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她有了重新动笔的机会,却完全失去了那份能力呢?

文乔一路上了四楼,这里有最顶尖的时装品牌专柜,也有奢侈品专柜——例如包包、香水以及首饰。

文乔当时没想那么多,她一心都在看衣服上,一间一间店铺逛过去,看着琳琅满目的服装,想到自己被攒成纸团的作废设计图,挫败感更强了。

时不与我,这是文乔内心最真实的感受。

她有些失落,神不守舍地往前走,都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

幽冥梵音正式上架,在本市的JR旗舰店做活动,宫徵羽作为这款男香的创作者,当然是要到场的。

这会儿活动已经散场了,媒体陆陆续续离开,有大客户还在试香,也有宫徵羽在收尾工作。

他吩咐石阳把后续事情完成,便准备先一步离开。他并不适应在人生喧闹气味复杂的地方久待,除非必要,他大部分活动都是不参加的。

其实也不是所有调香师都像他这么多事,很多调香师做这一行是为了赚钱,他们才没那么多臭毛病,也没那么大架子,不做低廉调香。他们最在意的是保住饭碗,维持生活,他们连洗衣液的香气都乐意去调配。

宫徵羽是做到了一定高度,不再需要考虑金钱和背景,也就可以追求更高层次的体验了。

这也符合公司对他的期待,他越是毛病多,公司大概越是欣赏他。

走出旗舰店的时候,宫徵羽就看见了路过的文乔。

她根本没往这边看,手里也没提着袋子,不像是来逛商场的。

她脸色不太好看,惨白惨白的,单手环胸,另一手垂在身侧紧紧握着拳,她偶尔会咬唇,很用力的那种,宫徵羽看着,都担心她会咬出血来。

他站在那没动,就那么注视着文乔一步步靠近,然后在走到他面前的时候,视而不见地越过。

他倏地拧眉,斜睨向她的背影,忽然不想就这么放她走了。

他突然伸手拉住了她垂着的手臂,文乔正在想事情,被吓了一跳,惊呼一声转身去推他。

宫徵羽没料到她反应会这么激烈,对她毫无防备,被她推个正着,后退好几步重重靠在了旗舰店的玻璃门上。

旗舰店里的工作人员跑出来查看发生了什么事,就看到他撞在门上。

他们担心道:“宫先生您没事吧!”

柜姐面容精致,可谓花容月貌,她热切跑上去搀扶宫徵羽,那幅画面还挺和谐的。

文乔已经回过神来,在这里遇见宫徵羽她倒是不意外,她淡漠地看了看他身后的旗舰店,收回目光便一言不发地要走。

石阳这时也跑了出来,他先是看见了推开柜姐的宫徵羽,他贵气俊秀的脸上布满阴云,如墨的双眸微微眯着注视某个方向,石阳顺着望过去,立刻高声道:“乔姐!”

他冲上去拦住了文乔:“乔姐,你怎么来了?”他兴奋地说,“你是来看发布会的吗?你怎么会知道是今天?是我哥告诉你的?”他完全搞错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自以为了解一切,喜笑颜开道,“你们这是和好了吗?真是太好了,我就说你们瞎折腾什么嘛,非要离婚……”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跟他和好了?”文乔不得不开口打断石阳的自说自话,她已经看见了围观人群那迥异的视线,很清楚如果再不喊停,石阳的话会被他们怎样添油加醋传播出去。

曾经的曾经,文乔也希望宫徵羽有什么场合可以把自己正式介绍给他的同事。

她等啊等,等到今天也没等到那个时刻。

现在他们离婚了,她也没必要再渴望这个了。

此刻她需要清静,那种事反而是她的累赘,她唯恐避之不及。

所以在打断石阳的话之后,她便拉着他走远,和宫徵羽附近的人拉开很长距离。

“不要乱说话,没看见很多人在听吗?”站定脚步,文乔无视身后那道灼热的视线,跟石阳解释了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我只是来逛街的,跟你们的什么发布会没有半点关系,更不可能再跟宫徵羽和好。”

石阳石化了,他半晌才道:“……原来是这样?”他倒吸一口凉气,“完了完了,事实是这样,我居然还在那边胡言乱语,还当着我哥的面,我这次死定了……”

文乔同情地看着他:“是啊,你这次死定了,你该知道他得多讨厌我才要离婚,你也知道哪怕我们好着的时候他也不愿意介绍我给同事认识,现在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那些话,他不生气才怪。”

“那我可怎么办。”石阳快哭了,“我是不是可以准备后事了?”

