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简妍闻声转过头来看他,闻言就笑着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很高兴?”

秦彦晃了晃手里的茶盅,乌褐色的茶水就随之晃了晃。

这样最末等茶叶泡出来的茶水他自然是不会去喝的。不过是简妍方才说在马车里待的时间长了,气闷的很,下来歇一歇,吹吹冷风也是好的,他这才随着她到了这个在路边设置的简易的茶棚里面来。

“从出来到现在,你脸上一直都有笑容。”秦彦平平淡淡的说着,“你因为什么事这么高兴?”

简妍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脸上竟然是一直都带了笑意的么?怎么她自己倒是不知道的?

因着毕竟觉得和秦彦是从同一个地方穿越而来的,所以简妍心中总是会觉得和秦彦较他人亲近一些,所以也并不想瞒着他什么,也没有想过在他面前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于是她就笑道:“因为我想着待会就可以见到徐仲宣了,所以心里就觉得很高兴。”

秦彦握着茶盅的手一顿,眸中神色也沉了下来。

他不发一语的转头望着茶棚外面。

向阳地方的雪早就是化尽了,可背阴的角落里依然还是有一些冻的硬邦邦的没有化尽的雪。

纵然是日光再明媚,可依然还是有永远都照不到的角落啊。

“简妍,”简妍忽然就听得秦彦冷如冰雪的声音在缓缓的说着,“你以前喜欢我。”

不是疑问,是极为肯定的语气。

简妍浑身一僵。

没想到她上辈子暗恋他的事他竟然是知道的啊。而且现下被他这么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多少还是有点害羞的。

只不过那毕竟都是上辈子的事了,隔着一层前生今世的水雾,镜中花水中月一般,早就是很悠远的回忆了。

简妍原也不是什么扭捏的人,既然现下被秦彦这般的将这话点明了出来,她也没有否认,反而是大大方方的承认着:“是啊。学长你那样优秀,那时不单单是我,就我所知,我们班的绝大多数女生都是暗恋你的哦。”

“那现下呢?”秦彦忽然回头,直瞪瞪的望着她,“你现下为什么不喜欢我,反而去喜欢徐仲宣?”

简妍直觉秦彦很不高兴。她想了想,然后就小心翼翼的回答着:“学长,喜欢你那是我上辈子的事了。而现下,我毕竟是已经死过一回的人了,有些事也就自然而然的会放下来的。”

“以前你喜欢徐仲宣,那是因为你并不知道我也在这个时代,可是现下既然你知道了,为什么还要去喜欢徐仲宣,不继续的喜欢我?”

秦彦问的这两句话颇有点咄咄逼人的意思,简妍听了,下意识的有点茫然。然后她想了想才说着:“那不一样。我不晓得该怎么说。上辈子我虽然暗恋你,喜欢你,可是,可是这种喜欢,打个比方说,如果有一日我知道你喜欢上了一个女生,我彼时心里可能会难过,但过完一个暑假之后我可能就不会再难过了,再见到你的时候我可能还会笑着和你打招呼。可是对于徐仲宣,如果我知道他喜欢上了其他的女人,那我纵然不会在他的面前哭,也会自己一个人偷偷的躲起来哭,会觉得心里很痛,甚至会怨恨他,然后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而且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会患得患失,不过一点点的小事就会觉得很委屈,想在他的面前哭,想让他哄着我,可是那时候我对你是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的。”

她虽然说的很笼统很含糊,但秦彦却是听明白了。

她对自己只不过是喜欢,但她对徐仲宣却是爱。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见着他的时候心里会有喜悦,但分开了难过一阵子也便罢了。可是爱一个人的时候,会患得患失,会在乎他的一言一行。上一刻心情也许还是阳光明媚的,但下一刻却也许会是大雨倾盆。且在一起的时候固然是会快乐,但分开的时候却会痛彻心扉。

只是秦彦还是接受不了。

他想的是,简妍之所以会上辈子喜欢他而这辈子喜欢徐仲宣,只是因为上辈子他是那样的优秀,而这辈子徐仲宣却比他优秀的缘故。如果自己这辈子还是像上辈子那样的优秀的话,简妍又怎么可能会不喜欢他,转而去喜欢徐仲宣?

