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知皇上未必对方玉珠有真心,但也怕她先于你怀上龙子。自你祖父致仕离京,家中虽还有不少人在朝为官,但明里暗里都被皇上打压。皇上有为,提拔寒门,削弱世家的势力,徐家的下场,便是前车之鉴。唯有你腹中之子,才能延续苏家满门的荣华。故而我做这些,不只是为你。今日你应当看出皇上的心思,好在那是他不可得之人。可你也该自省,为何不能让他钟情于你。夫妻之间,总得有放下身段的一个,而他是皇帝。”

苏见微百感交集,低头应是。眼前的姑母,熟悉而又陌生。她想起小时候,姑母抱她坐在秋千架上,柔和娴静,并不是如此功于心计的女人。是这吃人的皇宫太过可怕,所有进来的人,再也不复当初的模样。

朱正熙命宫人送徐太后回宫,徐太后对着皇帝欲言又止。她也知道现在不是说出来的时候,忧心忡忡地望了西次间一眼,还是离开了。

随后,萧祐带图兰雅返回大殿,图兰雅对朱正熙跪下:“今日之事,因图兰雅而起,连累了皇上和晋王,十分抱歉。”

“起来吧。你也是无辜受害,朕岂会怪你?”朱正熙温和地说道,“那瓦剌人口口声声所说的鹰符,到底为何物?”

图兰雅起身回道:“我也只是听父汗说过一次。鹰符可以调动他秘密训练的一支军队,就是为了防止昂达叔叔等人造反。据说那支队伍藏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有可以打败瓦剌骑兵的阵法,是父汗多年的心血。可我离开王庭的时候匆忙,根本没见到父汗,我也不知他们怎么会说鹰符在我身上。”

萧祐在旁边说道:“启禀皇上,这些瓦剌人应该蛰伏在京城有一段时日了,一直伺机而动。草民猜测,平国公府门外抓到的奸细,想必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他将从刺客身上搜出的信交给朱正熙,“皇上可请朝中精通书法的大臣,将此信,与平国公暗格里搜出的,还有那名奸细身上的相比对,这样或许就能知道平国公是否清白。”

朱正熙命身边的太监下去接信,这才仔细打量萧祐。他稳重如山,心细如尘,站在那里不卑不亢。不愧是常年跟在九叔身边的,看起来能成一番大事。

朱翊深从西次间内走出来,刚巧听到这一段,对图兰雅说道:“那些刺客既然认定东西在你身上,必定有所依凭。至少他们在瓦剌王庭或者在你父兄那里,找不到那样东西。”

图兰雅双目放光,奔到朱翊深面前:“你是说,我父兄还活着?!”

朱翊深点了下头,口气冷淡:“那鹰符对昂达来说想必至关重要,一日不到手,你父兄就不会有危险。倒是你想想看,你父汗可交给你什么东西,可能与鹰符有关?”

图兰雅凝神细想,忽然“啊”了一声,飞奔出宫殿。

第134章

朱翊深看向高座上的皇帝,此刻大殿上没什么人, 只三两宫人在轻手轻脚地收拾席案。朱正熙有些心虚, 不敢跟朱翊深对视, 假装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

为救臣子之妻而奋不顾身,这并不是什么值得赞扬的事。朝堂上的言官若知道了, 恐怕还要闹上一阵。

“臣谢谢皇上体察臣爱妻之心,奋力相救,臣铭感五内。”朱翊深拜道。

朱正熙知道九叔是在给自己台阶下,以九叔之智,必定已经看出了他的那些心思,却还在维护自己。刚才在御花园时, 他回忆起了当年在北郊围场的往事。原来时过境迁,在变的那个人只有他,九叔对他始终如初。他心生愧疚, 低声道:“九叔, 刺客是假扮成戏班的人, 通过如妃混进来的,朕已经把如妃和方家的人都控制起来了。锦衣卫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你和晋王妃一个交代。”

