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祁自己行走江湖惯了,跟着顾清岚和路铭心,一时没适应他们云泽山的大手笔。

就见路铭心也不知怎么,飞快地就令一个北朝王爷借了在此地的别苑给他们,堂而皇之驾着飞车住了进去。

那王爷也是个附庸风雅之人,别院里枫叶半红,青竹幽幽,颇合路铭心之意。

他们到了后,路铭心先将顾清岚请下车安顿好,自告奋勇要外出查探消息。

叶城虽不大,却是南北货运汇集之所,也有些交易行,按说修真界的东西很难流落到此,但李靳的青池掌教之印却于昨日,在此地的一次拍卖会上出现。

当日参加拍卖会的都是些凡间的商人,不懂青池掌教印的厉害,不解为何这一方看似平平无奇的小小印章,开价如此之高,自然也没有人将之拍下,现下那方印章,倒还在交易行的库房内存着。

但在李靳失踪的当下,青池掌教之印已经易手,并在此间的消息,也飞快传了开去。

路铭心说出去查探,第一步要做的,也是先去那间交易行,将经手此物的人都拎出来盘问一番。

顾清岚清楚她这个“盘问”,很可能免不了恐吓乃至酷刑,就在心中轻叹了声,开口说:“我和你同去。”

路铭心听完就从马车上的储物柜里,摸出来一顶白纱斗笠,要顾清岚戴上。

顾清岚默然片刻,他在外行走不多,却也不是全然没有。在收路铭心为徒之前,他也曾踏遍大江南北降妖除魔,在最初遇到了一两次麻烦后,后来就多用化颜丹将面容弄得普通一些。

先前他用斗笠,是因为李靳给他准备的诸多法宝丹药乃至衣物里,什么都有,却唯独没有化颜丹。

现在看来,路铭心也不打算让他用。

他接过那顶斗笠带好,路铭心还不放心地左看右看,好像生怕他的脸漏出来给人看到。

顾清岚略觉无奈,只能叹口气:“心儿,你容貌也过于惹眼,还是女子,比起我来,更要多加留意。”

路铭心听着毫不在意:“那不同,我这样的,那些人看了第一眼就不敢看第二眼,师尊就不一样,定会被无礼地盯上半晌。”

她说得倒也不假,她的容貌冷艳在外,气势凛冽,并没有多少人敢直视那等艳光。

顾清岚不同,他只要不动怒,就是清冷若仙,却又温润如玉,见之可亲,大部分人都会移不开目光。

莫祁看他们要去交易行,就自告奋勇去驿站打探消息,三人略做休整,趁夜幕还未降临,各自出门。

那交易行叫兴汇行,有间叶城最大的拍卖行,倒是请了几个低阶修士做客卿,但在路铭心眼里,却压根如蝼蚁一般。

他们去时,路铭心先是按着顾清岚的吩咐,客气地求见掌柜,被拒绝后,她干脆利索地将那几个低阶修士击倒捆了起来。

到这时,那掌柜当然飞快出来赔罪,将他们请到内室详谈。

这个掌柜倒年轻得很,还是个土系灵根的低阶修士,言谈也文雅有礼,说自己是叶城人士,名叫叶敛,在问明他们是云泽山的修士后,就将青池掌教印的来历详尽说了出来。

原来他们也是前日才得到了这方印章,当时由一个穿着非常普通,头戴斗笠的修士放在了拍卖行的柜台上。

那修士一句话没说,也并没有典当任何财务,放下印章后就悄然离开。

柜台上的伙计看不出此物来历,只是觉得这件事有点蹊跷,上报给了叶敛,叶敛自己是个修士,一眼认出这就是青池山掌教的印信。

此物关系重大,叶敛自忖身份低微,不知如何处理,就借着昨日拍卖会,将之开了个极高的价格进行拍卖,以此将印章在此的消息放了出去。

叶敛说完叹了口气,对他们拱了拱手:“兴汇行做得是凡人的买卖,并不如玲珑山庄有高手护卫,小人也想过即刻差人将此印连夜送回青池山。但一来怕护送不力,半路被劫更加说不清楚,二来即使侥幸送到,仍不免要向青池山上的仙长们解释此物来历。

“李道尊失踪一事干系太大,万一青池山的仙长们不信我们的说辞,小小的兴汇行实在承担不起仙长们的责问,出此下策,实在是逼不得已。”