看他如此认同自己的话,想到自己话里代表的含义,文乔难以自控地感觉到一阵心酸。

她过了一会才说:“我帮不了你,你自己回去面对吧,记得以后没搞清楚事情就别乱说话,我走了。”

她转身要走,却发现不知何时,宫徵羽已经站在了他们不远处。

那个位置不远不近,既不会冒犯,也不至于被忽略。

那个位置也刚刚好可以听见他们的对话内容。

所以宫徵羽把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今天要参加发布会,所以穿得比较正式,墨蓝色细线条纹的衬衣,领口和袖口的纽扣都像珍珠一样泛着光晕。衬衣面料也很好,和珍珠纽扣一样很有光泽。他在衬衣外面穿了件黑色西装外套,外套边线是黑色缎面,无一处不透着贵气典雅。他身下穿着的是最普通的黑色西裤,也因为熨烫妥帖极有风度。就连那双黑色皮鞋都仿佛崭新,走了那么些路也纤尘不染。

他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在失去了她这个妻子之后,他依然可以把自己收拾得如此得体。说来也对,在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在她没有加入他的生活时,他不也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吗?

那时的他就已经足够迷人了,并不是她和他结婚之后,由她来将他修饰得迷人的。他从最开始就是最好的,与她没有太大关系。认识这一点没什么难的,虽然这让人心里不太舒服。

文乔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了,因为专业的事情她已经够烦了,实在没工夫再因为前夫烦恼。

她转身要走,可宫徵羽只一个手势就赶走了围观的石阳,独自一人追上她,抓住她的手腕让她不得不停下脚步。

“干什么。”文乔冷着脸回头,正对上男人并不遥远的脸庞。

他可真好看,唇红齿白,肤如凝脂,用来形容女性的成语拿来形容他一点都不违和,再加上他身上那种强烈的禁欲的男性荷尔蒙,他的英俊也就半点都不显女气。

这样的男人睡了三年,睡了他最年轻最好的那几年,好像也的确不怎么遗憾了。

想到林荫曾用来安慰自己的话,文乔竟然有些想笑。

“我不问你今天为什么神不守舍地来这里。”宫徵羽见她不走了,便放开了她的手腕,笔直伫立着说,“我只想告诉你几件事。”

文乔皱起眉,讽刺道:“宫先生竟然还有事要告诉我?”

宫徵羽望着她语气平静道:“我没讨厌你,我和你离婚的理由已经给了你,是不是因为讨厌你很清楚。至于你跟石阳说我不愿意介绍你认识我的同事,这也是无稽之谈。”

文乔睁大眸子看着他,没有很快说话。

宫徵羽抿了抿唇说:“现在说这些话不太合适,但我之前不想介绍你认识他们,一来是不希望别人过多窥伺打扰我的私生活,二来……”他转开视线,压低声音道,“我不希望你把过多注意放在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如果有那个心思和时间,你可以多关注一下我。”

文乔愣住了。

她没料到都走到这个地步了,宫徵羽还会跟她解释以前的事,这解释还如此暧昧扰人。

她握了握拳,冷淡地笑了笑说:“宫先生现在是什么意思?”她睨着他,“你找我解释这个不觉得很无谓吗?我们只是陌生人而已。你现在这样的行为让我很难不联想到那种藕断丝连,脚踩N条船的渣男啊。”略顿,她摇摇头说,“不,不管你有没有脚踩几条船,有没有藕断丝连,都不影响你渣男的本质。”

宫徵羽是废了好大心思才把那些话说出来的,得到的是文乔这样的回应,虽然在意料之中,但还是有点难以接受。

他脸色不太好看,文乔也不在乎,她不带任何感情道:“别再浪费口舌在我身上了,过去怎样我不想回忆了,我只想计划未来,而我对未来的计划里绝对不会有你,你大概也不希望有你,不是吗?”

