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光亮可鉴的地板上,尹半夏举起手里的咖啡杯和安臣的啤酒瓶碰了下杯。

“辛苦了这么多天,总算是小有成就了!”尹半夏满意的环顾着店里的摆设和布置。

“打算什么时候正式开业?”安臣呷了口啤酒,慢悠悠的问道。

“你是老板,你说吧!”

“你还是店长呢!你决定吧!”安臣又把皮球踢回来。

尹半夏白了他一眼,掏出手机来查黄历,刚刚点亮屏幕,就有电话进来了,是苏婉柔。

尹半夏小心翼翼的深呼了一口气,然后接通。

“喂,妈、您…”一句招呼还没打完,就被苏婉柔火急火燎的打断了。

“半夏,快点儿到南山医院来,沉靖爷爷在这儿,沉靖也在这儿!”

“南山医院?是沉靖爷爷出什么事情了?还是沉靖怎么了!?”尹半夏有些慌,脑子里翁翁的。

“别问了,你快点儿来吧!到了你就知道了!”苏婉柔那边像是很忙乱,匆匆忙忙说了一句,就挂断了电话。

听着话筒里的忙音,尹半夏怔了一会儿,然后立刻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安臣见她脸色不对,忙问道。

“我也不知道!沉靖的妈妈打电话来,说让我去医院,我得赶紧过去才行!”尹半夏手忙脚乱的收拾着自己的包,冲安臣胡乱解释了几句,就冲出了店门。

南山医院是一所疗养医院,但配备的医生和设备都是顶尖的,京城里的军政退休老干部,多数都在这所医院就医。

尹半夏急匆匆的走进南山医院的大门,一眼就瞧见林谢守在门诊楼前四处张望,她连忙快跑两步,迎了上去。

“林谢,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我婆婆打电话给我,让我赶紧过来!是不是沉靖出了什么事情了!?”

见了尹半夏,林谢松了口气,“来了就好,这几天的事情一言难尽啊!太多事情了,沉靖确实出了一点儿事情,不过别担心,并不严重,这会儿正在挂水休息。真正有事的是他爷爷,已经昏迷了,目前还没脱离危险。走吧,咱们先上去,伯母在病房里守着呢!”

一听沉靖有事,尹半夏顿时慌了神儿,三步并作两步的追在林谢身后往病房跑。

病房在二楼,走廊里堵了不少人,沉靖的姑妈也在里面,尹半夏只来得及和她点了点头,便被林谢扯进了东边儿的一个病房。

房门一关,走廊里的嘈杂顿时被隔绝在外。沉靖躺在病床上沉睡,而苏婉柔则坐在床边出神的想着什么事情,连尹半夏进门都没有发觉。

“妈?”尹半夏低声喊了一句。

苏婉柔猛地惊醒过来,眉目舒展开来,“半夏你来了,先坐吧,沉靖没事儿,只是苦熬了几天,胃 有些厉害。”

尹半夏靠在病床边儿坐了,贪婪的打量着有许多日子不曾见到过的丈夫,沉靖瘦了许多,脸色很差,蜡黄蜡黄的,胡子拉碴,又狼狈又憔悴。

“妈,沉靖出差去魔都,我有好些天都联络不上他,他这是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弄成了这副模样啊!还有爷爷他…他是怎么了?”

“唉,也是该有这一劫,躲也躲不过,”苏婉柔语焉不详的感叹了几句,“老爷子在隔壁病房抢救,一直没脱离危险,他这棵大树要是倒了,沉家该变成什么样子呢?半夏啊,你说我当初坚决不同意沉靖走仕途,是对还是错呢?”

“这…”尹半夏想了想,犹豫着答了:“关键在于沉靖自己的选择吧,毕竟路是他的,能走到今天,他也一定付出了不少努力!”

“我今天在想,如果沉靖当初听老爷子的话,去了部队,也许沉家今天是另一个模样也说不一定,而他爸爸,也许就不会出意外了!”苏婉柔苦笑着 眉心。

“妈,您不要这么想,没发生的事情,说不准的,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尹半夏弄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而苏婉柔又为什么忽然说这些。

苏宛若缓缓叹了口气,道:“沉君远被双规了!消息很确切,恐怕刑期不会短。老爷子本来身体就不大舒服,听了这个消息,一下子就不好了。前几年,老爷子余威还在,没人敢动沉家,可今时不同往日,沉 把把柄都伸到人家手里头了,大刀砍下来是迟早的事情!老爷子这一病,形势就更差了!”

