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铭心却早就一脚踏了进去,还摆了摆手,好似跟不存在的主人打招呼:“都是来参加试炼大会的师兄弟,既然这山洞你们不要,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就不客气笑纳了。放心地上这些法器我不稀罕,不会拿的。”

云风看她肆无忌惮的样子,不由笑了:“这些人连法器都拉下了几件,走得一定极匆忙,你也不怕此间还藏着什么危险的事物。”

路铭心已走到山洞内一个铺好的兽皮上躺下来,嘴里还叼着她随手在路上摘的猫见草,随着话声一晃一晃:“反正来独首山也是试炼猎妖,这里若有什么妖兽魔物盘踞,正好守株待兔,来一个打一个,来一双打一双。”

云风看她那惫懒狂妄的样子,笑着摇头,走上前来将她嘴里的草摘下来:“你也有个正型。”

路铭心双手叠放在脑后,翘起了二郎腿,撇嘴抱怨了句:“小师父。”

云风脸上还是带着笑,微顿了顿问:“你叫我什么?”

路铭心轻“哼”了声:“你这么爱教训人,跟个老气横秋的小师父一样,你又不是我师尊,管我这么多。”

她边说,还边往里面挪了一挪,拍了拍身旁空出来的兽皮,大方地说:“喏,让给你些,来吧。”

云风笑着微微摇头,没在她身边躺下,自去又寻了一个地方盘膝打坐。

路铭心对他这种假正经的举动,当然又嗤之以鼻。

好在他们休息了这一日,也没察觉什么动静,第二日整装出发后不久,就在附近找到了卫禀和燕夕鹤。

这对难兄难弟显然也在这片山崖附近过夜,正互相搀扶着一步一挪,身上都凄凄惨惨地挂了不少伤,卫禀不用说,一身青色校服血迹斑斑,下摆都被撕去,露出里面中衣。

燕夕鹤那身绣着金丝边的黑绸缎袍子,也划烂了不少,松松垮垮挂在身上,整个人再没有那种富家公子哥儿的气派,倒是不离手的折扇还好好地拿着。

远远见了他们,燕夕鹤忙挥着手上的折扇招呼他们:“小云师弟我的亲人,可找着你们了,快给老卫治治,他腿断了!”

卫禀疼得脸色煞白,无力说话,“嗯哼”了一声表示他还活着。

云风也没耽误,快走几步过去,让燕夕鹤把卫禀放在地上,抬手掌心发出柔和的绿色光芒,将他大腿的断骨一点点接上。

卫禀呼着气,看云风低头认真给自己治伤,甚至都没趁机让自己多吃点苦头,难得有了丝愧疚之心,低声说:“云师弟,我先前对你说话不够讲究,对不住啊。”

他倒会给自己找台阶下,先前那么使唤呵斥云风,现在只说“不够讲究”。

云风一面给他治伤,一面抬头对他微微笑了笑:“几句玩笑话而已,无妨。”

他顺着话头如此轻描淡写,卫禀就更不好意思了,肤色暗黄的脸上难得有了些红晕,看着云风微垂下的眼睫,在那莹白如玉的脸上投下淡淡阴影,又看到他含笑的粉色薄唇,心中不由想:怪不得燕二那厮总爱调戏云师弟,云师弟确实生得这般俊俏好看。

他才刚想完,抬头就看到路铭心一双眼睛跟着了火一般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心中又不免打了个突:果然我待云师弟不好,路师妹很生我的气,我往后得待云师弟好一些,好叫路师妹对我也好些。

至于为何他待云师弟不好,路师妹就会这么生气,他却全然没想到。

云风将卫禀的伤势稳住,又给燕夕鹤治伤。

燕夕鹤也伤得不轻,后背上血肉模糊地一片伤口,是被木灵妖用藤条绑住,横拖硬拽蹭出来的。

路铭心在旁抱胸看着那伤口,也觉肉疼:“你真向着老卫,自己伤也不轻,就要云师兄给老卫治伤。”

云风正用药膏给燕夕鹤抹伤口,他呲牙咧嘴地说:“老卫摔断腿是为了救我嘛,我怎么能光顾自己。”

路铭心看他脸上的表情实在精彩,露出嫌弃的神色:“这么一弄,你们俩倒是铁哥们了。”

云风将药抹在了痛处,燕夕鹤这种半点苦都吃不了的公子哥儿,顿时“哎哟”“哎哟”呼痛:“若不是我那个晦气的老爹非要我来!”

