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澄想想也是,别的不说, 二哥沈安序和叶明修, 也都是书画里面的高手。可她真的尽力了,就算能看出那封信不是平国公写的,也有可能是平国公叫别人写了回来报信,还是没办法洗脱他的嫌疑。

太监进来禀报时辰,朱正熙看向若澄道:“不早了, 今日就到这里, 朕派人送你回府。”

“可是…”若澄皱眉, 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她今夜已经逾矩太多, 怕再开口求朱正熙, 他也不会答应了。

朱正熙似乎知道她所想:“朕已经下令,暂且停止对平国公府众人用刑。如此,你可以放心回去了?”

若澄大喜,跪下行礼:“多谢皇上,皇上英明!”

朱正熙从宝座上站起来,亲自扶了若澄起来,温和地说道:“按照立场来说,朕应该比你更信任舅父。这一段时间实在发生了太多的变故,朕也有很多的身不由己,不得不如此行事。不过还是感谢你据实已告。你这个朋友,朕没有白交。”

若澄抬头看他,觉得他刚刚说话的口气里有太多的无奈。这个皇位本来就是那些大臣推他坐上去的,他自己也不情愿吧。但既然做了,又总想着要把它做好。人就是活在这样的矛盾之中。

朱正熙见她盯着自己看,不禁笑道:“怎么,我脸上有东西吗?”

若澄连忙摇了摇头:“一直觉得皇上变了很多,不是我当初认识的那个人了。可是刚才看见你笑,好像又回到年少时候,看到你在平国公府被太监追着跑,挺怀念的。”

朱正熙感慨道:“好久没听见别人这样跟我说话了。以前东宫的旧臣,还有九叔,都只把我当成皇帝看。我也都快忘了自己原本是什么样子。”他回头看了眼那把鎏金的龙椅,无奈地苦笑。

“你们在干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怒斥。若澄回头,看到徐太后和苏见微两个人站在那里,她们身后还跟着宫人。而刚才朱正熙扶若澄起来,两个人靠得很近,任谁看都有几分暧昧。

苏见微听闻徐太后怒气冲冲地往乾清宫过来,原本是赶来劝架的。可眼下见到这番情景,心中也是十分不悦。这个沈若澄几次三番夜会皇帝,当这紫禁城是什么地方?

徐太后气得浑身发抖,上前几步:“好啊,我就说皇上怎么鬼迷了心窍,非要查封平国公府,一定是你这个贱妇在背后挑唆的!你居心何在!为了帮晋王除掉平国公吗?有哀家在,你休想!”

“母后,您在胡说什么?”朱正熙将若澄挡在身后,“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

“不是?哀家都知道了!皇上以为在内宫封锁消息,就能把哀家蒙在鼓里吗?当初若没有你的舅父,哪来你今日的皇位!你实在太忘恩负义,太让哀家心寒了!”徐太后情绪激动,几步走到朱正熙的面前,“皇上怎么也不想想,就凭兄长在军中的威望,你随便动他的家人,万一他真的反了呢?到时候江山倾覆的后果,你可以承担吗?”

朱正熙目视前方:“朕不是无缘无故地做出这个决定。之前舅父便几次三番在朝堂上出言不逊,甚至在朕没有封赏他之后,还在与人宴饮时,说朕的不是。这些朕都不计较,可是锦衣卫在他书房的暗格里搜出了与瓦剌的信件,难道朕不处置吗?”

“怎么会?他不会做这种事!”徐太后踉跄一步,惶惶自语。她不知情,只道皇帝查封了平国公府,还将平国公府上下都抓进了北镇抚司,以为是有小人在背后挑拨离间。

苏见微连忙扶住太后,说道:“母后,您千万别动怒,小心伤了身子。有什么话慢慢说。”

朱正熙看了眼身后的若澄,接着说道:“晋王妃就是为了平国公府的事,特意进宫向朕求情的。她希望朕能重新调查,不要冤枉了舅父。所以不是母后您说的那样。”

徐太后却仿佛没有听见,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对于她来说,平国公府是她的母家,也是她能跟苏太后一斗的根本。如果平国公府倾覆,那她这个太后也就名存实亡了。所以她定要保徐家。

苏见微看到皇帝言词间十分维护若澄,便顺势说道:“是啊母后,皇上做事一向有分寸,不会无端问罪平国公的。而且晋王和晋王妃的感情十分好,京中人人称羡,她怎么会跟皇上有私呢?我先送您回去吧?”

