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了终点,一路行来的疲惫突然爆发,很好,她需要这种精疲力尽的感觉,累得什么都不能思考,睡醒之后——一切都会变了。

洛岗天黑得极早,月筝醒来的时候已经夜色深深,寂静得只能听见炭火的噼啪声。她看见隽祁坐在床对面的椅子上,默默地看她,就连她醒来,他的表情也没有一丝变化。月筝懒懒地坐起身,用一只胳膊不经意地斜撑着自己,长长的头发在肩膀处形成微微的波弯,她也在看他,长睫的阴影随着火光的挑动颤如蝶翼,小小的菱唇勾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如他记忆中一般,很美,很媚。

她回味了一下刚才在他眼睛里看见的复杂神色,何必去分辨?既然已经来了,她也要学习随遇而安,她这辈子就是因为太固执才吃了一连串的亏。她又抬眼看他了,因为有了足够的勇气,甜甜地拍了拍床,这种笑容在凤璘身边展露了太多遍,只要她愿意,不管对面的男人是谁都可以。这种感受,行宫的一夜,她已经体会良深。

隽祁的双眉微微一掀,刚才沉凝的神色顿时化为一抹坏笑,“哦?不守着你的宝贝了?”他起身,走到床边把她一搂,人也顺势躺下。

月筝被他压得半趴在他身上,呵呵地轻笑了几声。“嫁过了人,这才想开啦。”

隽祁听了哈哈大笑,很能欣赏她的黑色幽默,“还是这样的你更招人疼。”他很近地看她,并非虚言,这个女人的眼睛还是那么迷人,水光潋滟,媚色浮动,可原本眼眸深处的星光湮灭了,或许她自己也知道,可她不在乎。她的不在乎,让他心里泛溢疼痛,曾经的她是多么的坚持,如今的她却这般无谓。

她的结局,他早已料到,因为她要的,一个帝王绝对给不了。但在天渊河畔见到风尘仆仆的她时,他的确欣喜若狂。虽然……她只是利用他,报复凤璘也好,报复她自己也罢,他不在乎,只要怀中的她如此真实就好。

他吻上她的唇,她似乎早就准备好一般,火热地回应了他。隽祁一笑,翻身压住她,细细摩挲她绝美的面颊,心满意足地叹息说:“唉,我们就这么相伴到死吧。”

她听了,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绽开一个甜美的笑颜,抽出胳膊搂住他的脖子,呵呵地笑着说:“好啊。”她和他一直有些莫名其妙的心灵相通,他从不问她却似乎什么都知道。

此刻他说:相伴到死,而不是相爱到老。

她不需要他的爱情,所以可以容忍隔壁或许还在等他的女人。相伴,再准确不过的一个词,相爱不能白首,相伴……或许真的能像他说的,天长地久。

她微微仰着下巴细细打量他,松开一只手,用食指细细描摹他挺直的鼻梁,嘴唇……他可真好看,蜜色的肌肤有种说不出的桀骜狂放之美。他本就是个不经撩拨的人,猛地张口咬住那根细柔的春葱,舌尖一卷,她便轻颤了颤。

他于床第之间向来有些粗暴,技巧却无可挑剔,有别与凤璘对她总有些愧意和取悦的欢爱,他更喜欢征服和逗弄。也许是第一次与她欢 好有些急切,他没有更多的前戏,只是撩拨得她微微湿润便一举侵入,她觉得有点儿疼,弓起腰长声呻吟,他嗯了一声,呜呜地发出些急促的碎音,失笑般责备:“你要我命啊……”他全部撤离,似乎稳了稳,又重重捣 入,“差点英名尽失!”他喘息着抱怨,惩罚般狠狠撞她。月筝很难抵御这样的激烈,昏昏沉沉地咿呀地哼个不停。他很快就发现了她的敏感点,刻意地顿两下又错过,她每每快到极乐临界却又被抛下,被欲望蛊惑得有些恍惚的她不满地用腿勾住他的腰,迫使他为她打开天堂。他笑起来,不再折磨她,扣住她细弱的腰肢猛力顿上她的极乐之门,月筝觉得呼吸都停顿了,四肢都酥软无力,颓然从他身上跌落。她的紧握颤动也让他急速猛烈地飞上云端,畅快地给予了彼此。

月筝软软地伏在床上,半天才回过神来……她有些轻狂地低笑起来,就这一点说,隽祁比凤璘让她幸福。有了对比,她才知道称帝前凤璘对她是多么的小心翼翼,甚至诚惶诚恐近乎侍奉。再后来……她只剩厌恶和愤怒。

她堪堪撑起身,回头看躺在身后的隽祁,媚媚一笑,很满意。她对她的选择很满意!