简妍喜欢的,是那个最优秀的,能让她抬头仰望的人。

可恨自己这辈子偏偏穿越成了一个庶子。

想起周氏那时寒着脸,一脸嘲讽的看着他,说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妇养的,能有什么大成就的时候,秦彦就觉得心里满满的都是恨。

他握着茶盅的手渐渐的收紧,指骨泛白,面色也慢慢的沉了下来。

简妍见着他这样,心里也有点不大自在起来,且还有几丝愧疚之意在内。

“学长,”她低垂着头,望着有几丝细微裂纹的黑漆桌面,轻声的说着,“对不起。”

秦彦的心中一时就越发的不舒服起来。

怎么,你喜欢徐仲宣,不喜欢我这样的事还要来对我说对不起?这算是什么?觉得我现下这样子很可怜,所以特地的来怜悯我的吗?

可他面上还是扯了一个有些勉强的笑意出来,只是淡淡的说着:“没关系。”

简妍嗯了一声,因又转头望了望茶棚外面无边萧瑟的树木,随后就说着:“我们继续赶路吧。周姑娘还在醉月楼里等着我们呢。”

秦彦点了点头,起身站了起来。

而周盈盈此刻确实是在醉月楼里等着他们。

当丫鬟进来通报,说秦公子和简姑娘来了的时候,周盈盈拢在袖中的双手陡然的就紧紧的握了起来。

但片刻之后她还是起身站了起来迎了出去。

简妍此时正扶着白薇的手下了马车。抬头望着面前的这座醉月楼。

四角翘檐的二层酒楼,门首悬着黑底烫金字的牌匾,上面草书醉月楼三个字,看着就很古朴上档次。

“秦公子,简姑娘。”

周盈盈此时迎了出来,三个人互相都见过了礼,随后便一块儿进了醉月楼。

而一进了醉月楼之后,简妍就眼尖的发现这醉月楼里约莫是被清过了场的,里面竟是一个客人都没有。

不过想来也是,周盈盈毕竟是大家闺秀,出手豪阔。她既是约了自己和秦彦在这里一聚,包下一整个醉月楼这样的事也是很正常的。

只是,简妍又不着痕迹的扫了周遭一眼,发现今日周盈盈带的丫鬟仆妇可是较往日多了许多啊。且似是错觉,她总觉得今日周盈盈的状态有些不大对。

话没有以往多了,也没有以往爽朗了,面上的笑容看着也只是虚虚的挂在脸上的而已。且眼神也有些躲闪,并不敢对上她的目光。

简妍心中微沉。周盈盈今日为何会如此反常?其中定然是有什么缘故。

于是她便侧头,低声的问着白薇:“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白薇抬头望了一眼窗外。

但是冬日风大,四壁窗户都关的紧紧的。便是连着这醉月楼的大门在他们刚进来之后也被仆妇给关了起来,压根就看不到现下日头在空中的什么位置。

白薇就大致的估算了一下,然后说着:“现下应当约莫是午时。”

冬日天原就亮的晚。早间起来用完早膳,又要去向简太太辞行,然后才会同了秦彦一块儿来京城。且通州来京城的路上也是有一截不远的路程的。因着天冷,马车赶的也就较往日里更慢一些,所以这到了醉月楼竟已是午时的时候了。

不过和周盈盈约好的见面的时间原也差不多是这个点。

只是简妍还是觉得心中很是怪异。但她面上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来,只是随着周盈盈一块儿沿着楼梯上了二楼的雅间——先时周盈盈说有几句体己的话要对简妍一个人说,让秦彦先在楼下大堂坐一会儿。心里只想着,待会儿和她略微的坐一坐就要寻个由头告辞,然后去徐仲宣那里,绝对不能在这里多待。

