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回过头,也没看她,像个听话的男朋友一样,跟着康怡就走了。

文乔不受控制地想到石阳说过的话,在陆觉非来公司之前,康怡喜欢的是宫徵羽。

心绪烦乱起来,文乔收回目光不再去看结伴离开的两人,头也不回地进了设计部。

不远处,走出一段距离的宫徵羽和康怡缓缓停下脚步,康怡踮着脚朝后看,问身边的男人:“她进去了?你看见她的表情没有?她什么反应?”

宫徵羽看着康怡:“你想让她有什么表情?”

康怡直接道:“当然是羡慕佩服我的表情!我不能让她看轻了我,我得让她以为除了陆觉非我还有更好的选择,我不会死巴着陆觉非不放,这样就能让她放松警惕,只有麻痹了敌人我才能出其不意!”

“所以你让我陪你演这出戏。”

宫徵羽依旧看着她,气定神闲,眼神没什么变化,但康怡还是被他看得有些心虚。

“我这不是都谢谢你了嘛?”康怡捏着背包带子说,“那个,我还有事,你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开车回去,拜拜了您。”

她说完话就一路小跑溜掉了,宫徵羽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来,继续望着设计部的方向。

其实答应帮康怡这个忙之前,他就猜到她存的什么心思。

那他为什么还答应了呢?因为他喜欢被人利用吗?当然不是。

他只是想看看,文乔是不是真的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了。

如果她是假装的,但凡她还有所留恋,看到他对别的女孩好,她都会有所反应的。

他那么做了,也得到了一个结果,这个结果让他觉得,他还不如什么都不做得好。

至少看见她毫无波澜的脸庞前,他还可以自己骗自己。

正文 第四十六章

随着日期推进,工作进程也越来越紧迫,文乔虽然在香水部坐班,但干的是设计部的工作,身边没有同事帮忙,一个人工作虽然不会被打扰,却总会觉得缺了点什么。

尤其是工作氛围,香水部的工作氛围和设计部完全两个样子,一群学化学出身的年轻人们站在一起讨论的都是香精原料,名字五花八门,转换成化学符号就更复杂难懂了。

文乔偶尔听见,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在准备成衣发布会设计图的时候,文乔也要担任“毓彤”的总负责人,虽然还不知道她手下会有什么人,但也得在知道之前做好策划。

这份策划案也不是给别人看的,算是给自己做的一个日程安排。

八月末的时候,文乔将老先生接到了公司,她借了一间独立工作室,用来和老先生学习他的刺绣针法。

之前在老先生家里她就发现了,他的刺绣针法不是任何她所知道的,后来也从他那里得到证明,那是老先生在苏绣的基础上进行的再创作,细密紧实,纹路优美,绣别的不确定什么效果,但绣牡丹非常非常漂亮。

文乔跟着老先生认真学习,一整天都呆在工作室里没离开,宫徵羽到公司上班的时候,就发现她的位置空着。

他只看了一眼就进了办公室,好像并不在意一个进驻自己部门的外人会去哪。

但石阳还是尾随他进了办公室,尽职尽责道:“乔姐借了一间工作室,在跟‘毓彤’的原设计师学习呢。”

宫徵羽坐到椅子上头也不抬道:“我没问你这些。”

石阳站在门口叹了口气:“哥,你跟我还别扭什么,我又不是第一天跟着你了,你心里想什么我还能不知道吗?”

宫徵羽抬头看着他,石阳不知死活地继续说:“你说你最近都不怎么来公司上班了,虽然兰因絮果的配方和包装都已经定好了,只等发布会开始就好了,但你从来都不是会无故旷工的人啊,你可是典型的工作狂,如今整天不来公司,不是躲着乔姐我想不出别的理由。”他眨巴着眼睛说,“你千万别告诉我你不想知道乔姐的行踪,我不跟你汇报的话你的样子保准比现在吓人。”

宫徵羽听到这里缓缓露出微笑:“想不到你这么了解我。”

并没有意识到死亡来临的石阳脸上挂着的笑容是那样单纯可爱天真无邪:“当然了,不过做人得谦虚,我不能说是特别了解你,只能算是中等了解吧。”

宫徵羽维持着微笑说:“那你猜猜我现在想干什么?”