“你……”他斜瞥着她,这样的笑容,是邀请吗?还不等他说话,她已经柔柔地翻身,手脚缠上他。

“再来一次吧。”她含笑看他。

就这样沉迷吧,沉迷于新的人生。她在他营造出的幻境里,飘飘荡荡,迷失了……却很享受。

早晨醒来的时候,隽祁已经不在了。丫鬟很恭敬地服侍月筝沐浴,头发快干的时候,隽祁才回来。丫鬟们捧入一套套勐邑式样衣服,月筝半倚在床头微笑拣择,她挑了套樱红的锦袄,领口袖口都镶嵌了细滑的白貂毛,她本就纤瘦,穿着这样厚重的袍服显得妖娆华贵。

月筝看了眼正在喝茶的隽祁,“你被流放了以后好像比原来过的还好。”

隽祁朗声笑了,“交出了兵权,皇帝陛下又突然惜才起来。给我点儿甜头,万一将来他应付不了那些叔伯兄弟,也希望我能替他分担些血债。”隽祁顿了顿,“就好像你们翥凤的肇兴皇帝,对你哥……当真是无可奈何,那样捅他心窝子,还晋封了右司马。”

月筝眯着眼细细瞧他,毕竟经历了那么多,她对于隽祁这种出身皇家的男人都有了可悲的戒心,他提起月阙,她就由不得心里一动。

“别这么看着我。”隽祁显然明白她没说出口的意思,揶揄坦白地挑眉一笑,“我可是真的好心好意去打听一下你家人是不是被迁怒了。你哥再位高权重,他掌得也是宗政家的军队,事已至此,你觉得宗政凤璘还能支持我?”

月筝默认他的话,随即媚媚嗔他一眼,“听起来,你似乎十分惋惜。”

隽祁嘿嘿笑,撇嘴点头,“有点儿,所以我要再捞捞本儿。”话没说完,人已经粘上来,丫鬟们飞快地退出去。

月筝也笑,勾着他的脖子叹气,“亏大了,亏大了啊。”

隽祁浅浅咬着她细腻的肩头,呼吸加快,语声也断断续续:“还行吧……”

再睁眼已是下午,隽祁神情餍足地睡在她身侧,月筝出了会儿神,胡乱处理了身上的狼藉,轻轻穿妥厚重的衣衫,缓步踱出住所。城堡不大,她出了后门也没人拦她,石墙外视野一片开阔,缓缓流淌的天渊河,远处轮廓朦胧的孟青山……天那么高,地那么远,现在,这就是她的世界了。

不一会儿隽祁也走出来,沉默的与她一同看苍茫的莽原山色。

月筝侧过头,微笑看他,用勐邑话对他说:“谢谢。”谢谢他的沉默,谢谢他的包容。

隽祁有些吃惊,这是他第一次听她说勐邑话。

她又转过头去看连绵远山,傍晚天气骤冷,天空突然飘落几片稀疏的雪花,她笑着用手去接,这就是她决心埋骨于此的天与地,她抬眼看眼眸深深的隽祁,这就是她决定相伴终生的男人。

第48章 鸣凤高塔

宫女们的笑声飘满了整座皇城,一年只有这时候,严谨肃穆的殿宇里才允许生活其间的人们大声说笑。冬季也苍翠的树木衬了红色的除夕饰物越发显得生机勃勃。过了除夕……又是一个春天了。

