地库。”

“我知道啊。”睡莲用团扇遮面,格格一笑,道:“那就再挖一层嘛。”

作者有话要说:英雄救美什么的,想法太浪漫了,在宅斗会很快领盒饭哒,睡莲又要开战了。

把添衣和添炭拉出来溜溜,以后在本文下半部戏份会很多,琪莲小同学以前是学怡莲吃鲥鱼,现在是学睡莲吃葡萄,很勤奋嘛。

咳咳,今天感觉好多了,起码不头疼,谢谢大家的关心,兰舟会保质保量更新的。

图1是玫儿的唐朝紫檀五弦琵琶,这种华丽的样式和现代琵琶区别很大。

图2是青莲剥葡萄用的珐琅粉彩月季花瓷盘,是清朝宫廷御用,这个盘子花纹很精致,上面两只蜜蜂似乎要从盘子里飞出来似的。

117

117、茉莉花漂浮冰块中,柳氏出手花落曹家 ...

送走了刘妈妈,睡莲坐在青纱帐里发愣,半盏茶的功夫,张嬷嬷来了,说七夫人请她过去说说话。

七婶娘?按理说,这大热的夜晚,七婶娘若不是有什么要紧事,是不会无故找自己去来思院的。

睡莲换了杏子红单衫、月白百褶裙,外头早有两个粗使婆子抬着软轿候着,朱砂和张嬷嬷跟在轿后。

来思院,睡莲在张嬷嬷的引领下进了七夫人书房,才一掀开门帘,茉莉花香和一股凉气扑面而上,但见书房中央一个缠枝莲纹青花大缸堆满冰块,都露出尖来了,已经化开的冰水上撒着纯白的茉莉花瓣,在八角宫灯的映衬下竟有一种不真实的仙境之感。

“好凉快,婶娘这里倒还剩下一缸冰呢。”睡莲嘻嘻笑着,走到青花大缸前,贪婪的吸着冰块散发的凉气和茉莉花的香气。

柳氏穿着淡青色对襟长袍,头发绾成道髻,用一根毫无纹饰的竹簪簪住,她轻轻摇着纨扇,说道:“你还是那个贪凉的毛病,其实夏天出出汗对身体好。”

睡莲将双手都伸进青花大缸里头,刺骨凉意从指尖散发到头顶。

嘶!睡莲感觉头顶和足尖都有些发麻,浑身的汗毛竖起来,十分过瘾。

“莫要闹了,你过来,我有正经事和你谈。”柳氏笑道:“听说你遣翠帛和添炭去泰正院要冰去了?”

“京城不比成都,这个冰块人人都是有份例的,只有泰正院随意取用,老太太年纪大,很少用冰,她老人家的份例都给了素儿。我这一缸,是前两日没用冰,积攒下来,想着你怕热,就命人都取了来。”

睡莲与柳氏对坐在罗汉床上,说:“其实要冰只是幌子,我单指了翠帛去,就是要制造翠帛两面受气的假象,好让五夫人放心呀。我若真的将翠帛供起来,和她处的好好的,五夫人必定会疑心她和她母亲吴嬷嬷的忠心,到时候换了人塞进来,我还要再费心思笼络,岂不是麻烦了?”

“婶娘放心,翠帛是个极聪明的,很配合我唱这出戏,吴嬷嬷心里也有数的。”

柳氏点头道:“我就说呢,你回来的这些天,今晚又不是最热的,怎么巴巴挑了翠帛去要冰,原来是这个缘故。”

睡莲专挑绿豆汤里的冰沙吃,勺碗碰撞的清脆声不绝于耳,冰沙在口,睡莲含含糊糊道:“我若是那种只顾着自己舒服,不顾下人死活的主子,她们也不会那么忠心的服侍我了。不过呢,能要回冰块最好,我好歹也能尽情受用一回,呵呵。”

柳氏但笑不语,等睡莲碗里的绿豆汤见了底,才开口问道:“这些天为了铺子的事情很是焦心吧?”

睡莲小嘴一翘,道:“四家都在争,容嬷嬷和窦嬷嬷扔下不管,要我自己决定,可如今出了赵指挥使家目的明确外,其他三家态度暧昧不清,我定不来,刚才吩咐刘妈妈将工期能拖多长就拖多长,还叫她另挖一层地库呢。”

“那就是以后有两层地库了?”柳氏嘴角划过一丝神秘的笑意,问道:“你不打算自己开一个铺子么?那就什么麻烦都没有了。”

“是有想过,可是——。”睡莲老气横秋的叹道:“那个铺子做什么生意合适,我一个深闺女子知道多少?更重要的是,即使那个铺子地段好到做什么生意都赚钱,可是我没有人啊,刘妈妈一家总是要放出去的,我总不能要丫鬟去铺子抛头露面吧?”