这个叶敛倒是乖觉得很,三大宗门中,青池山一向强势跋扈,这次又是掌教失踪的大事,即使兴汇行巴巴地将印章送回去,也免不了被迁怒。

青池山和李氏不管哪一方,一个不开心,让兴汇行关门大吉,也是易如反掌。

叶敛很快把消息放出去,还把印章拿出来拍卖,倒是自保的不二法门。

兴汇行本就是交易行,有人送来东西,拿来拍卖是份内的事。

况且这么一来,全天下的目光也都聚了过来,青池山和李氏想要随意发落他们,也得顾忌下道友的议论。

顾清岚听完沉吟了片刻:“我们只是来了解此物来历,贵行出的价格太高,我们也没有那么多钱财将之买下,印章还是暂存在此较好。”

叶敛本来指望他们能把这个烫手山芋接走,现在听他们话里的意思,估计不是没钱,而是避讳着青池山,不想直接插手,不由苦笑了声:“但凡仙长们出声,我们又怎么敢提钱财之事,定然将印章双手奉还。”

顾清岚听完也不接话,反而说:“贫道看叶掌柜灵根纯粹,若是愿往云泽山问道修仙,可以向知客弟子报上贫道名号,定可留下。”

叶敛又拱手苦笑了一声:“多谢仙长看重提携,小人虽也有修道之心,只是小人家中尚有老母,实在舍不下。”

顾清岚也不再提,起身还礼和路铭心一道被送了出来。

他们出来后走了有一阵,路铭心突然凑过来,语气有些酸溜溜的:“师尊,你看那姓叶小子不错,想收他为徒?”

顾清岚不知道她想到哪里去了,低头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勾:“我的徒弟有你一个就已足够麻烦,不需再有一个。我只是看他资质不错,又擅算账,不正是凌虚师侄喜欢的?”

三大宗门中,青池山法力高深的修士最多,势力最大,月渡山擅铸造飞剑法宝,云泽山擅炼制丹药。

飞剑法宝虽重金难求,但许多修士一生也只用那么一两件,丹药却是极易消耗又极为常备之物。

云泽山几乎产出贩卖了修真界绝大多数丹药,甚至连魔修都会辗转购买云泽真丹,可以说是财源滚滚,日进斗金。

三大宗门中,云泽山最为财大气粗,能供出动辄就要买个院子的顾清岚,和养几只仙鹤拉飞车的路铭心,也不足为奇。

他们说着,就走到了叶城内河两旁的长堤上。

此时夜色微蒙,河堤上已经点起了不少灯笼,摆上了许多小摊。

顾清岚看着,开口轻声说:“叶城河道的夜间集市颇具盛名,我们正巧遇到,不如逛上一逛。”

他一贯喜静不喜闹,路铭心看到人渐多起来,正想赶快送他回去,听他突然这么说,也是一愣:“好是好,不过在外奔波久了,师尊身子会不会不舒服?”

顾清岚也没接话,只是顺着人流走进集市中。

夜幕降临,不过转眼工夫,随着夜色渐深,灯火显得逾明,白日里杨柳依依的堤岸上,行人也愈加多了起来,摩肩接踵,熙熙攘攘。

这也是夜市的好处,若是在白天,顾清岚和路铭心这样白衣飘飘又背负长剑的修士,无论走到哪里都颇为瞩目。

但到了夜里,衣衫贵贱、穿着打扮,在夜色灯光之下,就都显得不再醒目,仿若人人都变作了一样。

无论是贵公子,或是乡野农夫,穿梭在人群摊位之间,也仿佛都没有了差别。

顾清岚走在集市里,仍是步履轻缓,非但没什么不适,反而犹如走在竹林□□之间。

路铭心紧跟在他身侧,却唯恐从哪里窜出来一个魔物,或者从哪里窜出来一个登徒子轻薄他,浑身警戒。

顾清岚并没有在任何摊位前停留,只是缓步穿过人流,等走到一处没什么人停留的不起眼小摊时,他却突然抬手挥了衣袖。

凛冽寒气径直袭向摊位后盘膝而坐,头戴斗笠的灰衣人,那人却不避不闪,反而迎着这样的真气纵身抬手一抓。

这一抓直如神来之手,连路铭心这般修为,都几乎没有看清。

然而她即使看到,也来不及阻止那人一手抓住顾清岚的手臂,随即指间一闪,弹出一个遁地诀,两个人的身影飞快在空中一闪而逝,不见了踪影。

叶城之外数里的山林间,也在瞬息后,闪出了两个身影。

顾清岚看着面前这个抓着自己手的灰衣人,微微弯了弯唇角:“李师兄既然无事,为何从青池山上不告而别,还丢出掌教印给人拍卖?”