容子期站在鸣凤塔下等待通传,春节的气氛弥漫了整个皇城却似乎被阻隔在塔墙之外,围墙内太监们静静地垂首侍立,不敢出半点语声。总管梁岳快步从塔里出来,对容子期做了个请的手势。容子期询问地看了他一眼,梁岳皱眉轻轻摇了摇头。鸣凤塔是皇上登基后唯一翻修的建筑,每次来这里,皇上的心情却总是十分恶劣。宫里渐有默契,一旦听说皇上是从鸣凤塔回来,嫔妃宫人在他面前都加倍小心,噤若寒蝉。

翻修后的鸣凤塔共九层,原本就是京城最高的建筑,如今可以看得更加高远。容子期快步上到顶层也不免微微气喘,看见凤璘站在北面围栏前远眺的修长背影,他在楼梯口站了站,稳了气息才开口问安。

凤璘没有回应他的叩见,只默默地遥望着不真切的天际,半晌才喃喃地说:“不够高……这塔还不够高。”

容子期皱眉,他怕皇上真的会下令再次加盖鸣凤塔。一路跟随着走来,他固执地认为凤璘应当是那种生而为帝的男人,这个男人一步步让自己脱出困境,坐拥天下。如今,他已经把朝野江湖牢牢地控制在手中,所有的人都是任由他摆布的棋子。他独断朝纲,大兴农林工商,国力在短短三年里巨幅增强,除了开国太祖,他令翥凤其他六帝黯然失色。

这样的成就连他这个属下都自豪不已,创造了这一切的人却总是郁郁寡欢。两年前,容子期觉得能理解,因为原妃对皇上……他亲眼目睹,一个女人能那样爱一个男人,的确让人动容感怀。皇上对她念念不忘,为让她登上后位百般筹划,他觉得都合乎常情。原妃远走勐邑……容子期也不觉得太过惊异,母仪天下虽然是后宫所有女人的梦想,但那个娇俏媚人又有些任性固执的原月筝未必。

一年后又是一年,容子期倒是意外了。

鸣凤塔下就是繁花簇锦的皇城后宫,这两年来,有过多少绝色佳丽?即便是代理中宫的杜贵妃,又何尝逊色于原妃?置身于这样的莺声燕色中,皇上遗忘原月筝的时间似乎用得太长了些。她离开的方式也实在让皇上难堪,所以这两年来皇上的脾气越来越坏,因小事被遣出皇城的女子越来越多,坊间的流言蜚语便荒诞离奇起来,他担心这些传言会变成肇兴帝辉煌一生的污点。

“何事?”凤璘没回头看容子期,淡淡地问。

“告假出京,探访故友。”容子期轻声说,但凡说起与原妃有关的事,所有人都会小心翼翼,他也不敢贸然提起卫皓的名字。

“去看卫皓?”凤璘倒直白地说出来,听不出喜怒。

容子期不敢多言,低头默认。当初卫皓失职放走了原妃,皇上一怒差点杀了卫皓夫妇和窦丹青,结果香兰的炮筒子脾气突然发作,大声嚷嚷说:“有本事就把小姐的家人都杀光,让小姐彻底绝了念想,省得远在勐邑还白白惦记。”他当时都吓坏了,心想香兰肯定是疯了,本来皇上还想不起找原家人算账,这句话不是把所有人都兜进来了吗?!没想到皇上冷了半天脸,居然只是罢免了卫皓的官职,遣回原籍,也没再继续牵连其他,过了一阵子还加封了原都督。

凤璘半晌不答复,容子期抬眼看了看他,心里泛起酸楚。

独处时的英主肇兴帝是这样的沮丧和落寞,容子期已经很久没有看见他开怀的笑颜了。这么个城府极深,自制极强的男人,因为那个女人,有时候甚至会任性地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这让所有深知内情的人极为不安,像守着个火药桶,为了原妃,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知道因为什么,捻子就被点燃了。

就像今年丰乐进贡冰冻葡萄,数量比往年多得多,六品以上的妃嫔都能分上一盘,宫里女眷本都欢欢喜喜。最会邀宠的黎妃趁他去临幸的时候求他额外多给她的黎月宫几盘冰葡萄。按黎妃的品阶和荣宠,这本是个微乎其微的要求,随便和哪个管事太监说一下就行,黎妃此举不过是撒娇讨巧。没想到居然惹得皇上雷霆大怒,下令任何人都不许再吃冰葡萄,丰乐永不再贡。

