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莲手心朝上,对着佛像虔诚的磕了头,丝毫没有觉察出某人居心不良的目光。

从初一开始,前来拜年的客人络绎不绝,睡莲每天无数次被颜老太太或者杨氏叫过去“见客”,如果是以前也就罢了,横竖正月不用上课也不用做针线,都是清闲的,可如今她还要帮着理事,手头的工作被打断无数次,稍微拖拉了一些,大夫人面上就有些不好看。

对此,睡莲也表示理解,如今柳氏是全身心投入儿子的婚事准备中,家里的事都压在大夫人一人身上,大儿媳妇梅氏和怡莲睡莲两个侄女就成了大夫人的左膀右臂,梅氏新媳妇脸还有些嫩,又是第一次在颜府过年,下人们多有不服的,所以理起事来就没那么顺当,更何况,梅氏还要照顾大姐儿。

怡莲是个有本事的,府里体面的管事妈妈都不敢糊弄她,只是这位毕竟是庶出,做决定时过分小心谨慎,必定问过一圈人,才定下来,所以一天也处理不了多少事情。

唯有睡莲出身和本事都有,对府里又熟悉,做起事来爽利果断,所以她一个人等抵得过梅氏和怡莲两个还要多,睡莲被拉去陪客,家事就得拖着或者干不完,但事情往往都耽误不得,所以大夫人就要接过去自己办,不上火才怪。

大夫人、颜老太太、杨氏都不像是会考虑到睡莲难处的,所以睡莲被三面夹击,甚是为难。

初四晚上,精疲力竭的睡莲向杨氏和颜老太太请求去法华寺烧香还愿,说上次在佛祖前许愿祈求祖母和母亲杨氏早日病愈,如今颜老太太和杨氏身体日渐好转,可见佛祖可怜自己一片孝心,显灵了,所以要早日去寺里还愿,感谢佛祖保佑。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倘若不答应,就是给自己的身体找不痛快,所以杨氏和颜老太太都同意了。

回到听涛阁,听睡莲吩咐今晚吃素,沐浴更衣,准备次日一早去法华寺烧香,石绿高兴的对朱砂道:“就该避开一天歇着了,小姐这几天差点没跑断腿,稍微迟了些,就要被那几位敲打一下,哼,这府里又不是离了小姐就转不了,敢情觉得咱们小姐好性儿,把好好一个千金大小姐当骡子使唤——就是那骡子也要歇歇吧。”

朱砂实诚,想了想,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府里这些管事妈妈们那个好对付?若不是小姐帮着大夫人钳制着,恐怕府里就要乱了套,大过年,没得惹人笑话。”

石绿不以为然道:“这府里嫡出的小姐也不止咱们一个,十小姐和十一小姐都是嫡出,凭什么总是要咱们小姐劳心又劳力的?

一旁正在熏被的添菜有些担心的说道:“我也觉得石绿姐姐说不无道理,虽然咱们九小姐理家的本事见涨,可是姑娘家的,应该以温柔娴淑为重。大夫人净把那些麻烦事、容易出错的事、得罪人的事摘出来交给咱们小姐办,朱砂姐姐可知道,如今那些吃了小姐挂落的管事们,背地偷偷叫咱们小姐‘镇山太岁’、‘巡海夜叉’呢,若张扬出去了,肯定有损咱们小姐名声。”

石绿叠声道:“就是就是,凭什么那几位舒舒服服的做端庄贤淑小姐,咱们小姐就要担下这些个恶名?依我看——这位夫人。”

石绿压低了声音,伸出一个巴掌,“其实就是在装病,我瞧着红光满面,身体早就好了,就是故意避开不出面罢了,横竖大夫人在府里也住不长,这位不会被分了权去,那些议论咱们小姐的话,估摸着也是这位放出去的。”

“作死!”朱砂挥手将石绿的巴掌拍下去,低声道:“这话也是浑说的?小心被人传出去,给小姐找麻烦。”