石阳立刻便要开口,而得意在此刻渐渐离开了他的大脑,他的膨胀荡然无存,弱弱地后退了一步说:“呵呵,我还很忙,最近哥你不来上班堆积了不少文件,我先去处理了,很快拿给你!”

说完话,石阳转头就跑,宫徵羽看着他把门关上,整个人缓缓靠到了椅背上。

哪怕已经隔了这么多天,似乎还是可以回想起文乔对他的无视以及警告。

稍微闭上眼,那副场景就栩栩如生地展现在他眼前,那像个噩梦一样折磨着他,偏偏噩梦中的另一方,还是他现实中甚至没有身份去靠近的人。

烦躁的情绪涌入心脏,宫徵羽快速站起来,拿了白大褂进了实验室。

布满高至屋顶橱柜的实验室总会让他很安心,每次待在实验室里他都会平静下来,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看着橱窗里香精原料,他没了往日的着迷和专注,脑子里和心里想的,都还是那个不该想着的人。

他有些粗鲁地打开恒温储藏柜,随便从里面拿了一瓶香料,打开放在鼻子前闻了闻,整个人都愣住了。

该怎么形容这个味道呢。

他微微垂眸,看着瓶子上的英文——高地杜松。

抛开复杂专业的形容词,简单来说,高地杜松的味道,是一种非常女人的味道——女生私密部位专属的味道。除了它,还有类似味道的是松红梅。

宫徵羽将香料瓶子盖好,放回到橱柜里,目光所及之处,就看见了旁边的松红梅。

按味道排序的香料们,勾起了清心寡欲数月的他心里最深刻的记忆。

以前文乔总会嘲笑他,说他太过于控制自己了,哪怕在房事上也冷静得可怕。

那时他总会沉默着不反驳,但其实他很想告诉她,如果他不控制,她才会真的感觉到可怕。

根本没办法专心工作。

左思右想所有的念头都和她有关。

宫徵羽最后不得不脱了白大褂离开实验室,顶着石阳“果然如此”的注目礼离开了香水部。

他去了设计部,避开陆觉非和其他人的视线,找到了文乔借的工作间。

他今天来公司时已经是下午,又在实验室折腾了许久,这会儿天色已晚,老先生已经离开了,工作间里只有文乔一个人。

因为要工作,为了方便她没穿裙子,穿着裤子和衬衣。墨绿色的真丝衬衣十分宽松,衬衣下摆随意地掖在黑色长裤的腰带里,她模样认真,目不转睛地在绣什么。

宫徵羽安静地站在外面看着她,并没打算进去打扰。

他想,他只是在外面看看,只要她没发现,就不会给她造成困扰,不会让她更厌烦。

但当文乔一不小心扎到了手的时候,他情不自禁地推门进去了。

文乔正含着拇指止血,听到响动抬头望去,就看见了紧蹙眉头的宫徵羽。

他似乎很着急,视线落在她受伤的手指上,眼底夹杂着复杂的心疼。

文乔微微凝眸,将手指从嘴里拿了出来。

“宫先生有什么事吗?”话是这样问,却不觉得他真有事,文乔的表情立刻不耐烦起来,宫徵羽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他的感受就是——看,果然被讨厌了。

宫徵羽眉头不曾松开,他努力将视线从她受伤的手指上移开,面无表情道:“石阳告诉我你请了赖老先生过来,作为项目的参与者之一,我理应过来见见他。”

文乔看了他一眼,重新低下头研究刺绣:“他走了,你来得不太巧,他身体不舒服,我让人先送他回去了。”

宫徵羽迟疑了一下,拉开一把椅子坐下,文乔注意到他居然坐下了,又看向他说:“赖老先生都走了,宫先生还坐下干什么,你难道不该立刻离开吗?”

宫徵羽压抑着情绪道:“我不能问问项目进度吗?”