沉君远是沉靖的二叔,也是沉家很神秘的一个人物,尹半夏从来没见过他,据说他和沉靖的爸爸沉君齐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关系并不太好,但仕途发展要比沉君齐顺利太多,一路顺风顺水,年纪轻轻便是副部级干部。如今居然被双规了?!尹半夏又是震惊又是疑惑。

“沉靖是因为他二叔的事情,忙成这样子的?”

“算是吧,总归是一家人,能活动活动,还是要尽一些力,不过收效甚微,如果老爷子能挺过这一关,也许还有转机,如果…恐怕,也就这样了。”苏婉柔表情凝重,声音也很低沉,亲人毕竟是亲人,就算感情再不好,也打断骨头连着筋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沉靖自然要尽心尽力的去周旋。

“难怪,他这些日子都联络不上,一定忙得不行!”尹半夏轻轻把沉靖的手放回被子里,心里止不住的忧心和心疼。曾经沉家的旗帜是沉老爷子,沉老爷子退居二线后,是沉君齐,后来沉君齐意外去世,便成了沉君远。如今沉君远也倒了,那沉家,还能维持多少风光?沉靖又会受到多么大的影响啊!

“妈,爷爷一定会好起来的,您别想太多了,医学这么发达,加上这南山医院又是最好的医院,一定会没事的!”见苏婉柔愁眉不展,尹半夏忙宽慰她。

“你不用劝我,我心里很明白的,如今是听天命,尽人事了!半夏,倘若说,老爷子他真的…以后的日子会难过的多,这个社会一贯是这般人走茶凉的…而沉靖虽然因为我的缘故,和老爷子不算很亲近,可是他一直很崇拜也很尊重他爷爷,你多宽慰他吧,男人和我们女人不同,我们能哭能闹,可他们啊,有眼泪,也都往肚子里咽了!”苏婉柔揉了揉通红的眼睛,起身出去了。

苏婉柔是个嘴硬心软的,她和沉老爷子一辈子都不怎么对盘,可是心里还是很敬重他的,如今老人家生死不明,苏婉柔也心急如焚,但又束手无策,只能等着医生的通知。

尹半夏坐在床边,望着沉靖憔悴的脸颊发呆,一直以来,在她的印象中,沉靖几乎是无所不能的,如今,沉家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沉靖还能安然的处理好一切吗?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沉靖眼睫微动,慢慢睁开双眼。

“唔…”他轻轻哼了一声,眉头迅速的绞在一起。

“啊,沉靖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叫医生来!”尹半夏惊喜的握住沉靖的手。

沉靖迷蒙的眨了眨眼,看了很久,才认出眼前的人,“半夏啊…我睡了很久了吧…爷爷呢?他怎么样?”他虚软无力的问道。

“爷爷医生还在给他治疗,会没事的,你不要胡思乱想,先把身体养好再说!”尹半夏亲了亲他的额头,低声安抚道。

沉靖勉强笑了笑,还想说写什么,可眼睛已经睁不开了,注射的药里面有安眠成分,沉靖不怎么安稳的,又坠入梦乡。

过了一会儿,病房外的嘈杂声陡然增大了不少,还伴随着痛哭哀嚎声,尹半夏心底一沉,不由自主的抓紧了沉靖的手。她呆呆坐了一会儿,起身来到门边,正要出门,林谢推门进来了。

林谢眼眶通红的,声音有些哑,他低声道:“半夏啊,老爷子他…他去了…”

虽然已经预料到了,可尹半夏还是狠狠震了一下,她扶着病床的边缘,慢慢坐了上去。

那个只有数面之缘的老者,她其实并不太熟悉,也不太喜欢,甚至是有些怕他,可是,那人却是点醒她的良师。他一定很疼爱沉靖吧,一定对沉靖有着深深的期望,所以,他才会用心良苦的来私下找她。可今天,那位睿智的老人走了,这世上,挚爱沉靖的人,又少了一个。

尹半夏用力捏着依旧沉睡的沉靖,眼泪没来由的便落了下来。

Chapter 67

走廊里一片混乱,有人在哭、有人在嚎,每个人仿佛都痛不欲生,尹半夏扶着门框站在走廊边上,仿佛又回到十九岁那一年,母亲去世时的场景,只是那时的医院走廊里,只有她孤独一人,无声的落着眼泪。那时的眼泪真真是悲哀痛苦到了极致,可今日,这些哭嚎中,真心实意的,又有多少?