朱翊深道:“臣倒是没什么。倒是有两句话想说,方家是文臣, 方大人又素来…谨慎, 昂达的人未必能看得上他。这次的事情, 应该是如妃娘娘被利用了。”他想说的是方德安那人根本扶不上台面, 成不了大事, 但在帝王面前还是给对方留了几分颜面。

他总是忍不住替朱正熙操心,以前还能借口说是为了自保,牵制皇兄。如今皇兄早已经入土,朱正熙怎么处置政事以及同臣子间的关系,按理来说与他无关。可他只要想到上辈子亲手杀了这个侄子,心中总是怀着几分愧疚。所以从今生的一开始,他其实就抱着补偿的心思与他相处。

说是为了父皇的承诺,何尝不是为了朱正熙在守这江山?那是他上辈子欠了他的。纵然朱正熙猜疑他,甚至对若澄动了心思,他仍向为他做力所能及之事。

朱正熙知道九叔处事一直都是不偏不倚的,更不会因为利益或者立场的不同就对谁落井下石。这也是朱正熙一直在努力学习的地方。他从小就没有受过正规的帝王教育,也没有帝王的智慧和心胸,于是在这个无论是天资还是后天的努力都比自己强太多的亲叔叔面前,难免自惭形秽。这大概也是他反复在依赖信任和猜忌提防中游走的原因。

可他也知道,九叔一直在真心帮他,比父皇教给他的东西还要多。就算两人之间的关系多少起了微妙的变化,他也不该忽略了那份好。

“朕一定会查清楚,不会冤枉好人。纵然他们未通敌,如妃所为依然是触犯了宫规,朕不能不罚。”朱正熙顿了一下,“此番昂达不惜派出手下得力的干将潜伏到京城,也要拿到图兰雅身上的鹰符。想来鹰符的威力真的让昂达忌惮。若握在我们手中,此战的胜算便要大几分。”

“臣也是这么想。”朱翊深肃容说道,“阿古拉既然已经防了昂达一手,又将鹰符放在图兰雅身上,想必也有让她带着鹰符来助我们之意。我们暂且在这儿稍候,看看图兰雅那里能找出什么东西。”

“嗯,九叔坐下休息吧。”朱正熙真心地说道。

此刻,宫人已经将大殿收拾得差不多了,搬走了那些宴客的席案,搬回了原本椅子。朱翊深也有些累了,随便在其中一张椅子上坐下来,看着殿门外,没有再说话。

图兰雅骑马奔回四方馆,在自己有限的行李里翻找,最后找到了她一直随身带的布袋子。她从布袋子里翻出一个圆盘,只有巴掌大,想到老巫临死前塞给她的时候,仿佛有话还未说完。

难道这个圆盘另藏玄机?那些人要找的鹰符就在里面?可她怎么看也看不出什么来。

以她的脑袋再想也是浪费时间,索性收好圆盘,就跑出了四方馆。

有一队锦衣卫是专门保护她的,她以前还觉得多余,但在京城这些日子,若没有他们寸步不离地保护,恐怕今日那些人早就下手了。

她骑马回到宫中,刘忠已经在宫门前等着她。两人一路上畅通无阻,一口气回到了长春宫。她将手中的圆盘交给朱正熙,气喘吁吁地说道:“我父汗身边原本一直跟着一个巫医,不仅医术高超,还精通机关术。这次他将我从瓦剌王庭救出来,却被昂达的人发现,为掩护我而死。他临死前塞给我这个东西,我原本以为是他留给我做念想的,但可能是一个机关?我看不懂。”

朱正熙将那个东西放在掌心细看,竟然是一个罗盘,里外两圈分别刻着天干地支。罗盘的周围刻着一圈蒙文,朱正熙看不懂,就叫道:“九叔快来看看。”

朱翊深应声上前,站到朱正熙身边,这是非常古老的蒙古语,连他也不知道写着什么。图兰雅说:“我大概只能翻译出,千金的晚上…万金的花…大概如此。”

“这是什么意思?”朱正熙不得其解。

朱翊深转而问道:“那老巫是汉人?”