“到时候,即使开了铺子,五夫人她们不知要乘机塞进多少人进来‘帮忙’呢,我头顶上已经有容嬷嬷和窦嬷嬷两个镇山太岁周旋了,再多几个,我可应付不来。”

柳氏同情的看着睡莲,其实人她可以“借给”睡莲,只是外头闲话会淹死她们,终究还是不妥。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柳氏突然说道:“今天找你来,是为两件事,这头一件,便是铺子的事。”

睡莲一喜,问道:“婶娘有法子了?”

柳氏摇着纨扇,慢悠悠道:“以前在宫里头做女官的时候,我有几个交好的朋友。出宫之后,我们也经常联系着。其中就有一个嫁给了浙江富商曹家的嫡系子孙做了继室,那曹家以贩布起家,后来在江浙一带开钱庄得以成为当地巨贾。”

“如今曹家想把生意扩到北方,他们原本看中了阜成门大街东面的铺子,可惜那晚一把火烧了,至今没有建好,做生意的都讲究个吉利,王家就推出了。”

钱庄?那不就是银行么?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睡莲急切问道:“曹家可是看中了我的铺子?”

柳氏缓缓点头道:“你那个铺子地段极好,三层的门楼,还带着院子、两排房子和地库,而且外人都知道是颜家的产业,没有人敢上门寻麻烦,自是比曹家以前瞧中的好几倍。可是曹家也听说那个铺子有四家抢着要租,实在惹不起,我那个姐妹就写了信来,托我探探里头的底细。”

既然柳氏张口,定是对那个姐妹是信任的,铺子租给曹家开钱庄总比那四家心意不明的好得多,可是——睡莲有些担心,坦言道:

“婶娘,我是愿意租给曹家的,只是担心那其他四家租不到铺子,恼羞成怒,暗地里给曹家使绊子怎么办?这京城地界,还没站稳脚跟,就先得罪四家豪门,我怕反过来害了曹家,伤了婶娘和那位老友的姐妹情谊。”

“那四家厚着脸皮欺负你一个小姑娘,其实不过是那几点小心思而已,赵总指挥使家是要给青莲添堵。”柳氏讥诮道:“安顺伯府世子的亲事到了如今也没个着落,估计还没有对你死心,借这个机会最后试探一下颜家的态度。”

“泰宁侯府那边嘛,背后是侯爷或者太夫人捣鬼,这宁宵还住在咱们府里,是你父亲的学生。他们无非是为了他的事情。侯爷要逼他远离京城、太夫人则逼他尽快认祖归宗,为肃王效力,但是他们首先都要逼宁宵离开颜家的庇护,把他掌控在手心而已。”

睡莲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看来宁宵的日子很不好过呢。

柳氏说道:“至于襄阳侯府那边,我至今没有弄明白。不过五夫人讨好襄阳侯夫人是真,襄阳侯夫人的嫡长子和嫡次子都尚未婚配,她想把慧莲嫁过去,毕竟她也是襄阳侯府旁支,算是亲上做亲,确保将来慧莲终身有靠。”

睡莲忍不住笑了,道:“这位襄阳侯夫人言而无信,把儿女婚事当筹码,胡乱许诺。去年的时候,莫夫人游说父亲,要把我嫁给安顺伯世子,还暗示安顺伯夫人手里有襄阳侯夫人的把柄,说可以借此迫使襄阳侯夫人接受品莲为嫡长媳。后来这件事无疾而终,品莲还上门骂我毁了她世子夫人的好姻缘呢。这才不到一年,襄阳侯夫人又看中了慧莲?还真是善变。”

柳氏也笑道:“襄阳侯夫人祖上是盐商,行事做派确实有些孟浪了,襄阳侯本是旁支嫡子,因老侯爷膝下没有儿子,就过继他来承袭爵位,其族人大有不服的,所以襄阳侯的爵位一直不稳,现在嫡长子的世子之位迟迟得不到册封,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襄阳侯夫人是想给嫡长子挑一门极好的亲事,以确保世子之位。”

睡莲问道:“她怎么折腾不要紧,干嘛非要租我的铺子呢,偏偏五夫人还帮她游说。”

柳氏摊手道:“你当我是神仙么,什么事情都知道?不过,我有个法子让那四家都退散。”

睡莲抓着柳氏的手,眼巴巴的问道:“什么法子?”

