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苍梧原只是来应付一下孟清极的,原以为孟清极见只有这么几人过来,会像从前一样怨怼一番,没想到孟清极竟毫无怨言。乔苍梧就觉得有点意思。

几人在圆照宫里喝了一道茶,做了几首诗就散了。

圆照宫的学社办得冷冷清清,两仪宫那边正是相反。不管是否真心,日日都有大把的诰命等着能排上进宫的名单,能见一见皇后,与六宫之主说上话。

傅冉是喜热闹,但这群半生不熟的人一来,或赤裸裸的奉承,或拐弯抹角地攀关系,说的净是些无趣无味的话。最重要的是外人一来,他只能将元元留在乳母身边。

后宫里孟清极安静许多,傅冉就想着怎么让外面这些人也消停些。

到了九月初九重阳,元元就满五个月了。这天夜里,傅冉就压在天章身上道:“叔秀,我们再生一个吧。”

天章这段时间也在算着日子。太子当然是越快出生越好。而且他的身体也已好全,这时候肯定容易再孕。

似乎怎么看,都应该抓紧时机生第二个孩子。

“你一有孕,我就好叫那些外诰命别进宫了。省得他们整天来来去去,我能陪着元元的时间都少了。”傅冉吻了吻天章的脖子,扒拉开他的亵衣,就伸手向他身下探去。

天章与他很快赤裸相对,两人肌肤相亲,倍觉温暖,听到他歪理一般的解释,也不觉荒谬,只是莞尔。

“你是皇后,总要应付这些人的。”天章温和道。

傅冉向他粲然一笑,然后继续埋下头去吮吻。天章却抓住他的手,犹豫道:“等等…”

第53章

天章抓住傅冉的手:“等等…”

傅冉并未松开天章,埋着脸只在他肩胛骨那里流连嬉戏,一面含糊道:“我原就说不急,等一年也无妨,是你自己说要尽快。”

天章伸手抚着傅冉的背:“之前魔羌有些动静…”

一听到魔羌二字,傅冉立刻道:“如何了?难道他们又往南来了?”

天章不置可否:“原本的西羌王死了,如今东西几个部落有心联合。若他们一联合,就有了南下的实力。去松山苑消夏之前,我已经安排人去魔羌那边探听消息。这时候也应该回来了。”

傅冉明白他的意思。

若是魔羌有意南侵,很有可能就会再生干戈。天章虽然不用亲临沙场,但有了身孕,就代表皇帝有生产之险,显然难定军心。

说到正事,天章就渐渐没了那个心思,重新整理好衣服躺下。傅冉只是撑着头,问道:“部落要联合,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实现的。若是一拖几年,你也要一等几年?”

天章叹气:“我正是在愁这个。”

说着仍是睁着眼睛,盯着床幔,一时难以入睡。

傅冉看他如此,忽地伸手捂住他的眼睛:“不许再想了,这时候就该好好休息。等有了魔羌那边确切消息再群策群力,堂堂大国,总不至于连个能解决问题的人才都找不出来。”

天章听他这样霸道,并不觉犯上,抓住他的手拉下来握着,道:“听你这话,似乎我应该先照顾太子这件事?”

傅冉笑了:“大约并不是我有这个意思,而是叔秀想听出这意思吧?”

说着又伸手向天章腰上探去,戏谑道:“陛下…”

天章被他一揉搓,忽地一声笑了:“你还真有几分妖后的资质。”

傅冉一下子跨到他身上,一把就扯了天章的衣服:“谢陛下考语。”

天章仍是不能完全将魔羌的事情抛在脑后,一把就撑住傅冉的手,两人十指相握,对视片刻,傅冉终于是让步,慢慢侧身,让天章做了主导。

自从春夏时候天章得到魔羌有异动的消息,京都城门对进城的文书查得更加严格。身份不明者,一律不得入京。

崇玄司在城门上也布置了几个结界,能挡下一些鬼魅之徒。

但这些都拦不住真正的高人。

一入了秋,淮阴王齐仲暄的身体比夏天时候更加虚弱,秋风秋雨一过,他就要在床上躺上一两日。

这天凌晨醒来,齐仲暄又觉鼻子塞住,嗓子里又痒又腥,忍不住闷咳起来。

却不见往常在身边伺候的流珠和镶玉上前服侍。

“流珠?”齐仲暄忍不住叫人要茶喝。外面却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齐仲暄心中顿觉不妙,勉强支起身体,一把掀开帐子。

就见原本应该睡在床边小榻上值夜的流珠,悄无声息地仰面瘫软在地上,两臂平摊,姣好的面容一片灰白,显然已经没了气息。

齐仲暄没再多看她一眼,忽抬起头就看到纸屏风上映着几道修长人影。

“师父。”齐仲暄喃喃道。

三个人从屏风后面绕了出来。

为首的是一个瘦长男人,他细长眉目,面孔白得如死人一般,一丝表情都没有,叫人难以猜测年龄,说他三十多岁亦可,说他四五十岁也像。

后面跟着的两人一眼看去就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齐仲暄放了心:“师父。三师兄,五师兄。”