这个灰衣人不是别人,正是这两日来沸沸扬扬事件的中心,甚至已经有赌场开赌他是不是已经死了的青池山掌教李靳。

李靳抬起压低的斗笠,看着他轻舒口气:“我就知道顾师弟会记得叶城和这个夜市,幸亏顾师弟来得早,过几日我们山上那些老家伙来了,我也不敢再藏在这里。”

顾清岚微笑了笑:“青池山的诸位长老,甚为忧心李师兄下落。”

李靳不客气地“呵呵”了一声:“他们急得是不知我是死是活,不知要不要赶快选出下一任掌教。”

他边说,边又握紧了顾清岚的手:“先不说我们山上那些老东西,顾师弟,我急着见你,是要告诉你,路铭心万万不可信,她在你身边,是为了天魔残卷!”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祁哥:黑心药商为何这么壕!

李大哥:顾师弟,来,快跟我私奔!

顾先森:…

路美女:我只是眨了个眼,我师尊就丢了,好怕师尊被人贩子拐走(特别姓李的那个)。

李大哥:不用客气!

21、第六章 变化(4) ...

李靳说完,却突然握着顾清岚的手,又转了更加急切的语气:“顾师弟,快把斗笠摘了让我看看你,这几日净是糟心事,急需些美色赏心悦目。”

顾清岚默然一下,抬手将自己头上的斗笠除下来。

李靳终于看到这张惦记已久的脸,满足地发出一声轻叹:“果真顾师弟是医我的良药啊…”

顾清岚只能又沉默了一下,开口说:“李师兄说路铭心在我身边是为了天魔残卷,可否详说?”

李靳却更注意他的外貌变化:“顾师弟的头发白了?是凝丹时化形于外的缘由?虽说白发更加飘逸出尘,也更称顾师弟,但看起来果真多了几分弱质纤纤之感。”

顾清岚抿了下唇,看着他并不接话。

李靳懂他意思,还是一边看他,一边啧啧赞叹,勉强分出些神来说正事:“天魔残片一事顾师弟可曾知道?”

顾清岚说:“莫道友同我说过。”

李靳“嗯”了声点头:“我看到莫祁那小子同你混在一起,他倒还有些脑子,比他师父封裕老道强多了。”

顾清岚听着又默然了一下,李靳其实倒同路铭心很有些相似之处,比如都是修道之人,贬损其他道友时,却什么“老道”、“牛鼻子”之类的话,张口就来。

李靳又想起来正事,忙说:“路铭心早同魔修有勾结,天魔残片她可能已得三片,青池山上也有个同魔修勾结之人,我查不出究竟是谁,此人又屡次加害于我,我才索性远遁下山。”

顾清岚听着又开口:“路铭心图谋天魔残片,为何要同我一道?我身上有什么得到此物的线索?”

李靳听他这么问,却又不再深说下去,反而说:“顾师弟是怎么同路铭心又搅到一起去的?此人歹毒奸猾,顾师弟莫要被她的花言巧语骗了。”

提起此事,顾清岚也略觉无奈:“她硬要跟在我身边,我提起来当年被她所杀的事,她就要掏自己的丹还我…”

李靳对路铭心可没有半点同情,听着冷笑了声:“那就让她掏。”

顾清岚微微勾了勾唇,语气无奈:“若能如此简单也就好了…她身上尚有许多谜团,当年的事我也还有许多疑问,待查清楚再处置她也不迟。”

李靳冷哼了声:“这厮也就吃准了顾师弟心地仁善,若是我养出这等逆徒,定然毫不犹豫斩了,还跟她啰嗦!”

顾清岚轻叹了声:“李师兄放心,我也知道她跟着我,定然是有什么图谋。”

他说着顿了顿,又弯了下唇角:“当年我身体不好时,她虽面上恭敬侍奉,实则颇多不耐烦,大半会借口下山除魔避出去…如今却特地造了辆飞车,说是供我下山时乘坐,我猜她是想带我去什么地方。”

李靳听到前半句就瞪大了眼睛,义愤填膺:“师尊身子虚弱,不正是好好尽孝的时候?这厮却躲出去!当年是我不知,我若知道,还不打断她的狗腿!她也不想想,你会身子不好,还不是因为要给她这孽障炼丹?”