“他是生在瓦剌的,但他阿爹和阿娘好像都是汉人。他曾说他的祖籍在江南,祖上姓唐。”图兰雅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

朱正熙说道:“九叔,朕看这罗盘上的天干地支应该是对应着年份。只是大概要知道那句蒙语是什么意思,才能破解出来。”

朱翊深点头表示同意,他脑海里有一道光闪过,但太快了,他捕捉不到。他正想建议将叶明修和沈安序两个人叫来一起想,以那二人的造诣或许能破这个机关。这时,有个温柔的声音响起来:“那句话大概是:千金良夜万金花。”

若澄不知何时出来了,靠在门边站着,脸色还不是太好看。

图兰雅仔细想了想:“对,对,应该是这样。”

朱翊深几步走过去,扶住若澄的手臂,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你怎么出来了?”

若澄仰头看他:“我被伤口疼醒了,听到你们在说话,就出来看看。你可有受伤?”

朱翊深摇头:“凭那几人还伤不了我。你身体虚弱,要多休息。进去躺着吧?”

若澄轻笑:“也没那么弱,就是被吓到了。你们的难题也许我可以解。”她扶着他慢慢走到殿中间,对朱正熙说道,“刚才我说的七言出自一位江南才子的书法作品。他恰好也姓唐,满身才华,却毕生潦倒穷困。他传世的书画很少标明年份,恰这幅作品,因赠好友收藏,故而标注了年份。如果,我没有记错,是正德七年。皇上可以试试。”

图兰雅惊得睁大了眼睛,对这个弱不禁风的女人简直是刮目相看。原来她这么聪明?连皇帝跟晋王都想不出来的答案,她竟然知道?大概也是猜的吧!

朱正熙经若澄一说,恍然大悟,按照正德七年的天干地支迅速转动罗盘,当指针停下的那瞬间,“咔”的一响,那罗盘应声而开。

几个人都围了过去,朱正熙从里面拿出叠的很小的羊皮地图,包着一块老鹰形状的铜牌。

朱翊深和若澄回府的时候,已经是明月高悬了。今日本来进宫赴宴,却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日。若澄靠在朱翊深的怀里,接连打了几个哈欠,朱翊深索性将她抱了起来。

李怀恩打着灯笼来迎两人,早已听说了宫中的行刺事件,问道:“王爷王妃可要吃些东西?可要再找大夫来看看?”

“宫中太医已经看过了,没有大碍。去弄点吃的吧。”朱翊深说到。他倒是不饿,怕若澄挨饿。他们解开那罗盘的秘密之后,当即决定让萧祐和一队锦衣卫护送图兰雅先行去找鹰卫,而后再到开平卫与朱翊深汇合。这一谈,便谈到了这个时间,连东西也顾不上吃一口。

朱翊深进屋,将若澄抱放在暖炕上,见她一直不说话,就蹲在她面前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若澄忽然俯身抱住他,轻声说道:“你知道吗?今日我听到图兰雅说那些话的时候,立刻就猜到了答案。可我一点都不想说出来,我还期望过那个答案是错误的。我怕解开了罗盘,你马上就要离开我了。可罗盘里的东西对你很重要吧?”