苏婉柔被人搀扶着从沉老爷子病房里出来了,她满脸哀绝,眼神都有些呆滞了。见状,尹半夏很是担心,连忙迎上去扶住她。

“妈,您没事儿吧?”

苏婉柔缓缓摇了摇头,豆大的泪水“啪嗒”落在尹半夏的手上,烫的惊人。

尹半夏把苏婉柔扶到一旁的长凳上坐下,有些手足无措的看着这个一辈子要强的长辈,泣不成声的哭着。

沉老爷子的遗体很快被工作人员推了出来,准备运往殡仪馆,苏婉柔强撑着站起来,跟在推车后面慢慢的走。尹半夏要跟上去,被苏婉柔推了。

“你别去,留在这儿陪着沉靖,等他醒了,陪着他过去吧!”苏婉柔勉强勾了勾嘴角,低声道:“那山上,我走过一遭,如今再走一遭,你就别跟着了。”

走廊里的人随着老爷子遗体的离开,迅速的走了个干净,冷飕飕的穿堂风吹在尹半夏脸上,她抬手摸了摸已经干涸的泪痕,连忙关上了病房的门。

深夜的病房昏暗暗的,灯都被关上了,只有一盏小夜灯还留着,溢出一圈橙黄色的光圈。尹半夏坐在床边上,瞪着那点儿灯光发呆,不知不觉竟然魇住了。迷迷糊糊梦到当年母亲葬礼时的场景。

关于母亲的葬礼,其实尹半夏并没有什么记忆了,因为当时的她已经整个崩溃了,除了哭,什么都不知道。整个葬礼是沉靖和苏婉柔帮忙操办的。这次做梦居然梦的很清晰,当时的场景都毫厘不差的重现了,包括沉靖是如何带着一个痴痴傻傻的她去处理那一些列的杂务,又是如何背着她回家,哄她吃饭入睡,帮她渡过那段人生中最难熬的时光。

梦境一转,忽然又到了沉君齐的葬礼上,对比张颖心冷冷清清的道别仪式,沉君齐的要庄严肃穆许多,但不变的则是尹半夏的哭泣,以及沉靖的冷静自持。他的一举一动都像是模板一样标准礼貌,如果不是他血红的双目和颤抖的手泄露出内心的情绪,她当真要以为他冷静成冷漠了。

悲伤已经足够折磨人了,可生生忍住这些悲伤,又该是怎样的痛苦?尹半夏半梦半醒的想着,手心一紧,猛得惊醒过来。

还是病房中,还是那盏昏黄的夜灯。沉靖眯着双眼斜倚在床头,手里紧紧捏着尹半夏的右手。

“…沉、沉靖!”尹半夏愣了一瞬,才彻底醒来。

“吵醒你了?”沉靖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脸色在夜灯的映衬下,显得气色好了不少。

“没,我不小心打了个盹儿,你好些了吗?”尹半夏 被压麻的胳膊,往病床边上挪了挪凳子。

沉靖点点头,“嗯,也没有很严重,是医生危言耸听了,爷爷呢?病情好转了吧?”

尹半夏僵了一下,舌头似乎也跟着胳膊一起麻痹了,那句简单而残忍的真相在口中翻滚许久,就是说不出来,她躲闪的挪开视线,沉默着。

“半夏?怎么了?”沉靖以为她没有听清,又问了一句。

尹半夏握了握拳头,酝酿了言语,抬头对上沉靖的双眼,可还没开口,嗓音先哑了。

“沉靖…爷爷他、走了…”

“…”沉靖的笑僵硬在脸上,嘴唇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尹半夏无措的握紧沉靖的手,安慰的话有很多,但在这样的情况下,言语总是苍白无力。

“什么时候的事情…”许久之后,沉靖低声问道。

“傍晚的时候,治丧会已经开始筹备了,妈送爷爷去八宝山,让我留下来照看你!”尹半夏起身抱住沉靖的肩膀,安抚的 着他的脊背。“我知道你难过极了,哭出来也没有什么丢人的,不要为难自己。”

沉靖的身体微微发抖,脱力倚靠在她怀中,脑子里面一片混沌。这种天塌了的感觉,他在几年前失去父亲时,曾经领教过一次,今天,死神又挥舞着镰刀,来戏弄他了。怎么会…这么突然,爷爷他明明一直都很健康的,不是吗?