徐太后愣怔半晌,才慢慢说道:“天色已晚,就算晋王妃入宫不是为了私事,也不该久留宫中。”

朱正熙也有此意,为了避免节外生枝,特意叫刘忠送若澄出去。若澄如临大赦,匆忙向太后和皇后行礼,然后快步离开了。

等殿上只剩下太后,皇后和皇帝三人,徐太后才说道:“皇上当真没有怀疑过这一切是晋王在背后主导的?他最有能力,也最有立场对付兄长。除去兄长,朝中应该再也没有人能够跟他抗衡。所以他们夫妻两人,一唱一和,把皇上耍得团团转。你别被他们骗了。”

“不可能,不会是九叔。”朱翊深坚定地说道,“九叔的为人,朕信得过。若他是这样的人,朕也坐不稳这皇位。”

徐太后见他对朱翊深如此深信不疑,只是说道:“皇上,哀家不管你是怎么想的,防人之心不可无。平国公府的事,还是让都察院和锦衣卫先查清楚再定罪吧。现在府里都只剩下一些妇孺,受不了大刑。”

“母后放心吧,朕会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皇后,还不快送母后回宫休息?”朱正熙看向苏见微,递了个眼神。

苏见微会意,立刻扶着徐太后出去了。

在回宫的路上,徐太后还在念叨:“皇上真是不一样了,当年他无忧无虑的时候,哀家嫌他不懂事。可他现在这样,哀家又觉得很陌生了,根本猜不透他的心思。皇后觉得他当真与那晋王妃没有什么?哀家看他维护那女人的模样,实在不同寻常。”

苏见微假意安慰道:“皇上与晋王的关系很好,想必不会动什么歪念头的。”

“你不在意就好。哀家就怕他昏了头,做出什么荒唐事来。古往今来,在皇位上迷失自己,断送江山的例子数不胜数。先皇不就是因为沉迷丹药,失了人心,最后被逼着退位吗?”徐太后提起先皇还是唏嘘不已。

“母后放心,皇上是明君,不会做糊涂事的。”

等送徐太后回宫,苏见微特意去了一趟长春宫。长春宫在西六宫的北角,十分寂静,宫殿在偌大的紫禁城中,并不华丽。苏太后还没有睡,正在寝殿里看书,听女官说皇后来了,便放下书。

苏见微走进来请安。前阵子先皇丧期,她忙着将后宫女眷放归的事情,有一阵没来长春宫请安。苏太后觉得她清减了不少,请她坐下。

“姑母近来身体可安好?”

“不好也不坏。只是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苏太后问道。她的面容还是一如既往的端庄,只是褪尽铅华以后,多了几分淡然。毕竟成为太后,还是一个与皇上毫无血缘关系的太后,位份虽然尊贵,在内宫却没有多少实权。但她曾是国母,又不能像其它的先皇后宫一样选择去留。

其实依她一贯的风格,她会让昭妃在这座宫城里无声无息地消失。可不知为何,想到昭妃宫外的那个孩子,她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假装不知地放过了昭妃。经历这么多事,连她也已经不复当初的狠厉了。

“刚才母后为了平国公府的事情,去乾清宫找皇上。我怕他们母子起争执,便跟了过去。送母后回宫之后,特意到姑母这里来看看。”

苏太后说道:“平国公的事情我也听说了。这件事太过凑巧,就像忽然间所有矛头都指向平国公一样,可能是有隐情。你别随意在皇上面前发表意见,免得猜错他的心思,日后添麻烦。近来,他与你的关系如何?”