朱翊深抬手按在她的后脑勺上,侧脸贴着她的脸颊:“澄儿,你的小脑瓜里到底装了多少我不知道的东西?你总说自己不够聪明,可今日那个罗盘上面的机关,连我都不能解开。谢谢你。”

若澄用手指按住他的嘴唇:“我这一生,除了生我的爹娘,所有的东西都是你跟娘娘给的。若言谢,也该是我谢你。谢你们收养了我,谢你把我养大,谢你娶了我,并给了我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爱。我很幸福,也很感激。”

朱翊深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吻,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他前世到底是被什么蒙了眼睛,才会将她亲手推到叶明修的身边去?她在叶明修身边那几年,究竟是怎样的心情?又是谁要置她于死地?他只要想到这些,内心就犹如烈火焚烧一样,只能用力地吻住她。

李怀恩催着厨娘做了一碗面,端回来的时候,看到西次间里根本没有人。他询问丫鬟,丫鬟低声说:“王爷把王妃抱到内室去了,吩咐谁也不准打扰,您这碗面大概是用不上了。”

李怀恩心领神会,叹了一声,直接把面又端出去了。

第135章

翌日, 若澄是在朱翊深的怀里醒来的。朱翊深的手放在她脖颈侧,细细地抚摸着她的伤口,其实伤口不深,就是划破了皮,但他指尖碰触时酥麻的感觉还是让若澄醒了过来。

“你好早呀,今日不出门么?”若澄伸了个懒腰,被子从她肩头滑下去,雪白的皮肤犹如美玉无暇, 只不过上面有几个小红痕很显眼。

若是以前, 若澄大概也不好意思被朱翊深看。现在老夫老妻, 倒觉得没所谓了, 手环着他的肩膀,懒洋洋地叹了一声:“好饿。”

朱翊深的手搂着她的腰, 轻声道:“昨夜没顾上吃东西,今早我让他们准备了丰盛的早膳,快起来吃吧。”

他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 跟他陷在晨光里的轮廓同样迷人。以前他看人的时候总是冷冰冰的, 带着一种难以靠近的高傲。现在他就如同一团火,若澄觉得那火苗随时会烧到自己身上来, 也不敢再看他,连忙披上中衣下床了。

昨夜大概怜她身上有伤,他的动作格外轻柔, 也就要了一次。两人倒是相拥着说了很多话。若澄想离开京城以后, 先去母亲出生的地方看一看, 然后顺道去原来的京城应天府,再拜访各处的名山大川。朱翊深少年时代,曾经去过很多地方,所以能给若澄当向导。

若澄昨夜还做了一个梦,梦见他们乘着一艘两层高的大船,沿着江流而下。两岸青山,白云悠悠,十分惬意。

但愿那不仅仅是个梦而已。

若澄梳洗完毕,走到外面的明堂,素云和碧云正在摆放早点。她们昨夜就已经过来了,但被李怀恩挡在门外。又从李怀恩那里知道若澄的伤势没有大碍,方才放心。谁能想到皇宫内苑里头竟然会混进刺客?实在是匪夷所思。

若澄笑着安慰了她们两句,仿佛没事人一样。桌上摆的东西琳琅满目,数量是平时的两三倍,她的五脏庙早已经大闹,但还是坐着等朱翊深。

过了会儿,朱翊深才出来,坐在若澄的对面。等他拿筷子了,若澄才开始吃。进膳的时候一向是不说话的,直到乳母把鸿儿抱进来,若澄抱他坐在腿上,拿了碗米糊糊喂他。

小家伙好像不爱吃这种东西,眼睛一个劲儿地盯着包得很漂亮的猪肉馅儿烧卖,伸出小胖手要去拿。

“鸿儿,你不能吃这个。姨母弄别的给你吃好不好?”若澄按住他的手说道。

鸿儿不依,扁了扁嘴就要哭。朱翊深在桌子那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吓得直往若澄怀里躲,连哭都忘了。

若澄摸着他毛茸茸的脑袋,无奈地对朱翊深说:“王爷,你别那么凶,吓到他了。”

朱翊深放下碗筷,不以为然:“你们这么纵着他,以后只会养个无法无天的纨绔出来。”

鸿儿扑闪扑闪眼睛,还不知道纨绔是什么意思,竟然冲朱翊深笑了一下。他这个人其实很看外表的,平日里乳母和下人跟他玩,他都不太愿意,就爱粘着若澄。朱翊深对他很凶,他也不怕,还挺喜欢朱翊深的样子。

