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廷失笑,司氏原也是一方望族,如今大唐尚武之风甚烈,变故未生前自然也有师父教他习武,他见小姑娘平日里的步履,便猜想她的武艺大约是算不上好的,果不其然。

“笑什么笑!”见新入门的师弟都开始嘲笑自己,莲玥不由得恼羞成怒,挥着小拳头作势要打,“我的花间游心法就是练得再不好那也是你师姐!要尊敬长辈懂不懂?!”

“是,师姐。”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主要还是介绍一下背景和设定神马的,希望不会觉得太枯燥

比师姐年纪大的师弟什么的,我最喜欢这种设定了!

【注:弟子等级及考试设定主要来自于剑三初期策划阳宝哥在《青岩万花录》中接受采访时所说的万花最早的设定,部分做了些修改和补充。

明教、红衣教内容出自金山官方资料,及《剑侠武林志》。】

第四章

“师姐,你要去哪里?”

“啊?我去…我去花海采些大黄回来!对!药房的大黄不够了!”偷跑被抓包的女孩开始有些心虚,说到后来却是镇定了下来,生怕少年不信,还特地拍了拍胸口,以示自己说的都是真的。

“昨日我从药房回来之时,大黄尚有不少。”

“啊?是吗?哦我想起来了!是我记错了!缺的是芍药!对!我是去采芍药!”女孩拍了拍小脑袋,做恍然大悟状。

少年闻言,有些哭笑不得,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显出了无奈的神色,“师姐,莫要胡闹。今日重阳武试,该去三星望月了。”

女孩顿时苦了一张脸,揪着少年的袖子,一副可怜兮兮的小模样:“阿廷…你就当没看见我行不行啊!”

“师姐,走吧。”少年不为所动,只定定地看着女孩,半晌不语,看不出是个什么神色。

“好了我去还不行么!”被少年看得心虚,女孩不自在地松了手,“哼”了一声,索性转身大步向三星望月处走去。

相处得久了,对这个小师姐的性子也算是了解了不少,少年倒也不以为意,转身跟了上去,眼中却是闪过一抹笑意。

这女孩与少年自然就是莲玥与司廷。司廷入谷已近一年,今日重阳,正是谷内每年一次的重阳武试,也是司廷入谷之后的第一次重阳之试。司廷今日早早就做了准备,不想刚打开房门,就见到自家小师姐鬼鬼祟祟的想往外跑,起初他还略有疑惑,不过按着她的性子一想,一瞬间便有了答案,这丫头显然是打算偷跑不去参加武试,除了无奈,不知道还能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司廷原也万分奇怪,莲玥的天资分明是极好的,怎么一到武艺上就全然不管用了?后来发现这丫头哪里是先天条件受限,分明是自己对武艺不感兴趣,也不肯花时间,一门心思都扑在医术上了。习武之事,天资固然重要,但若空有天资而无勤奋,也断然不会有所成就。好在万花谷素来是个三教九流聚集之地,一向自由,莲玥虽然武艺不精,于医术上却是截然相反,既有天赋又有勤奋,时常能得了药王的称赞,师长们便也由得她去,只是有时忍不住训斥一下,倒也不再苛求。

平日里也就算了,今日乃重阳之试,谷主、七圣、隐士及所有弟子齐至,若是偷跑缺席,只怕是免不了要受些惩罚的,是以司廷虽明知她偷跑的原因,却仍旧将她喊了回来,比起受罚,小小丢些人便也就没什么了…更何况谷中上下,哪个不知小师妹隔三差五就要被训斥一下的光荣事迹?

