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乔不想承认,但她还是不得面对现实——连她自己都认为他可以。

她有些心烦意乱地站了起来,推开他想走,但宫徵羽直接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唇。

这个吻很快结束,轻点一下,纯洁又温柔。

文乔晃了晃神,竟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一起吃个饭,然后我送你回家。”

他弯下腰帮她收拾东西,妥帖锁好,然后牵住她的手把傻乎乎的她带出了办公室。

文乔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挺拔修长的脊背,好像回到了最初认识的时候。

那时他们刚结识,一次约会时文乔的高跟鞋坏了,走路歪歪扭扭,当时他们还不够亲密,他不能抱着她背着她,便只能像现在这样牵着她,让她依靠着他前行。

那时文乔问他,以后可以一直这样毫无顾忌地依靠他吗?

当时的他回过头来,俊美的脸庞在夜色下挂着温柔动人的笑容。

他说:“当然。”

可他后来并不是这样做的。

不过结婚三年,他便抛弃了她。

想到被抛弃时的难过,文乔慢慢扯回了自己的手。

宫徵羽回过头来,她避开他的目光淡淡道:“我可以自己走。”

她大约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宫徵羽看了她一会,忽然说:“文乔。”

文乔脚步顿了顿,疑惑地看着他。

宫徵羽沉澈的声音低缓说道:“下次看医生,你陪我去吧。”

有些话,他说了她大约不信,他再三保证,她也可能持怀疑态度。

那么医生说的话,她应该会相信吧。

文乔并没正面回应他,她只看了他一眼便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宫徵羽也不逼着她回答,一切都等到时再说也来得及。她现在至少不会像以前那样抗拒和他相处了,两人之间的气氛也不会像之前那么剑拔弩张,这都是好的发展。

总会变好的。

他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宫徵羽带文乔离开公司,并没注意到在他们上车之前,有人看见了他们。

是今天也在加班的秦予柔。

她累了一天,本以为终于可以回家放松一下了,就在车库看见了自己最不想看见的画面。

文乔那样自在地上了宫徵羽的车,对自己百般不耐的宫徵羽非常耐心地为她系好安全,而她还皱着眉,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秦予柔提了一口气,等他们的车子消失在视线里才缓缓吐出这口气。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失败。

文乔作为她的毕生之敌,一出现就抢走了属于她的一切,而她在看过九月底的发布会之后,甚至都无法否认她的才华。

难道上天真的会对一部分人如此厚爱吗?

像她这样的人,即便再努力再用功,也只有被对方踩在脚下的份儿吗?

秦予柔不甘心。可又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生什么事换掉文乔,所以她只能在会议上为难她。

这天开会,宫徵羽终于回归参会了,她便开始处处找文乔的麻烦。

“不知道文总监对这次国内大秀的模特有什么看法?就目前的参展模特名单来看,似乎国人模特偏多,几乎占了百分之八十的比例,我觉得这并不符合JR一贯的风格。”秦予柔淡淡道,“JR的礼服全都是国际礼服,哪怕毓彤的秀只展出旗袍,要走出国门的话也不能局限于只用国模,只用国模会给人带来我们这些衣服只是给中国人穿的感觉。”

文乔静静听着她的话,没有立刻说好或者不好,林荫坐在她身边,忍不住说:“旗袍当然还是要国模穿才能穿出气质,外模只是气场强大,但始终缺乏国模穿旗袍的独特风情。”

秦予柔嘲弄地看着林荫:“我在和文总监说话,林小姐只是助理,为什么要突然开口?”

林荫很生气,石阳也很生气,他冷声说:“这是在开会,只要是有参会资格的人,谁有建议都可以提出来,难道助理就不能说话了?”

石阳的插话让秦予柔猝不及防,她瞪了对方一眼,石阳就坐在宫徵羽旁边,她这眼神难免会对上宫徵羽。

宫徵羽看了她一眼,姿态端庄地护短:“石阳说得没错。”

简单的六个字,瞬间让其他想要为秦予柔说话的设计师闭了嘴,秦予柔气不过,还想说什么,但文乔开口了。

“我觉得大家好像搞错了方向。”她皱着眉说:“走秀要突出的从来不是模特,而是衣服。我觉得不管是国模还是外模都是好的,秦总监说得有道理,林荫说得也有道理,要解决这件事没什么麻烦的——只要根据旗袍的风格,选择适合的模特不就好了吗?有些旗袍经过改良,外模穿上会更有国际时尚感,那就让外模穿。传统风格的旗袍,就由国模来穿,我们最终要展示的是旗袍而已,不是模特,这才是重点不是吗?”

