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我哭着到了楼下,Linda很是惊讶,她睁大了眼睛:“你们怎么弄成这样?我以为本来应该是两人和和美美的下来。”

“Linda姐,你知道的。”我抹掉眼泪。

Linda何等聪明,一点就透,她转着眼珠说:“是你的身世……?可是,那也并不是多么大不了啊,只要稍微做点功夫……”

“没用的,其实事情比你查到的还要复杂。”我怕陆亚卓追下来,摇摇头,“记得,不要告诉亚卓。Linda姐,你一向以亚卓为重,就算以后不带他了,也应该希望看到他好吧?不要告诉他。就当没我这个人。”

Linda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匆匆忙忙的离开,等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环顾四周,却无比茫然。

把陆亚卓推开,仿佛一切毫无改变,街道照样拥挤,人群依旧嘈杂,那么,变化了的,少了一块的,是什么呢。

我慢慢的往闹市中走去,想到明天还有一天休假,心中一动,打了一个电话给周女士。

“喂,深深吧?有什么事情?”周女士接通电话之后问道。

“我就是想问问,明天应该不会忽然有急事召我回去吧?”我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带笑意。

周女士佯装不满的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嘛,是说我老是奴役你么?”

“不是啦。”我好笑的说。

“玩笑玩笑,”周女士爽朗道,“明天没事,你想出去玩就玩吧。就是记得礼拜一别迟到。”

“嗯,当然。”我应承下来。

我坐公车去了火车站,现在是淡季,而且去C城的人本来就不多,于是居然很轻松的就买到了一张硬卧。我本来还想,如果买不到票就干脆多花些钱坐飞机。不过看来,你自己关上一扇门的时候,上天出于同情,也会为你开一扇窗。

买到的火车票是早上十一点的,从A市到C城坐火车要10个小时左右,我晚上9点可以到C城,然后明天晚上7、8点左右再坐车回来,在火车上睡饱,礼拜一早上5、6点就可以返回A大做准备。

盘算好计划,我坐在候车室里等待。

现在才十点过一点,我拿出手机,犹豫半响,还是拨通了一个熟悉又极其陌生的号码。

“喂?”那边很快就接通了,传来一个一如既往冷淡的女声。

“是我……”我轻轻的开口。

那边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下,然后她说:“怎么了?”

“我今晚应该会到C城。”

“你来C城做什么?”

她的声音猛然提高,带着一丝不满。

我苦笑,这就是一个母亲对几乎6年没见的女儿的态度。

“没什么,只是有6年没回去了,所以想去看看,”我叹了口气,“我是想让你帮我订一下房间。我只住到明天下午。”

“等着。”她快速的交代,然后挂掉电话。

仿佛躲瘟疫一样的躲着我,但其实我又何尝不是根本不愿意直面她呢?

我们两个都是彼此的旧伤疤,一见面就会被血淋淋的揭开。

怎么会有这样的母女?

没一会儿她就打给我:“还是那家酒店,359号房,我帮你订了48个小时。”

“嗯,谢谢。”我说。

她顿了顿,声音稍微放缓:“你现在过的怎么样?”

“在A大当助教,还过得去。”

“那就可以。”她说,“我们两人现在过的都不错,那就可以。”

我不知道这番话是说给她自己听还是说给我听,只能轻轻的应了一句。

“我这两天刚好要出门,不能见你了,你自己随意吧。”说完之后,她就挂了电话。

我听着忙音,无奈的叹了口气。

恐怕不是真的要出门,而是不想见吧?

以前我还没出国的时候,放假免不得要回家——其实我是不想回的,可是没人知道我的事情,包括踏踏和沈篱,当然,陆亚卓更不知道。所以我还是要装模作样的回家。

但是C城虽然是我的故乡,却并没有我的家。

每次我去C城,母亲都会帮我订好酒店,让我在里面住一整个假期,而她自己要忙于生意以及另一个家庭,每次几乎只会来匆匆见我一面了事。

所以刚刚她才说“还是那家酒店”。

她帮我订48小时而不是24小时,也是怕我有事耽搁没有走。

我母亲小心翼翼避开我。

何其可笑。

作者有话要说:丢手榴弹炸潜水的……………………

第 11 章

在所有人事已非的景色里我最喜欢你

我坐在火车上等着火车开动,我是最下面的床铺,于是伸手拉开窗户,有风吹进,徐徐拂过我的脸颊,我看着外面的景致发呆,手机却不识趣的响了起来。

是踏踏。

“喂?”我接通电话。

“深深,”踏踏在那边喊我名字,语调极其不快,“我现在不爽透了!”