路铭心在旁冷冷地说:“燕二,你骂你爹了。”

药膏抹好后,伤口处凉凉地好受了许多,燕夕鹤神色略微恢复了正常,话也顿时正经了:“父亲大人派我来历练,能结识三位好友,真是我平生之幸。”

给卫禀和燕夕鹤治了伤,云风又一人给了他们两粒恢复精神法力的药丸。

燕夕鹤顿时感动极了:“果然出来历练,还是得带个小医修啊,医者父母心。”

这当然是后话了,后来很多年,燕二公子身旁聚集了不少医术高深的医修,他但凡外出,身旁也都会带着一到两名医修。

而在四十一年前的独首山,这些后来威名赫赫,各据一方的少年少女们,互相看了几眼,路铭心先发问:“傅涅是不是回营地了?”

燕夕鹤点头:“我那时正被藤条卷住倒掉在天上,看到地上有传送法符的蓝光。”

路铭心又问:“你们两人可要回去?傅涅都回去了,我们这时回去,应该也没什么人怪罪我们。”

燕夕鹤摇着扇子笑了一笑:“本公子做事从不知难而退。”

卫禀说:“我要超过我师兄上次大会的成绩,绝不回去!”

路铭心当即伸出了右手,手心向下,手背朝上:“那我们四人就这么定了,不管此番试炼大会如何艰难危险,定要同心同力,共战到底!”

燕夕鹤和卫禀很快把手都搭了上去,路铭心侧头看到不动的云风,抬了抬下颌对他示意:“来啊。”

云风无奈,只得也把手搭在他们三人的手背上:“既是如此,我定会照顾你们周全。”

他到此时还是不想自己,只说要照顾他们三人,卫禀感动之余,忙表功:“云师弟,我会把猎到的内丹分你一半…三分之一的!”

燕夕鹤笑着:“我也分三分之一给云师弟。”

路铭心“哼”了声:“看你们两个小气的,我要分一半给云师兄!”

燕夕鹤好心提醒她:“我们若是都分那么多给云师弟,此次大会他多半要夺魁了。”

路铭心一想也对:“云师兄要是都拿一半,那就比我们三个每人都多了啊!”

云风在旁微笑着摇头叹息:“多谢你们的好意,我还是推却一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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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路美女:你又不是我师尊!

顾先森:…

老卫:云师弟真好,又好看。

燕二:出门打本一定要带奶,带奶,带奶!重要的事情强调三遍。

顾先森:…为什么我只是想带徒弟?却要捎带上这两个皮猴子?

某谢:谁让你披马甲来着?

顾先森:…

30、 第八章 轻云(3) ...

试炼大会共七日,如今还有五日。

虽然说了决不主动退出,路铭心还是无事就把联络令牌翻出来看看。

提前离开试炼大会,除了主动退出外,还有两种方式。

一种是试炼大会的长老们认为情势突变,需要提前结束试炼,这时联络令牌会浮现紧急召回咒文。

还有一种,则是试炼修士的师长发令将之召回,这时联络令牌上会浮现师门召回咒文。

在这两种情况下离开试炼大会,试炼成绩都不会作废,仍旧计入排名。

路铭心看了又看,她的令牌上还是什么都没有。

燕夕鹤显然也检查过自己的令牌,看她又将令牌翻了出来,摇着扇子笑了笑:“死心吧,我们都是爹不疼娘不爱的,不像旁人,只能熬够时间再出去。”

他说得也不是无的放矢,昨日异变的,很可能不仅只有木灵妖。

今日他们汇合休整了之后一路前行,只看到路边偶尔丢弃着损坏的法器,还有残余的法力痕迹,却没见到一个活人。

那些前来参加试炼大会的小辈修士们,仿佛一夜之间消失了,独首山中,只剩下他们几个人。

路铭心轻哼了声,将令牌收了起来,转头去看卫禀:“你呢?”