她心里既然是打定了这个主意,果真是坐下来和周盈盈说了一会儿的话之后就起身告辞,只说是临出来的时候表妹托她在京城里的珍宝阁里给她带一副现下时新的耳坠子回去。

周盈盈也忙起身站了起来,面上的神色有几分急切:“简姑娘,买耳坠子这样的小事何须你自己亲自过去?让你身边的丫鬟去买一副过来也是一样的。”

简妍就笑道:“我这个表妹最是挑剔的。我恐怕白薇挑的耳坠子入不得她的眼,还是我亲自去挑好一些。你和秦大哥先在这里坐一会儿,待会我再过来找你们也是一样的。”

当然她要是出去了待会就不会再亲自过来了,让齐桑或者齐晖跑一趟过来接了秦彦回去也是一样的。

周盈盈却是不肯放她走,竟是直接伸手过来拽了她的胳膊,说着:“你现下还不能走。”

简妍自打进了醉月楼之后心里的那股子怪异的感觉这时就越发的强烈了起来。

“我为何不能走?”她望着周盈盈,语气中带了逼迫的意思就问着,“周姑娘,你今日约了我和秦大哥过来到底是想做什么?”

周盈盈先是被她逼问的怔怔的说不出话来,过后才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低低的说着:“简姑娘,我也是身不由己,你要体谅我。其实今日原是我伯父让我约了你过来,想同你说说话。而之所以会让秦大哥也一起来,也是伯父担心着若只约了你一个人你是不会过来的,毕竟你是这样谨慎的人。”

简妍心中大惊,面上骤然变色。

然后她一张脸就放了下来,语气也冷了下来,只说着:“周姑娘,枉我一直将你当做朋友,可不想你竟然这样的诓骗我过来。我可真是白认识你了。”

说罢,转头对着白薇就道:“白薇,我们走。”

她脚步急促,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当她伸手去拉那两扇门的时候却是怎么拉都拉不开的。

“简姑娘,是我对不住你。”周盈盈的声音此刻又在后面幽幽的响了起来,“只不过你既然进了这醉月楼,那定然是走不脱的了。你没瞧见这醉月楼里里外外的有这么多的丫鬟仆妇么?原就是伯父防备着你会逃走的。”

说罢,转头示意了一下,立时便有一个原本在旁边伺候着的仆妇过来按住了简妍。而周盈盈又让另一个丫鬟按住了白薇,对简妍说道:“你的丫鬟,暂且先随我下楼去。你放心,我必是不会让人伤害她的。只不过若是你想着要逃走,我伯父定然是不会轻易饶过你这丫鬟的,所以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在这里待着,等我伯父过来罢。”

说罢,转身带了白薇和屋内的其他仆妇出了门,又吩咐着守在门口的仆妇锁了门,这才慢慢的下了二楼。

作者有话要说:有点卡文了,不晓得该怎么顺利的过渡到下一个地图。。

第100章 各有苦衷

秦彦正坐在楼下大堂的桌旁喝着茶水,压根就不晓得楼上发生了什么事。直至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响,然后隐约的就听得白薇的声音响了起来,说的是:“秦公子,救…”然后也就没有声音了。

他闻声抬头望了过去,隐约可见一个粗壮的仆妇按着白薇的一边胳膊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

秦彦心中一凛,忙起身站了起来,就要沿着扶梯上二楼。

但这时周盈盈正好从楼上下来了,站在楼梯尽头,居高临下的望着他。

她穿的是玫瑰紫二色金刻丝葫芦纹样的对襟长袄,牙色的百褶裙,俏生生的站在那里,人比花娇。

可是秦彦的目光只是极快的扫过她,并未在她身上多停留片刻,而后便冷着脸问着:“你把白薇怎么了?简妍在哪里?”