她说完话转身就走,宫徵羽跟了几步停了下来,立在没有再动。

石阳在一边躲了许久,这时他悄悄凑了上来,在宫徵羽身后说:“那个,哥,虽然乔姐拒绝你了,但你千万不要气馁,我看得出来你后悔了,作为你的生死兄弟,我一定会尽我所能为你出谋划策的,前提是你一定要有恒心,一定要努力去尝试,不怕死去尝试!你没听说过那句话吗?无限接近死亡,才能感受到生存的真谛啊!”

宫徵羽淡漠回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石阳:“我看起来是在挽回她?”

石阳立刻点头:“当然,我看得真真的。”

“你看出我后悔了?”宫徵羽又低声问了一句。

“你当然是后悔了!这还需要看吗?你要不是后悔了,你跟前妻解释那些事情干嘛?”

“……原来我说这样的话,会给人这样的想法。”

“是的是的,不过别担心,只有我和乔姐知道而已,不丢人不丢人。”石阳笑眯眯地说。

宫徵羽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抬手指着旗舰店的方向道:“去把东西收拾好,一分钟之内回到这里,晚一秒提头来见。”

石阳震惊了。

这是公报私仇吧!这一定是吧!他那点小心思被他看出来了,还被他说出来了,所以恼羞成怒了?!这也太过分了!可再怎么过分,石阳还是第一时间往回跑了。

世道艰难,工作难干,哥难伺候,怎么做都不对,也不知道他的春天什么时候才能到……

石阳走后,宫徵羽一个人站在那沉思了片刻,从西装里侧口袋取出了手机。

他解锁手机,在通讯录翻了一下,找到了林荫的名字。

文乔今天出现在这肯定不会毫无缘故,她看起来状态不对,宫徵羽知道这个时候最好还是别掺和她的事,最好是保持距离,等到时机成熟再做打算,但是……

蹙眉叹气,他最后还是按下通话键,拨出了电话。

然后他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的机械女音。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无法接通?林荫可是出了名的二十四小时不关机。

打之前还有些心情复杂,犹犹豫豫,打了之后无法接通,宫徵羽就顾不上别的了。

他不死心地又试了几次,每次都是同样的结果。

这个时候石阳回来了,他直接要来石阳的手机,照着林荫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通了。

宫徵羽先挂断,又换自己的手机打,还是暂时无法接通。

“哦豁。”石阳哪壶不开提哪壶,“一个号码,我的电话打是通的,哥你的打就是无法接通,看来你被人拉黑了啊。”

宫徵羽低头看他,黑沉沉的眸子里翻涌着浓烈压抑的情绪。

石阳:“……”不作死就不会死,我怎么就不能明白这个道理呢?

第十七章

林荫接到陌生电话的时候文乔还没回去。

她接起电话随意“喂”了一声,陌生的男声很快从电话那头传来。

“……那个,你好。”听起来是个青年男人的声音,语气里带着些迟疑和尴尬,磕磕绊绊地说,“请问您是林荫小姐吗?”

林荫纳闷道:“我是啊,请问你是?”

电话那头的人说:“我叫石阳,是……哎呦!没什么没什么,我叫石阳,你直接这么叫我就行了。”

林荫不解道:“抱歉啊,可能是我记性不太好,我怎么不记得认识叫这个名字的人呢?”

“林小姐确实不认识我。”石阳叹息道,“我是从别人那里拿到的林小姐电话,打来是有件事告诉你。”

林荫问道:“什么事?”

石阳说:“林小姐要是有时间的话,能不能联系一下你的好友文小姐?”

“你说文乔?”林荫站了起来,看了看文乔空荡荡的位置说,“你认识文乔?”