怀里的人呼吸急促,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箍着她的腰。尹半夏眼眶湿/热,强忍着泪意,一遍又一遍的拍着他的背,仿佛那样,就能把他的悲伤通通赶走。

老爷子的葬礼按部就班的进行着,沉家虽然很低调,但是前来悼念的人也不少,很多都是军方的人,是沉老爷子的老部下们。在这一群沉痛哀悼的人中,一脸惨白、摇摇欲坠还挂着吊瓶的沉靖显的格外显眼,医生是反对他提前出院的,但经不住他的强烈要求,只能派了护士跟着他打吊针。

在追悼会的最后一天,在宾客们几乎都走光了的时候,一个出人意料的客人出现了——沉家次子,沉君远。

沉君远穿着灰色的大衣,衣着打扮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身边一直跟着两个平头的男人,看着像是监督他的。沉君远神态一直很平静,只有在看到沉老爷子遗体时才露出一丝挣扎。苏婉柔见到沉君远来了,扶着尹半夏的胳膊从椅子中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到沉君远面前,挥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声音之响,把一旁的人都吓到了,纷纷屏气凝神的,整个大厅里顿时只剩下了哀乐的声音。

“沉君远啊沉君远,你还有脸来见老爷子?你想让他从棺材里跳出来吗?”苏婉柔咬牙切齿的问道。

沉君远摸摸挨打的侧脸,淡淡的答道:“我倒是希望他能从棺材里跳出来,我来看看爸,送他最后一程,你不要捣乱。”

苏婉柔被他堵的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捂着胸口往后退了两步,尹半夏连忙冲上去扶住她,“妈,您别动气,您这几天血压太高了!”

“没,我没事!”苏婉柔深深吸了口气,低声道,她瞪着沉君远,目光锐利而凶狠,“我知道你一直恨老爷子,也一直看我和君齐不顺眼,可是既然你姓沉,就不该做出那些不上台面的事情,君齐走了以后,沉家就靠你撑着,如今你自己把自己折腾进去了,还气死了老爷子,从今往后,这凉薄的京城,可还有沉家的一席之地?小妹、沉靖他们,可还能安安稳稳的过太平日子?人不能这么没有担当!不能这么没有良心!!”

沉君远抿了抿嘴,低头绕开了挡在身前的苏婉柔,在沉老爷子灵前跪下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转身走了,在离开大厅之前,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苏婉柔,嘴唇微动,但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

站在苏婉柔身边的尹半夏看的真切,那个口型,分明是保重。苏婉柔也看见了,她惨淡的摇摇头,眼泪簌簌的落下。

Chapter 68

在葬礼之后,沉靖的病情又严重了不少,重新住进了医院。尹半夏衣不解带的照料着,把开店的事情统统丢给了安臣。

就在她以为一切都要重归平静的时候,又一个惊天的新闻炸开了。新闻的来源是前来探病的付一然,而新闻的内容则是,尹成元和楚中仁入狱了。

“怎么回事!他们两个怎么会入狱了!”正在给付一然倒茶水的尹半夏被这消息惊的险些烫了手。

“哎,我说你小心点儿不成啊,小爷今儿个可不想吃猪蹄儿!”付一然坐在沙发上,晃着两条大长腿,没个正形儿。

沉靖的表情有些复杂,他思索了一会儿,对付一然道:“是不是跟我二叔有关?”