“怎么了?别急。”我安抚她,隐约记得她现在本该和周苏生一起。

踏踏气呼呼的说:“还不是周苏生,我同他看展看的好好的,现在正准备去吃饭,结果忽然冲过来一个女人,招呼也不大就想扇我巴掌,我下意识就用脚绊了她一下,那个女人摔倒在地,又哭哭啼啼说我是泼妇,我……我……”

踏踏显然气的不轻,气都喘不匀了,我皱眉:“估计是周苏生的风流债,他那样的人,有这样的桃色事件也不足为奇。”

然后抱歉道:“踏踏,不好意思,本该是我去的,却让你平白受了委屈。”

踏踏笑了笑说:“你道什么歉,我又不是来怪你的。反正那女人自己闹的那叫一个疯狂,所有人的都在看热闹,我倒是毫发无伤。就是周苏生后来碍于‘gentleman’的那一套,无奈的搀着那个女人走了,虽然他也对我不住的道了歉,可是我大餐还没吃到呢!现在我穿着一身光鲜亮丽的行头,又不好意思去吃路边摊,只能再去买泡面了。”

“原来闹了半天,还是为了吃的。”我好笑,“那你等着吧,下个礼拜双休日我请你吃一顿好的。”

“其实闹成这样,周苏生肯定会来请我吃一次饭以示歉意的,但是我现在算是怕了,万一我下一次跟他出去,又被人逮着要打怎么办……”我几乎能想象踏踏此刻在另一头摇头晃脑的光景,她又道,“话又说回来,他人倒是不坏,只是他是一只上好的蛋,也未必没有缝,苍蝇们围着绕着,我这种小百姓接近不得。”

我摇头:“好好的干什么自我菲薄。”

踏踏笑道:“也就是说说而已。难道小百姓还比不得苍蝇?”

这才是踏踏的风格,我哈哈大笑:“说的是。”

“诶,你现在在哪里?”踏踏忽然问道,“你昨天只告诉我你今天有事,怎么了吗?”

“没什么。”我敷衍而过,“我现在在火车上,打算回C城一趟。”

“啊?”踏踏愣住,“你这人,怎么说风就是雨的……算了,你回去之后记得帮我向伯母问好!”

“嗯。”我应下来,心里却想,我连见都见不到她,怎么个问好?

踏踏只知道我有个杀人吸毒的父亲,只知道我母亲改嫁,还曾为我与母亲抱不平,说我们遇人不淑。

但是其中的更多内情,我却没有办法再细致的告诉她。

不是刻意隐瞒,只是自己都开不了口。

踏踏又和我随意的说了两句,听她口气,怒气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踏踏一直没心没肺,脾气来得快去得快,天大的事情睡一觉也忘光了。我曾经也是如此,只因为天大地大,那个人始终在身边,而如今却越发容易记得从前的事情。

在我和踏踏打电话的中途,火车已经缓缓开动,周围的景色由钢筋水泥一点点变换为青山绿水,平房田地,偶尔还可以看见野牛一闪而过。

踏踏讲的乏了,便同我说了再见,我收起电话,想了想还是关了机。

我从包中拉出ipod,带上耳机,随便点了一首歌听。

看着外边不断闪过的农舍,我想起以前每次假期我也是这样,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床边,有时候运气不好,只能坐硬座,到后来屁股都发麻。路上没什么消遣,就算带了书也静不下心,只能带着耳机听着音乐傻傻的看着外面,那些景致刚开始看还有意思,看多了就是千篇一律,教人无趣的很。

那时候我百无聊赖,只能给认得的人一个个发短信,谈天说地胡扯,陆亚卓每到这样的时刻,便会多出许多耐心,好脾气的回复着我不着边际的话语。

有一次我母亲又特意避开不见我,连电话也不愿打,只在我上火车之后发了一条短信敷衍我,一起发来的是酒店的房间号。

我虽然已经习惯,但是心中终究还是不是滋味,我并未做错任何事情,母亲却避我如蛇蝎。其实我又哪里想看到她,只是血浓于水,怎么是真的说不见就不见的。

我一直没办法像母亲一样狠心。

从最初的那件事到现在都是如此。

这时候陆亚卓刚好回我的短信,他说,乖一些,我们早点回校见面。

我欢欣鼓舞,满脑子想着从C城回到A大之后和陆亚卓在一起的样子。

人尚未到达C城,我就已经从C城又回到A大,思想经历过了一番轮回。

如此一来,也丝毫不再难过。

我从前喜悲几乎都由陆亚卓定,何况除了最后那一回,他居然一直没让我“悲”过。

这样好的一个人,我当初怎么可能会真的完全不相信他,转头就走呢。

兜兜转转,还不是过去的事情一直纠缠着我,我被它压着,越来越低,低到忍不住逃跑了。

这时候耳机里响起一个动听的女声:“在所有人事已非的景色里,我最喜欢你……”

***

好不容易到了C城,一下车我先买了一份晚上的车票,接着并没有去酒店,而是先去了花店,买了一簇白菊,然后招了一部的士,开车前往墓园。

那司机听我报了地址,偷偷打量我:“去看过去的人呐?”