“那一位即使没事也会生些事端找小姐麻烦,一年到头何尝停过?幸亏咱们小姐心胸开阔,否则被整死也要被恶心死了。”石绿嘟囔道:“京城虽然繁华,吃的用的都是咱们以前在成都没有见过的,可是咱们夹着尾巴过了四年,那里有在成都时过的舒心。”

朱砂冷冷道:“你若惦记着成都的清闲日子,我就帮你禀了小姐放你回去。”

“我是要跟着小姐一辈子的。”石绿跳脚,情绪激动说道:“我何尝是想躲清闲?只是成天提心吊胆防着防那的,看谁都不像是好人;一句话颠来复去想一晚上,就怕中了别人设的圈套;每天都像街头杂耍艺人似的走在小指头粗细的绳子上战战兢兢过日子。天天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我心疼自己,也心疼各位姐姐妹妹,更心疼咱们小姐,唉,这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之□。采菱姐姐放出去做了曹大奶奶,也是要当家理事、里里外外都要应付的,你当她日子就过的清闲?”朱砂拉着石绿在炕上坐下,劝道:

“你若心里憋得难受,每日跟着我打坐念经半个时辰,清清心就好了。”

石绿俏眼一翻,道:“我是信道教太上老君的,你念你的佛,我修我的道,咱们各不相干。”

朱砂一时哭笑不得,添菜一旁充当和事老,笑道:“信佛信道都一样,烦心事有个去处,别总是闷在心里就好,我母亲经常左一声阿弥陀佛、右一声太上老君的,呵呵,只要灵验,就是要去拜那猴子孙行者悟空都成。”

石绿噗呲一声笑出了声,道:“天蓬元帅悟净若也灵验,你也要去拜么?”

添衣一本正经道:“若天蓬元帅能给石绿姐姐一门好亲事,我也是愿意拜的。”

“你这小蹄子,我撕了你的嘴。”石绿脸一红,扑过去和添衣滚作一团笑闹着。

次日一早,朱砂石绿留着看家,添饭添菜等十几人浩浩荡荡跟着睡莲去了法华寺烧香,有了上次被桂花林群蛇惊吓的教训,辛嬷嬷几乎寸步不离睡莲,一双眼睛如猫头鹰般警觉,纵使许三叔戴着假头套穿着白衣知客僧服蒙混进去,还是没法成功接近肥莲。

此时还是寒冷的正月,三叔也不可能再故技重施放蛇出来——估计那蛇还没有爬几步,就冻僵了,除非睡莲是愿意把蛇放在怀里暖和的圣父农夫。

所以许三叔躲在暗处,一双锐利的眼睛就像安装了摄像头般贼兮兮将肥莲看了又看,然后存储在脑海硬盘里,夜半无人、或者觉得空虚觉得寂寞觉得冷时,脑子里的影像拿出来重新播放,时不时按下暂停键,盯住重点部位灵魂出窍一番…。

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睡莲上完香,就由知客僧引到净室休息,大年初五来法华寺上香的贵妇闺秀们不少,睡莲躲在净室吃了一桌斋菜,歇了午觉,起来后还很有兴致的画了一副《风荷图》,狂风席卷池塘荷叶荷花,最顶端的莲花只剩下一个花瓣应对暴风骤雨,直接体现了自己这几天被摧残的惨状。

《风荷图》几乎是一气呵成,睡莲意犹未尽,打算写一首歪诗附上,外头传来一阵喧哗,宣纸上走笔至此搁一半,睡莲蹙眉问道:“什么事?”

