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大脑发达的人EQ就比较低吗?

顾西铭看见从远处跑来的薄荷,笑着和我道别:“希望在一中可以再见到你,以你的成绩我们应该不难成为同学。”

待他走远后,薄荷张着血盆大口不可思议地问我:“天呀五月,你和顾西铭站在漫天夕阳下暧昧什么呢?”

我想了想,客观地回答她:“在聊老单的身体健康状况。”

薄荷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说:“清华苗子聊的话题还真是深刻啊。”

“才初中怎么就清华苗子了,种子还没种下呢。”我对薄荷如此夸大形容顾西铭有些不屑一顾。也许是身体里与生俱来的叛逆因子,我对顾西铭这种十项全能的学生打心眼里有一种反感。反倒是像薄荷这样搞不清“涅槃”和“光盘”有什么分别的人让我觉得更贴心。

因为她简单、正直,这样的品性足以弥补她那少得可怜的分数。

“你不知道吗?顾西铭被保送去一中,奖学金生。这跟进清华有什么区别?”薄荷激动地说完又瞬间陷入了一种极其沮丧的情绪当中,“五月,你的成绩去一中肯定没问题,小柔再加把劲儿也不是没有希望,可是我…”

“我不去一中。”为了让薄荷从极度消极的情绪中走出来,我十分大方地与她分享了我的最新决定。

“为什么不去?再怎么说你也是一棵低调的清华苗子啊。”

我被薄荷的比喻逗得莞尔,也逗她:“你也说了是苗子啊,指不定长出什么东西呢。”

“得了吧你,王八再不堪生下来的也是王八啊。”说完察觉到我周身的低气压警告立即改口说,“我不是说你,我说顾西铭呢,说顾西铭呢,嘿嘿。”

“我想去职高,薄荷。”

洛城在那天下了很薄的雨。我说出的话在这样朦胧如雾的雨水里氤氲开来,反倒显得没有那般郑重了,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事情,一件情理之中毫不突兀的事儿。

事实上这个问题我已经考虑了许久,一中虽然是个制造梦想的地方,可也是制造负担的地方,我不想老单太累,朗朗也会很快读完小学,我不知道老单还要擦几双皮鞋才能想起自己也该为自己的幸福忙一忙了。

我知道老单是因为顾虑我的感受所以一直没有再娶,职高离家比较远,住校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了。

薄荷低头沉思良久,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笑着说:“那好啊,我跟我们家老巫婆说你也去职高,她肯定以为那职高是个特神圣的地方,保准让我去。”

自从夏莫从心理治疗中心回来后薄荷就一直叫她妈妈老巫婆,她是在心疼夏莫,也是在怨自己,怨当年小小的自己没能保护好夏莫。

“按理说,你妈妈该想法子让你进一中才是。”我不希望薄荷意气用事便提了个醒。薄荷撇撇嘴:“得了吧,你当我妈是个啥,她就是个文盲!除了赚钱还会做什么?我要是跟你进了同一所学校,她高兴还来不及,估计又要傻兮兮地给你打电话问你缺不缺钱让你照顾照顾我。”

我便不再多说,毕竟每个人的路,只有自己知道应该怎样走才是正确的。

到薄荷家时夏莫正在逗弄邻居家的大狗,自从那次自杀未遂后,夏妈妈就为他办理了退学手续,并请了家庭老师在家辅导他的功课。我只见过夏妈妈两次,第一次是她带着夏莫来到洛城,第二次,是她带着一张支票到医院里看望老单。

说是看望,却一直是施舍者般居高临下,仿佛老单为了救夏莫断了一条腿是他三生有幸义不容辞的事儿。她将支票拍在桌子上,斜睨着眼,一脸的不耐烦:“如果还有需要,就打电话给我。”

我将支票拿起来还给她,颇有些年少气盛的意味:“即使不是夏莫,是一个乞丐,哪怕是一只猫,一条狗,老单也一样会跳下去救的。”