秦予柔闻言怔了怔,须臾之后,她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你这话我同意。”

文乔笑了笑说:“那就这么办,选模特的事就交给秦总监好了,我就不过问了,我相信以你的专业水平可以分配得很好。”

秦予柔惊讶道:“交给我?”她根本没想过文乔会把项目里什么重要的事交给自己,她觉得她会孤立她,排斥她,现在她把这么大的事交给她,她真的很意外。

文乔站起来说:“是的,交给秦总监了,其他的事也暂时告一段落,散会吧。”

文乔说完话就直接走了,秦予柔愣在那,半晌才回过神来。

她一定是有什么别的阴谋诡计。

一定是的。

她不相信她会真的给她展示所长的机会。

这样说服了自己几遍,秦予柔才勉强平静下来。

她走出会议室,正瞧见宫徵羽和文乔站在一起。

宫徵羽的手犹犹豫豫地拉着文乔的小手指,文乔左看看右看看,有些苦恼地小声说:“干什么?”

宫徵羽语调和缓温柔道:“陪我去看医生吧。”

文乔好像很不乐意,愤愤不平道:“你这么大个人了,不能自己去看医生吗?”

宫徵羽露出了秦予柔从未见过的恳求神情,她睁大眼睛看着,听见宫徵羽用很轻的声音近乎哀求道:“陪我去看医生吧,就这一次。”

文乔好像真的为难,但最后她盯着宫徵羽看了半晌,还是反握住他的手把他拉走了。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秦予柔,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漏掉了什么。

似乎从一开始,宫徵羽对文乔就很不一般。

为什么?

不可能是什么一见钟情,她不相信宫徵羽这种人会对谁一见钟情。

那到底是为什么?

秦予柔魂不守舍地离开,走了好长一段路,忽然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知后,她嘶哑地问:“你知道文乔之前的丈夫是谁吗?就是那个和她离婚的男人,他是谁?叫什么?做什么工作的?”

电话那头传来对方奇怪地感慨,秦予柔懒得听对方感慨,不断催促对方回答,对方无奈之下说:“你不知道?我以为你知道呢,好像姓宫,具体做什么的不知道,但似乎很有钱,长得也很帅。”

“你说……”秦予柔绝望道,“她的前夫,姓宫?”

“是啊,怎么了?”

怎么了?没怎么。

只是觉得宫这个姓氏没有那么常见而已。

那位文乔的姓宫的前夫,她大约知道是谁了。

如此一来,一切就都说得清了。

如此一来,她好像彻底变成了跳梁小丑了。

想起自己在宫徵羽面前的表现,说过的话,秦予柔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八十七章

>文乔可不知道秦予柔终于了解到了她和宫徵羽关系的真相。

她现在正坐在宫徵羽的车上,陪他一起去看医生。

说起来,这位心理医生还是她帮他找的,但自从他自己去看医生之后,她就再也没和对方联系过了。

其实她还是挺想知道治疗成果的。

坐在副驾驶上偷瞄了一下开车的男人,宫徵羽今天穿了件印花衬衫,很复杂华丽的印花,像璀璨的彩色王冠般的颜色,明明花哨得很,但他穿起来却丝毫不会轻浮,反而有一种温润高雅的贵气。

他在衬衣外面穿了套黑色西装,西装外条整整齐齐系着纽扣,衬衣领子是最好的点缀,为整体上暗沉的色系增添光彩。

他的衣品一向很好,要不然也不能俘获文乔一个学服装设计的姑娘。

收回视线盯着前方,文乔觉得不能再盯着他看了,会显得自己好像又沉迷于他的美色了。

那很失态,她不允许自己那样。

今天天气有些冷,到达心理医生诊所楼下时,文乔开门下车之前宫徵羽问她:“额头有汗吗?”

文乔愣了一下说:“没有。”

他好像还不放心,倾身过来伸手在她额头上抚过,确认她的确没出汗之后才收回手说:“外面很冷,还在刮风,小心感冒。”

文乔抬手抚过额头,那里还残留着他手指留下的温度,她轻轻“嗯”了一声,没说什么别的,自己开门下了车。

宫徵羽坐在驾驶座迟疑了几秒钟,拉开车门也下了车,站在车门外披上了一件波鲁大衣。驼色的经典波鲁大衣穿在他身上绅士极了,文乔看了他一眼便转开视线,转开后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这一眼又一眼,看得宫徵羽浑身不自在。

“我哪里不对吗?”他勉强问了一句。

文乔抿抿唇,吐出一口气道:“没什么,没什么不对。”

宫徵羽注视了她一会,似乎有点明白她是怎么了,他迈开长腿走到她身边,看了看周围,忽然低下头在她耳边说:“觉得我很好看么?”