“莲玥!你这一年的武艺都学去了哪里?”果不其然,看着在一位师兄手下走不过十招就落败的莲玥,主考武试的书圣颜真卿气得直捋胡子,虽然是意料中的结果,但还是有些忍不住皱了眉。

“颜师父…”莲玥看向主考席上的书圣,语气带了些恳求。

“你这丫头啊!罢了,下去吧…”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书圣无奈,只得挥了挥手,示意她的考试结束。

莲玥这会儿也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当着谷中上下这么多人的面,一见主考官放了行,就赶忙下了场回到原先的位置,巴不得自己淹没在人群里谁也看不见。

“这会儿知道丢人了?年年如此,怎么也不见你用功习武?”戏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莲玥抬头,却见是大师兄裴元和二师兄阿麻吕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自己身后。

“大师兄!”师长们都在,不敢大声喧哗,莲玥只能瞪了眼自家的无良师兄,小声地抗议。

“玥儿,虽然你志不在此,但多少也该花些心思,否则将来若遇险境,该如何自保?”这般温文谦和的自是二师兄阿麻吕。阿麻吕的父亲原是东瀛日轮山城的城主,他因为日轮城中出了变故方才逃至万花学艺。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段经历的原因,平日里总有些居安思危的习惯…

“我知道了啦二师兄!”

“知道是知道了,可奈何就是不改啊!”裴元转了转手中的笔,摇着头一脸叹息的表情,惹得小丫头鼓起了脸,撇过头去,一副气得不想搭理他的样子。

一边的阿麻吕看着两人斗气的样子,也忍不住摇了摇头,轻叹口气,大师兄什么都好,就是总以逗弄小辈们为乐,偏偏这丫头还是个一点就着的性子,每次两人凑到一起,最终总是免不了这个结果。

“二师弟,年纪轻轻的莫要叹气,你我学医,自是该知道思虑过度、郁结于心,可是容易变老的啊。”正想着,就看到裴元转过身来对着自己,一本正经地道。

阿麻吕终于感到彻底无力,暗自后悔道自己根本不就该操心大师兄和小师妹!视线遂直直地越过裴元,看向场中正在进行考核的司廷。

见师弟师妹们都不搭理自己,裴元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注意力也回到了场上。

比起方才的莲玥,司廷这一场才是武试该有的情景。入谷虽只有不到一年,但很显然,万花花间游的心法,少年已经入了门,摸到了门道,点穴截脉和百花拂穴手两个套路使来已是有模有样,此时看来,倒确实是有了些万花一门风流写意的意味。再加上入谷原本就有的一些武功底子,使得他在这场比试中的表现颇为出色。

虽然终究还是落败,但负责考较的师兄们本就也都是谷中出色的弟子,习武多年,入门不久的司廷能与之对拆百招方才落败,已是不易。

书圣见状,终于满意地点点头,才觉方才被小丫头惹出的气消了不少。武艺高低暂且不论,明知不敌的情况下却仍能从容应战而毫不慌乱,小小年纪这一身气度倒是更加难能可贵。

“看不出来你还挺厉害的么!”看见司廷向师兄和师父们行了礼回到台下,莲玥明显有些兴奋地拉住司廷道。

“师姐若是认真习武,定然远胜于我。”瞥了眼自己墨色袖子上那只白嫩嫩的小手,司廷少年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说出的话就…

“噗…”难得见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小师弟也学会了出言调侃,裴元忍不住笑了开来,附议道:“小师弟所言极是!”

“哼!讨厌!不理你们了!”接连被师兄师弟调侃,莲玥却是终于恼羞成怒,一跺脚,干脆扭头跑去了对面书墨一脉的曲风身边。

“小师弟。”看着小丫头跑远,裴元止了笑意,正了正神色,唤道。

“师兄请讲。”

“我亦知玥儿不喜习武,本不该勉强,不过正如二师弟所说,如此下去,日后若遇危险,恐怕难以自保。我见玥儿与师弟相处的时间颇多,还望师弟能多多督促些。”

“是,师兄。我自当尽力。”少年没有犹豫,点头应下。

“那便有劳小师弟了。”

作者有话要说:裴元大师兄嫁窝!!!!