周盈盈不答,只是一手扶了楼梯的扶手,抬脚慢慢的往下走着,然后在秦彦的面前站定了。

这下子倒正好挡住了秦彦的去路。

秦彦皱眉,语气很不好的就说道:“让开。”

周盈盈站在那里并没有让,只是紧紧的抿着唇,俯首低头,倔强的无声的望着他。

秦彦的一双长眉于是皱的就越发的紧了,望着周盈盈的目光也越发的冷了下来。

“你很在乎简妍?”周盈盈见着他面上的紧张之色,心中微涩。于是她开口,慢慢的问了一句。

秦彦不答,他只是冷声的说着:“周姑娘,今日你叫了我和简妍过来,到底是有什么事?不妨直说。在背地里鬼鬼祟祟的做这些事是什么意思?”

周盈盈沉默了片刻,然后索性对他言明了。

“其实今日并不是我叫了我简妍过来的,而是我伯父叫了她过来想见见她。她现下正好好儿的待在楼上的雅间里,我并没有把她怎么样。至于她身边的丫鬟,待在她身旁有些碍事,我暂且就让人将她送到了其他的空屋子里去了。”

秦彦猛然抬头看她,眉宇间的冷厉之色竟是让她胸腔里的一颗心都漏跳了两拍。

“让开。”秦彦声如霜雪,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

但周盈盈仍然倔强的挡在他的面前,一丝一毫要让开的意思都没有。

秦彦也不想跟她费什么话了,直接伸手就来拽她的胳膊。

将她拽的一个趔趄之后,瞅见一丝缝隙,他直接抬脚就往楼梯上走了过去。

“秦彦,”周盈盈被他伸手一个大力给拽的身形不稳,若非是极快的伸手扶住了楼梯的扶手,只怕就已是滚下了楼梯去了。这时她便背靠着楼梯的扶手,转身望着秦彦大声的喊着,“没用的。你就算是冲了上前去又有什么用呢?你没看到这满屋子的丫鬟仆妇和外面的小厮家人吗?且我伯父想要的人,你若是冲上前去阻拦了,你有想过你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我伯父既然身为首辅,权倾朝野,不说以后你再也没有机会进入仕途,只怕他便是想弄死你都易如反掌。你可要仔细的想想,简妍可值得你这般做?”

秦彦的身形一僵,跨出去的脚步也立在原地没有再动弹。

周盈盈一见,立时便又道:“你下来,我告诉你为什么我伯父一见到简妍便会如此震惊的缘故。”

但秦彦只是站在原地,背对着她,没有继续往前走,可也没有转身退回来的意思。

周盈盈也不着急。她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的等着。

她看得出来简妍对于秦彦而言是特别的,但是她却不信秦彦会抛却自己的前程和性命不要,去和她的伯父正面对上。

而果然,片刻之后,秦彦虽然是一脸灰败,唇也是抿的死紧的,可他到底还是转身慢慢的下了楼梯,走到了楼下大堂的一处桌旁颓然的瘫坐在了椅中。

周盈盈见状,心中暗暗的松了口气。只是胸腔里的一颗心尚且还没有平稳下来,依然是剧烈的跳个不停。

她随后也走到桌旁,拣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吩咐着身边的丫鬟上茶。

这楼下大堂里虽然也是拢了一个旺旺的炭盆,只是这大堂空间实在是太大了,所以依然还是冷的厉害。

周盈盈素白的手紧紧的握着面前桌面上放着的茶盅,隔着袅袅而起的白色氤氲水汽,可以看到对面秦彦的面上灰白一片。

他整个人就如同是一株脱了水之后的干枯树叶,再没有鲜活之气了。

周盈盈轻叹了口气,挥手示意着周边守候着的丫鬟和仆妇全都退了下去,而后方才慢慢的说着:“我伯父的事,我也是东一耳朵,西一耳朵的听人说起,然后我自己拼凑了出来的。”