苏见微脸上黯然:“当初嫁进宫的时候,姑母告诉我,为了苏家,我没得选择。进宫这些日子,我一直按照姑母说的法子为人处世。可我发现我跟皇上之间,却越来越远了。”她有几分落寞地说道,“我虽不见得多喜欢他,但他是我的夫君,我也希望能与他琴瑟和鸣地过一辈子。可他去我那里的次数越来越少,这样下去,我很难怀有子嗣。”

子嗣这件事,仿佛笼罩在苏家所有女人头上的阴云。

苏太后想了想说道:“皇上知道你处置王贵人的事情了?”

苏见微点了下头:“编了个好理由,但皇上毕竟是这紫禁城的主人,耳目众多,大概对我有所怀疑吧。王贵人虽然失宠,他跟我也有了嫌隙。否则也不会着急纳方玉珠那样扶不上台面的女人来气我。”

“微儿。”苏太后语重心长地说道,“皇上的性子,跟先皇大不一样。他是个很重感情的人,此后你行事要更加小心。就算要对付什么人,也要做到滴水不漏,否则皇上只怕会越发忌惮你。你要像我当时除掉太子妃一样,不留痕迹才是。”

苏见微倒吸一口冷气,点了点头:“我与姑母相比,着实还差得远。以后定不会再鲁莽行事了。另外姑母的寿辰就快到了,到时候宫中摆宴,对菜品和宾客的名单,姑母可有什么要求?”

苏皇后淡淡地说道:“不过是个形式,你安排就是了。人倒是不必请太多,免得闹腾。”

“是。那我不打扰姑母休息,先告退了。”苏见微起身行礼,然后就退出去了。

苏太后看向窗外,树叶轻摇,仿佛又起风了。

第128章

若澄坐着马车回府, 夜风从车窗外漏进来,她摸了摸袖中,小臂上也全是汗水。她从来就不是个胆大的人,今夜应该算是她这辈子最豁得出去的一次。好在有惊无险, 总算让平国公府上下免受诏狱之苦。

可接下来,不管平国公是否被冤枉, 瓦剌的事情总要解决。

萧祐专心驾马,于他而言, 能够把王妃平安送回王府, 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其它的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若澄回到王府, 看到府里的小厮正把朱翊深的坐骑拉走。她以为是自己看错,定睛看了好一会儿。素云出来,迎向若澄说道:“王妃, 王爷回来了,正要换衣服去宫中接您。”

萧祐松了口气, 王爷回来,他这心就安了几分。

若澄有些意外, 朱翊深原本要后日才回来,不知为何忽然提前了。不过她正好有话跟他说,连忙进府去了留园。路上撞见了正着急往外走的朱翊深。

若澄快步走过去,叫道:“王爷, 你怎么…”

她话还未说完, 朱翊深已经伸出手臂, 一把将她抱住,抱得很紧,她几乎没办法呼吸。他刚回府,听说她只身去了宫中,心如同坠入冰窟一样。朱正熙大凡动了坏心眼,把她扣在宫中,他只有硬闯和与之兵戎相见的下场。他刚才根本来不及思考策略或者是召集人手,只觉得一股气血涌向脑门,要不惜一切代价将她从宫中夺回来。

眼下看见她好好地出现在眼前,一时语塞,只能抱紧她,低声道:“你若不回来,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王爷?我没事。”若澄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慰道,“让你担心了。”

朱翊深挟着她往留园走,半抱半拉。他的表情冷峻,隐隐有些发怒的征兆,下人们纷纷退避。等到了西次间,他将若澄抱放在暖炕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可知自己只是个弱女子?就算出了天大的事,也不该由你去出头!我离京的时候怎么交代你的?”

他的口气少有的严厉,若澄知道自己有点肆意妄为了,低着头认错:“我是怕锦衣卫的人对姐姐和鸿儿下手,这才进宫去求皇上开恩。皇上已经答应暂时不动刑,先调查此事了。”

“沈若澄!”朱翊深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眼睛看着自己,“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我留萧祐是保护你,不是跟着你胡闹!”