【注:大黄和芍药的入药部位均为根部(大黄为根茎及根部),采收时间一般为秋后春前,(秋冬地上部分将枯萎、春初发芽前)及植物休眠期采收,九月初九重阳的时间与之大致相符。PS:考虑到万花谷四季如春,药物成熟及采收等时间可能会有不同,但权作一般情况而论。】

第五章

飞瀑倾泻,水珠飞溅,或从花瓣绿叶处滚落,给满池颜色各异的莲花更添了几分清丽。微风拂过,却是吹皱一池涟漪,树叶摇曳着沙沙作响,仿佛是在应和着这山石水瀑。有琴声泠泠,却因着这环状的山谷而在空中回荡不绝,一时间难觅声源,恍若天音。

“玥儿。”看着少女按下最后一个音,待到最后一抹余韵在这空谷中缓缓散去,白衣的秀美女子眉眼温婉,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着方才抚琴的墨衣少女出声唤道。

这两人却正是万花谷中的琴圣苏雨鸾与莲玥,这飞瀑流泉之处,自是万花谷的仙迹岩。

仙迹岩仙迹岩,是否真的有仙人尚是未知,只是仙迹之称,大概也不会有人有异议的。此处有一奇大棋盘,名为仙人棋局,棋盘几乎布满山岩,似是有人以极高内力在山岩之上刻画而出。然而仙迹岩通体皆为花岗石岩,坚硬无比,竟有人能以一己之力夺天之威,委实不可思议,故被谷中人奉为仙踪所至之处。谷主东方宇轩常常在此布下珍珑棋局请人拆解,或是在此与高人对弈。

琴棋书画医工花七艺,除了必修的医术一项之外,莲玥却是选了这“琴”之一道。

“苏师父。”奏完一曲,莲玥恭敬行礼。琴者,禁也。自是不可轻慢对待,莲玥习琴数年,性子倒是渐渐缓了下来。万花弟子虽向来随性,不拘礼法,然而对于真心尊敬的师长,却也是从不怠慢。

“我教的技巧你都已掌握,只是这一曲《广陵散》,是为聂政刺韩王而做,有‘戈矛纵横,以臣凌君’之意,你终究还是少了几分杀伐之气。”

“诶?”少女有些苦恼地皱了眉,歪着头抿着唇。十五岁的少女虽然尚有几分青涩,眉眼与身形却是已然长开,初具风姿。墨发玄衣,一如既往地衬得她肤白胜雪。

“乐之一道,除却技巧,有时更重要的还是情感。”苏雨鸾抬手温柔地摸了摸莲玥的头,眼神一黯,似是想起了些什么,却又很快敛了神色,柔声道,“你年纪尚幼,又是在谷中长大,自幼习医,缺少阅历也是正常的。这却也无妨,等他日你历练之后,自会有所体悟。”

见少女仍旧是一副略显懵懂的神情,苏雨鸾也不再多言,阅历一事向来是急不得的,若非自己当初遭逢剧变,恐怕琴音也不会有今日之威,只是…阅历丰富也未见得就是好事,如果可以,只盼眼前的这个孩子,不,甚至是谷中所有人都不要再陷入那些纷争,一世无忧吧。

思绪虽然百转,却也不过是一瞬之时,回神之时,苏雨鸾已是伸手抚上了琴弦,笑道:“音色淳和清润,确是好琴,想来司廷确实是下了不少功夫吧?”

“哼!”莲玥闻言,面上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嘴角勾出的微笑却是泄露了她的心情,“管他花了多少工夫,反正我是不会感谢他的!谁叫他上次摔坏了我的琴,现在赔我一张是应该的!”

“就算是赔你一张,也未见得要亲手斫琴吧?”苏雨鸾轻拨一弦,又抚上琴面,由衷感叹道:“光这陈年桐木,就不知他要从何处的深山中才能取来了,更遑论这调漆、上弦…他天工一脉,精的是机关术数,可不是这乐器制作。玥儿可是当真不感动?”