卫禀的腿骨被云风治疗过,还没完全愈合,用剑支着身体一步一挪,恨恨说:“我师尊只记得我师兄,哪里记得还有我?”

他说完,就跟路铭心和燕夕鹤一起,扭头看云风。

云风走在最后,骤然被三道灼热的目光看到,顿了顿说:“我只是李道尊的记名弟子…”

好吧…他们这些亲儿子和亲传弟子都没人记得,更何况一个记名弟子。

路铭心将令牌重新收了回去,轻哼了声:“没人记得也没什么,反正我们绝不做逃兵。”

云风轻叹了声,微微摇头,不过也没说什么,仍旧微笑着跟在他们三个人身后。

这一日倒也还安分,既然无人争抢,他们索性顺着大道走,但凡有妖兽扑上来找死,都是一通打挖了内丹一分。

少年人没有成年人那些利益盘算,容易在共同患难中建立友谊,试炼大会之前他们还都彼此不相识,三日过去,却已俨然是生死之交。

连燕夕鹤这样看上去心机深沉的,也颇跟他们交心,一路上说了无数他们家的破事出来。

什么他娘跟姨娘天天争风吃醋,根本不关心他们两兄弟;什么他爹好似暗恋着哪位高高在上的仙子,整日里就知道练功什么也不管;什么他修炼都没人指点,要不是他哥还管他,他早就练功走火入魔死掉了云云。

说到后来,路铭心听得一个头两个大,真想堵住他那张嘴。

卫禀倒是很理解他,搂着他肩膀,一面减轻自己走路的麻烦,一面也倒了许多他师尊只看重他师兄,不看重他,连剑法都懒得亲自教他,就叫他师兄教之类的苦水。

眼看这两个难兄难弟就差抱在一起痛哭,路铭心懒得理他们,落后了一些跟云风一起走。

兴许是看前面那两位吐苦水吐得太开心,云风轻叹了声,主动问她:“路师妹,你心中对自己师尊也有许多看法?”

路铭心摇了摇头:“那倒没有,我师尊待我还是好的…”

她说着又说:“我还小的时候,师尊每日都抱着我,我练剑磨破点皮,他都紧张得很。”

她边说,还边露出很鸡贼的笑容:“我跟你说,我师尊心疼我时就会皱眉,看起来像生气了一般,其实却不是。”

云风微笑着摇了摇头,说:“既然你觉得你师尊待你甚好,为何又对他有怨言?”

路铭心脸上顿时露出失落的神色:“可是这些年来,随着我年纪大了,要出门历练,我师尊就待我冷淡了许多,不仅不准我经常下山,还总爱罚我禁足,抄书抄门规,烦也烦死了,我撒娇都不管用,也就渐渐懒得理他。”

云风迟疑了一下说:“你师尊也许是怕你在外遇到危险…”

路铭心“哼”了声:“我长这么大了,还天天关在一个人影都没有的寒疏峰上做什么?他又总是闭关,一整个峰上,就一只朱砂是活的!那晦气的鸟还不大爱理我,不过一只扁毛畜生而已,架子那么大!早晚我把它做成烤鹤!”

她说着,还徒手做了个烤鸟的动作。

云风不由轻笑出声:“看起来你对这只朱砂兄积怨更多一些。”

路铭心撇了撇嘴,又说:“之前我听到其他峰的弟子在那里讨论,说我师尊把我拘在山上,是怕我太过招摇显眼,盖过他的风头。”

云风又微顿了顿:“你师尊怕是有别的考量…”

路铭心说了这么多,就觉得足够,不想再继续说下去,打了精神侧头问他:“你呢?你师尊待你如何?你就没什么好埋怨的?”

这还变成了师门诉苦大会,他不说几句是否会显得不合群?

云风微微笑了笑:“我还年幼之时,我师尊就陨落了。”

他说的这个师尊,当然不会是李靳,路铭心“哦”声,先说了声“节哀”,才又说:“你师尊陨落后,你就跟着李师伯了?”