“五月,不要这么没礼貌。”老单因病苍白的脸上带着疲倦。

“请你出去,我为夏莫和薄荷有你这样的妈感到可耻。”

这个女人并不为我小家子气的尊严和侮辱皱一下眉头,她再自然不过地将支票重新放进钱夹里微笑着告诉我:“总有一天你会为你的行为感到后悔,很多事情,都是钱可以改变的。你还太小,难免天真和愚蠢。”

说完踩着十二厘米的高跟鞋威风凛凛地走了出去。

那时候我就在想,薄荷和夏莫的好品性应该都是来源于因公殉职的好父亲,这真是值得庆幸的一件事情。

【002】

见到我来夏莫很是高兴。自从得知老单的腿无法恢复正常后他便一直对我心怀愧疚,如果不是他企图自杀老单也不会少了一条腿。我不知道那时候的夏莫究竟为什么要走进湖里去,但我明白,无论如何,他都绝不会是为了伤害老单而那么做。

所以我又怎么会怪他。

夏莫小心翼翼地牵着我的手带我走进厨房,男孩的掌心有点凉。桌子上摆着一块奶油蛋糕,新鲜的奶油上点缀着几颗通红的草莓。

“给我的?”我伸手挑了一小块奶油放进嘴里,牛奶味儿的香甜立即弥漫唇齿。

“嗯,好吃吗?”夏莫孩子一样紧张地盯着我问。我点点头,又挑了一小块要吃,夏莫却伸手拖着我的手指将蛋糕吃进嘴里。

“真的很好吃啊!”他开心得像是寻得了一方宝藏。

“我们回来前你都没有尝过?”

夏莫点点头,神秘兮兮地告诉我:“这是我做来送给你的毕业礼物,没想到做得这么好吃。”

他长着一双鹿一样澄澈的眼睛,带着温顺的防备。这个漂亮得像一尊玻璃娃娃一样的男孩子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附在我的耳边对我说话了。他怕我会因为老单而对他疏离。在这样一个下午,有悠长的蝉鸣和带着青草香气的微风。我忽然间想帮夏莫放下他的愧疚,所以我也附在他耳边小声地说:“我没有怪过你,还有,这蛋糕真的很好吃,我可以把剩下的带回去给朗朗和老单尝尝吗?”

夏莫怔怔地看着我,良久,露出纯真如孩童一样的笑容点了点头。

我拿着夏莫精心打包好的蛋糕回到家时,朗朗正趴在桌子上写作业,胖乎乎的小脸皱成一团,我走过去问他怎么了。他把自己的作业本推过来,上面有一道造句题被老师圈了个巨大的叉,题目是用“近朱者赤”来造句。

朗朗的造句如下:“莎士比亚说,近朱者赤,皆兄弟也。”

“你为什么要让薄荷帮你造句?”我对此感到头痛,并开始为朗朗未来的人生路担忧起来。

朗朗合上作业本泄气地回答我:“因为当时你和夏莫哥哥去顾奶奶家送包子了。我的语文功课向来不怎么样,托她的福,老师说我小小年纪就能将莎士比亚、傅玄和孔子结合得如此天造地设实属不易。”

“你要我把这话转达给薄荷吗?”

“不用了,她会真的以为这是很了不起的事儿。”

老单回来得有些晚,吃过晚饭我便将自己要去读职高的事情说与他听。老单终归是一个本分的家长,他像全天下所有的家长一样开始对我的决定产生怀疑。

“这件事情你认真考虑过了吗?”

我点点头:“每一个选择都有利有弊,这个决定一定是利大于弊,所以老单,我希望你能够支持我。”

老单思忖良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粗糙的手掌揉了揉我的发顶,低沉的声音带着陷入回忆的沙哑轻声说:“你和你妈妈一样,总是知道自己该怎么走,走哪条路。爸爸希望五月将来不会后悔,即使后悔了,也懂得靠自己的力量来弥补,我这样说,五月可以明白吗?”