若澄吐了吐舌头。以前他一凶,她就怕得要命,可是现在非但不怕,还因为他如此担心自己的安危而高兴。她露出笑容,眼睛如星星一样闪动:“你就是因为这件事,连夜赶回来的?担心我?”口气里还有点小得意。

朱翊深只觉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现在他板起脸,她都当是开玩笑一样,一点都不怕。他倒有些怀念当初在他面前小心翼翼的丫头,至少好管教。像这样笑眯眯的模样,他实在没办法动怒。

怕捏疼她,他手上松了劲,若澄就像小奶狗一样抱住他的腰:“我今天进宫的时候也很害怕,怕我自己救不了他们,可是我做到了。我还让皇上把平国公手书的奏折给我看,想找出破绽,可是写那蒙语的人实在是太高明了。难道真是瓦剌人写的?”

朱翊深的大掌摸着她的头,听到她说这句话,手顿了一下:“你说那封信,看起来像是瓦剌人写的?”

若澄点了点头:“不是瓦剌人,也是非常精通蒙语的人。或者这个人模仿的天赋十分出色。我原先猜测会不会是朝中的大臣所为,我知道李士济和杨勉两位阁老跟苏爷爷一样精通书法,可苏爷爷已经离开了京城,那两位阁老没必要陷害平国公吧?”

若澄径自说着,朱翊深却陷入了沉思。若说书画方面的天赋,叶明修也是其中的佼佼者。而且为了能参与北境的事务,他曾经自学过蒙语,也学的非常好。朱翊深想到叶明修曾经来找他说要合作,然后平国公府的疑点又是他发现的,几乎已经猜到了这件事跟他脱不了关系。

除掉平国公,对他和叶明修都有莫大的好处。以叶明修的性格,不会放弃这样大好的机会。

“王爷,你怎么了?”若澄看见朱翊深不说话,便停了下来,抬头望着他。

朱翊深回过神来,低头说道:“今日之事,你不会就想这样算了?不给你些教训,你不会记住的。”

若澄心里“咚咚咚”地直打鼓,身子往后退了两步。她从他的眼眸里读出了危险的讯号。还没等她求饶,朱翊深已经一把将她扛起来,大步往内室走去。

屋中一盏烛灯在桌子上燃烧着,窗户紧闭。罗帐之内,朱翊深挥汗如雨。若澄跪趴着面墙,整个人都被包裹在他健硕的怀里。

“夫君,我真的知道错了,不要…唔…”她一回头说话,就被朱翊深堵住嘴唇,又被迫承受了好几下,身体痉挛,终于再一次无力地摊到在了床上。这个男人实在太强悍了,纵然她已经身经百战,但他使出全力的时候,她还是招架不住。

朱翊深看她实在动不了,手脚都软绵绵的,眼角还挂着泪珠,可怜巴巴的小模样。这才没有再继续,把她放躺好,盖上被子,静静看她睡着时的模样。

她的脸还没有他的巴掌大,现在脸颊红彤彤的,还沾着汗水,就像海棠花睡。他伸手抚摸着她的鬓角,小巧的耳朵红得发烫,耳根处有一个吻痕。她此处特别敏感,只要他一吮咬,她便完全无法抵抗。

朱翊深微微一笑,随即又把笑容收了起来。朱正熙虽然一向宽容善良,可是当了皇帝之后,最无法容忍的就是臣子的跋扈。他对徐邝不满也不是一两日了,所以这次事情发生,他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处置了平国公府。没想到竟然因为这丫头进宫说了几句话,就暂时放过了平国公府的人。

若说朱翊深原本还只是猜测,但朱正熙对若澄的特别,从这件事已经能看出几分来。若他生了别的心思…朱翊深握拳,伸手把若澄整个儿抱在怀里,皇位江山他都可以让,唯独这个丫头,是他重活一生的全部意义,他绝不会让任何人染指。

“夫君…”若澄好像被他勒得难受,迷迷糊糊地叫他,身子挣扎了一下。

朱翊深这才松了几分力道,低头吻她:“乖,睡吧。”

若澄靠在他的怀里,很快就陷入了沉沉的梦境里。

天刚亮,王府的下人起来在庭院里洒扫,看见朱翊深往外走。他们纷纷行礼,不知王爷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么早又要去哪里。

萧祐在门房外面,伸了个懒腰。近来天气越来越暖和了,他晚上值夜,盖着毛毯睡出了一身汗。今日天气好,他刚要去拿毯子出来晒一晒,就看见朱翊深走出来。他穿着一身寻常的深衣,看样子是要出门。

萧祐连忙行礼,以为昨夜王爷跟王妃忙着温存,今日应该不会早起才是。

“跟我出去一趟。”朱翊深说道。

“王爷要去哪里?”