柳氏说:“你别急,我先问你,在杭州的时候,永定侯府的许三爷是不是抓到了刺杀魏国公的凶手,最后押解回京?”

睡莲点头,这是徐汐被宁珂所救后没几天发生的事情,无人不晓。

柳氏低声道:“其实阜成门大街的大火,估计和魏国公被刺案一样,背后主使大到了不能明查,只能先推出个掩人耳目的替死鬼,背地里偷偷查的地步。”

睡莲一脸迷茫的看着柳氏,觉得每个字自己都懂,但是连起来不知道其中的意思。

柳氏左手食指沾了沾茶水,在案几上写下“皇子争储”四个字。

睡莲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难怪许三叔把杭州闹得翻天覆地,最后却只抓几个替死鬼草草收场,原来是查到背后有皇子做手脚?

柳氏说道:“我虽离开皇宫久矣,但也能看看出一点端倪来。公公还在时,一再说不能把颜家卷入储位之争。现在争租你铺子的四家,个个都和几位皇子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想来到最后新帝上位时,又是一片腥风血雨。”

“所以说,这一次,你要借着你父亲的手,推开这四家。因为你父亲绝对不容许家里与他们有金钱上的瓜葛,免得到时候被人抓住把柄,无法脱身。”

睡莲有些意外,“婶娘是说,我要去求父亲么?”

柳氏点头叹道:“我知道你对你父亲有心结。可是啊,在你自己解决不了问题的时候,一定要学会示弱求得帮助,别总是一个人扛着,你一个女孩子家在内宅上再得心应手,外宅的事见识有限,也不方便出面的。”

睡莲垂首,七婶娘说的很对,自己终日在内宅里,对外面的事情知之甚少,对朝堂更是一无所知。比如这次铺子的事情,自己就是两眼一抹黑,搞不清对手状况,只能被动应战,若不是柳氏指点,最后还不知怎么收场。

柳氏见睡莲一脸颓然的样子,以为她对颜五爷积怨太深,不肯去求,于是柳氏劝解道:“你父亲虽然——唉,他毕竟还是愿意帮你的,更何况,这对颜家也有利。铺子拖下去终究不是办法,你父亲帮你婉言回绝这四家,你再把铺子租给曹家,曹家是商人,远离朝堂,想必你父亲也是愿意的。”

睡莲顿首道:“等后天父亲沐休日,我就去求父亲。曹家那边就央婶娘帮我应下。”

“说到曹家,这就要扯到第二件事了。”柳氏顿了顿,奇怪的抽了抽嘴角,欲言又止。

睡莲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顿时舒坦无比,她伸了个懒腰,“婶娘有话直说便是。”

柳氏先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放刘妈妈一家脱奴籍?”

这是那里跟那里?睡莲一肚子疑问,答道:“就在这两年了,刘妈妈的小儿子刘直今年春天中了秀才,他们一家肯定是要在刘直考举人之前全部脱籍,不然以后刘直的仕途会有影响。”

“他们一家都是能干的,这两年帮我站稳了脚跟,我虽然有些不舍,可是不能强留,否则留到最后会成仇的。”

柳氏有些如释重负的点了点头,道:“那就好,我那个嫁到曹家的老友,看中了你房里的采菱,想聘她做大儿媳妇。”

118、年年岁岁似乎相似,岁岁年年人有不同 ...

睡莲一懵,这是什么状况?

柳氏又说了一遍,最后补充道:“你莫要怪刘妈妈没跟你说这事,她也是怕你小姑娘家脸嫩,不方便谈屋里头丫鬟婚嫁之事,所以央求了张嬷嬷来和我透透口风。我那老友就在燕京城,前天我们见面时也提到此事,说采菱虽还是贱籍,但模样学识都比商户之女和普通大家闺秀都强些,而且行事果断干脆,堪当长子媳妇。”

对于采菱,睡莲一直是很满意的。采菱虽然是贱籍,但从小是当做小姐养大的,刘妈妈还聘了西席教她琴棋书画,采菱学会了大家闺秀的本事,却毫无酸腐之气,当刘妈妈求她脱下华服,穿着丫鬟服制伺候睡莲,以谋得全家人进京脱奴籍的机会时,她也是很快适应了自己的新角色,做低伏小伺候睡莲,从无抱怨之词,在丫鬟这个位置上,几乎是无法挑剔。