“我明白。”

这是老单第一次主动说起妈妈的事,来洛城之前我也曾经问过老单我的妈妈是怎样的人,老单只是说她很漂亮,很善良,便不再多语。我看得出老单不愿意提及,也就不再多问。想必他定是深爱着妈妈,所以她死后才会成为他心底的伤,碰一下,就会疼得连目光都变得伤痕累累。

毕业典礼的时候老单带着朗朗来看,学校里不让家长进来,他便带着朗朗和其他家长一样挤在校门口张望,天气闷热,滚滚热浪在眼前成形地移动,我看见朗朗吃着雪糕回头跟老单说些什么。然后老单便看见我,举着从邻居家里借来的相机朝我做出“笑一笑”的嘴形。

我便朝他们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穿着洁白校衫的毕业生队伍成了我纯白的背景。彩旗在碧蓝如洗的天空下猎猎作响。校长站在主席台上祝我们前途似锦,台下几个情感丰沛的学生开始发出哽咽的声音。毕竟初中三年,最单纯美好的时光都交付给了我们的班级,也许你曾经讨厌死了班级里某一个自以为是的女生或者某一个总喜欢捉弄你的男同学,但毕业后,也许你在某一个清凉的午后想起他们,还是会被突如其来的想念哽住喉咙。

而当时的我亦不知,当老单的相机捕捉到我灿烂的笑靥时,也捕捉到在我身后正往主席台走去的顾西铭,有风吹起他柔软的发,少年俊朗的侧脸在我身后不远处定格。

这张照片我一直小心翼翼地保留,后来我遇到一个叫城谏的男子和一个叫纪小幽的女子,他们合伙撕毁了这张照片,也撕毁了我与顾西铭之间最最纯真的年代。

毕业典礼的最后一个节目就是顾西铭代表毕业生上台发言。

他的额发剪得很短,露出一整张年轻的脸庞,站在主席台上,额头迎着璀璨的光。

“各位老师,各位同学,你们好。我是本届毕业生代表顾西铭。”大家开始窃窃私语,无非是关于顾西铭好帅好聪明表情好温柔的议论。平心而论,顾西铭长得的确对得起一个“帅”字,瘦高的个子,带点忧郁气质的轻微驼背,现在男孩子里少有的剑眉以及狭长的眼,笑起来时很温柔,冷漠起来也有慑人的气质。

他的演讲博得如潮的掌声,我站在人群里看着台上自信满满的少年,有光落进他的瞳孔里,反射出泪一般的倒影。

【003】

一整个假期都过得格外平静。老单的店被一家连锁企业收购,他仍然是老板,只不过店名改成了“××连锁”,也许是加盟效应,生意竟逐渐好起来。

朗朗的期末成绩排在了全校第二名,据说是语文成绩让他与第一名失之交臂,而一说起全校第一的那个小女生,朗朗的神色就会不自然地紧张起来。那个小女孩我见过,喜欢鼻孔朝天地走路,两条细长的腿甩来甩去一脸稚嫩的骄傲,这让我想起了夏妈妈,我又开始为他今后的择偶标准担忧起来。

偶尔梁小柔也会来,带着那本发黄的《圣经》,和我一起躺在宽大的凉席上,手枕在脑后看蓝得发白的天空。

有一次我一转头,就看到她眼角蜿蜒而下的泪水。她闭上眼睛小声地说:“五月,昨天梁天…偷看我洗澡…我很害怕。”阳光落在她微微发抖的瘦小身躯上,像要把她吞没。

我霍地一下坐起来,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什么时候的事?”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默默流泪的梁小柔。

在我心里,父亲的形象可以丑陋,可以贫穷,可以低贱,但绝不可以龌龊。

梁小柔伸手擦了下眼角,垂下头去,柔软的发丝遮住清瘦的面容。

“初一的时候开始。那时候并不觉得他是在偷窥,只以为是恰巧经过,因为把他当做父亲,所以从来也没往坏的那一面想。”

她坐起来,用小兔子一样通红的眼睛看着我,终于泣不成声。她不停地问我:“我该怎么办呢五月?我妈她根本就不相信我说的话,我现在觉得自己很恶心,梁天的眼睛像是一直盯着我,我觉得我整个身子都要烂掉了,我真的很怕…”