别人觉得皇上喜怒无常,容子期还是知道原因的。他真是很为黎妃扼腕叹息,她要不胡乱撒这个娇,皇上都没留意丰乐贡了冰葡萄,这么一来,被全宫女眷恨上,自己也失了宠。原本他以为黎妃会成为继杜贵妃之后最受宠的,因为……她长得最像原妃,脾气也有些像的。

“梁岳。”凤璘皱眉,轻轻吸了口气,似乎有些疲惫。“拿一封赏皇子的金馃子给子期带上,他们……不是生儿子了么。”

容子期微笑点首后退,正要转身下楼,又被凤璘叫住,“你还是……叫卫皓夫妇回来吧。”

容子期十分意外,又有些惊喜,看来皇上是不再生卫皓夫妻的气了。

凤璘俯看几重塔下的容子期走出,十分开心地一路快步离去,嘴角微微泛起一丝笑意,心里掀起的浓浓苦涩却只有他自己品啜。一朝登临极顶,他才惊觉自己是如此孤单,有些人能找得回来……有些却再也不能。

他不信,也不甘!

“宣右司马来这里见朕。”他低低开口。

梁岳赶紧传命下去,看了看天色,劝道:“皇上,用些点心吧,从早到现在……”

凤璘想起什么似的打断他的话,“去备些内膳糕点。”月阙向来喜欢吃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这点很像他妹妹。

梁岳暗暗叹了口气,亲自下塔张罗,每次皇上私下召原大人,原大人都姗姗来迟,点心上早了会凉,皇上又得怪罪。果然,接到消息原大人进宫门,梁岳吩咐太监们送糕点去顶层,看了看旁边的日晷,整整让皇上等了一个多时辰,整个肇兴朝没有比原家兄妹更大谱的人了,先是妹妹弃后位而去,再是哥哥这臣子当得如此放肆。

月阙一路走上塔顶十分不耐烦,叩拜凤璘后听他说赐座便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手边的桌几上摆的糕点显然是款待他的,月阙吃得挑挑拣拣,似乎不甚满意。

凤璘看着他,整个翥凤朝没人再敢在他面前如此随便,偏偏他并不觉得月阙这样是无礼惹嫌。原家兄妹向来就有这样的本事,无论他是落魄的皇子还是威赫的皇帝,在他们的眼中,凤璘只是凤璘。转了一大圈,他才明白,为什么凤珣从小会那么喜欢原氏兄妹,眷恋月筝,甚至打算不惜背上骂名也要和她朝夕相伴。身在孤寒极顶,这样的妻子和朋友如同上天赐下的珍贵礼物。

“月阙。”凤璘轻声笑了,“你还常常想起你妹妹么?”

月阙正拿着一块豆沙芙蓉酥,顿了顿,这是月筝走后两年来凤璘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她,“不想,那丫头无论去了哪儿都不会亏待自己的。”这话虽然有刺激凤璘的意思,却也是事实。勐邑诸王内乱,被流放的隽祁日子倒过得十分逍遥,因为当初他没有拼死与勐邑皇帝对抗,作为颇有实力的亲王这么做等于变相支持了勐邑皇帝,皇帝对他还是十分优待的。

“可是……我想。”凤璘一笑,又看了看已经起了晚霞的北方天际,“两年来,我苦心充盈国库,厉兵秣马,如今勐邑陷入内乱虚耗,我终于可以去接她回来了。”

月阙皱了下眉,扔下手里的点心,“凤璘。”他抬头看着对面微笑的男人,含笑的俊目深处全是执妄的疯狂,月阙突然深切感受到妹妹的愤怒,“你还非要抢她回来干什么?!是不是把她困死在这座女人扎堆的深宫牢笼里,你就能抹平遗憾的耻辱了?”

月阙口气冷诮,凤璘却没动怒,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你们都可以想成这样残忍。”

月阙被他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嘿嘿冷笑着,“皇上,难道我们要感戴您对月筝的一片深情么?感谢您让她一死成全您的大业,感谢您让她能与那么多女人平分共享一个丈夫,感谢您把她关在深宫里慢慢孤独老去?您对她的想念太刻骨了,全后宫女人都是她的替身,两年里,你已经有了两个皇子一个公主了!”