云风还是摇了摇头:“我多半自行修炼。”

他说着顿了顿,又笑了:“幸而后来四处历练,结识了几位好友,获益良多。”

路铭心看他也不过十六七岁,听他说话的语气,却似已有许多历练经验,顿时双目亮了亮,十分羡慕:“那我是不是也算你的好友?日后你可要引荐你那几位好友同我认识啊。”

云风笑着点头:“也好。”

路铭心顿时十分开心,一脸神往之态,少年心性暴露无遗。

他们边说边走边打,午间也没停下,一日之间,翻了两座山,进入了试炼大会的腹地。

按着地图,他们只需再走两日,就能抵达试炼大会的出口。

到时虽不能说可以提前离场,但总归只需守在出口处,等时间一到,就可出去。

待到申时,山林中雾气弥漫,日光已有些暗了,云风突然说:“我们这就去寻个安全的地方扎营,等明日再走。”

卫禀腿还瘸着,却雄心不减,还想多猎几只:“到戌时天才会黑吧?还有一个多时辰呢,我们就要扎营了?”

燕夕鹤却看着云风,很是重视他的意见:“云师弟觉得夜里会不安宁?”

云风点了下头:“上次我们遇到发狂的木灵妖,就是在酉时和戌时相交,白日黑夜交替,魔物蠢动之时。”

试炼大会的任务,虽是降妖除魔,但魔物毕竟变化多端,魔力千变万化,比妖兽要难对付得多。

所以多年来道修们心照不宣,在设下大会结界前,会由法力高深的长老们先巡视一遍,将附近稍为厉害一点的魔物赶走,只留下不成气候的小魔和妖兽,给这些后辈们练手。

这次也许是这个环节出了错,也许是有了其他异变,总之试炼大会内,应是混入了什么厉害的魔物。

燕夕鹤摇了摇扇子,双手一合,将扇子收了起来,点头说:“那就按着云师弟的意思办。”

卫禀急于建功,也并不是傻,看他们慎重,也就再无异议。

云风抬起手,掌心放出星点的莹莹绿光,就如萤火虫般,飘然散到树木之间。

他闭目了一阵,再睁开眼时说:“此地的草木之灵指引,往前数里的一处山崖,灵气浓厚,妖魔不容易侵袭。”

这也是木系灵根的好处,万物有灵,但凡有草木生长之处,就会有灵气为其所用。

说起来木灵妖也并非恶妖,多半是山林守护者一般的存在,道修遇见,往往礼让三分,不会将它们当恶妖一般斩杀。

那日他们所见的木灵妖,周身却弥漫着黑气,已被魔气侵蚀控制。

探明了去处,他们动身前去那处山崖,走到后,发现此地果然灵气浓厚,极适合打坐休憩。

有了前两日的经历,他们不敢再露天扎营,由卫禀在山壁上开了个山洞,几人进去后,燕夕鹤又在洞口设上了结界。

燕氏结界之术天下闻名,燕夕鹤的这个结界颇得真传,看上去固若金汤。

燕夕鹤设好结界后,还得意地说:“就是我老爹亲自来,要解开也得两个时辰。”

他跟大家混熟了,说起自己父亲来,用词更加随便了许多。

只是这么一来,山洞空间狭小,就烤不了兽肉,好在众人出发前都带了不少辟谷丹和干粮,各自拿出来吃点对付一下就行。

路铭心不喜欢吃辟谷丹,她还有前日没吃完放起来的一点烤鹿肉,拿出来撕了几片吃,看到一旁云风只是拿了一粒辟谷丹服下,就盘膝闭目调息,凑过去将手中的鹿肉递给他:“你要么?”

云风睁开眼对她笑了笑:“多谢路师妹,我不用。”

路铭心记起来第一夜时,他烤了半天的鹿肉,都切下来喂给他们三人,他自己一口没吃,她想了一想,随即觉得恍然大悟:“你是医修,又是木灵根,自然不爱吃肉。”

云风微微一笑,也不多加解释,索性默认。

路铭心借着夜明珠的光,看到他清隽的笑颜,只觉可亲可喜、心动神摇,也不知为何,扑上去抱住了他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