“我伯父原先也只是个寒门学子,虽然早年就进了学,可其后的乡试之中却一直不得中,无奈也只能找了一个馆坐坐,教教几个幼童,挣些束脩补贴家用罢了。有一年清明时节,正值春暖花开之时,他同友人一起去庵中进香,偶然在后院禅房听见一阵琴声,循声找了过去,见正在抚琴的是一位姑娘。那位姑娘真真是生的温婉娇美,我伯父对她一见倾心,而那位姑娘似是也对我伯父有意,据说是回头对他笑了三次。你也知道,我伯父这个人,纵然是那会屡试不第,可胸中素来便有凌云志,所以他当时只以为这姑娘慧眼识英才,所以就越发的对她上心了。于是他回去之后便特意的打探了一下这位姑娘的来历,得知她是本地知州的女儿,名唤做梅娘。原本一个只是屡试不第的秀才,一个是知州大人的嫡女,两个人是再也不可能有什么交集的,只是我伯父毕竟心有不甘,竟是难以对那位姑娘忘怀的,所以便想法儿的结识了这知州家一位粗使的婆子,又通过那婆子结识了那梅娘身边的一位丫鬟,写了一首诗托那丫鬟转交给了那位梅娘,其中细叙了自己对她的倾慕之意。不想那位梅娘很快的便也有诗回了过来,言明自己对我伯父也是有倾慕之意的。我伯父自然是心中大喜的,当时也曾厚着脸皮上门向知府大人求过亲。结果自然是被那知府大人给狠狠的嘲讽奚落了一顿,说我伯父既无权势,又无钱财,只是一个穷酸秀才罢了,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前来求娶他的女儿?也不自己撒泡尿照一照自己配是不配。我伯父当时受了很大的一番刺激,可毕竟又舍不得丢开那梅娘,两个人便依然一直通过那位婆子和那位丫鬟诗词唱和着,只是从来没有见过面罢了。如此一两个月之后,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这事被知府大人给察觉到了。那位知府大人当时大怒,遣了人就来捉拿我伯父。我伯父提前得了信,连夜就跑了。而那位梅娘则是被她的父亲给狠狠的责罚了一顿,听说是跪了三日三夜阴冷的祠堂。原就是位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受了这样的惊吓,又跪了三日三夜的祠堂,当即就得了重病,听说不久便一命呜呼了。而我伯父那时逃了出来之后,发奋读书,也是天可怜见的,接下来一路中了乡试,会试,殿试二甲第二名,赐进士出身,授了庶吉士,此后官场沉浮这二三十年,做到了现如今这内阁首辅的位置。”

周盈盈说到这里,低头喝了一口茶盅里的茶水。然后抬眼见对面的秦彦依然是不声不响的垂头坐在那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但她知道他肯定是在听着她说的。于是她便继续平静的说了下去:“当年我伯父发迹之后,也曾回去找过梅娘。只是那时梅娘已是死了,我伯父打听得梅娘之死是因着那次知府大人罚她跪了三日三夜祠堂的缘故,一来他心中是对梅娘有愧疚的,毕竟当年得知知州大人察觉到他和梅娘之间的事之后,他第一反应是连夜就逃跑了,压根就没有想过要留下来和梅娘一起承担这事,二来也确实是舍不得梅娘。于是他立时就大怒,后来到底是寻了一个贪污的罪名,将这位知州大人剥皮揎草,其他家眷也都是流放到了边远之地,再无一个有好下场的。而后来我伯父依然是不能对这梅娘忘怀。人死了,再想起来的时候脑中自然只会有她千般万般的好。更何况若真说起来那时他们也并没有在一起相处过,只不过见过一面,随后就只是诗词唱和罢了,自然我伯父心中是会将那梅娘想的出尘脱俗,冰清玉洁,人世间再也没有女子能比得上她的了。所以这时日一长,这梅娘竟是成为了我伯父心中的执念。后来但凡是遇到了与这梅娘有一些儿相像的女子,我伯父都势必会千方百计的将她们据为己有。便是我…”

说到这里周盈盈就顿住了。

其实她想说的是,便是她的母亲,周元正亲弟弟的妻子,仅仅只是因着右手靠近小拇指的手背那里,如同那梅娘一般的长了半颗芝麻粒儿大小的红痣都曾被周元正染指过。只不过后来周元正暗地里犯了一件事儿,却是他的这个亲弟弟站了出来替他扛了,死在了狱中,周元正自觉对不起他这个唯一的弟弟,因此从那之后才便不曾再碰过她母亲。而也正是因着这个原因,周元正也才会心中一直觉得对她这个侄女很是愧疚,所以才会对她比对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要好。

周盈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想起这些事她也觉得心里堵的慌。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她虽然心里也恨着她这个伯父,可是说起来这些年要不是他,她和她的母亲又岂能过着现下这般锦衣玉食的日子?她又岂会有那等官宦世家的女眷争着抢着的下帖子想结识她?