添饭进来回道:“是五城兵马司总指挥使赵府三少奶奶要见小姐,辛嬷嬷拦住了,说小姐在歇息,不便见客,那位三少奶奶说要站在外头等小姐醒来。”

添衣说道:“这位三少奶奶还是侯府千金呢,怎么忒没皮没脸的,她家大姑太太把咱们四姑奶奶罚得流产了,这会子还有脸找咱们小姐——。”

添饭一个眼刀杀过去,添菜就闭了嘴。

赵府三少奶奶,就是以前的泰宁侯府六小姐陈穗、陈灏同父异母的妹妹。

陈穗母亲改嫁,打小就在泰宁侯太夫人手里讨生活,而后被送入皇宫做夷陵公主的伴读,颜如玉曾经说此人心机可怕,提醒睡莲小心,因此睡莲和此人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夷陵公主出嫁后,几个伴读就回到家里备嫁,因母亲改嫁,陈穗在泰宁侯地位颇为尴尬,虽说是嫡子嫡出,可是还不如一个庶女,所以陈穗的婚事一直悬而未定,直到去年春天异母哥哥探花郎陈灏认祖归宗,陈穗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这才由泰宁侯太夫人做主,将陈穗许给了赵府庶子嫡出的三少爷,去年秋天办的婚事,当时颜赵两府还不是像现在这样僵持的关系,颜老太太还带着睡莲去赵府喝了喜酒。

陈穗像牛皮糖般的赖在门外不走,难道真的就像添菜猜测的那样是为了赵府大姑太太赵氏被夺了诰命夫人的事情,寻求颜赵两家和解的目的而来?抑或是像那次在外祖母魏府继续追问自己和她异母哥哥陈灏在成都的过往?

“叫她进来吧。”睡莲搁笔,添衣伺候她在紫铜盆里洗手,睡莲暗想:来就来吧,我继续打太极便是,家族的事情,又不是我一个孙辈小姐能干预的。

睡莲请了陈穗坐在罗汉床上,陈穗穿着藕荷色折枝牡丹对襟风毛褙子、湘妃色挑线裙子,简单梳着个圆髻,插着一支白玉兰花流苏簪子。

睡莲觉得有些意外,按理说新嫁娘打扮要华丽喜庆一些,陈穗未出阁时,都没有现在这么简朴的,感觉太刻意了。

“知道颜九小姐不喜欢拐弯抹角,我就实话实说了,今日谈话只有你知我知,不会传到外头去。”陈穗道:

“贵府四姑奶奶流产的事情,的确是我们大姑太太的不是。大姑太太是我们赵府唯一的嫡女,我家老太太四十多才有了这个老来女,从小宠爱的不成样子,凡事若不遂她的意,便撒娇撒泼的闹腾,最后一定要遂愿不可。”

“大姑太太自持嫡出,对我公公这个庶出哥哥冷漠的紧,还在老太太和太公公那里挑唆,我公公因此吃了不少苦头,就连我相公也——。”

听着陈穗血泪控诉,睡莲暗想:这是来吐槽的,还是来说情的?莫非赵府嫡庶起了内讧,这位儿媳妇来撇清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比起赵府,颜府算是清净的了。

昨天抛出去三个问题,各位亲爱的读者答疑解惑,兰舟看的这些百家说法,最后选了读者沅湲的看法。

赶脚乃们都好专业啊!以后我问度娘得不到答案,就来问乃们。

这是读者沅湲的解释,贴上来和大家一起分享:

明清时候,宗人府只管理宗室。

礼部不管宗室,也不管勋贵,礼部的主要职责是:“管理天下礼仪、祠祭、燕飨、贡举之政令。”简单来说,礼部总理:礼仪、祭祀和贡举。

爵位授予其实是吏部的职责。吏部:“掌天下官吏选授、勋封、考课之政令。凡职官铨综之典,封爵策勋之制,权衡殿最之法,悉以咨之。”

吏部下辖:文选、验封、稽勋、考功四清吏司。

其中“验封”:掌封爵、袭廕、褒赠、吏算之事,以赞尚书。凡是袭爵、荫封、赠官、授散阶,以及外命妇册封诰命,均由其掌管。

所以书中陈灏的爵位授予是归属吏部验封清吏司所管。和宗人府、礼部不相干。

以上内容均出自《明史》志第四十八-职官一。

2、颜渣爹和穆思齐的亲眷关系。

是表叔侄的关系。

颜渣爹的母亲大吴氏和穆思齐的祖母小吴氏是姐妹,所以颜渣爹和穆思齐的爹是两姨表兄弟。

父亲的姐妹称为“姑”,父亲的兄弟称之为“叔、伯”。母亲的兄弟称之为“舅”,父亲的姐妹称之为“姨”。

以此类推,你父亲的表兄弟,该怎样称呼,一目了然。

3、五服之内的族长辈,勋贵是否要守孝?要的话,要守多久?