所以睡莲感叹道:“换成我,我都做不到她那么拿得起放得下、能曲能伸的地步。我屋里头的添衣也是当小姐养大的,聪明心机样样不输采菱,可是乍然成了丫鬟,熬了一年才磨平棱角,适应这个新角色,慢慢能当一点差事。”

“不过,曹家怎么知道采菱这个有本事的?”睡莲问道。

柳氏瞧着案几上宋代成窑青瓷花瓶上插着一对含苞待放的白莲花,说道:“今春你跟着老太太下扬州…。”

原来睡莲下扬州之前,因考虑到采菱脱了奴籍的弟弟刘直要参加童子试,就只带了朱砂和添饭同去,刘妈妈一家都留在燕京照看儿子考试。

童子试是连考三场的,采菱那些天都住在刘妈妈一家在外头租居的院子里焦急等待弟弟的好消息。

那个院子恰好是曹夫人的嫁妆,曹夫人一家开了春,就从浙江永嘉北上来燕京开钱庄分号,就与刘妈妈相熟了,互相道明身份后,刘妈妈才晓得这位气质不凡的商户曹夫人与颜府七夫人柳氏同在皇宫做过女官,而且彼此相熟。

刘妈妈不敢大意,先回颜府与柳氏通过气,得知属实后,才敢与曹夫人继续来往。

就这样一来二去的,曹夫人看中了陪着自己说话的采菱,待童子试发榜,刘直考取了秀才的功名,便向刘妈妈透露了结亲的意思。

曹夫人长子今天二十有三,十四岁时考中秀才,但是秋闱屡试不中,最终放弃科举之路,跟着父亲在商海沉浮。

其实对于商户人家而言,子弟有秀才的功名是很了不起的,起码可以见官不跪,面子上过得去。

刘妈妈觉得曹夫人长子这门亲事确实不错,但历朝法律,都是良贱不得通婚。原本刘妈妈一家人是打算等睡莲及笄定了亲事,安排顺当了,再提全家脱籍之事,以全了和睡莲主仆之情,可如今为了这门好亲,肯定不能再等了。

毕竟曹家长子这个年纪等不起。

“原来如此。”睡莲豁然开朗,眉头却是紧锁,说道:“刘妈妈是我的管事嬷嬷,采菱是一等大丫鬟,去年我刚收回了田庄和铺子,都是刘管家和刘妈妈的儿子刘正帮着在外头照看着。如果刘妈妈一家全家脱籍,这些差事肯定是要卸去的,到时候若没有合适的人填补上来,五夫人肯定会乘机塞人啊。”

杨氏对先五夫人嫁妆这块肥肉眼馋已久,恰好此时她正挖心割肉似的备着青莲的嫁妆,一旦睡莲的手有所松动,这头恶虎肯定会扑过来啃一口!

柳氏频频点头道:“确实太仓促了,你那边难道没有一房可以填补的人么?我记得添饭添菜老子娘对你可是殷勤的紧。”

“婶娘是说辛槐家的吧。”睡莲眉头微展,笑道:“说起来,辛槐家也是一屋子的妙人,添饭添菜当差是得力的,尤其是添饭,心机不输采菱,可堪重任;辛槐一直在外院送礼人情往来上跑腿;辛家长子辛财以前是跟着小杨管事在采买上当差,如今是在我的嫁妆铺子上跟着租客学做生意。”

“哦,还有,辛财已经祖母房里的彩屏定了亲事,后年就要成婚呢。”

柳氏噗呲一笑,道:“你这个猴精,明明已经有准备了,还装着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唬婶娘做什么?辛槐一家完全可以接替刘妈妈一家啊。”

又说:“其实放刘妈妈一家也有好处,他们虽然脱了籍,但要想在京城立足,也少不得要借助颜府的力量。外面海阔天空的,他们一家就是你的手,你的眼,也能帮你帮一些不方便的事情,加上他们与曹家联姻,这其中更有无数妙处——将来你人手充裕了,有能力开自己的铺子攒私房,曹家这种商贾之家见多识广,肯定能帮上大忙。”

睡莲一听,笑道:“婶娘是来做媒的吧,依您的口才,这双媒人鞋板上钉钉是您的了。”

“其实刘妈妈办事周全,他们一家前年刚跟着我回京城的时候,就已经想着找一家人顶替了,千挑万选的看中了辛家,还花钱请辛槐家的去饕餮楼吃五十两银子的席面等等几经试探,那辛槐家的也有意靠上来,再说了,我对她那对孪生闺女添饭添菜一年比一年信任,估摸着辛家人心里也有些明白,大家心照不宣吧。”

柳氏问道:“当初你怎么会选中辛家?”