她现如今这般荣耀的日子都是周元正给的,她纵然是心里恨着他,可是她却抛不下现下的这种日子,所以也就唯有装做不知道罢了。

周盈盈又垂头喝了一口茶盅里的茶水,将心里这些不平的情绪悉数都给压了下去,而后方才又轻声的说着:“而简妍,我先时也不知道,自那日伯父在家中看到简妍那般失态,叫了她一声梅娘之后,过后我趁着伯父白日去官署应卯的时候偷偷的去了他的书房,找到了一卷画儿,上面就是我伯父亲手画的他仅见过一面的那位梅娘。简妍她,她竟然生的是同那位梅娘是一模一样的。你说,以前的那些女子只不过是长的有一些儿像梅娘,我伯父都要千方百计的据为己有,而现下简妍却是同梅娘生的一个样,简直就如同她再次重生一般,我伯父又如何会对她放手?定然是费尽一切手段也要将简妍据为己有的。”

“所以你就助纣为虐,故意的下了帖子引简妍今日过来这里?”秦彦冷冷的问着。

周盈盈没有做声。

那日她偷偷的跑到周元正的书房里看过了那幅画着梅娘的画之后也是极为的震惊的,但随后她就将这幅画儿原样放了回去,又悄悄的出了门,只以为着再也无人会察觉到。但是不想当天周元正散值回来之后就将她叫到了书房里去。

她永远都无法忘记当时周元正坐在案后的圈椅里,望着她时面上的那副冷冷的表情。

周元正素来便疼爱她。便是她做了再大的错事,他也从来都没有责备过她半句,对着她说话的时候也是极其的温和的。可是那时他面上的神情却是如同数九寒冬结了冰的湖面一般,再是无一丝温度的。

随后他便逼着她写了那封帖子给简妍,邀着她今日来这醉月楼一聚。

“秦公子,”周盈盈长叹一声,低声的说着,“不管你信不信。我其实是真心的将简妍当做自己的朋友,也并不想发生现如今这样的事,只是谁能料想到简妍竟然长的和那个梅娘一模一样呢?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了。“

秦彦忽然猛然的就起身站了起来。

周盈盈吓了一大跳。然后她也忙起身站了起来,两步就拦在了秦彦的面前。

“秦公子,你要想一想,”周盈盈表情急切,“那位梅娘的父亲,最后可是被我伯父令人剥皮揎草了的。你若是现下一冲动上去找简妍,想带着她离开,且不说这醉月楼上下里外早就是被我伯父给安排下了这样多的仆妇小厮,你们压根就没法子离开,只说我伯父若是知晓了你这样做,简妍还没有什么,他自然不舍得去动她,可是你的下场会如何,你自己好好的掂量掂量。”

秦彦垂在两侧的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一张脸也是绷的紧紧的,太阳穴附近的青筋也是很明显的鼓了出来。

周盈盈一脸紧张的盯着他。

片刻之后,秦彦终究还是无力的瘫坐回了椅子中。

他双手紧紧的抱着头,不发一语。

他竟然是这样的无用!他竟然是这样的无用!!简妍就在上面,可是他却是不敢冲上去将她带走。

纵然是明知道不能从这里带走她,可到底还是能冲上去拉着她护在自己的身后啊。可是就连这样他都是不敢的。

他怕死。他并不想再死一次,而且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的死法。

周盈盈见着秦彦这样,她心里也不大好受。于是她便低声的劝道:“你不要这样。毕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