他喊得厉害,顾清岚只能无奈地笑了一笑:“我也没告诉过她那丹药的事…”

顾清岚说到这里,微顿了下抿了抿唇,当年他和路铭心走到那步田地,或许也和他从不对她多加解释有关。

他觉察到她的疏离和异状,却没有询问追究,只当是她年岁渐长,历练渐多,不若幼时对自己依恋,也属应当,却没想到那已是离心离德,血光相见的征兆。

其实当年她除却最后弑师掏丹,还有平日里点滴虚伪冷漠,暗藏着猜忌嫌恶。

以至到如今,她再对他做出关怀备至之状,他也无法全然相信,只能暂且就这么由她。

他又略显无奈地笑了笑:“她总归是我徒弟,我不忍就这么不分青红皂白杀了她,也不能放她再祸害众生,将她带在身边,或许还可阻她作恶。”

他说着,也又顿了下,才再开口:“我曾说过若她十恶不赦,我定会清理门户,若有那一日,我必亲自动手。”

李靳看他想起当年的事,脸色又微微苍白起来,眉间也不自觉带了几分倦色,顿时不忍再苛责与他,轻叹一声:“这孽障真是顾师弟命里的劫数,不知何时才能到头!”

他们在这里说了一阵,也不过就是一刻钟之间,那边叶城里却突地红光大盛,刚劲蓬勃的真气,隔着数里地,尚能传过来波动。

他们都认出这是路铭心的真气,不由同时顿了一顿。

李靳连连咋舌,深觉棘手:“这孽障如今碰到你的事就疯,就这一会儿便开始发性。”

顾清岚无奈轻叹了声:“李师兄方便见她?”

李靳点了下头:“我有什么不方便见她,我还方便揍她!”

顾清岚微笑了笑,抬指捏了个剑诀,背后湛兮出鞘升向半空,清冽真气随之散溢开来,撞上路铭心的真气。

那边路铭心显然觉察到了他的真气,立刻收了红光,紧接着空中一道红色飞剑,如箭般向这边射来。

不过瞬息之间,路铭心已经一头扎了下来,她眼中已微泛了红光,起了癫狂之色,也不知是不是释放真气过于猛烈,连喘息声也变得急促。

她一眼看到顾清岚身侧的李靳,就握着长剑,双目发红地看着他:“李牛鼻子,果真是你!”

她没有控制自己四溢的真气,业魂随着她真气呼唤,发出阵阵嗡鸣,眼看就要一剑刺向李靳。

顾清岚没想到自己曾告诫过她,要她不可加害李靳,她却还是一见李靳就要动手,顿时微蹙了眉,指间一道寒冰咒射了过去。

他本想射在路铭心身前,逼她后退冷静一下,路铭心此刻却早已发了性,见他的咒符射来,竟想也不想,挥剑去斩。

顾清岚本就没有在咒符上注入多少法力,在她蕴含真火之力的一斩之下,那咒符也顷刻化为飞烟。

路铭心此刻已经癫狂,顾清岚射了她一道咒符,不但没令她清醒,反倒让她越发肆无忌惮,挺剑向李靳刺去。

李靳看她又要跟自己动手,却没有拔出自己的佩剑涤玄相迎,而是就那么站着,冷冷笑了声。

路铭心的业魂当然没能刺到李靳,一柄纯白长剑早已架住她的剑,剑刃相触间,寒冰之气大盛。

路铭心眼中泛红,仍是只有李靳讥讽的笑脸,直欲突破这白色剑光,继续向李靳刺去。

犹如冰凌般的纯白剑刃,却迎着她强横的真火灵气,剑剑直指她空档,逼得她步步后退。

莫祁说她剑法稀松平常,之所以百战百胜,有“剑尊”之称,不过是仗着并没有几个人能抵挡住她的真火灵力。

是以她哪怕胜过多少人,也赢不了李靳这等法力和剑术都在她之上的绝顶高手。

顾清岚当年还活着时,多年不曾出手,实力究竟如何,也没什么人佐证。

她成年之后,顾清岚除了偶尔指点她剑招外,不再和她切磋,即使在她成年之前,顾清岚每每教导她时,也从来都是温和引导,并未认真过招。

路铭心清醒时对他有愧疚,也有爱慕,怕他却不过是因爱生惧,对他的实力并无敬畏之心,是以她一旦发了狂,还知道决不可再伤害他,却并不真的畏惧他。

现下看他出手阻拦自己,也只想着突破之后,就接着去砍李靳。

然而随着那冰寒剑气一道道刮过身侧,她才惊觉自己只能撤剑招架,并无还手之力。

火系灵根原本会被水系灵根的法术克制,但路铭心的真火灵根却不惧水气,是以罕逢敌手。

顾清岚的冰系灵根却和她的灵根一样,同是变异灵根,正能克制她的真火之气。

她盛怒之下,周身真火之力激荡难收,湛兮化作千万道剑影,白色冰刃拔地而起,同铺天盖地的剑光一道,根根向她直刺而来,却都又在触到她身子之前生生止住。

冰冷寒气如同将她从头到脚浇了个透,那无明业火也俱都被冻住,路铭心额上滑下了一滴冷汗,举剑呆立,再不敢动上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