首先,作者要了解何谓“守孝”,守孝要求守孝者服满以前,不进行一切娱乐活动和交际,居休在家。也即是,某人不仅要不交际应酬,还要丁忧在家,甚至更重视的还会在长辈坟前结庐而居。这才称之为守孝,所以守孝只针对父母,对其他亲眷只能称之为守制或者服丧(看亲疏关系)。对于族长辈,只能是“服丧”。称之为“守孝”太严重了。

其次,对于在五服以内的族长辈,是应该按礼服缌麻三月的,前提是本人与族长辈之间的亲眷关系符合五服中的规定,比如族姑但是不在室,其过世后就不用为其服丧。

其三,该怎么样服丧。服丧时间的长短与否,这一点正史上所载未必可信,毕竟礼法也不能罔顾人情。作者想了解当时的真实社会风貌,只能从明清的世情小说中寻找端倪。不过小说一般都写士子读书人、官绅和市井中人,少有写武人的,更不消提勋贵了。所以很难回答作者的疑问。作者只能按照家风考量,家风严谨的应该会服满三个月,家风不严谨的可能根本不会服丧。

图1和图2都是张大千的《风荷图》,这位大师类似的作品有好几件,兰舟挑了最喜欢的两件放上来。

图1此幅水墨淋漓的荷叶与娇艳欲滴的红荷,形成强烈的视觉对比。大块面的荷叶,以一种动感的形式表现出风暴雨狂的外部环境,顶上那零落得仅余一瓣的残荷,更添出“白首天涯,感喟无似”的感伤与落寞。

图2 “田田翠盖净无尘,渌水玻璃一桨新。欲唱采莲迷近远,不知何处是花身”。此作水墨淋漓,层次丰富,随意奔放的荷叶和幼笔钩勒,亭亭玉立的洁白荷花形成强烈的形象和色调反差,突出荷花的莹洁,画面清气满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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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牵姻缘再探少女心,倔石绿血洒梅花林 ...

好不容易控诉完赵府大姑太太的恶劣行径,陈穗继续说道:“我太公公大年初一就被参,回去之后脸色不好看,当太公公说大姑太太的诰命被夺了之后,我们老太太当场就晕了过去,家里乱成一团,年也为好生过。太公公已经写了信给九江的大姑太太,说是若还如此不贤不德,便不认这个女儿了,免得祸及家门。老太太也派了身边得力的管事嬷嬷赶去九江府,劝大姑太太收敛些…。”

这些有用吗?睡莲表示怀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赵氏从小被父母纵容的无法无天,个性极度自私酷烈,在娘家就得罪了不少人,嫁到张家后,仗着娘家得势,明目张胆的苛待继子继女,直到丈夫被弹劾的丢了官职,依旧不知悔改,害的四姐姐青莲痛失爱子,这种人的心已经扭曲变态,和正常人思维截然不同,劝解能有什么用?

赵氏手里沾满了鲜血,对于一个漠视生命的杀人惯犯,如果劝解和警告能够起到作用,那么这个世界为什么还有监狱和死刑?

也许赵氏会暂时收敛,可是过不了多久肯定会故技重施!只要赵氏还是张大人的合法妻子,那么青莲姐姐无疑还会继续遭罪!

可是张大人会休了赵氏么?睡莲觉得根本不可能,亲闺女活活冻死在雪地里,张大人都只是将赵氏拘在佛堂里几个月,何况青莲肚子里只是一团还没有成型的血肉?