“苏师父!”纵然数年习医学琴,已经将急躁的性子压下去不少,但到底还是天性难改,听得师长一再出言调侃,还是忍不住涨红了脸,鼓着脸抱了琴,气呼呼地告辞离开。

苏雨鸾却并不以为忤,笑着看她离开。这些年,这两人的相处她也看了不少,那少年虽然平素不善言辞,神色冷淡,然而对于莲玥,却几乎就是有求必应,当然,只除了某些…说是为报少女的救命之恩,只是究竟如何…不经意间瞥见对面瀑布前正在教授弟子作画的林白轩,那人似是有所感应一般,也抬了头直直望来,视线交缠间,她忍不住勾出一个更加温柔的笑来,无论如何,终究是会有一个幸福的结局的。

*******

“师姐。”

“今日都已经这么晚了,我不会跟你去习武的!”刚走到房门前,就见一身黑衣的少年正笔挺地站在门前,就像从前的无数个日子一样。也不知这人到底是怎么了,自从那年重阳武试之后,每天都想着法子在门口堵自己,非要拉自己跟他去习武,他喜欢练武就去好了,干嘛非要拉上自己?上次就是这么纠缠着才把琴摔坏的!莲玥一边腹诽着,一边警惕地抱紧了怀里的琴,生怕这张琴重蹈上一张的覆辙。

十七岁的少年,不,或许已然该称之为男人了,仍旧是与少时如出一辙的神情坚毅,却是更加的身姿挺拔,倒是谷中几年的生活,让他的眉宇之间多了几分从前不曾有过的柔和和温润。看着此刻一身防备姿态,却紧紧抱着自己亲手所斫之琴的少女,很是有些哭笑不得。

想必这位小师姐现在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又在心里把自己狠狠地骂了一通吧?不过…

“师姐,我并不是来叫你去习武的,是孙师父找你。”

“师父叫我去?”少女有些意外地看向自家师弟,得到肯定的回复之后,很是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反正只要不是硬拉着自己去练武就好。其实这人虽然武艺好得很,却也很少会真的动手。虽说当时也很生气,不过后来冷静下来,自己也知道,上次把琴摔了只是个意外。真要说起来,他多半都是在那站着,说一句“师姐,请随我去习武。”然后就杵着不动,也不多话,逼急了就还是那句“师姐,请随我去习武。”任凭自己说破嘴皮都没有用。偏偏每次被这人面无表情、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就觉得心里发毛、头皮发麻,僵持再久,最后也只能乖乖跟着他去练功。明明自己才是师姐,才是长辈,怎么就这么没有威严呢?!

“师父…大师兄?”“孙师父,裴师兄。”

刚到医圣孙思邈在三星望月的居处,却见裴元也在,莲玥不禁略有些奇怪。大师兄早已出师,长居落星湖边,凡遇有来谷中求医的,全凭他来安排。而平时侍奉在师父左右的,却多是二师兄阿麻吕,倒不知今日是怎么了,反而是大师兄在侧,二师兄却不见人影。

“玥儿,廷儿。”这位年逾百岁的药王却是拄着杖,神情温和,笑容慈祥,挥手示意两人上前来,道:“玥儿,可还记得你徐淮师兄?”

“徐师兄?”莲玥蹙着眉想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在记忆深处找到了师父所提到的名字。

那还是在自己很小的时候了,莲玥记得,那时候,连司廷都还没有入谷。杏林门下,有一位师兄颇为木讷,天赋也不甚出众,和年纪相当的大师兄裴元比起来,简直是一天一地。不过让莲玥印象最深的,还是那位师兄憨厚谦和的笑容,还有每日深夜才从药房回来的身影。不过其实这些都是自己幼时的事了,若非今日师父提起,恐怕她都快要忘记了——

“徐师兄…不是多年前就出谷历练去了吗?”