凤璘听了反而笑了,“你说的都对,我就是这样一个冷酷无情的丈夫,所以,我失去了她。”

听他这么一说,月阙抿了下嘴唇,“既然你已经知道覆水难收,何必再强求呢。筝儿现在……说不定都要生第二个孩子了。”

这话明显刺中了凤璘的痛处,肩膀竟都微微颤了颤,月阙看了,叹了口气。“算了,凤璘,算了。你这辈子想要的都得到了,除了筝儿,所以你才这么紧抓不放。”

“这话……”凤璘苦涩地挑起嘴角,“我对自己也说过。”他双目幽幽看向月阙,“你亲自送走了沈梦玥,因此而更想她了么?”

月阙没说话,他惊讶于凤璘还记得沈梦玥这个名字,两年过去了,就连他自己也渐渐淡忘,有时候竟会连梦玥的容貌都想不起来。

“我这辈子想要的都得到了?”凤璘茫然地自问,似乎在认真回想,“小时候,母后病重,我拉着她的手不想让她死,结果她还是死了。我想让父皇看重我这个儿子,处心积虑表现得出色,结果他还是更喜欢凤珣。我不想让月筝‘死’,却只能失去她。我喜欢丝雨,也想像对月筝那样对她,可是……”他笑了笑,自嘲而疲惫。“对,在筝儿走后,我照常选妃纳嫔,我照样生儿育女,我把宗政家的天下看管得国泰民安,也为皇室基业留下根苗,作为一个皇帝,该做的,我都做好了。现在,我可以做一个丈夫想做的事,包括宽容妻子的任性。”

凤璘这两年里话少得可怜,突然说了这么多让月阙一脸怔忡,“可是……可是……”面对这样的凤璘,他突然有点儿不忍说出实话,“唉,凤璘,就算把筝儿逼回来也没用。她……”

凤璘笑着打断了他,月阙要说什么他全都清楚,筝儿不爱他了,不要他了,筝儿现在过的很好。“你还不知道筝儿的脾气?”凤璘有些无奈地反问,“她喜欢什么的时候一门心思,恨什么的时候也专心致志。”凤璘笑了笑,“她从来不会分辨一个男人的假意和真心。”他摇头苦笑,当初他假意对她,她看不出来,如今她也瞧不见他的真心。“只要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会幸福的。”

月阙看着他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凤璘了然地摇了摇头,“她是我的妻子,变成什么样子,都还是我的妻子。她……就是没勇气再相信我一次。现在的我,已经可以不用让她再忍耐,再等待了。”

话都让他说完了,月阙悻悻,“反正我是不会帮着你的。”

凤璘淡然而笑,“没必要,这只是我的事。”

第49章 华年如梦

偌大的乾安殿里里外外都坐满了人,殿上花团锦簇的妃嫔,舞台上下的歌伎乐工,侍候的宫女太监,殿外的守卫御林,汲汲泱泱到处是衣香鬓影。除夕之夜的守岁庆典进行得正热闹,所有人都笑容满面,一改平日拘谨,说笑不绝。

杜丝雨以贵妃身份,与凤璘同坐一席,亲自为他添酒倒茶。

杜贵妃所出的大皇子隆安,韩妃生的二皇子隆景,李贵人新添的公主雅宁都被放在父皇的龙座上,凤璘虽然算不上多情的丈夫,却是非常慈爱的父亲,三个子女向来没有亲疏之分。一岁多的隆安最不安分,咿咿呀呀地在宽大的龙座上爬行,凤璘看了轻笑出声,伸手把他抱起,放在腿上,隆安视线大好,又发现母亲在侧,自己奶声奶气地咯咯笑起来。

杜丝雨为他夹了块如意糕,他浅笑的时候真是俊美无双,只是,这笑停留在他的眉梢唇角,原本少年时那种明明面无表情,眼瞳深处却轻漾着温柔笑意的神情,再也不会有。他那么看她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运最幸福的女人,丝雨端起酒杯笑着浅啜了一口,真有些恍惚了,她真的有过那样的时光么?