想到这里,睡莲觉得心里实在堵得慌,但有些话不能对着陈穗讲。

大年初一御史的弹劾赵大人教女不严的奏本里面,列举了赵氏十大罪状,没有一条与青莲流产有关,这表示颜家还不想和赵家撕破脸,旁敲侧击而已。

而且奏本对亲家张大人有开脱之意,毕竟张大人和颜渣爹是同窗好友,还是青莲公爹,女婿张大公子青年有为,与青莲听说举案齐眉、感情深厚,两人绝对不可能和离的。

所以颜家将火力全力对准赵氏和那个为女儿撑腰的赵家,打击赵氏的嚣张气焰,但只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娘家为青莲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以后的路再难,青莲也要一个人扛下去。

陈穗见睡莲意兴阑珊,似乎听进去了,又似乎并不在乎,便落了几滴泪,说道:“唉,我也是做人媳妇的,我婆婆虽然出身不高,但也不似这般蛮横不讲理,太公公和老太太宠溺大姑太太,我公公婆婆也没有法子劝谏,只可惜了青莲,以前我也曾见过她几次,最是贤良淑德,如今却——唉,我们做女子的,这命是由不得自己。”

如此看来,陈穗此番言语是想把他们这一支从颜赵两家的争端中撇开,不想躺着也中枪。睡莲暗想今天回去,定要把陈穗的意思和颜老太太说一说,至于颜老太太有什么想法和举动,自己就控制不了了。

睡莲端起茶杯道:“这会子天不早了,三少奶奶若没有其他事,恕我不能继续奉陪。”

陈穗收了泪,细细将睡莲打量一通,笑道:“妹妹愈发出落的好了,今年腊月你就该及笄了吧?”

睡莲不置可否的笑笑,这几天家里那些太太夫人们没少说这事,及笄表示自己正式“上市”,提醒各位家有男丁的太太夫人们欲购从速,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了。

“你是个聪明的,有些话我就不多说。”陈穗说道:“好歹我也是过来人了,这嫁人是门学问,家世自不必说,夫婿的人品学问最最重要,婆母也要好相处才好,若遇到像我大姑太太那么个难缠的,好不如没有婆婆呢…。”

好么,您说了这么多,原来是来说媒的,先把恶婆婆搬出来吓唬自己,然后定下一套看似完美的标准——而且恰好是为陈灏量身定做的,须知陈灏的嫡母已经改嫁了,可是泰宁侯府是个烂泥塘好吧!即使不用伺候婆婆,那泰宁侯太夫人是个好伺候的?那些婶娘大姑子小姑子是好对付的?

我这条小命活到现在着实不易,搞不好就要淹死在这个烂泥塘里面。

连颜老太太和颜渣爹都没有点头的事,您说太多也是枉然。

睡莲干脆端着茶杯做害羞状,任凭陈穗如何游说,她就是不开口说话,嗯嗯啊啊的哼几声。

陈穗说的口干舌燥,睡莲如乌龟般把自己缩在龟壳里,油盐不进、刀枪不入。

末了,陈穗首先摇起了白旗,她已经为人媳妇,不好晚些回赵府,陈穗说道:“该说的我都说了,想来你也是明白的我的用意,我哥哥虽然是庶出,但如今泰宁侯府那个男丁能比得上他?太夫人和肃王妃已经开始张罗我哥哥的婚事,定要娶一名门淑女进门——。”

“三少奶奶请慎言!”睡莲将茶盅往炕几上重重一搁,说道:“如今颜宁宵已经不是我的族兄,请莫要在我面前提起外男,事关女孩儿的闺誉,三少奶奶若再如此,我只能当做您在胡言乱语!”