为首的长者并不搭话,稳稳当当坐到齐仲暄床边,一言不发就伸手搭在齐仲暄的手腕上为他把脉。

另两人只是站在一边。

齐仲暄心中不安,又唤一声:“师父…我…是不得已才写信请师父屈尊进京。”

“师弟还以为师父是收到了你的密信才来的?”齐仲暄的五师兄石广炎嗤笑道,“你的信,师父一个字都没见到。要么是京都中高人确实不少,要么是师弟,你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石广炎看了眼地下流珠的尸身,笑道:“这是皇帝派来监视你的人吧。看来你这个王爷,做得也不怎么惬意。”

齐仲暄的三师兄于沧渺轻轻咳嗽一声:“广炎,师父在为仲暄诊脉。”示意他不需再说下去。

石广炎对三师兄于沧渺颇是信服,遂不再言语嘲讽齐仲暄。

齐仲暄已经臊红了脸,一时激动又咳嗽不止。

“师父…我…”

他死人脸的师父终于开口说话,却是向身后跟着的石广炎和于沧渺:“你们,出去。”

两人便知他有话要独自同齐仲暄说,立即出去。于沧渺走时还细心掏出一只盒子,收走了流珠的尸身。

待只有两人相对时,齐仲暄立刻急切问道:“师父,我的身体怎样了?”

“你只觉得身体不对劲?”他师父淡淡道,从袖中掏出一块古香,放在齐仲暄鼻子下晃了晃。

齐仲暄只觉一阵幽香由鼻入脑,顿时神思恍惚。

“我说了你恐怕不会相信。还是随我入虚幻境,一起去看看就明白了。”

次日崇玄司就有消息报到宫中:昆仑派大法玉宫山人入京,求见天子。

昆仑派虽不及蓬莱派那般有几乎代代升仙的法尊,但昆仑一派胜在子弟众多,因此势大。譬如在能得帝王家重用的崇玄司中,就有不少是昆仑一派出身。

还有些世家大族的子弟,蓬莱难入,但昆仑就不同了,也是不失体面的大派。

因此昆仑一派,在俗世中影响甚大。

天章自然也会给昆仑大法这份薄面,但仍不免想起了当初见到蓬莱法尊李摩空时候的不快。

“但愿这位大法别摆出一付天上地下,为我独尊的模样来给朕看。”他向傅冉抱怨。

傅冉笑问:“谁摆出这模样给陛下看了?”

天章不悦:“明知故问。”

他对李摩空的不满,还有一层原因就是李摩空与傅冉有一种同类才能产生的亲密。

就像在子非鱼的故事里。天章是只能临水而望的路人,李摩空和傅冉,才是知道彼此之乐的游鱼。

“叔秀难道说的是李摩空?”傅冉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天章不吭声,懒得再探究傅冉与李摩空的关系,嘴上却忍不住道:“你要不要也见见这位昆仑山的玉宫山人?看看是不是只有李摩空能入你的法眼。”

傅冉只道:“昆仑的大法,自然是有当见之处的。”

玉宫山人入京,虽比不上李摩空在京中时候的盛况,但暂居的上清院前,每天求见的车马也是络绎不绝,蔚然可观。

玉宫山人不似李摩空那般行踪飘忽,不近人情,而是待人亲切,肯为人解难,因此在达官贵人中颇受好评。

连寿安王都在天章面前,称赞了一句。

玉宫山人入京十日之后,由崇玄司安排,在宫中谒见天章。

玉宫山人一进室内,天章就眼睛一亮。

只见玉宫山人身量颇高,鸡皮鹤发,但眼神清亮,脚下生风,衣袂飘飘,一身仙风道骨,与天章想象中的大法分毫不差,不由心生好感。

玉宫山人并未向天章行跪礼,只是拱手而拜,并不显谄媚,但比起李摩空的目中无人,天章已觉受用。

陪着玉宫山人一同前来的,还有崇玄司司正邱知一和另一名昆仑出师的术士,还有就是齐仲暄。

赐座之后,几人坐定。天章与玉宫山人寒暄两句,就转而向齐仲暄问道:“你最近总是病着,今日进宫可还受得住?”