小一些的隆景也开始往父皇的腿上爬,凤璘觉得他胖乎乎的实在可爱,也想抱抱他。丝雨笑着从他那儿抱过隆安,让他能腾出手去抱隆景。坐在台陛下的韩妃看见皇上疼爱万端地抱着自己的儿子,眼睛里流露出掩不住的喜色。丝雨喂了隆安一口汤,微微笑了,这座后宫里最了解凤璘的果然只有她。因为儿时的遭遇,他尽心竭力地疼爱自己每一个孩儿,丝雨不在乎,就算其他皇子分走了属于隆安的宠爱又如何?将来成为太子的,只能是她的儿子。面露骄横的韩妃显然不明白这一点,起了可笑的非分之想。

时候差不多,皇子公主们被乳母抱下去休息,厅里的气氛也因为临近子夜而接近高峰,歌伎舞者全数登台载歌载舞,祈求明年天地祥瑞,烟花也燃亮了整个京城的天空。在普天同庆的欢乐中,凤璘侧过脸来看身边的女子,杜丝雨立刻感觉到了,迎上他的目光。五彩闪烁的烟花映得他幽亮的黑眸熠熠生辉,她骤然失神了,仿佛他还是那个与她两小无猜月下私会的俊美少年。她痴痴地看着他的眼睛,在这双幽深好看的眸子里看见了她和他所有美好的回忆。

凤璘也被她溢满柔情的眼波陷住,沉沉回看着她,她眼中的爱慕和痴恋让他莫名熟悉和怀念。他握住了她的手,这个女子……何尝不是他曾经想给予一切美好的恋人。明知这感觉虚幻而短暂,他也觉得温暖。

外面的爆竹连连响成一片,像突然沸腾的水,满殿宫妃下人都齐齐列队跪下,恭祝帝妃新年吉祥。

凤璘和丝雨都轻轻一颤,坐直了身子接受祝福,凤璘抬臂命他们起身,与她交握的手也不着痕迹地分开。

子时过后,乐府歌伎们退下,是妃嫔与皇上的守岁家宴。各宫美人都挖空心思,极力想在宴席上一展美姿,引起皇上的注意。开场的自然是杜贵妃,她奏了首赞咏牡丹的曲子,寓意富贵吉祥。

黎妃因为失宠,一曲屠苏舞安排在诸妃之后,虽然她跳得极为精彩,凤璘也只是反应平平。上前贺岁谢恩的时候,黎妃便有些委屈,跪在台陛之下双眼氤氲,樱唇微嘟。凤璘本在意兴阑珊地自酌,无心向阶下扫了一眼,却直直看住。杜丝雨垂下眼,她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失神,因为黎妃委屈娇嗔的神态像足了月筝。

丝雨笑了笑,像又怎么样?在那个男人的心里,原月筝是无可取代的。

能一起长大真好,无论是凤璘还是月筝,她都算得上知己知彼,她知道怎么才能让他彻底的失去月筝。

刚才那甜蜜感觉就如同炫极一时的烟火,此刻还不是只剩幽冷无尽的夜空?凤璘不再是情窦初开的少年,她也不再是只盼天长地久的少女。两年前,她冒了次险,看来……很成功。永不回头的原月筝牢牢占据了凤璘的心,谁也得不到,很好,她赢不了却再也不会输。皇后之位,她坐不上去,别人也不能,杜丝雨怜悯而大度地看了眼下面含泪乞怜的黎妃,没有名分又如何,她还是后宫的主人。

凤璘长久地注视黎妃,神情柔和,妃嫔们面面相觑,以为黎妃成功地咸鱼翻身了。黎妃也因为皇上的目光而回嗔作喜,含羞带笑地媚媚抬眼看了凤璘一下,凤璘的眼瞳瞬间黯淡,原本举杯停在唇边,现下一饮而尽。只淡淡说了声:“赏。”黎妃大失所望,又不敢在节庆时哭,怅然回座。

宴会接近尾声,献艺已经到了分位较低的宫眷,凤璘也已半闭了眼,斜靠在坐榻上,不甚关注殿中的一切,打赏诸事都交由身畔的丝雨。

太监报过名号,一个身材纤瘦的婷婷少女甜声说:“臣妾要奏的是《雪塞》。”