睡莲这一动静奇大,惊得守在门外的辛嬷嬷和添饭添菜都进来了看情况。

睡莲只说两个字“送客”,便别过脸去不理陈穗。

陈穗咬咬牙,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临近门口时,陈穗突然回头说道:“你弃之如敝屣,自有他人爱之若珍宝。”

睡莲依旧不理会,陈穗败兴而归。

添菜暗暗对着陈穗的背影呸了一声,辛嬷嬷欲言又止,她很想知道陈穗说了什么话令睡莲如此生气,可是她也深知睡莲的习性——除非睡莲主动说出口,否则谁问都是枉然。

此事与其说睡莲是生气,不如说她此刻是恼怒无比,不仅仅因为虐待青莲的赵氏,还是出言不逊的陈穗,她更恼怒的是这个女子不能做主的年代。

她没有挑选夫婿的权力,也没有不嫁人的权力,看如今颜老太太和颜渣爹的盘算来看,自己将来很可能就是从颜府这个小泥塘,跳到另一个大泥坑。

睡莲想起自己今天在佛前的祈求,她不奢望未来夫婿有多好,只希望对方不那么讨厌就行,看似简单,其实很难——至今为止,自己所见所闻的男性,绝大部分都是令人憎恶的。

倘若真的嫁给一个她一见就觉得恶心的男人怎么办?

标准答案是,不怎么办,乖乖嫁出去,早日生两个儿子,把儿子教好,将来儿子出息了,再把丈夫给熬死,自己成为颜老太太那样的老妇人,成为府里金字塔最顶端的上人,有事没事给儿媳妇使了个绊子,然后在佛堂里诵经拜佛,求佛祖宽恕自己罪过,下辈子投个好胎。

在这个时代的规律是,生的好不如嫁的好,嫁的好不如生(生子)的好,睡莲算是生的不好的,绞尽了脑汁加上各种机缘勉强站稳了脚跟,就看人生的第二关婚嫁了。

唉,一关一关的过吧,哪怕罗伯斯在一百一十米栏跑出了十二秒八七的世界纪录,他也是一个栏一个栏的跨出去的。

睡莲这样安慰着自己,打开掐丝珐琅金怀表,已经是申正(下午四点)了,便吩咐辛嬷嬷准备回府。

添饭收拾着书案上的风荷图,睡莲摇头道:“画的不好,扔了罢。”

又指着房间的炭盆道:“烧干净了。”

女孩子家的笔墨,是不能流到外头的。添饭恋恋不舍的将风荷图放进炭盆里,宣纸蓦地腾起半人高的烈火,而后很快消失,犹如青春般短暂。

睡莲披上大红羽纱白狐狸皮里子大氅,戴上风帽,围着紫貂围脖,只露出眼睛和口鼻,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而行,法华寺静室通往寺庙外头的夹道上遍植梅树,梅花盛开,暗香阵阵。

感觉的一股灼热的目光盯着自己,睡莲顺着目光逆流而上,看见一个熟悉的白衣知客僧站在一株梅花树下,右手煞有其事的缠着一串佛珠,正是许三叔。

睡莲脚步一滞,遥遥对着许三叔微微点了头,也不知他是否能瞧见,三年前扬州瘦西湖魏国公别院,若不是许三叔出手相助,自己就要被徐汐算计,被迫嫁给她的哥哥。

隔着那么远,许三叔似乎瞧见睡莲向他打招呼,他将缠着佛珠的右手竖在胸前遥对行了个佛礼——若是佛祖此刻知道这个假和尚在想什么,恐怕要派菩萨下凡收了这妖怪。

四驾马车从法华寺到了什刹海颜府,守门的小厮拆了门槛,马车直接在二门内仪门外停下,睡莲刚踩着小凳下马车,就闻得丫鬟春晓的哭叫声:“小姐!你可回来了!奴婢正要去找您!您快去救救石绿姐姐吧!她就要被七少奶奶打死了!”

众人皆是一愣,睡莲第一个反应过来,拉着春晓的手,说道:“石绿现在在那里?出了什么事?七少奶奶为何要打她?我们边走边说!”

