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徵羽面色缓和,觉得自己被理解了,好像心里不那么难受了。

但石阳很快就说:“可你后面有很多机会修改地址啊,怎么非要等到人家都送去了,被乔姐赶出来你才告诉人家你真正的地址?”

宫徵羽缄默不语,贵气儒雅的脸上表情不太好看,石阳大胆猜测:“难道你是想看看乔姐会不会帮你把衣服收下来,然后给你打电话让你去拿,这样你不但有了和她联系的理由,还能正当地看她几眼?”

宫徵羽抿抿唇,看样子是想反驳的,但没反驳出来。

石阳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可以啊哥,你都学会欲擒故纵了,可你这不是自作自受吗?当初要离婚的是你,现在使出连环计的还是你,你到底图什么?日子过得太舒服太平顺,在寻找刺激吗?”

换做平时,宫徵羽大概会臭骂石阳一顿的,但今天没有。

想到文乔今天在试衣间里的反应,他就知道即便他千错万错,最没看错的就是她对他的感情。

即便到了这种地步,只要他愿意,她还是可以回到他身边,还是可以无条件妥协。

即便到了这么痛恨他的今天,她还是能做到如此,说不感动不心动那是假的。

可这也侧面印证了他做出离婚的选择是有必要的。她对他的感情太深了,深到可以为他放弃一切。他亲眼看着她在这三年婚姻生活中改变了多少,亲眼看着她围绕在灶台边,满脑子都是他和柴米油盐酱醋茶。那不是她,至少不是他心目中的她。她不能再回到那种生活里,至少现在不行,还不到时间,还不到火候。

他当然也可以用更温和的方式,用鼓励和推荐的方式让她走出去找回自我,可他担心引起误会,担心她会觉得他是嫌弃她不工作,或者嫌弃她全职太太做得不好才那么提议。他不想吵架,不想两人成为一对怨偶,成为家庭剧里的主角。做家庭主妇的时间越长,文乔就变得越敏感,很多话其实他根本没那个意思,她也会胡思乱想。

她的世界变得狭窄了许多,除了他之外好像一切都不重要。

这样的情况下,其实他压力也很大,去法国出差的三个月里,他没给她任何回音,她睡不着吃不好,他何尝又不是如此。

他不想让她误会他的用意,也担心鼓励的方式无法让她真的有勇气做出改变,毕竟过去了三年,不是三天或者三个月,三年足够让一个人习惯一种生活和一种气氛,文乔的变化她自己感觉不到,但作为丈夫的他却深有体会。

他得斩断她的退路,让她不得不走出去,还得让母亲没资格介入到她的选择中,这样一来,似乎除了和她离婚,他别无他法。

即便后来知道她当初放弃工作也十分被动失落,但也不代表她就真的能在有退路的情况下找回自我。从前段时间她急功近利的设计图中就能看出她的变化,那就是活生生的证据。

连对待设计,她那会也是急着要做出成绩给他好看的态度,简单来说即便是她热爱的专业,心中的梦想,也因为他出现了偏颇,变得极端了,那她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呢。

他越是仔细去想越是觉得,他不能在目前或者当初那种情况下做出别的选择。

不行。

所以也不用再纠结。

她那句话说得很多,如果可以,他也不能再做让她误会的事情了。

深吸一口气,宫徵羽靠到椅背上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一动不动,一点反应都没有,石阳和他说了好几次话他都没回应。

后来石阳走了,走的时候他看起来心事重重。

回了自己的家,石妈妈就问他:“石头,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怎么啦?工作上有什么问题吗?”

石阳抿抿唇没说话,有问题的人不是他,是他哥。

他跟着宫徵羽这么久也不是白跟的,他看得出来他很不对劲,很难过。

临走时他那副安静压抑的模样,让他突然意识到,原来一个人难过到了极点,是说不出话,分不开神,身体和精力全都沦陷其中的。

原来一个人挣扎痛苦到了极限,是会一个人坐在那里,无力给出任何反应的。

长叹一声,石阳不是没想过给文乔打电话,可他也知道不会有结果的,他哥估计也不愿意。

“妈。”石阳抬头看着母亲,“你说一个人陷入了麻烦,最多会难过多久?”他拧着眉,“会一直很难过吗?三个多月了,以后还会继续难过吗?会一点点好起来吗?”

石妈妈想了想,跑回房间里拿了一本书给石阳。

石阳展开一看:“巴黎圣母院?”