“就算是纨绔,也有平国公府撑…”若澄话说到一半,就止住了。平国公如今身陷瓦剌,平国公府众人又被关在北镇抚司,不知何时才能放出来。也不知昨日萧祐从刺客身上搜出的书信,有没有用。

这时,门房的府兵到了门外,李怀恩出去,欢喜地跑回来:“王爷,王妃,皇上已经下旨把平国公府的人都放了,平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都回府了!二舅爷知道消息,特意派人来通知我们。”

若澄高兴地抓着鸿儿的两只小手摇了摇:“鸿儿,咱们可以回家了!马上就要见到你娘亲了,开不开心?”

鸿儿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看到若澄笑,他也露出没长齐的牙乐呵。

用过早膳,若澄就让素云和碧云收拾了一下,准备把鸿儿送回平国公府。倒不是她不想继续养着鸿儿了,而是急于见到沈如锦,确认她的情况,想她必定也是思子心切。没想到朱翊深竟然提出要跟她一起去。

若澄自然不会说不好,一行几人出门,乘坐马车,很快到了平国公府。

门房的下人进去通报,竟是平国公夫人和沈如锦亲自迎了出来。沈如锦有孕,若澄不敢把孩子直接交给她,而是让乳母抱过去给她看。平国公府夫人对着若澄和朱翊深郑重地鞠了一躬:“多谢晋王和晋王妃为国公爷多番奔走,还府中上下一个清白。妾身等铭感五内,今后必报你们的大恩。若国公爷此番能平安归来,妾身与他定登门拜谢。”说到最后,她有些哽咽。

沈如锦对着鸿儿又抱又亲,见他非但没瘦还被若澄养得白白胖胖的,心中亦是十分感激。听到平国公夫人说的话,过来扶着她道:“母亲,父亲一定会平安归来的,您别担心。”

平国公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两个人之间共同经历了一场灾难,感情反而更胜从前了。平国公夫人一直不怎么看得上沈如锦,但若没有沈如锦的关系,晋王如何能为他们家奔走?这样看来,沈如锦是他们家的福星。

若澄连忙说道:“国公夫人,姐姐说得对,王爷此番出征,一定会设法将平国公救回来。到时候你们一家就能团圆了。至于这次你们蒙冤,我和王爷也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情,谈不上什么大恩。”

平国公夫人露出笑容:“别站在门口了,两位贵客快里面请。”

朱翊深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他在外人面前还是一贯高高在上,闲人免近的模样,若澄也不知道他到底跟来干什么。

到了沈如锦的院子,朱翊深就在堂屋里,也不好入内。平国公府上下虽然被抓,但还是有人负责打扫庭院屋宇,因此四处一尘不染。

沈如锦让若澄帮忙送鸿儿回他的住处,自己换了身衣服以后,走到堂屋,对朱翊深行礼道:“王爷今日来,是有话要单独对妾身说?”

朱翊深心想,沈如锦果然还是沈如锦,七窍玲珑心思,就算身处险境也能想办法自保。若不是她把能进出平国公书房的那几个人招出来,沈安序又审出了眉目,平国公府的危机也没这么快解除。

“我明日要带兵出征,想将若澄托付给你。”朱翊深直言不讳地说道。他莫名地相信沈如锦有这个能力保护若澄,而且同为女子,很多地方可能比他的暗卫更有用。所以这次平国公府的事情,他出手帮忙,未必没有私心在里面。

沈如锦已经猜到了是与若澄有关,便屈身回道:“王爷放心出征,澄儿是我的妹妹,此番平国公府又欠了你们莫大的恩情,我无论如何都会保护她,直到王爷平安归来。”

朱翊深点了点头:“小心宫里,小心皇后。”