“嗯。”我点头,“父亲。”

司机先生不好意思的冲我笑了笑,大概是觉得不该多问,一边开动车子一边说:“抱歉啊。”

“没事。很久了。”我笑着摇头。

是啊,很久了。

再过不去的坎都可以用时光铺满,然后我们踩着平坦的大路继续往前,仿佛从来没有什么不愉快。

也许更久以后,有人问我:你丈夫是你的初恋情人么?

我会笑着回答:当然不是啦,我的初恋……唔,很久了。

那一声“唔”的犹豫也并不是因为心里还有什么念头,而只是因为没办法记起那个人到底是谁了。

我会忘掉陆亚卓,陆亚卓也会忘掉我。

这样的事实,想一想就让人有些不知所措。

司机先生大概是见我脸色不好,所以一直沉默着,我也的确没有什么说话的心思。

等到了墓园,我付了钱,缓缓走入墓园之中。

今天不是什么节日,所以很是冷清,祭拜的人并不多。

墓园中极为干净,几乎是一尘不染,周围又都是绿树花草,绿化工作做得很好,我想起踏踏以前说,她见过环境最好的地方就是殡仪馆和墓园了,不禁失笑。

虽然五年没来,但是我还依稀记得方向,靠着记忆走去,果然看见那张熟悉的照片。

墓碑上的照片是姑姑选的,那是父亲还没吸毒之前,带着我和母亲去外地玩的时候照的相。

他对着镜头,笑的很安详。其实这并不是一张个人照,我和母亲原本都在他身边,后来下葬选照片时,选来选去,居然发现还是这张最适合,所以就把他的头像裁出来,洗成黑白,然后安置在墓碑之上。

后来父亲吸毒,瘦骨嶙峋,面色蜡黄,终日郁郁不欢,阴沉着脸,再也不见这样爽朗又让人安心的笑容。

只是不知道他被母亲杀死的那一刻,又是怎样的表情。

第 12 章

我的天真早就碎成遍地的忐忑,失去了所有颜色

墓园管理颇好,父亲的墓碑非常干净,只是干净过头,比起旁边一些摆着花束的墓来说,着实冷情许多。

我把白菊摆上,蹲下身子,看着父亲的模样,思绪逐渐回到了许多年前。

那时候我才10岁左右,懵懵懂懂却又不是对外界一无所知的年纪,很多事情一知半解,听到了一点风声便提心吊胆,听到了一点好消息又高高兴兴。

大概是第一次看见母亲被父亲殴打的时候,我知道,这个家里有点什么东西开始不一样。

现在回想一下,那是父亲刚吸毒没多久之后,被母亲发现,母亲颤栗的说父亲这样做不对,会被害死,想要去报警,就算让父亲坐牢也要帮他戒掉。

父亲一开始会哄着母亲说,自己只是压力太大,需要缓解一下,一定会马上戒掉。

可是一向信守承诺的父亲却食言了,他一次次的偷偷吃着那些致命的东西,直至又接连被母亲发现好几次,并且他所谓的“压力”根本不成立,因为他很早就已经不管公司。

母亲被父亲劝着,信以为真,并且本来她就不大狠的下心肠,只能联络父亲的朋友在外面监督他,自己则在家中监督他。

可是父亲毒瘾一旦犯了,就不管不顾,终于还是被母亲抓了好几次现行。

到后来父亲连哄母亲的意愿都丧失了,并且因为没有足够的钱来满足那笔庞大的开销,越发暴躁,最后终于失控,殴打母亲。

母亲被打的第一次,心灰意冷,抛下我只身去了外婆家,并且打算和父亲离婚。父亲恢复理智后百般认错,一副真心改过的模样,母亲只好再信他一次,最后结果不言而喻。

到这里为止,都是当时所有邻居甚至我的老师们都知晓的事情。大家拿它当做饭后的闲谈笑料,带着嘲讽的口气评论我们的不幸。

到这里为止,也都是千篇一律,所有跟“毒”沾边的故事的发展。

有毒瘾的人反反复复,不肯悔改,周围的人心痛至极,却又常常被甜言蜜语给一骗再骗。

然后大家所知道的事情是:

那位被母亲请求帮忙看着父亲一点的朋友,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决定真的报警,父亲心里恐慌,加上毒瘾恰时发作,于是操起身边的刀,连砍了那位朋友好几下,之后清醒过来,畏罪自杀。

我和母亲从外面回来,看见家中的情形,两人吓的脸色青白,我嚎啕大哭,母亲强自镇定报警。

就好像一出闹剧,一切结束。

之后慢慢风平浪静,母亲改嫁,我外出念出。

看起来似乎是一个完满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