“叶明修的府上。”朱翊深面无表情地说道,已经径自下了台阶。

朱翊深的马车到了叶府门外,萧祐上前去叫门。叶府的门房显然也是刚刚起来,不知道谁一大早地扰人清梦,态度也不好。等到萧祐自报家门,那门房彻底清醒了,连忙振作精神说道:“小的这就去禀告老爷!”

叶明修仍是宿在自己的书房,他每日要处理的公文比以前多了,看完一般都很晚,也懒得再回后院休息。往日这个时辰他都起了,眼下正在叠被子。他出身贫寒,身边不习惯有太多下人伺候,凡事亲力亲为。至于阿柒,平日也最多指使他做个跑腿的活儿。

他走到铜盆前净脸,阿柒在外头猛敲房门:“老爷!晋王殿下来了!”

叶明修擦脸的手一顿,继续把脸擦完,才吩咐道:“将他请到前堂,我马上就来。”

朱翊深跟着阿柒到了叶府的前堂,这里的摆设十分简单,几张桌椅,墙上连幅像样的字画都没有,实在不符合叶明修和苏奉英的身份。不过叶明修向来节俭,就算日后当了首辅,俸禄可观,他住的院子也还是成亲时,朱翊深给若澄的嫁妆。

阿柒有点不敢跟朱翊深说话,他身上的威势太厉害了,比他们家的老爷还要恐怖,便小声说道:“劳请晋王在这里等一等。小的去端茶水来,您要喝点什么?”

“随意。”

阿柒刚刚问完就有点后悔,他们家哪里有什么像样的茶叶能招待一位亲王?好在朱翊深说了随意,他便去泡了茶水端来。很普通的碧螺春,大概京中有钱些的富商都不会喝这种茶,茶杯也是很便宜的粗瓷。

朱翊深不禁想,一个人究竟要多能隐忍,才会对自己苛刻到这种地步?若没有这些日常生活的点滴凝聚,大概也没有今后那个厚积薄发的叶明修吧。此人当真是深不可测。

等了一会儿,外面传来很轻的脚步声。朱翊深继续饮茶,直到叶明修来到他面前行礼:“王爷。”

朱翊深没看他,淡淡道:“你应该很清楚,本王是为了何事而来吧?”

叶明修直起身子:“下官不知,还请王爷明示。”

第129章

朱翊深抬头,看见叶明修穿了一件居家的皂色袍子, 气质温润, 到底做了官,身上还有几分积压的官威。但跟日后的那个权倾朝野的叶首辅比起来, 气场上还差了些。他的眼睛, 深不可测, 朱翊深却能读出几分藏不住的野心。

“你不知?”他勾了勾嘴角,“难道叶大人要告诉本王, 平国公府一案,你全不知情?你说过要与本王精诚合作。若是你我之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 还谈什么合作?今日我要听实话。”

叶明修静默了一瞬, 反问道:“王爷为何认定是下官所为?有何证据?”

朱翊深很想告诉此刻站在眼前的叶明修, 他们前生曾相交十年,后来变成对手, 他的所作所为,朱翊深不需要证据,只需凭猜测就可以知道几分。但这些显然不能说出来。

其实朱翊深并不喜欢叶明修, 只是前阵子被皇帝逼得太紧, 才迫不得已走了上辈子的老路。如果可以选择,他一定会跟这个人保持距离。因为他太功利, 也太过危险。前生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弑君逼宫。那么如今为了高位, 陷害平国公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

朱翊深道:“你借着平国公一案, 取得皇上信任, 平步青云。我听说是你向皇上揭发平国公酒醉时胡乱说的一番话?那也能当真?”