石阳没解释他们怎么认识的,只说:“我刚才看见文小姐了,她状态不是很好,可以的话林小姐打个电话给她,见一面聊一聊吧。”

“你在哪看见她的。”林荫直接摸了车钥匙就出门。

“在CTS百货,现在走了有一段时间了,我就不耽误你时间了,如果可以的话,找到文小姐之后麻烦给我回个短信,或者我可以加你微信吗?”石阳说,“这样方便联系一点。”

林荫没工夫了:“我要开车了,现在没时间,晚点再说,挂了。”

说完也不等石阳回复,直接挂了电话。

石阳收起忙音的手机,望向身边的宫徵羽无奈道:“挂了。”

宫徵羽费解地问:“你为什么要提加微信?如果不提这个,她不会挂电话。”

石阳无辜地说:“这有什么不对吗?哥,明明是你让我嘱咐林小姐找到乔姐之后回个消息啊。”

“我可没让你加她微信。”宫徵羽冷声道。

石阳摸摸脸:“我太冒昧了吗?但这也没什么不对吧,加个微信而已,真的比短信方便啊,而且一旦我加了她的微信,就可以从她的朋友圈里看到关于乔姐的动态了,难道哥你不想知道吗?”

宫徵羽薄唇动了动,下意识要反驳,可一堆话到了嘴边却没说出来。

“这就对了嘛。”石阳乐呵呵道,“我先加一下试试,说不定就给我通过了。”他说着话就低头开始加林荫微信,宫徵羽这时才想起其实他有林荫的微信好友。

他已经很久没看见林荫发朋友圈了,这挺不正常,林荫可是屁大点事儿都爱发个朋友圈的人。

于是宫徵羽趁着石阳不注意的时候拿起自己的手机,在微信好友列表里翻到林荫的头像,点进去,发送了一个省略号,然后就看见了红色的感叹号。

【小荫荫开启了好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的好友。请先发送好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后缀是蓝色的“发送好友验证”。

真不愧是和文乔从小一起长大的好闺蜜。

文乔一和他离婚,林荫就把他的全部联系方式都删除拉黑了。

难怪,难怪最近一直没看见林荫发朋友圈,原来人家已经不是他的好友了。

宫徵羽脸色难看地站在那,没注意到石阳已经发完了验证消息朝他看了过来,也就没来得及收起手机。

于是他被林荫删除了微信好友的事儿就被石阳发现了。

石阳用一种不加掩饰的怜悯眼神看他,宫徵羽被看得浑身不舒服,他把手机塞回口袋,转身就要走,石阳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来了句:“哥,你有没有试过给乔姐发微信啊?或者给她打电话?”

宫徵羽停住脚步。

他没试过。

自从离婚之后,哪怕知道了她愿意做全职太太并不是心甘情愿,大部分是因为母亲的劝说以及对他的爱,他也没有主动联系过她。

他一直觉得事已至此,就算有些内情,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他必须一条道走到最后。

所以在那之后他就没给文乔打过一个电话,发过一条微信。

石阳见他不吭声就知道他的答案了,他摸了摸下巴道:“你要不要试着给乔姐发个消息看看?”

宫徵羽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他快速回头,冷冰冰地盯着石阳看了好一会,石阳被看得落荒而逃,半个字都不敢说了。

石阳跑了之后,宫徵羽再次取出了手机,抿唇犹疑许久,终于还是点开了文乔的微信头像,试着输入了一个句号,随后点击发送。

得到的结果和给林荫发消息时一样。

文乔也把他删掉了。

宫徵羽其实有点心里准备了,本来不该过多失望的,奈何失落之情犹如潮水般涌出,他根本控制不住。

到底是谁教她们动不动就删好友的,这么幼稚,像话吗!

不管像不像话,事情已经发生,都已经无可挽回。

文乔离开CTS百货后就顺着马路游荡,林荫来的路上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她都没接,最后林荫干脆开着车沿路找人,还真被她给找到了。

她顾不上什么交通法规,把车子停在路边就去拉她,文乔被她拉住,有些茫然地望过去,看见是她愣了愣。

“你怎么来了?”她看看周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林荫无奈道:“你干嘛不接电话啊?知不知道我很担心啊?”

文乔抿抿唇道:“我没听到手机响啊。”

林荫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拉着她往路边走,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她就被人给贴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