文乔怔了怔,惊讶于他的不要脸和自信,偏偏他又说得没错,她还真是那样觉得,于是她只能面色难看地催促道:“别磨蹭了,我下午还有事,赶紧去看医生。”

宫徵羽勾唇笑了笑,笑容稍纵即逝,典型的见好就收,但最不见好就收的地方是——他执意握住了她的手,强迫她和他十指紧扣一起上楼。

来往的路人看见这样一对惹人注目的情侣,均给予了高度赞赏的目光。到了心理医生的诊所,陈医生见到他们之后,也颇为意外地感慨了一句。

“虽然我之前都是和文小姐联系的,但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文小姐本人。”陈医生笑着说,“和我想象中一样。”

文乔使劲挣开宫徵羽的手,面带微笑道:“是吗?陈医生和我想象中也差不多。”

陈医生还想说什么,但宫徵羽突然插话道:“她很忙,没多少时间浪费在闲聊上,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陈医生是宫徵羽的心理医生,对他和文乔的关系掌握得很全面,也对他的性格有所了解,见他如此表现,很清楚他这是——醋了。

不仅仅是陈医生,文乔也能从宫徵羽的语调和不耐烦的表情中知道他吃醋了。

连医生的醋都吃,文乔觉得他真是没谁了,以前都不知道他会这么小心眼。

她意识到自己好像在笑,这笑刺激到了宫徵羽,他冷着脸直接走进了陈医生的办公室,不等她了。文乔慢慢收起笑容,朝陈医生露出抱歉的表情,便也快步进了办公室。

陈医生的办公室整洁有序,沙发很舒适,文乔坐下后好奇地按了按,宫徵羽坐在一边看她这样,忍不住道:“你喜欢?”

文乔头也不抬道:“不知道什么牌子,坐起来很舒服。”

宫徵羽闻言直接道:“稍后我去问问是什么牌子,把家里的沙发换了。”

文乔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说:“家里的还很新,干嘛换了?买的时候花了好几万。”

说到这,她突然想起他们离婚了,她的家只是她自己的家,不再是他的家了。

“也不需要你来换沙发,想换我自己换就可以了。”文乔抿着唇补充了一句。

宫徵羽薄唇开合,想说什么,但陈医生进来了,他只能暂时闭上嘴。

“既然两位都很忙,那我们就抓紧时间开始吧。”陈医生为他们倒了两杯水,随后坐到他们对面,正式开启了今天的治疗。

文乔是来围观的,她不参与治疗,只是坐在一边做听众。

大约是因为她在,宫徵羽回答陈医生问题时有些拘谨,不够坦诚,陈医生无奈道:“如果宫先生觉得不自在,可以让文小姐去外面等。”

文乔站了起来,很有眼力见地想出去,但被宫徵羽抓住了手。

“你留下。”如果她走了,那他请她来的目的就达不到了,尽管她在这里会让他不自在,但她必须得留下来。

文乔看着他说:“我在这会影响你的治疗。”

宫徵羽蹙眉道:“不会。”他强硬地将她拉下来,对陈医生说,“接下来我不会再像刚才那样。”

陈医生满意点头,开始问下一个问题了:“最近还是闻不到味道吗?”

宫徵羽微微点头,略顿了一下道:“除了文乔身上的。”

陈医生颔首说:“宫先生已经做了两次治疗了,但现在看来是一点效果都没有。虽然我不想否认自己的能力,但我认为宫先生最该去看的不是心理医生。”

宫徵羽还没说话,文乔就忍不住开口了:“不看医生看什么?他的情况很严重吗?”

看文乔担心自己,宫徵羽反而不那么紧张了,他握住她的手安抚道:“没关系,只能闻到你身上的味道也没什么不好的。”

文乔皱着眉不说话,情绪不太好。

陈医生观察了他们一会,缓缓笑开了。

“文小姐不必太担心。”陈医生缓声说,“我的意思并不是宫先生的情况变严重了,而是他的症结只是来看心理医生的话,没有什么太大效果。”他用手比了一下她,“我觉得宫先生应该和文小姐多多相处,这样才能更快打开心结。”

陈医生的话让文乔和宫徵羽都愣住了。

陈医生接着道:“宫先生目前还住在酒店里对吗?”

宫徵羽蹙眉点头。

陈医生说:“那我建议宫先生搬回去和文小姐一起住。我看得出来你们对彼此还是有感情的,文小姐既然很担心宫先生的病情,应该也不会反对这件事吧?”

文乔下意识道:“我怎么可能不反对?我们已经离婚了……”

陈医生看了一眼宫徵羽,直接道:“我要说的就是这个。宫先生之所以会丢失嗅觉,很大程度是因为离婚这件事。直白地说,它在宫先生心中形成了一道高墙,如果这道墙不消除,宫先生可能这辈子都闻不到气味了。”

文乔白着脸:“这辈子都闻不到了?”

看她担心,宫徵羽低声道:“没关系,我不在意,我可以不做这一行。”

文乔无语地打断他:“不做这一行你要做什么?你有多热爱调香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宫徵羽看着她红红的眼睛,半晌才道:“但我有多亏欠你这件事,我也比任何人都清楚。”

文乔怔住。

陈医生恰当地说:“问题就出在这里。愧疚感在宫先生心里形成了这堵墙,我想他一天不改变心态,病情就一天无法得到缓解。”

文乔沉默下来,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