“确实如此。”药王点头,语气中带了丝淡淡的忧心,“淮儿自从七年前出谷历练,虽不频繁,但也每年会有书信传回谷中,只是自从两年前他来信说到了扬州,至今却是再也没了音讯,恐怕…是生了变故。”

“所以师父的意思是,我们三人出谷一趟,若是徐师弟有麻烦,自当相助。若真是…那也至少死要见尸,不能就这么无故失踪。”裴元接下了话头,道出了此行的目的。

“是。”两人齐声应下。

“如此,你们便回去吧。收拾妥当之后,自可出谷,切记一路小心,莫要涉险。”

“师父放心,弟子自当有分寸。”心知师父是在提醒自己此番出行还有师弟师妹们在,莫要随着自己的性子恣意而为,裴元也不禁有些讪讪,转了转手中的笔,恭声应下,带着两人一路下了三星望月,往落星湖处而去。

“大师兄,你说徐师兄真的会…”莲玥没有错过方才师父眼中的忧虑,记忆中,那位师兄一心学医,武艺也不过是堪堪通过考核罢了,两年多没有消息,会不会真的…

“莫要多想。”裴元伸手拍了拍小师妹的头,催促她回房收拾行囊,“我万花弟子,又岂是这般可欺之人?这么磨磨蹭蹭的,莫非是想让二师弟来替你收拾行囊不成?”

“我才不要呢!”等二师兄来收拾那还了得?担心这担心那的,说不定他就把整间房都给自己打包了!

“师弟也去收拾一下吧。”见莲玥一脸嫌弃的表情,回房关了门,裴元忍不住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却是对上司廷那一双漆黑的眸子。

“师兄,若遇危险,可不用顾我,但请…护住师姐,她的武艺…”

“你啊…”忍不住又看了眼那已经紧闭的房门,裴元抬手拍了拍司廷的肩膀,低叹口气,“去吧,我自有分寸,都不会有事的。”

等到那两人都已经回房,裴元才转身走向自己的居所。

谁也没有看见,洋溢着一片暖意的夕阳下,裴元的神色罕见的冷冽和凝重。江湖中高手辈出,师弟,你可千万不要出事才好。倘若真的…那么,既然敢欺我万花弟子,就莫要怪我出手狠毒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章2000字好像是太少了,所以以后我会尽量维持每章3000+的…

求包养求不霸王!

【仙迹岩仙人棋局的内容来自百度】

【《广陵散》,即《广陵止息》,是为聂政刺韩王一事而做。我以前一直以为它已经失传了,后来学了琴才知道原来还有 现在所奏的《广陵散》一般为《神奇秘谱》所载的版本,有兴趣的话,可以去听听管平湖先生打谱并演奏的《广陵散》,长达22分钟,我一直非常喜欢,管平湖先生是真·大家,真·偶像!】

第六章

次日一早,三人用过早饭之后,便各自取了行囊,出了谷。

徐淮最后一封书信是从扬州发出,三人这番出谷,自然也是从扬州查起。只是万花谷原本地处秦岭一代,距扬州实在是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出发已经几天,三人一路策马,也不过堪堪才到长安城罢了。

司廷也就罢了,原就是大家的公子,虽入谷多年,但从前在家中时也是见过不少世面的。至于裴元,那自是更不必说,年少成名,早些年行走江湖历练之时,什么没见过?反倒是莲玥,自幼在谷中长大,十多年来几乎没有出过谷,这长安又是大城市,即使是先前路过的城郊小镇,却也是一片繁华,更何况此时已经进了城?小丫头正是兴奋难当,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大师兄,前面有个茶楼,我们去歇一歇好不好?”莲玥习惯性地想要伸手去扯自家师兄的袖子,却忽然发现自己刚才一路上零零总总买了不少小玩意儿,此刻正捧了满怀,腾不出手来,又见裴元似乎没什么反应,不禁有些着急,一下子手忙脚乱了起来,眼看着东西就要撒了一地,却正被斜里伸过来的一双手稳住,然后稳稳当当地接了过去。