睡莲说:“其实也是无奈之举,因为辛槐家的是祖母一手调/教提拔上来的管事妈妈,添饭添菜也都在松鹤堂当过差事,连未来的儿媳妇彩屏都是祖母身边的人,他们一家和刘妈妈一家一样,起码都是深得祖母信任的。”

“我以后要辛槐一家五口替下刘妈妈一家,至少祖母是支持的,五夫人也找不到缝隙横插一脚,这样我的听涛阁才能水泼不进。只是刘妈妈一家走的太突然了些,辛家估计和我一样,都有些发懵,刚开始会绊几脚,慢慢上手就好了吧。”

唉,这孩子,果真是走一步看五十步的,小脑袋里究竟藏着多少心思。柳氏看着睡莲双眼的狡黠,暗自有些心疼,想了想,叫外头的张嬷嬷又送一碗掺着冰沙的绿豆汤来给睡莲喝。

隔日上午,颜五爷沐休在家,睡莲抱着一双亲手的鞋以及一件家常穿的道袍去了颜渣爹书房。

约过了半个时辰,睡莲用帕子捂着哭得通红的眼睛出来了,听说还是一路哽咽回道听涛阁。

消息传到泰正院,杨氏狂喜万分,稍事打扮后,直奔颜渣爹书房,准备痛述一下睡莲这几年的“劣迹”。

可是杨氏扑了个空,书房伺候的人说颜渣爹出门访客去了,杨氏追问五爷去那里、刚才五爷为什么会训得九小姐一路哭回去,仆人直推说不知情。

杨氏就坐在书房等啊等,直等到晚饭时间都不见颜渣爹人影。

直到街上开始宵禁了,颜渣爹才带着酒气回府,杨氏一问伺候的小厮是怎么回事,小厮慢吞吞说:“五爷今天拜访了四家人,安顺伯府、五城兵马司赵总指挥使府上、襄阳侯府和泰宁侯府,最后泰宁侯拉着老爷去饕餮楼吃了晚饭…。”

杨氏觉得脑门一紧:是去这四家!即使用脚趾头也能想得出颜渣爹是为了谁在外奔走了一整天,原来那死丫头哭成那样,是对颜渣爹使了苦肉计!

听涛阁里,睡莲的书房案几上多了一块寿山石镇纸。这是颜渣爹看睡莲的哭得梨花带雨,细诉四面被逼的困境,顿时心生怜悯,随手从书案上取下惯用的镇纸,安慰女儿的。

睡莲捂着眼睛从颜渣爹书房出来时,偷偷揣在怀里的,目的是混淆视听,说不定,某人会上当呢,呵呵。

接下来几日,四家追着租铺子的纷纷退出,六月初一的下午,柳氏要张嬷嬷捎来几张纸给睡莲,睡莲打开一瞧,居然是钱庄和地下仓库的详细图纸!

张嬷嬷说:“这是曹夫人给的,说就按照这个修,费用由曹家承担,特别是两层地库的墙壁、包括第二层的地面都要用厚达十寸的长条石封好用来防盗,租金每年两千两,先签三年的租契,如果九小姐有什么其他条件,可以再商量。”

一年两千?比以前一年一千三百两足足多了七百两银子啊!还一签三年?看来这位曹夫人铺子和采菱这个儿媳妇都想急着到手呐!

看来刘妈妈一家脱奴籍之事要赶紧办了,睡莲心中有数,找了刘妈妈来,把图纸交代下去,又和张嬷嬷一到去了来思院找柳氏商量。

睡莲将自己准备去松鹤堂求颜老太太放刘妈妈一家脱奴籍的措辞说了一遍,问柳氏这样可否?