沈如锦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昨日圣恭太后寿宴,但宫中混进刺客,刺伤了皇帝和若澄的事情。起因是如妃推荐了戏班子,又给守宫门的禁卫施压,导致戏班子里混着的瓦剌刺客进了内宫之中。皇上因此大怒,软禁了如妃,方家也步了平国公府的后尘。她从小就认识方玉珠,知道她眼皮浅,成不了什么大事,有幸进宫不过是沾了温嘉的光。

但她也绝对没胆子去勾结瓦剌的人。那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

而且内宫门禁制度森严,她一个小小的宫妃,又不是非常得宠,怎么就能唤得动那些禁卫通融?这其中的关窍,只要稍稍想一想便会明白。

苏家的姑侄俩都不是等闲之辈,但她们与朱翊深没什么利益冲突,朱翊深为何特别提醒她注意?除非若澄什么地方暗暗得罪了皇后。

沈如锦心念百转,若澄已经安顿好鸿儿回来,问道:“你们在聊什么?”

“没什么。”朱翊深应道,不想她知道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她心思单纯,又敏感,免不得胡思乱想。

沈如锦笑着挽住若澄的手臂:“我担心鸿儿给你们添麻烦了,便询问王爷。中午留下一起用午膳吧?二哥稍后也会过来,我们兄妹几个好好聚一聚。”

若澄看向朱翊深,询问他的意思。朱翊深道:“你做主便是。”

没过多久,沈安序果然来了。他知道沈如锦被放回来,还特意带了以前家中的大夫来给她检查身子。他没想到朱翊深也在这里,明日就出征,这时候不是应该忙着打包行李,点兵点将,还有闲工夫到亲戚家串门子?看来这一战也没外界传言的那么难打。

若澄陪沈如锦到里屋给大夫看诊,沈安序对朱翊深说道:“下官原以为出了这么多的事,此次的出征必定有几分艰难。但看王爷如此气定神闲,下官也就放心了。想必王爷已经有必胜的把握?”

朱翊深看着远处道:“恰恰相反,此战难打,我并没有大胜的把握。可能最后也就是两败俱伤的结果。若我不能平安回来,还请二哥帮忙照顾若澄。”

他屈尊降贵地喊了一声“二哥”,沈安序讪讪的,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接话。瓦剌十万兵力,还俘了平国公,据说长城沿线的卫所有几个指挥使和奴儿干都司的康旺都投了瓦剌。任谁看,这一战都无比艰难。他低声道:“你既然叫我二哥,我便说句实话。其实澄儿的性子你我都很清楚,若你不能回来,她多半会随你而去。你叫我照顾她,我肯定会让她改嫁。毕竟在这京城里,一个弱女人无男人疼爱保护,又怎能活得下去?到时候你可别怪我。”

朱翊深看着沈安序,目光要在他脸上盯出个洞,半晌,忽然一笑:“如此,我定会拼死回来。”

“这就对了。预祝你凯旋。”沈安序也是一笑,大着胆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跟一个亲王称兄道弟,心中多少还有些惶恐。

大夫检查了沈如锦的身体,说她无事,中午几人愉快地共进午膳。午膳之后,又坐在一起说了会儿话,才各自打道回府。

李怀恩已经命人收拾朱翊深的行囊,大箱小包堆在院子里整理。直到这时,若澄才察觉朱翊深明日要离开了,心中有浓浓的离别之情。但想到这次以后,朱翊深便可以跟她离开京城,远离朝堂的纷争,她心中又有了期待。只希望战事能够早些顺利结束。

第136章

转眼间, 朱翊深已经离开京城十天了。时入五月, 端午之后便算迎来了夏季。若澄又恢复了以前平淡的日子,谢绝访客, 也不出席任何宴会。她一直觉得女人圈子乃是非之地, 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前线暂时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但她认为没有消息也就是好消息了。