齐仲暄忙道无妨,又道:“师父进京之后,为我调理一番,甚是有效。”

玉宫山人听到这话,只是和蔼地看着他。齐仲暄又向玉宫山人作揖,道:“劳烦师父,为徒儿操心了。”

天章点点头道:“那朕就放心了。既然如此,大法不妨在京中多逗留些时日,为仲暄彻底拔了病根。”

玉宫山人应了是,缓缓道:“仲暄既为我的弟子,我自当用心为他医治,只是能好几分,全凭他自己造化。”

齐仲暄在一旁局促一笑。

这话没有大包大揽,天章听了还觉顺耳。他本就怀疑玉宫山人突然入京与齐仲暄有关。这大半年来齐仲暄一直还算安分,但他对齐仲暄的怀疑并没有彻底洗清。

玉宫山人到底是为何事而来,有没有与齐仲暄勾结不轨,留多几日自然清楚。

如此想着,又向玉宫山人询问一番齐仲暄当年去昆仑的事情。玉宫山人又说到前年太后病故,他在昆仑山上为太后主持的祈福仪式。

天章仔细听了,只是叹息。

说完了这些,玉宫山人才道:“此次入京,山人实有一事,想请陛下主持。请陛下听山人陈请。”

天章颔首,听他娓娓道来。

原来梁王内乱时候,昆仑一派也因此事而四分五裂。既是大门派,当然弟子众多,弟子一多,在梁王之乱中就各有立场。虽大多数昆仑弟子都不愿效力梁王,但总有那么些别有用心之人借着这个由头,另立门派。

如今梁王之乱早已平息。当时出走的人回来不少,但昆仑山脉横卧千里,山头上仍一串自立门户的小门派。

玉宫山人就是想请天章出手干涉,重新一统昆仑。

天章听他说完,只是轻声笑道:“我虽至尊,仍是俗世之人,俗人岂可插手修仙之事?”

玉宫山人看着天章眼睛,道:“陛下却更与一般人君不同,乃是真正的天定之君。此事对陛下来说,并不算逾越仙凡。”

天章摆手道:“此事容朕考量一番再说。”他心里其实觉得这种事情跟魔羌那边比起来,其实并不要紧,他下道圣旨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但被玉宫山人一提就一口答应,却显得轻率,因此要推辞一番。

正事已经说完,玉宫山人便告退而出。齐仲暄与他一道。

出了皇宫,玉宫山人又与齐仲暄同车,向齐仲暄的王府而去。

到了王府上,众人皆知这位大法是王爷的师父,于是态度越发恭敬。齐仲暄一言不发,领着玉宫山人往书房去。

书房门前站着的,正是齐仲暄最近正宠爱的流珠。她身材窈窕,面色红润,脸上哪里还有半点死气,见齐仲暄和玉山宫人过来,就迎上去,拦住其他侍从。

“好了,这里由我来服侍。”她笑盈盈道。

她是天章赐下来的人,既然有她在里面做耳目,自然可以放心。

齐仲暄看了她一眼,知道这个流珠当然不会是原来那个流珠。

三面书墙中坐着的是死人脸。

齐仲暄轻声道:“师父。”坐到他身边。

玉宫山人刚刚面圣时的仙气已经散去,他战战兢兢跪在死人脸面前,颤声道:“法尊。”

第54章

玉宫山人战战兢兢跪在死人脸面前:“法尊。”

死人脸始终是摆着一张没有喜怒哀乐的死人脸,只有眼珠子的转动稍微显得他像个活人。死人脸伸出右手两指,按住玉宫山人的眉心。

玉宫山人只觉那指头又冷又硬,叉在他眉心上如两根冰棍一样,头上骤然一痛。他忍着不敢出声。刹那间,方才面圣时的情形,一下子涌上来在他脑子又过了一遍。

玉宫山人知道,死人脸已经将面圣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等那两根冰棍子挪开,玉宫山人才颤巍巍站起来。齐仲暄向他点点头,玉宫山人立刻退了下去。

死人脸像活人一样眨了眨眼睛,看向齐仲暄。

“你当看得出来,皇帝对你仍有疑心。”他声音平平。

齐仲暄坐了下来,他身体并未全好,仍觉疲惫。

他沉默片刻,才道:“弟子知道。但看我从前做的事,皇帝疑我,并没有疑错。”

他师父那天将他引入虚幻境。他看到了李摩空从他魂魄中取走了一丝执念,还稍稍搅乱了他的一些记忆。看到这些,齐仲暄这才恍然大悟,明白自己心中为何总觉得忘记了什么。

“难怪…”回想起在虚幻境里,齐仲暄看到李摩空从自己的脊背上逆抚上去,然后修长而柔软的手指在自己的额角细细盘旋。

“难怪什么?”死人脸问。

“难怪我醒来之后觉得身边有些人很鬼祟。”齐仲暄曾网罗了一批异能之士和谋士,专为他篡逆效力。

“如何处置了?”

“都杀了。”齐仲暄毫无痛惜之意。

想了想,齐仲暄道:“幸好都杀了。否则我如今这样,太容易被皇帝抓住把柄。”

死人脸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不后悔?”

齐仲暄反问:“师父想要弟子如何?弟子愿听师父安排。”他不说自己愿还是不愿继续篡逆。

死人脸也没有指示他,只是说了一遍:“你被李摩空拿走了执念。”

齐仲暄垂首不言。

他被拿走了执念,所以即使现在心中充满了对李摩空的恨意,仍提不起干劲。

他也仍然垂涎帝位。但没有了执念的垂涎,只不过是阴暗处的偶尔意淫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