“不过就是些普通的小玩意儿罢了,谷里那么多新奇的物件,怎么也不见你这般感兴趣?”将师弟师妹的动作尽数收入眼底,裴元在心里暗自摇了摇头,这丫头总喜欢说自己是师姐,可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啊…说来这次确实是为了找徐师弟不错,不过师父恐怕也是想借此机会让玥儿出来见识一番,否则也不会让自己带着他们两个一起出谷了,扬州路途甚远,这一时半刻就是急也没用。

实在没办法无视小师妹低声的嘀咕抱怨和一如既往扯着自己袖子的撒娇,又看了眼抱了满怀物件的司廷,裴元终于还是点了头,带着两人一起上了茶楼。

这茶楼看来是挺有些格调的,摆设素雅不说,茶水点心也是颇为精致,万花谷本就是风雅之地,这茶水如何,三人自是一看便知。当然,这价钱也是很上档次的。

不过真要说起来,裴元其实是个有钱人。虽说身为医者,就该秉承着“济世苍生”的信念,医术高明还算不得什么,那些赠医施药、心怀慈悲的大夫才是会受世人交口称赞的当世大家。不过裴元这人向来任性,从来不在乎这些,别说是现在他早就已经名满江湖,就是他当年刚出师的时候,诊金收多少也是照样看心情。见死不救是做不出的,不过碰到那些脑满肠肥的暴发户,说不得就要收他一半家产;至于那些穷苦人家,赠医施药还留下些银两救济也是常有的事。这么多年下来,实在也攒了不少,这钱的问题,三人倒是都从来不曾放在心上过。

“话说这江湖上啊,都说是‘一教两盟三魔,四家五剑六派’,还有那‘七星战十恶’的武林佳话,昨儿个讲了那吕洞宾吕真人在华山立纯阳宫,今儿我们就来说一说那青岩的万花谷…”

“咦?”不只是莲玥,就连司廷和裴元都有些惊讶,三人本也就是打算喝杯茶歇歇脚,便也没有要雅间,却也没有想到这般清雅的茶楼里,居然还会有说书?

“几位客官看来也是江湖中人吧?”正端着盘子过来上点心的小二见几人神情惊讶,很是有眼色的上前一步,解释起来,“现今我大唐尚武,别说是江湖中人,上到达官贵人,下到我们这些平民百姓,都对这江湖上的事感兴趣得不得了,自从有了这位说书的,我们茶楼生意好了一倍不止呢!”

听罢原由,三人也不再奇怪,早些年连宫中的安乐公主都曾拜公孙二娘为师习剑,这习武之风的确是愈演愈烈,当下便各自沏了茶,津津有味地听起说书来。

这民间说书却是与江湖上的情报贩子又有不同,这说书人多半也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的事也不在少数,只是这些听说书的百姓们却也不在乎这些,是真是假对他们来说似乎也没那么重要,多数人不过就是想要听些八卦,图个乐子罢了。

“除了那些三教九流的奇人异士,那万花谷最出名的,就是医术。这几年风头最劲的,便是那杏林的首徒,有‘不医活人’之称的裴元裴神医。听说那裴神医,端的是一表人才,风流潇洒,一手医术出神入化,起死回生也不在话下。只是那脾气实在是古怪得很,偏要说什么不医活人…要我看,肯定是连万花谷的姑娘都受不了他这脾气,要不然这么风流倜傥的人物怎么会到现在还没娶妻呢?”