石妈妈点点头说:“没事就要多读书,你的问题可以在这本书里找到答案。”

“是吗?”石阳有些怀疑。

石妈妈淡淡道:“妈妈什么时候骗过你?”她从儿子手中拿过书本,翻到一页递给他,石阳接过来老老实实去看,在心里念出了这断话——

【人的心只容得下一定程度的绝望,海绵已经吸够了水,即使大海从它上面流过,也不能再给它增添一滴水了。 】

石阳猛地抬起头,石妈妈平静道:“难过到一定程度,也就不会再有什么感觉了。不管你担心的那个人是谁,我相信他或者他们都会很快好起来的。”

石阳想到了宫徵羽,也不可避免想到了文乔,心想,还是听妈妈的话吧,没事就要多读书,真的是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啊。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后面几天工作中文乔没再碰到宫徵羽,不管上班还是下班都没有,想来他也听进去了她的话,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了。

说实话,文乔心里有点失落,她很清楚每天下班走进电梯的时候,每次电梯开门的时候,她都会抬头去看,看看走进来的人里有没有那个人。

当发现没有的时候,庆幸之余就是满满的失望。

女人还真是喜欢口是心非,明明心里喜欢得要死,也能强忍着冷漠下去。她也不急,她相信她需要的只是时间,那么长时间的感情哪里是说忘就忘了的,她又不是渣女,这样很正常。

经过修改的设计图交到陆觉非手上得到了他热切的赞赏,文乔站在办公桌前听着他抑扬顿挫的言语,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些许松懈。

“这才是你应该有的水平,我很高兴你能找回状态。”陆觉非对她忽然就热情洋溢起来,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含笑看着她时让文乔有些心神恍惚。

“请你吃饭,算是为你庆祝。”陆觉非将设计图谨慎放好,拿了车钥匙就要走,路过文乔身边的时候见她没动,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吃饭去了。”

靠近中午下班时间,的确该去吃饭了,文乔好像也没什么拒绝的必要。

她没多说,很快跟上了陆觉非,两人一路下楼,偶尔会交谈一下工作,陆觉非在拿到满意的设计图后对她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怎么说呢,就是那种,好像这个时候他才彻底相信了她是丝丝入扣的设计者一样,之前他可能一直在考验她,哪怕她拿出了丝丝入扣的设计原稿,但没有给出相同设计水准的新作品,他就不会相信那是她的亲笔。

陆觉非会这样怀疑也无可厚非,设计这个圈子也就这么大,谁出过什么事儿大家心知肚明,抄袭剽窃他遇见不是一两回了,有的人甚至会抄到他头上去,谨慎点总没错。

文乔面带微笑十分礼貌地上了陆觉非的车,并没发觉大厦门口有人正盯着他们。

秦予柔身边跟着助理,她双臂环胸淡淡地看着文乔上了陆觉非的车,线条流畅的豪车一点点驶离,她语气嘲弄冷淡道:“本事不减当年呢,这么快就和上司混得那么熟了。”她偏头问助理,“上次陆觉非主动让别人坐他的车是什么时候?”

助理想了想说:“好像是一年前大老板来的时候,但那也不算是主动吧,是大老板强行要坐的,陆设计师出了名的有洁癖,他的车从来不带人的。”

秦予柔古怪地笑了笑说:“……一个寡妇,丈夫死了没多久就出来工作,还混进了jr,能让陆觉非这样对待她,还真是手段了得。”

助理惊讶道:“文乔是寡妇?”

秦予柔看了她一眼,漂亮的眼睛转了转像在考虑什么,半分钟后她朝助理勾勾手指,助理很八卦地凑过来,两人窃窃私语着,助理的眼睛缓缓睁大。

文乔原以为陆觉非那种人会带自己去什么高级时髦的西餐厅,但很意外的是,他带她去了一间中餐馆。

餐馆不大,开在偏僻市郊,外面没几辆车,里面的环境也一般般,是中规中矩的中式设计。

文乔惊讶地打量这里,陆觉非看了她一眼说:“很意外?”

文乔坦然点头,黑色长发随着她点头的动作落下肩头,陆觉非垂眼看了看,很快收回视线道:“一会你就知道为什么带你来这儿了。”

文乔跟着陆觉非走进去,边走边问:“难道是这里的菜味道很好?”

陆觉非轻嗤一声道:“当然不是,你能不能不要满脑子只想着吃。”

文乔无语了一下:“我没有满脑子只想着吃,之前是你说要出来吃饭的,我会这么想也无可厚非。”

陆觉非飞快瞟了她一眼:“谁说我们是来吃饭的?”