“还真别说,你的脑袋瓜子就是好使,据说是的,他们几个不知道怎么凑在一起了,合伙走私洗黑钱,数额还不小呢!有内部知情人举报,所以被人连窝端了。”付一然打了个响指,神在在的答道。

“走私?洗黑钱?我爸他不是搞地产的吗?怎么又跟楚钰爸爸一起去搞走私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尹半夏愈发的糊涂了,在她记忆中,尹成元这个人在生意上都不太精明,墨守成规的,尹家的事业发展到今天,也是多亏了他的兢兢业业,说他犯罪违法,她可真是无法相信。

付一然白了她一眼,抢白道:“你多久没跟尹成元打交道了?他公司里的事情你又知道多少?我的消息可是很确切的,楚中仁这个老狐狸可是很精明了,所有赚钱的买卖他都要掺和一手,如果进去的只有尹成元,我还要怀疑一下,可是既然有楚中仁参与,那就肯定没错!”

“难怪之前沉靖爷爷过世,楚钰没有出现,只是派人送了花圈,原来发生了这种事情!”尹半夏恍然大悟,喃喃念叨着。

“我和尹成元没有合作过,但是和楚中仁交道打的不少,他不像是会在 里翻船的人啊,被内部人举报?这倒值得推敲推敲。”沉靖的表情有些玩味,他伸着手指在床铺边缘轻轻敲打着,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问题。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他们两个既然进去了,那肯定就是有把柄露出来了。这下压在楚钰头上的大山总算少了一个,他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了!”付一然幸灾乐祸的笑道,他对尹成元和楚中仁这两个老顽固可是一点儿好感都没有的,如今见他们倒霉,他自然是乐得看戏。

沉靖深以为然的点头:“这倒是真的,楚钰一直被他爸爸管的死死的,像个木头人一样,一举一动都受他爸控制,如今楚中仁进去了,楚家就得靠楚钰顶上了。”

尹半夏心不在焉的听着,还是有些不由自主的担心起尹成元。他年纪也不小了,身体也不佳,发生这种事情,他能挺的住吗?

像是看出了尹半夏的担忧,沉靖宽慰的拍拍她的脊背,“别瞎想了,他们既然敢做,必然就预料到了今天,都是沉浮多年的老革命了,没那么容易垮下的!”

“是啊,再说了,他都不认你了,你还惦记他做什么!”付一然撇撇嘴,帮腔道。

尹半夏不自然的笑笑,转身去倒水。是脱离关系了,可是,那二十年的感情,就真的能用一纸文书斩断吗?

之后的几日,消息一点一点慢慢的传开了,付一然尽职尽责的充当着小喇叭的角色,为沉靖实时传达事情的进展,为沉靖无聊的养病生活增添几分乐趣。

沉靖病情好转后,尹半夏便开始了店子医院两头跑的生活,安臣那边已经开张了,事情多的不行,尹半夏也不好意思再继续做甩手掌柜,连忙主动去搭把手,一时间店子医院,忙的脚不沾地儿。

尹半夏收拾好餐盒,擦干手上的水迹,抽空看了眼手表,已经快九点了,就快要到她和安臣约好见面的时间。她连忙把随身的东西往提包里放。

“沉靖,我和安臣约了策划到店里,时间快到了,我要赶紧赶过去,你好好休息,有事情打电话我!”

沉靖从笔电前抬起头,柔声叮嘱道:“你忙你的就是了,不用管我,忙好了直接回家,不用过来了,记得吃饭!”

“嗯,知道了!”尹半夏在沉靖侧脸吻了一下,匆匆忙忙走出房门。

尹半夏走后没多久,病房门又被推开了,这次的来人是沉靖的助理张扬,他鬼鬼祟祟打量了一番,见尹半夏不在,方才安心进门。尹半夏不赞成沉靖在病中还忙于公事,所以对总来打搅沉靖静养的张扬没有什么好脸色,张扬也学乖了,专门趁尹半夏出门的时候来找沉靖。

见张扬一副做贼的模样,沉靖忍俊不禁的笑骂道:“行了,她走了,你放心大胆的进来便是,做什么偷偷摸摸的,躲老虎呢?”