文乔看了他一会,放下刺绣道:“据我所知康总要把这个项目做得很大,所以来不及和这次发布会一起发布了,多留了几个月时间给我们,那宫先生也就不用急在这一时来催促我的进度吧,更何况……”她想了想说,“我现在都还不知道这个项目都有谁参与。”

这是实话,她有点懵,看起来这是个大项目,但项目参与者目前为止她只知道自己和宫徵羽,其他人是谁,什么时候进组,她都完全不清楚。

宫徵羽回答了她,但不是这个问题。

他对她说:“康怡的目的我很清楚,你只要专心做好你的项目,不用担心她那里。”

文乔微垂眼睑道:“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意思很简单。”宫徵羽说得更直白了,“那天她来见赖老先生,后续和你说的话,哪怕我没听见也能猜到,你不用为她的暗示苦恼,你是第一次独立负责这么大的项目,缺乏经验也是应该,如果最后没做好……”

“如果我没做好,你要怎么样?”文乔尖锐地望向他。

宫徵羽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他能怎么样?他好像没身份做什么说什么,但是……

“不管怎么说,我都不会让她借此机会把你开除。”

他思索良久,还是声线紧绷地说了这么一句,文乔听完就笑了。

“这不是宫先生该操心的事,我也实在不好真的麻烦您。”文乔十分客气道,“而且这件事老陆已经跟我说过了,我心里有数,他会在帮我的忙,就不劳驾宫先生了。而且虽然我觉得自己的确有不少缺点,也真的没什么经验,但还是有信心可以做好这件事的。”

在她的口中听到陆觉非的名字,可真让宫徵羽难以自持。

他有种说出一切内心想法的冲动,把自己为什么要离婚说得清清楚楚,可又很清醒地知道,哪怕他说了,也得不到文乔的温柔以待,他会得到的只是文乔更严重的嘲讽和厌恶。

他那种自私自我无理取闹的想法,他自己现在看来都站不住脚,又怎么能拿来让文乔回头呢。而且就算她真的回头了又能如何?

重归于好?那只是表面罢了,伤害已经造成,不管怎样都无法彻底抹平,靠那份单薄的爱意是不可能让他们回到过去那种状态的。

一定要有人付出点什么,牺牲点什么,才能有明确的进展。

而这个付出和牺牲的人,也必须是他。

宫徵羽眼神黯了黯,他突然在文乔的注视下站了起来,搞得文乔以为他要走了,立刻要开口道别。

但不是的。

宫徵羽没有离开,他半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他站起来是为了走到她身边。

文乔愣了愣,随着他的距离靠近,她不自觉开始闪躲,渐渐地躲到了桌子靠墙的位置,再无路可退了。

“你做什么?”文乔警惕地说,“这里是公司,到处都有监控,外面也有不少人,只要我大声喊他们很快就会过来,你不希望被大家知道你是什么人吧?”

宫徵羽自嘲道:“我倒想知道知道在你眼里我现在到底是什么人。”

他直接坐到了文乔身边的椅子上,那是之前老先生的位置,为了学习刺绣针法她和老先生坐得很近,所以现在就换做宫徵羽离她很近了。

文乔很没安全感,表情凛冽极了,她伸手想把宫徵羽推开,哪怕把他推倒在地她也得马上出去,离开他的“包围圈”。

但她自然失败了,她甚至都没触碰到他的身体,伸出去的手就被他抓住了。

文乔张口想说什么,使劲挣扎着想要收回手,宫徵羽直接蹙眉说了句:“听话,别动。”

很熟悉的四个字,在过去三年多的婚姻生活中,他常常会这么对她说。

文乔知道自己要反抗,但身体的本能让她第一时间顺从了他,等她回过神来记得自己已经不该顺从他的时候,他已经在帮她处理指腹上的伤口了。

“冒血了。”

他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缓缓说了一句,带着沙哑的气音,令听到的人很难不心猿意马起来。

文乔微微屏息,再次使劲抽回手的时候,他已经拿出手帕按在了她的指腹上。

身为一名调香师,他身上的一切都是无香的,手帕干干净净,一点别的味道都没有。文乔的手成功收了回来,一起回来的还有宫徵羽的手帕。

她低下头,看见那块手帕,整个人都不太好。

那是她送他的手帕。

深蓝色斜纹格,是他去年生日的时候,她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正文 第四十七章

文乔真的快被宫徵羽烦死了。

他隔三差五就要来这么一出,让她根本没办法专心工作。

她冷下脸,直接将那条手帕扔到地上,满脸嫌恶道:“别拿你的脏东西放在我手上。”