文乔有点愣住:“你说请我吃饭庆祝……”

“哦,那是一方面。”陆觉非神秘兮兮地拉住她的手腕,“最主要还是带你来看点东西。”

文乔低头看着他抓着自己手腕的手,试着抽回来,但失败了。

她皱了皱眉,压低声音说:“陆设计师,请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陆觉非打断了,他英俊多情的眸子紧盯着前方道:“看那边。”

文乔只得跟着他望过去,她在陆觉非视线所及之处看见了一扇窗,那里位于餐厅之外,在隔壁,中间隔了一道很窄的巷子,窗户里坐着个老人,白发苍苍带着眼镜,正在缝纫机上做活。

文乔低声问:“你就是带我来看这个的?”

陆觉非又看了一会,有些乏味地放开她的手,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了。

“我去找过他很多次。”坐下之后,陆觉非也不点菜,直言道,“三顾茅庐都不比我有诚意了,但老人家就是不肯同意。”

文乔想了想说:“和找我的意图一样?陆设计师想请他加入我们的项目?”

陆觉非很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道:“你想什么呢,他年纪那么大了,还加入我们的项目,这合适吗?”

文乔淡淡道:“那就请陆设计师把话说完,别只说一半,我大概还不够聪明,猜不到你全部的想法。”

“叫我名字就行了。”陆觉非好像意识到了自己刚才态度不怎么好,摆出一副宽和模样道,“不用那么客气叫什么设计师,就算你不那么叫我我也是设计师。”

文乔安静地看着他没言语,陆觉非又回头看了一眼窗户的方向,有些烦躁不安道:“我在一次旗袍博览会上见过他。”

文乔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他是个老裁缝,我最开始没注意到他,我关注到他是因为他手里的图样。”陆觉非压低声音说,“他年纪太大了,走路都不稳,但还是去了博览会。在博览会上他差点摔倒,我路过扶住了他,看见他手里的图样。”他抬眼盯着文乔,“我觉得那图样不比丝丝入扣差。”

文乔迟疑了一瞬,丝丝入扣是她的毕业设计,也是获得过世界大奖的设计,陆觉非说一个老裁缝手里的图样不比丝丝入扣差,这让她有些怀疑。

他好像料到她会怀疑,直接站起来说:“我带你去看。”

还不待文乔反应,他再次抓住了她的手,拉着她跑到那扇窗前,对她说:“跳过去。”

文乔惊呆了,指着很高的窗沿道:“你让我跳过去?”她低头看看自己的高跟鞋和一步裙,“我这样怎么跳?”

陆觉非烦恼地看了看她,抿唇道:“女人就是麻烦。”他这么嘟囔完了,直接脱掉外套丢给文乔,然后轻盈地翻过了窗沿。

当然,翻的是餐馆的窗沿,他挤在很窄的巷子里,弯腰靠近隔壁窗户所在的位置,在他们谈话的时候老裁缝已经离开了窗户,陆觉非探头进去观察了一下,拿出手机正要拍摄什么,就被迎面泼了一盆水。

“小偷!你这个小偷!你怎么又来了!”

文乔:“……”

从第一次见陆觉非开始,他在文乔面前就是无懈可击的专业状态。

在每个无能为力的夜晚里,文乔都会很羡慕陆觉非的状态。

但现在,那个让她非常羡慕的人,那位看起来无比专业还有洁癖的陆设计师,被人当面泼了一盆水。

他身上的衣服全都湿透了,还带着怪味,他不但没尖叫或生气,反而对泼水的人笑脸相迎。

“老人家,我跟您说了几次了,我不是小偷,我就是来看看,您怎么就不信呢?”

陆觉非在那笑吟吟地和老裁缝对话,文乔在这真是看得目瞪口呆。

“你不是小偷是什么?拿着部手机鬼鬼祟祟,就是想偷我的东西!”老人愤慨道,“再让我看见你,我非报警不可!”

“我也不想鬼鬼祟祟啊。”陆觉非摊手道,“这不是我从正门儿进去和您谈合作,您不同意吗?”

老人家瞪着眼睛道:“我为什么要同意?我为什么要跟你这种自大愚蠢的人合作?我告诉你,我不缺钱,别拿你那些臭钱来衡量我的东西,我这辈子都不会同意把图样给你们!”

陆觉非皱起了眉:“您住在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不缺钱?我真的很不理解您是怎么想的,那么好的东西藏在手里不是造孽吗?拿出来让更多人看见才是最正确的选择,这样还能赚到钱,您可以去找个不错的养老院住着,难道这不好吗?”