春晓一路哭,一路说。

原来此事源起于曹大奶奶送给听涛阁昔日一起当差几位好姐妹的西洋蕾丝花边,石绿早就看过七少奶奶徐汐将这种新奇的花边镶在手帕四周,觉得好看的紧,又听闻这是南边最时兴的花样,于是就将自己的帕子也缝了一道纯白蕾丝花边上去,平日里也舍不得用,只是贴身带着赏玩。

今天下午,几位少奶奶和几位小姐在梅园赏梅,恰好石绿拿着剪刀去梅园打算剪一枝梅花给睡莲书房插瓶用,帕子落在地上,被徐汐瞧见了,当即一个巴掌挥过去,骂石绿是贼,偷了她的帕子。

石绿辩解说这帕子上的绣工真是自己的,府里姐妹都可以作证,并非偷窃。

徐汐质问说帕子绣工是你的不假,但是一个丫鬟那里来的这么贵重的西洋花边,定是偷了自己的帕子,将花边拆下来,缝到自己的帕子上去。

石绿说花边是曹大奶奶在九小姐过生日那天送的,听涛阁好几个姐妹们都有,她自己还有一卷,可以拿出来做证。

谁知徐汐听了火冒三丈,不再听周围人的劝解,也不听石绿的解释,挥起石绿剪下来的梅枝没头没脑的往石绿头脸上招呼,直到将梅枝打折了才停手。

末了,犹不解气,徐汐命两个婆子将石绿拖到她的院子里严刑拷问,逼石绿招供那帕子是她偷的,这关系到自己和九小姐的名誉,石绿那肯招供?这会子若不快点去,石绿就要被打死了!

睡莲赶到徐汐院子的时候,石绿已经足足挨了二十几个板子,鲜血浸湿了棉裤,脸上被梅枝打的一道道血口子,已然昏死过去。

朱砂正指挥四个粗壮的粗使婆子将石绿抬在门板上,准备抬回去医治。

睡莲又急又气,问道“石绿怎么样了?!”

朱砂与石绿一同长大,情同姐妹,见昔日活蹦乱跳快言快语的妹妹连气息都微弱无比,心下撕裂般的疼,“灌了几口参汤下去,也不知能不能救过来。”

睡莲对朱砂点点头道:“你好好照顾石绿,一定要救活了她!”

言罢,睡莲冲向里屋,外头徐汐的几个陪房和陪嫁丫头要拦,被辛嬷嬷和添饭添菜等人扯开了,清理出一条路来。

隔着夹板门帘,听柳氏身边的张嬷嬷冷冷道:“…规矩?我来府里这几十年来,从来就不知颜府有不分青红皂白、随意打骂丫鬟的规矩。更何况,你一个大房少奶奶,有什么资格惩罚五房小姑子的二等丫鬟?难道这是你们魏国公府有这个规矩?啧啧,魏国公府不愧为是百年勋贵望族,规矩自然与其他府上不同,可让我见识到了。”

徐汐厉声喝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一个老宫人而已,凭什么对我张口规矩闭口规矩的!赶紧给我滚开,否则别怪我不惜你年老,二十个板子下去,你这条老命就没了!”

睡莲打起门帘,边走边说道:“张嬷嬷是宫里的七品女官,终身享受俸禄和尊号,在府里荣养,是指导我们这些小姐们礼仪的教养嬷嬷,她当然有资格和你谈规矩。”

“七姑奶奶出身名门,学了一手好本事,能文能武的,文能大骂宫里的教养嬷嬷,武能将丫鬟打的只剩下一口气,不知——。”

睡莲走近过去,压低声音道:“不知七姑奶奶会不会游水呢?”

作者有话要说:睡莲点到了徐汐的死穴。

生活比小说还要离奇,兰舟狠下心买了一套真丝内衣,还没穿过呢,结果刚才在晾晒的时候手一抖,蕾丝花边丝质小裤裤从七楼阳台飘下去。

好吧,飘就飘,兰舟打着手电筒下楼去寻就是,结果肿么也找不到,抬起头往树上找,结果发现小裤裤被风吹到了楼下草坪无花果树梢上,兰舟若想拿到内裤,除非返祖成为猴子,…。