“可不是老虎吗?还是母老虎呢!”张扬不好意思的 鼻子,他来到床前,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掏出几份文件递给沉靖。

“沉总,我按你的交代又去找了建行的周行长几次,他很明确的答复我说这次的贷款没法批,必须要等新一季度的贷款份额下来了,才能考虑,你看这个事情,咱们该怎么应对。还有,上个月拍下来的两块儿地皮,昨天跟咱们老交情的张局来电话,说可能有点儿变故,不大稳妥了,有人也瞧上那地方了。”

沉靖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他合上笔电,靠在床头,长长叹了口气,人走茶凉…人走茶凉啊!他本以为,凭着自己多年的精心经营,就算离开了老爷子的保护伞,生意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结果,老爷子刚走,他沉靖就成了一块儿肥肉,人人想来啃一口。贷款不批,地皮不稳,原来多年的努力,还是抵不过一个强大的靠山啊…

“行了,如今是多事之秋,周行长那边你再多跑两趟,毕竟事在人为,不过以往的那些手段就别用了,免得被人抓了把柄。至于新拍的两块儿地皮,这个你就不管了,我来想办法,你把西城的新盘策划再盯一盯,务必做到万无一失。如今,咱们的希望就都在西城了。”沉靖 眉心,低声道。

张扬点点头,说:“知道了,对了,还有个事情,这几天老有一个中年男人神神叨叨的在前台转悠,问他说是要找你,可是具体什么事情又不肯说,前台怀疑他有些精神病,就找保安把他带下去了,可是今天我出来的时候,发现他居然还在楼下没走。”

“别管了,神经病到处都有,叮嘱大楼的保安,别让他伤到人。”

沉靖又交代了几句,张扬便匆匆离开了。

Chapter 69

张扬一走,病房里重归平静,沉靖捏着手里的合同,慢慢收紧了拳头。糟糕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究竟要怎样,才能安稳的渡过这些危机?

“吱呀”的推门声惊醒了正在沉思的沉靖,他抬头一看,居然是楚钰。

楚钰衣冠楚楚,提着一个果篮,动作随意的关上了房门。

沉靖眯了眯眼,语气不佳的道:“上学没学过进来前先敲门?”

“都住进医院了,还这么大火气,莫非想在医院里过年?!”楚钰淡淡的挑起嘴角,露出一个略带讽刺的微笑。

“我喜欢,关你什么事!”沉靖暗暗打量着这个看起来仿佛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的楚钰,在他的印象中,楚钰是低调到没有存在感的人,性子绵软的就算被欺负了,也只会默默忍受,从不辩解、从不反抗,几时会像现在这样,情绪鲜明,言语挑衅?

“好吧,那就预祝你在医院里,新年愉快!”楚钰拖来一把凳子,在沉靖床前坐下,端端正正的,脸上依然挂着那副笑容。

沉靖心思猛转,联想到之前的猜测,一个大胆的念头浮上心间。

“楚钰,尹成元和你爸的事,是你干的!”语气里没有疑问,而是足足的肯定。

“哦,为什么这么说,证据呢?”楚钰语气微妙,带着淡淡的愉悦,没有一点儿被人指认的慌乱。

沉靖不屑的“呲”了一声,冷嘲道:“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叫,隐忍了这么些年,终于一举掀翻了自己老爹,感觉怎么样?农奴翻身做主人了?”

“没你说的那么夸张,但是说不开心呢,那是假的!”楚钰玩味儿的笑笑,浑身的气场像是被磨光了沙砾的钻石,猛然间锐利起来。

“哼,就知道是你,你也隐藏的够深的,这几年低眉顺眼的应和着楚中仁,总算没有白费,举报的那个人不是你,但是肯定是和你有关的人,楚中仁也真够信任你的,居然让你知道这么多事情!”

楚钰挑高眉头,笑的凉薄,“我是他儿子,他自然要信任我,如果他大儿子没死,他可能还有的选,可惜,我大哥死了,他别无选择!”

“也对,楚中仁是自作孽不可活,不过以你的本事,想把尹成元摘出来,应该不难吧,做什么要把他一起弄进去!不要告诉我你是在为半夏出气啊!”沉靖白了他一眼,打开笔电开始忙活自己的事情。

“为什么不行,尹成元不仁,我就可以不义,他能糟践半夏,我自然也可以伺机打击报复!”楚钰顿了顿,脸上的表情又柔和下来,“这样说是不是很威风、很有英雄气概?可惜,你高估我了,我没有那个本事,把尹成元摘出来,他牵连太多,想要全身而退,几乎毫无可能,我虽然不想让半夏为她爸爸担心,可是在这件事情上,我也无可奈何!”