听说方玉珠被皇帝连降几级,变为美人, 也从原来的宫殿搬了出去。方家虽然并未通敌, 但受方玉珠一事牵连,方德安也被罚俸三个月。

方老夫人当即决定带着其余子孙到老家去避避风头,原本门庭若市的方府,一下变得冷清了。

这些都是沈如锦告诉若澄的。她嫌在国公府养胎闷, 隔三差五就跑到若澄这里来闲聊。沈如锦坐在暖炕上, 她肚子已经有些显怀了,人也丰腴了一些:“方玉珠这叫恶有恶报。她从前嚣张跋扈,得罪了多少人?这次出事,内宫一个帮她求情的人也没有。只可怜温都督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她弄进宫中,反而帮了倒忙。”

素云端了洗干净的樱桃进来。沈如锦最近害喜严重,每日饭量很少, 只能多吃些水果。若澄问道:“世子在四川如何?”

沈如锦将一颗樱桃塞进嘴里:“四川的事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了, 棘手得很。现在全国各地的卫所那么多, 很多逃兵却还在享用百姓的赋税。百姓苦不堪言, 当然得早饭。之前他听到平国公府出事, 心急如焚, 想从前线跑回来,幸好我提前让人送了份信过去安抚。否则,他这会儿估计已经被皇上以擅离职守问罪了。”

若澄坐在沈如锦身边,笑着问她:“姐姐,你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

沈如锦嗔了她一眼。并不是她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而是她相信朱翊深和沈安序。若澄想要救她,朱翊深必不会袖手旁观。当然她也想办法自救,要不然这会儿还在牢里跟鼠辈为伴。

两个人正聊着,外面忽然有喧哗声。

若澄看了素云一眼,素云出去片刻,回来禀报道:“王妃,是姚家的人。舅爷似乎受伤了。”

若澄这阵子忙着自己的事情,已经有一阵没有姚家的消息。她以为他们已经在京中安定下来,舅舅也有意不多打扰她,因此也没有过问。她让素云去把报信的人带进来,那人是姚家的使唤婆子,当初还是若澄给挑的。

她一见若澄就跪在地上说道:“王妃,您一定要救救老爷和夫人啊。”

“究竟出了什么事?”若澄皱眉问道。

那婆子一口气说道:“先前老爷得知叶明修大人高升,就想着他帮了姑娘的婚事,备一份厚礼去谢谢他。可据说到了叶府门前,排着长队,都是要见叶大人的。老爷想着把东西托门房转交就好,可没想到话未说两句,就被门房的人推下了石阶,摔伤了腿。老爷不敢吭声,一瘸一拐地自己回家,夫人气不过,跑去叶府理论,姑娘跟去阻拦了。老身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帮不上什么忙。情急之下,就想到您。”

沈如锦一边吃着一边道:“好威风的吏部侍郎。”

若澄却坐不住,转身道:“姐姐,你在府里休息,我去看看。”

沈如锦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你那舅母脾气上来,你能劝得住?”

“可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欺负。我母亲家只剩下这么一个亲人了。何况这事本来就是叶府的人不对在先,我也得找他们要个说法。”若澄坚决地说道。

沈如锦从软枕上起身:“罢了,怕了你这个小祖宗。我跟你一起走一趟吧。叶明修如今身份不一样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念着过去的情分。你记得多叫几个王府的府兵,万一动手咱们也不吃亏。”

若澄连忙摇头:“那怎么行?你怀着身孕,万一有个闪失,我可担待不起。”

“我又不冲锋陷阵,就是跟着你去看看。快走吧,晚点她们母女两个说不定也要受伤了。”沈如锦拉着若澄往外走。若澄拗不过她,吩咐素云和碧云准备马车,再叫上一队府兵,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叶明修升官之后,府邸已经换了地方,门面气派。屋瓦白墙围着偌大的府邸,墙那头种着高大的树木,在墙外投下一片绿荫。绿荫底下排着长队,都是送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