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天一亮,二楼以上的住户都会看见兰舟的小裤裤迎风飘摇…。

明天我还是做不明真相围观群众算了,这真是一个寂寞如雪的人生,兰舟二十多年人生当中最贵的小裤裤就这样以一个悲剧结束了,老天肯定是兰舟的后妈。

鉴于近日如此郁闷,兰舟就放个古代内衣演化史的图吧

图为中国古代古代内衣演变史,从汉朝开始,资料图片来自于出土文物,壁画,名画和书籍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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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红莲地狱脱胎换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

游水?!自己此生的噩梦就是从瘦西湖那次落水开始的,之后,便是在无穷无尽的噩梦中挣扎沉沦。

被迫嫁给曾经最瞧不起的宁珂,贱婢生的庶子还不说,一点功名也无,至今仍是个白身,那头猪的每一次触痛,都让她觉得无比的恶心!

而心中那份朦胧的情感,早在这永无穷尽的噩梦之下,显得那么的绝望,每天如行尸走肉般生活在颜府七少奶奶的躯壳里,徐汐人生中所有的希望早已早定亲的那天消失。

这样的生活与她少女时期的幻想相比,几乎一个是地狱、一个是天堂。徐汐觉得,自己至今没有精神失常疯掉,完全是因为当初那个魏国公府七小姐骄傲和不屈在支撑着自己。

而这一切悲剧的源头,便是本应该落水的睡莲莫名奇妙消失,而自己掉进池塘,被宁珂这个死胖子救上来!

徐汐蓦地眼睛赤红,目光是满是怨毒,她一把扯过睡莲的衣领,低声质问道:“那天你是怎么醒过来的?谁救的你?我落水被那死胖子救出来,是有人故意算计,你从头到尾都知道是不是?!”

睡莲面上笑靥如花,嘴里却是在惊呼:“七少奶奶胡言乱语说些什么?!我劝七少奶奶自重!你嫁给我七哥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三生修来的福气!你却不禁恨我七哥玷辱了你这个国公府千金,还迁怒于我那天捡风筝不该和你分开!记恨在心,寻着机会就毒打污蔑我的丫鬟出气!”

“我也是个不会水的,即使那天我和你一道去池塘,你落了水,我也救不了你啊!最后还是七哥赶过来救你!”

徐汐气的下巴不停地哆嗦,怒道:“你莫要装模作样!我再问你一次,那天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情?!”

睡莲眼里是无尽的嘲笑,不过话语依旧惊恐,“落水的是你,七哥救的也是你!你居然嫌弃我七哥是个白身,委屈了你这个国公府千金,还迁怒于我!像你这种不贤不孝的女子,嫁到我们颜家,简直就是玷辱了我们颜家门楣!只是可惜了七哥,他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才娶了你这个不知廉耻的恶毒妇人!”

“你——!”徐汐挥掌就要打,听到外头院子一阵喧哗,陪嫁丫鬟赵粉大声叫道:“几位夫人小姐来瞧七少奶奶了!”

徐汐心里忍出血来,手掌在空中顿住了,可是张嬷嬷突然从半路杀出来,将睡莲一把搂在怀里,一扬袖子,接着衣袖的掩饰,右手在睡莲脸上一抹,然后耳语一声“快哭”。

睡莲只觉得张嬷嬷刚才手掌按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疼,便半真半假的裂开嘴开哭,顷刻间眼泪如落珠般滚落下来,徐汐看着,竟是呆了。

所以当大夫人和大少奶奶梅氏,怡莲、慧莲、王素儿三位小姐推门而入时,正好看见睡莲捂着脸委屈大哭,徐汐的手掌顿在半空,木头般愣站着,张嬷嬷用矮胖的身体护住睡莲,大声训斥道:“七少奶奶好大的本事!对小姑的丫鬟栽赃欲屈打成招不说,九小姐好声好气来求七少奶奶,七少奶奶却打起了小姑!”

“我那里打过她!”徐汐争辩道。

张嬷嬷将睡莲捂住左脸的手扯开,赫然看见睡莲脸上五个红肿的手指印!惊得几位夫人小姐当即就变了脸色。

王素儿快步走到睡莲身边,呜呜哭道:“九妹妹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儿,七嫂怎么忍心下如此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