这话说得十分不客气,成功让宫徵羽脸色阴沉下来。

以前她总怕他不高兴,怕他皱眉,怕他难过,但现在看他痛苦纠结,她觉得无比快慰。

“不管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上次已经说过我的想法了,我是不会回头的,所以你也省省力气吧。”文乔语气淡漠地看着他,“你前段时间不是做得很好吗?躲开我,尽量不和我见面,去尝试和别的女性接触——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宫徵羽该做的事,如果你能一直维持着要求离婚时的冷酷决绝,不表现出任何后悔和痛苦,那我还真的高看你一眼。”

是啊,如果宫徵羽和她离婚后就彻底不再理会她,哪怕两人进了一个地方工作,他依然当她不存在,当她是陌生人,冷酷无情,高贵冷艳,那文乔真的会高看他一眼。

他在她心里永远都是她够不着的高岭之花,无法留住的天山雪莲。

可惜他没有,他跌落了神坛,反而让他这朵白莲花变得廉价低贱了很多——白玫瑰变成了饭粒子,红玫瑰变成了文字学,虽然现实又冷酷,但文乔的真实感受即是如此。

宫徵羽现在恨不得自己不那么了解文乔,如果不够了解她,也就不会明白她言语下的真实感受,正因为太了解了,听出来之后,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觉得他三观都被摧毁了,又重新建立起来,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过河的泥菩萨,不但自身难保,还很喜欢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张张口,犹豫许久,终于还是说了一句话,这话一出,文乔冷凝的脸有了瞬间僵硬。

他说:“对不起。”

语调低沉,但声音清晰,一字一顿,带着沉重的责任,一点点传入她耳中。

这是他们离婚之后,是他表现出后悔之后,第一次直观明确的向她道歉。

文乔眼神复杂地看着他:“道歉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宫徵羽转开视线望着一处,眼眶发红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道歉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语气沙哑,“我知道我对你造成了多大的伤害,虽然你可能不相信,但我都很清楚。我知道你很厌烦我的纠缠不清,但我也控制不了自己。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我所能给出的解释恐怕都不能让你理解让你不再憎恨我,我现在能说的,唯一能跟你说的,大概只有……”

他转眸望向她,清贵双眸中夹杂着无限遗憾:“别后悔遇见我,我现在大概只能要求这个了。我想你现在应该也没什么困扰了,见不到我,你应该就不会想起我,这样也好,虽然我不希望这样,但至少这样不会让你觉得烦闷,不会让你难过。”

他缓缓站了起来,自上而下注视着她说:“好好生活。”他轻声温和道,“其他祝福的话我也说不出口,说了也是假的,只有这四个字是真的。”

他做不到直白祝福她,希望她再遇真爱,从此幸福一生。

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很自私,他现在真心希望的,是她可以四处碰壁,遇见难题,被人刁难讨厌,然后……来找他,来向他哭诉,来祈求他的帮助,回头看看他。

离婚最初,他的目的就是让她像现在这个样子,不要过度依赖自己失了自我,但现在他却发现自己真正需要的,反而是她的依赖。

宫徵羽最后看了她一眼,知道再多说什么也是徒劳,便转身走了。

他脊背挺得笔直,似乎哪怕他刚才一番低声下气,也依然是个骄傲的人。

谁也不能夺走他的骄傲,他是对的,文乔最后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继系看着绣品。

宫徵羽走到工作间门口,透过玻璃的反光看到她已经低下头继续工作了,他心好像被人拧了一下,有些呼吸困难。

他握紧了门把手,推开门快步离开,走得慢了都怕自己再跑回去找她。

不能再惹她厌恶了,他现在的形象在她看来已经很差劲了。

陆觉非过来的时候,正巧看见宫徵羽离开的背影,他匆忙的脚步和狼狈的情绪都让他微微不解。他转眼望进工作间,文乔坐在里面,看似在研究刺绣,其实是在走神。

看看文乔的样子,再联想到宫徵羽的状态,总觉得他们之间好像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陆觉非微微凝眸,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推开门走进去,一路轻手轻脚走到文乔身边,文乔全程都没察觉到。

看她还在发呆,陆觉非挑了挑眉,忽然重重地清了清嗓子,文乔吓了一跳,手里的刺绣掉在地上,整个人都站了起来。

她白着脸望过去,看见一脸欲言又止的陆觉非。

“怎么吓成这样?”陆觉非干巴巴道,“我没想真的吓到你,只是想……”

好像解释不清楚,他的行为就是在吓唬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