原本倦倦欲睡的凤璘缓慢睁开了眼睛,却空洞地没有凝住在某点,也没向殿中看。

杜丝雨一愣,嘴角淡漠地挑出戏谑的微弧,功夫做得太足,未必就有好结果。

少女已经琅琅地演奏起来,虽然琴艺照杜贵妃略逊一筹,曲意倒也表现得十分动人。

凤璘的身体僵了僵,他干脆坐起身,默默倾听琴曲,他的沉醉让少女的眼中亮起媚人的光焰。

琴音落去很久,凤璘也没说话,杜丝雨等了足够长的时间才替他说了声赏。

“你叫什么?”凤璘突然问。

“臣妾名唤景秋,是奉天府右补阙宋兰书之女。”宋景秋微笑,皇上会当众问她名字似乎早在她意料之中,回答的落落大方,按宫中礼仪把自己的姓名家世奏报清楚。

凤璘又歪靠在扶手上,吩咐梁岳,“打发出宫去吧。”

梁岳挑了下眉,躬身受命。这两年打发出去的宫眷实在太多,多到已经无人再对理由感兴趣。

殿上很静,所有妃嫔都神色古怪地低下头。不止皇城,那个古怪的传言都快世人皆知了——英明的肇兴帝于闺房之事,恐有隐疾。在作王爷的时候,就只专宠原妃一人,称帝后妃嫔就更是稀少,每年进献的美女大多都被以各种莫名其妙的理由打发出宫。若非还有二位皇子和公主存在,肇兴帝的不幸恐怕就板上钉钉了,朝中重臣和宗室贵戚也不会这般安稳。

肇兴帝对后宫诸妃寡恩,即使有幸生育皇子公主的韩妃和李贵人也不见得有多得宠,生了孩子后,圣驾更是少有前往,皇上想孩子都是乳母抱去定元殿,因此二人落下不少讥笑。

整个后宫也只有贵妃保持着长宠不衰,虽有专宠之讥,但对杜家和贵妃本人,妃嫔们也都只能无奈服输。现在少有人再提起杜家辅佐帝君登极的往事,但皇上对杜家的厚待是整个翥凤人所共知的。杜贵妃的哥哥至今仍把持朝中一半的兵权,归隐故乡的杜国丈每年大寿时节,皇上都会亲自携贵妃前去祝贺。

凤璘看着被太监架出去的悲切少女,还是感谢她能费心准备了这首曲子的。《雪塞》是当年月筝击败丝雨的曲子,听起来还真是有说不出的感慨。他沉着眸子扫过一殿的如花美眷,倦倦地说:“散了吧。”

凌晨,凤璘宿在丝雨的祥云宫,歪在榻上看丝雨在妆台前卸去华丽的贵妃发饰,宫女全退下后,绾着随意发髻的丝雨坐在妆凳回身看着懒散的他微微一笑,她特别喜欢凤璘看她卸妆,宛似民间夫妻。

凤璘也看着她,突然问:“丝雨,你愿意为我死么?”

丝雨一愣,沉默了。他……还是容不下杜家吗?昔日辅佐的恩德,今日却变成心头的刺。父亲已经归隐,族亲们也极为收敛,凤璘还是要穷追猛打,赶尽杀绝?

凤璘看着她,没有说话,很专注地在等待她的答案。

丝雨出了会儿神,没有哀求,也没有哭泣,默默起身从柜里拿出贵妃的金印册宝,凝重地跪在榻前双手高举过头,“臣妾甘愿为皇上赴死,只求皇上善待杜氏一门。”顿了顿,“请善待臣妾的孩儿。”

凤璘看着榻边的丝雨,半晌,才淡然一笑,“开玩笑呢,你倒当真了。大过年的,害你伤感,是朕不该,来人,为贵妃加禄一等。”他伸手拉起她,“平身吧。”

丝雨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再加一等禄,就与皇后齐肩了。攥紧手里的金印册宝,他在试探她,但她猜不出他的用意,加禄……那她刚才是答对了还是答错了?或者他是暗示,要立隆安为太子,但又怕外戚专政,要立子杀母?

“累了,睡吧。”凤璘躺下,轻拍了拍身边的床榻。丝雨顺从地上了榻,小心翼翼地偎进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