满座哄堂大笑。

“噗…咳…咳咳…”听得太入神,忘了正在喝水,莲玥一下子笑得被茶水呛住,可即使这会儿咳得连眼睛都红了,她还是克制不住笑意,一边偷眼去看自家大师兄,一边笑着又痛苦地咳嗽。

“不过是些说书人的无稽之谈,师弟和师妹倒是听得很高兴?”裴元眼一横,不说小师妹,就连司廷这时也是脸色古怪地看着自己,当下脸色一黑,摸了腰间的笔在手上转了转,语气危险。

“师兄多心了。”司廷拍着莲玥的背给她顺气,却也是止不住自己的笑意,只能低了头借以掩饰。

“看来你们也是休息够了,既然如此,我们就继续赶路吧。”

“咳咳…师兄,茶还没…”喝完呢!莲玥有些不舍地看着一桌的点心和茶水,却被裴元黑着的一张脸吓得住了口,乖乖地站起身跟着他离开。趁着裴元看不见身后的情景,对着司廷一番幸灾乐祸地挤眉弄眼,引得那神色淡薄的少年也是忍俊不禁。

据说,这日夜里,凡是当天来过这间茶楼喝茶的人全部闹了肚子,无一幸免。众人都以为是店里的食物不干净,纷纷要求茶楼给个说法,让那老板很是紧张了一阵子。

**********

从长安至扬州,沿途需经过不少城镇,裴元略作思量,还是决定取道洛阳,而后经金水镇至扬州,只因为——

司廷,原是洛阳人士。

自十一岁那年入谷,至今已有六年之久。六年来,他一心习武,时刻不敢忘记红衣教的灭门之仇。终于从一个衣食无忧的富家子弟,成为今日身负高强武艺的万花精英弟子。只是…不够,还不够啊,现在的自己,仍旧无法与那雄踞江湖一方的红衣教相抗衡。

六年来,他只出过一次谷,就是那次摔坏了莲玥的琴,出谷为她寻良材斫琴赔罪。只是那次是一门心思照着谷中师兄的描述往深山中跑,没有机会去洛阳看一看,这次师兄执意取道洛阳,他又怎会不懂?

六年后第一次站在家门前,破旧的砖瓦、满墙烈火焚烧过的痕迹,门上斜斜挂着的“司府”匾额,隐约还能看出当年笔走龙蛇的风姿,司廷深吸一口气,微颤着伸手推开了大门。

破旧的大门发出“吱呀——”的声响,在司廷的手下,一点一点僵硬地被推开,抖落了一地的灰尘,三人却无暇顾及,只用手掩了口鼻,迈进门内。

入目,是一片灰色的世界。

残破的屋舍,枯朽的残枝,还有…到处都是的蜘蛛网。

司廷有些机械地走在自己曾经生活了十一年的宅院里,一寸一寸地走遍每一个角落。这里,曾经是一家人齐聚一堂用餐的屋子,那里,是父亲曾经握着自己的手、亲自教授习字的书房…

如今,这一切都已经成了飞灰,连同自己儿时的幸福和回忆一起…

红衣教!红衣教!此仇不报,我还有何脸面去面对我司氏一门?!

“司…”莲玥刚想要说什么,却被裴元拉住,摇了摇头,示意不要打扰他。她虽然性子急躁,却也不是不懂事的人,便也只得一脸担忧地看着双眼通红的自家师弟,抿唇不语。

不知是因为大火焚烧的关系,还是年岁太久,又或者当初红衣教做了什么,总之遍寻司氏故宅,却也没有见到半具尸骨。

若是别人,或者还能建个衣冠冢,可是这宅中…却是连衣冠也早已焚毁。司廷越想越是揪心,却也别无他法,只能取了几捧土,在洛阳城郊处为司氏一门立下了坟冢。

“洛阳司氏一门七十口之墓。不肖子孙司廷立。”

运内力于笔尖,一字一字刻于石碑之上。书圣颜真卿教导下的弟子自是铁画银钩,可三人却都没有半分心思去欣赏字迹。

恭恭敬敬地上了香,司廷跪在冢前,有太多的话想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是一双拳头握得死紧,几乎发了白,血色尽失。