柳氏最了解这个厉害的婆婆,修正了几句,又顿了顿,想了一会,才说:“不行,这事得由我和你一起去说。”

睡莲忙道:“这事若牵连到七婶娘,怕祖母心里有疙瘩,还是我独自去比较好,横竖去年放刘直脱籍考科举时,祖母已经有放刘妈妈一家的意思了,也是觉得强留下去成仇人,不如放了出去,成全几代人的主仆情分。”

柳氏摇头道:“你这套说辞,老太太必定是肯放人的。是以后采菱和曹家的婚事定下了,老太太肯定觉得你隐瞒不报,心下不舒服,所以还是我与你一道去,把和曹夫人的旧情提一提,或者把曹夫人看中采菱的事情暗示一下,这样以后你的麻烦事会少许多。”

七婶娘想得可真全面,差点就犯了错。若以后老太太真的怪罪下来,自己可是要吃亏的,睡莲感激道:“谢谢婶娘了。”

柳氏轻轻一笑,道:“你莫要东谢西谢的,我也是为了自己,做人媳妇,总得多了解婆婆喜恶——你祖母最不喜人隐瞒她,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我提前告知曹夫人的事情,也是希望以后不要生出什么事端来。”

睡莲点头,沉吟片刻,又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这事合适?瞧着这几日祖母心情都不好,怕惹了她老人家厌烦。”

柳氏说道:“事不宜迟,老太太这几日琢磨着挑哪个嬷嬷去做素儿的教养嬷嬷呢,万一老太太挑中了辛槐家的怎么办?你还能和素儿抢人么?”

打死我也不敢!睡莲急得站起来,道:“那就明日一早请安的时候就说。”

六月初二,睡莲和柳氏先后去松鹤堂请安,在佛堂说了放刘妈妈一家脱奴籍以及曹夫人的事。

颜老太太静静的听着,待听到睡莲想要辛槐一家人时,颜老太太脸色才有些许松动:这样也好,

刘妈妈一家迟早要放出去,补上辛槐一家,这一家子也都是自己的人,再说彩屏也要嫁过去了,以后对九丫头也是一种牵制,别翅膀硬了就想着要飞,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到了七月初的时候,颜府仆人群都沸腾了,到处都流传着刘妈妈一家放出府去,辛槐家代替刘妈妈一家,成为九小姐未来陪房的消息!

辛槐家的卸了松鹤堂针线管事妈妈的差事,成为了听涛阁新任管事妈妈,从此以后,人们都尊称她一声“辛嬷嬷”,而不是普通媳妇子“辛槐家的”了。

辛嬷嬷的丈夫和儿子彻底从府里差事脱离出来,开始帮着料理睡莲的田庄和铺子。

采菱离开听涛阁,空出一等大丫鬟的位置,睡莲提了朱砂填这个缺,和翠帛平级;原来的三等丫鬟春晓补上朱砂空出来的二等丫鬟位置,添炭和添衣齐齐晋升为三等丫鬟。

燕京西城离什刹海不远的马厂胡同,刘妈妈一家租居在曹夫人两进的院子里,这一天,刘妈妈和恢复了大小姐称呼的采菱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烫上一壶酒,急切的等着刘管家和两个儿子从顺天府衙门归来。

天擦黑时,三个男人终于归来。

“拿到了?”刘妈妈忙迎过去,若不是采菱在一旁扶着,刘妈妈就要被门槛绊倒了。

“拿到了!都拿到了!”刘管家此时情绪也激动万分,不顾三个儿女在场,一把握住刘妈妈的双手,说道:“我和正儿、直儿在顺天府衙门等了一整天,终于等到了放奴文书,你的我的、孩子们的,还有父亲的都有!”

“从此我们一家就是良民了!直儿若争气,将来能做大官,给我们请封;直儿若不争气,我们也能本本分分做买卖,挣得的银子全都是自己的,不用担心被突然净身赶出家门,流落街头;采菱也能嫁入好人家,不用胡乱配小厮了。”

刘妈妈哽咽道:“三代人的梦想,今日终能实现,我们一家终于自由了。”

夫妻两人抱头痛哭,外头看的他们呼奴唤婢、

118、年年岁岁似乎相似,岁岁年年人有不同 ...

不缺吃穿过日子,其实其中心酸有谁知?遇到好主子就能好一阵,若遇个糊涂不讲情理的主子,还不知会怎么样,生死喜怒都不由自己,从小娇养大的女儿也要做低伏小伺候人。

从此以后,就自由了。采菱看着痛哭的父亲母亲,她从小都是别人伺候,从未伺候人,后来为了脱奴籍,豁出去做了九小姐的丫鬟,全家死心塌地的为小姐效忠,帮助小姐在府里站稳了脚跟,最终换来了自由。

采菱一阵心酸,搂住母亲哭起来,刘正和刘直上去劝解不成,反而被感染的落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