文乔在陆觉非说出这些话的一瞬间就能猜到他会被怎么对待了,她捂住眼睛没忍心看,果然,她很快就听到又一盆水泼出来的声音。

缓缓放下手,文乔看着又被泼了一盆水的陆觉非,犹犹豫豫地说:“那个,陆设计师要先洗个澡吗?你这一身味,真是香飘万里。”

陆觉非顿悟了,生气地冲着关上的窗户说:“您这次泼的不是干净水?!”

窗户里愤愤道:“下次直接往你身上泼泔水!”

文乔忍不住轻笑了一声,陆觉非回头瞪她:“笑什么笑!”他走回来,翻回餐馆,气急败坏道,“这还不都是因为你?要不是想给你拍图样我至于爬上去偷拍吗?”

文乔收起笑容诚恳道:“抱歉,我不该笑。”但是真的忍不住。

文乔后面的话没说,但陆觉非也能猜到,他粗鲁地扯开衬衣领口,闻了闻自己,恶心得差点吐了。

他抓了抓头发说:“既然事情因你而起,你就得帮我个忙。”

文乔从善如流道:“帮你拿换洗衣服吗?”

陆觉非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说:“我找个地方洗个澡,你打车去公司帮我拿套衣服,我办公室的休息间里就有。”

文乔应下来,很快打了车回公司,直到这个时候她都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对。

她回了公司,拿陆觉非的钥匙进了他的办公室,从他的休息间里拿了套衣服离开,整个过程不过十几分钟,她完全不知道等她离开公司之后,这件事就好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每个部门。

甚至是远在高层的香水部。

“听说了吗?连大老板都降服不了的陆设计师,今天让他那个新助理给他拿衣服了。”说话的人语气极其兴奋,“不但进了他的休息间,还拿了他的衣服,手里还握着他办公室的钥匙——他们俩是一起出去的,现在就一个回来了,还是要拿衣服换,你说他们干什么了?”

“……卧槽真的假的,你不是没睡醒说梦话吧?”

“他们分部那么多人都看见了,还能是我瞎说?”

“……如果这是真的,那陆设计师该不会是……”

“该不会是什么?”

有个声音插了话,对话的两人没注意到是谁,下意识回答了问题。

“该不会是他们俩有一腿吧?我之前还纳闷陆设计师都有个助理了,照他那性格应该也不会再找个新人来烦自己,怎么还会带一个人进来,还让那个人负责他的宝贝新项目?原来是他们有一腿啊!”

那人兴高采烈地说完,回头想和加入话题的人讨教一番,谁知正对上顶头上司俊美无俦的脸。

哦豁。

“……宫先生中午好,您用过午餐了吗?”那人欲哭无泪道。

宫徵羽淡淡地看了对方一会,一言不发地进了办公室。石阳这时吃完饭回来,看见俩同事傻愣在那就拍了他们一下,问他们:“怎么了这是?发什么呆呢?”

之前侃侃而谈的人哭丧着脸道:“石头哥,我们刚刚,差点就享年了。”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宫徵羽一个人待在实验室里,他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在满是白色高大橱柜的背景下低着头。

他并没有在发呆,他在工作。他很仔细地看着桌面,香柠檬和无花果的气息可以模拟出茶的味道,后调的木质香气带着干净酸甜的味道,像是茶杯中袅袅升起的茶雾的味道。

在这股味道散去的时候,又会有点类似于烟草的味道。

是一种既适合男性也适合女性的香气。

宫徵羽微微失神,思绪渐渐飘到了很远的地方,有那么一瞬间他产生误解,以为自己闻到的烟草味来自文乔身上,她身上有别的男人的味道,好像比她身上再也没有他喜欢的那个味道还可怕。

宫徵羽缓缓舒了口气,敲门声响起,他没有立刻起身去开门,或是去看谁在敲门,他给出的反应是将手重重拍到桌面上,木料发出闷声,桌上的玻璃烧杯和精油玻璃瓶跟着颤动,香料的气味波动起来,像点燃无名火的燃料,窜得他满腔都是。

石阳是十几分钟之后才等到宫徵羽来开门的,他已经从同事那里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很担心宫徵羽,当他看见开门时后者的状态时,就知道自己的担心很有必要了。

他犹豫了一下,露出贴心小保姆的微笑:“哥,我都给你打听好了。”

宫徵羽淡淡看着他,语气很轻道:“打听什么?”

石阳尽职尽责道:“乔姐的确拿了陆设计师的钥匙,进了他的办公室,帮他拿了衣服,这事儿是真的,他们没乱说。”

这种话再次被人说一遍,还被印证是真的,还真是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宫徵羽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情再次起了波动,他还没说什么,石阳就再次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