“酒后吐真言。下官只是根据平国公一向的表现,还有现在的证据做出合理的推断。锦衣卫在平国公府的暗格里搜出了信件,平国公府外发现了报信的细作,这些都是铁证。”叶明修道,“王爷该不会认为,下官一个小小的给事中,手眼通天,能做到这些事吧?”

朱翊深观他神情,分不清他话里的真假。

叶明修走到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除掉平国公对王爷和我而言,的确有莫大的好处。以后军中的势力,王爷可以独大。温嘉毕竟出身平民,官做得再高,还是有诸多限制。我只不过是在合适的机会,做了顺手推舟的事。何错之有?王爷不是不知道,平国公之前对皇上多次出言不逊,皇上早就想惩治,否则岂是我三言两语就能说动?”

这下朱翊深倒是有些糊涂了。依照叶明修的性格,就凭他想要跟朱翊深合作,如果整件事真是他所为,他不会推得一干二净。那么真相到底如何?

叶明修缓缓说道:“我知道王爷还是无法全然信任我。依我的浅见,平国公这件事的源头在瓦剌。皇上最近应该就会调兵前往开平卫,王爷必然会是主帅。到时何不自己去找真相?平国公应该暂时回不来了。”

朱翊深眼神微眯:“你到底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并不比王爷多,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王爷不是能用全国的商帮来打探消息吗?近来奴儿干都司和瓦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应该比我们更清楚。”叶明修微微笑道。

朱翊深昨夜听若澄说完笔迹的事情之后,立刻就怀疑是叶明修干的,因此也没有别的想法。大概人很容易被固有的偏见牵着走。此刻经叶明修提醒,他眉头深锁,觉得又不像是他,起身就往外走。

叶明修出门相送,朱翊深淡淡道:“留步吧。”

“下官恭送王爷。”叶明修也没有坚持。

朱翊深走远以后,梳洗打扮好的苏奉英才姗姗来迟。她听说晋王一大早就来了府上,也是吓了一跳。但女人家打扮起来需要时间,等她来的时候,就只看到朱翊深的背影。

“老爷,晋王为何忽然来到我们府上?”她好奇地问道。自徐邝被派去奴儿干都司以后,朱翊深在京中兵权独揽,是眼下朝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叶明修转身说道:“没什么,只是有些政务找我商量。夫人和我去用早膳吧。”

苏奉英已经很久没有跟叶明修同桌而食,闻言大喜,连忙跟了上去。

若澄一早起来就没看见朱翊深,扶着自己酸疼的腰坐起来。她在床上找不到自己的中衣,只能裹着被子,大声唤素云。

素云早就准备好了洗漱的东西,一听若澄叫唤,就带着伺候的丫鬟推开槅扇进来。

若澄的大腿根部很疼,走路都不利索,半靠在素云的身上去了净室。

素云扶着她沉到汤泉底下,小声问道:“王妃,今日怎么这么严重?”

若澄只露出一颗脑袋,生气道:“他昨晚下了狠力气,我腰都快给他折断了,说是要让我记住教训。他一大早去哪儿了?”

“好像跟萧统领一起出去了。至于去了哪里,奴婢就不知道了。”素云如实说道。

若澄点了点头,觉得泡了汤泉,全身的疲乏都纾解了。等她梳妆完毕,用了早膳,锦衣卫的人忽然来了府上。鸿儿在被北镇抚司不吃不喝不睡,一直哭闹,锦衣卫众人头都大了,进宫禀告了皇上。皇上说稚儿无辜,让晋王府的人先把鸿儿抱回来养着。

若澄正愁没机会将鸿儿接出来,立刻派李怀恩和碧云去锦衣卫接人。

她亲自在府门口等着,没等到鸿儿,倒是等到朱翊深从外面回来。

朱翊深看她面露失望之色,有几分好笑:“怎么,你不是在等我?”

若澄还记着他昨夜折磨的仇,抿嘴道:“早上锦衣卫来人,说鸿儿在北镇抚司哭闹,皇上特许我们先抱他来晋王府。李怀恩和碧云去接人了,我刚才以为是鸿儿来了。”

朱翊深心里不是滋味,他竟比不过一个小兔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