也不知一个人跪了多久,终于有一另一双手覆上了他的拳头,一点一点掰开,然后那人折腾了半天,终于才勉勉强强地把那一双大手包在自己分明小了一整圈的双手中。

“师姐?”诧异地看着在自己身边跪下的少女,少年开口,声音却是前所未有的沙哑。

少女却是不理他,已经自顾自地开始对着那墓碑说起话来,从“司廷那时候一个人跑来谷里,硬是跪着要拜入万花”到“司廷现在很好,武艺已经是谷里数得上号的高手了,伯父伯母你们不要担心”…将他想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的话、将这六年来他的一点一滴,全部都一字一句地说给长辈们听。

少年只觉得,那娇软的嗓音似乎是挠在了自己的心上,有些微痒,却温暖得让人想要落泪。

“师兄,我没事了,继续上路吧。”就像当年刚入谷的时候一样,借着少女的搀扶站起,司廷有些歉意地看向裴元道。

“无需着急,今日天色已晚,便在这洛阳城住一晚吧。师弟该好生休息才是。”裴元轻叹口气,也是恭恭敬敬地上了一炷香,拍了拍司廷的肩膀,带着两人再次往城里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大师兄嫁窝!!

【话说我今天写着写着,突然有种笑傲江湖的即视感——任性的大师兄,和大师兄感情很好的傲娇小师妹,被逼着管比自己还小的妹子叫“师姐”、家逢巨变的小师弟,还有保姆的二师兄什么的…糟糕!我是一个人么?】

PS:JJ最近挺抽的,经常会不显示最新章节,如果看不到新章的话,手动改一下网址里的章节号就能显示了!

第七章【补完】

“这就是扬州吗?和长安洛阳完全不一样啊!”扬州城内,莲玥一边牵着马,一边回身对另两人感叹道。

洛阳与长安虽也有不同,却都是或曾是国之都城,自然恢弘大气,气势磅礴。而扬州,江南烟雨,小桥流水,却又是另一种美。莲玥虽然也曾从书中和画卷中见过世人笔下的扬州,但这般亲眼所见,当然又是别有一种体会。

裴元和司廷依然是老样子,一样的不动声色,只不过一个是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另一个,就是一如既往地神色淡漠。

虽说到了扬州,可这找人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江南向来富庶,繁华程度丝毫不逊于长安洛阳这样的国都,人来人往不计其数,要想找一个两年多前出现的人,与大海捞针却也没什么分别,心思缜密如裴元,自然是早有打算的。

“这位姑娘,烦请通报一声,万花谷裴元求见。”瘦西湖畔画坊边,裴元对着门口一袭粉衣、身背双剑的秀丽女子施了一礼,朗声道。

“裴先生何时也这般拘泥起礼数来了?”那女子却是掩唇轻笑,语气间尽是调侃的意味,“莫不是太久没来,反倒与坊中的姐妹们生疏了?”

“师弟师妹在此,裴某身为师兄,自是要做些表率的。”裴元敛衽,正色道。

“如此说来,裴先生还真是个好师兄啊!”那女子一边笑着,一边已是带着三人穿过了挂着“内坊”匾额的院子往里走去,“这内坊裴先生想来也不陌生,几位还请稍待片刻,容我去向坊主通报一声。”

“有劳了。”三人各自施了一礼,目送那女子进了院内更深处。

这瘦西湖畔的画坊,自是同列“六派”之一的七秀坊。

这七秀坊,乃是江湖中一奇女子“公孙大娘”所建。杜子美有诗云:“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讲的,正是这公孙大娘的剑舞。

相传公孙大娘的剑舞源自战国时期教越女阿七剑法的猿公,但在魏晋就已经失传了,直自唐初乱世才被名女侠聂隐娘寻得,并在晚年传与两个徒弟,就是公孙大娘与她的同胞妹妹公孙二娘。两姐妹天资卓越,在原有剑舞基础上加以改进,使其在威力与姿态上都更胜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