沉靖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又苦笑道:“他们两个,跟我二叔的事情也有牵连吧?想要走私,没有海关上的帮忙,难度可不是一点点,尤其是田靖港这边,我二叔几乎一手遮天了,在这么个微妙的时候,爆出走私,你还真是会火上浇油啊!”

“你错了,我不是火上浇油,而是顺水推舟,事情已经败露,你二叔已经进去了,他们两个曝光只是时间问题,我不如主动曝出来,还可以拿这些消息来换取一些筹码,这样对楚氏有益无害。这么些年,楚家的根都腐朽了,还不如全部毁掉,从头再来!我们如今面对的,几乎是同样的局面!”楚钰微微摇头,低声道。“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楚钰走后,沉靖久久站在窗前,直到自己的胃隐隐作痛,才慢慢坐回床铺。他回想起方才楚钰说的那些东西,手心里不由得有些冒冷汗,该如何告诉半夏呢?告诉她,其实尹成元其实…很在意她?

尹半夏回到病房已经是傍晚了,虽然疲惫,可是心情却很不错。推开门,见沉靖坐在病床边儿,一脸傻样,忍不住调侃道:“怎么,住院住傻了?放心,我刚才进门儿时遇到了刘医生,他说只要复建可以,明天就能出院了!咱们可得赶紧回家去,听妈说夏夏都快得抑郁症了,回去了得好好补偿它一下。”

她丢下包,提起热水壶先给沉靖的红枣茶续了些热水,又给自己倒上一杯。今天可忙坏了,策划的事情刚弄完,店里又来了两个大客户,是某位厅级干部的太太,为自己女儿婚礼订做礼服的。尹半夏不敢大意,全程陪伴服务,总算没让那位官太太失望,大笔一挥,就是五位数的订金进账。

“哎,你怎么傻兮兮的啊,跟你说话你也没个动静!对了,今儿你知道谁去店里了吗?那个张副厅的太太,就是我跟你说过长的特像印度人的那个,她今天去订礼服呢,好大的手笔,听完我的报价,居然眉头都没皱一下,早知道我该再报高三成的!”

尹半夏捧着杯子在沉靖对面坐下,兴奋的同沉靖讲述店子里的事情。一个人唱了半天独角戏,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沉靖的表情不太对,“怎么了?今天又发生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了?”

沉靖扬起嘴角,拉着尹半夏的手,把她按进自己怀里,烦心事有那样多,可是只要一看到她在自己面前叽叽喳喳的样子,身上的负担也变得甜蜜了不少,人啊,总要有个奔头,才能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才是最富有的。

“半夏,今天楚钰来了,他来看我。”沉靖在尹半夏耳边低声道。

“哦~我知道了,你个小肚鸡肠的家伙,是不是因为阿楚来了,所以不高兴了?人家好心来探病,你不要小心眼嘛!”尹半夏恍然大悟的怪叫了一声,对沉靖嗔怪道。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小心眼的人啊!坏东西!”沉靖愤愤捏了一把她的耳朵,“我才不是为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烦躁,而是因为楚钰来,跟我说了一些事情,其中,有同你爸爸有关的!”

听到和尹成元有关,尹半夏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刻意回避着尹成元的事情,按理说,她该恨尹成元的,看到尹成元倒霉,应该开心才是,可是她却一点儿开心的感觉都没有。

“怎么了?他、他又出什么事情了吗?”尹半夏的嗓音有点儿干,咳了两声,才恢复正常的声音。

沉靖摸了摸她的额发,柔声道:“别担心,他现在没有出什么事情,只是在被调查中,暂时除了律师不能见其他访客。我要和你说的事情…是与案子无关的事情,也是今天楚钰特意来告诉我的!”

“楚钰说,你爸在你当初入狱后,曾经找过他,还向他道了歉!”

尹半夏吃惊的问道:“道歉?我爸那个人,死要面子的,怎么会找楚钰道歉?”

“不清楚,也许是觉得愧疚吧,因为他的所作所为,而伤害了你,也牵连了楚钰。然后在他这次出事时,他也和楚钰交代了一些事情,要楚钰帮忙转达给你!”沉靖定定地看着尹半夏的脸,内心有些翻转。

“是…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