我轻轻地抱住梁小柔,不知该如何分担,只能任由她冰冷的泪顺着我的脖子流下去。那个夏天的我们是那样无助,我唯一想到的办法竟只是让她今后洗浴时都来我家。

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让她从那个家里逃离。

等梁小柔走后我将这件事情和薄荷商量。

薄荷一听,立即火冒三丈,扯着嗓子喊:“梁天那个畜生!乌龟王八的孙子,他跟我练胆儿呢,这么下作的事儿亏他做得出来!还有梁小柔她那个缺心眼的妈,她脑子被猪啃过吧她,梁小柔到底是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啊?”

如此这般骂了个痛快后,薄荷正色说:“要不我们去报警吧?”

“我不是没有这样想过,但如果报了警又没有真凭实据,只能让小柔在那个家的处境更危险。”

“那也不能就这么咽下这口气!我认识一个姐姐,这事儿就交给她办,保准让梁天狠狠吃一顿哑巴亏!”

后来我才知道,薄荷说的出气就是让她那个姐姐找了几个靠得住的哥们,等梁天一个人去商店买烟时将其套上麻袋海扁一顿。

事发第二天薄荷就拉着我去梁小柔家打探情报,果真见梁天鼻青脸肿地坐在院子里喝闷酒。那时的我们只当是给了他一个教训,却不知他有气没地方撒,只好拿梁小柔出气。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梁天这个禽兽不如的人渣竟拿滚烫的烟头生生折磨了她一夜。

那时的梁小柔正在我家浴室沐浴,我去给她递毛巾时瞟到她背上、臂上骇人的伤痕。我再也忍受不了,扯着她要去报警,梁小柔却突然跪下去,瘦弱的身子缩成一团。她几近哀求地哭着说:“五月,求你,求你和薄荷不要再替我出头。我只想撑到开学。为了离开那个家我报考了职业高中,到时候就可以申请住校的。”

我只觉得窒息,这才明白,原来是我和薄荷不成熟的报复让她陷入水深火热,便只好罢休,为她找了药来涂。

氤氲的蒸气里,我仿佛看到梁小柔眼中深不见底的寒意,那种寒冷,即使是我和薄荷也无法为她平息和分担半分。

开学前几天,夏莫牵着邻居家肥头大耳的牧羊犬来找我出去散步,他的头发长得很长,风一吹便斜斜地挡住眼睛。

薄荷曾经为了给他剪头发举着剪刀从洛城的这一头追到那一头,再从那一头追到这一头,折腾了一整个假期也没能剪到他的发。

夏莫说,鬼的头发里住着流离失所的小精灵,如果剪了发,精灵就没有东西依附,就会死。

“那它们死了会变成什么?”我不解地问。

夏莫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说:“我也不知道,我不想看见他们死,所以我不能让薄荷剪我的头发。”

夏莫的眼睛里泛起一层水汽,长长的额发遮在眼前,他看起来那么瘦小。

我想了想,对他说:“那让精灵住到我的头发上来好不好?夏莫是男孩子,如果留很长的头发会有很多不方便,你让精灵们先搬来我的头发里,等到你剪完了头发再搬回去好吗?”

夏莫垂下头,轻轻地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轻微地在暖风里颤抖。我回去拿了一把剪刀,我们坐在树林里一棵巨大的梧桐树下,微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夏莫的头发像极了婴儿的胎发,柔软如丝,带着淡淡的洗发精香味。

我尽可能小心地帮他修理过长的额发以及鬓角。阳光透过树叶柱状投射在我们四周,牧羊犬在夏莫身边惬意地闭上眼睛发出均匀的鼾声。

夏莫漂亮的眼睛慢慢睁开,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然后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我的头发。

“现在精灵都住进你的头发里了,五月。”

我举着剪刀的手在半空顿住,夏莫的唇便轻柔地压过来,像花瓣划过掌心,带着略微的潮湿和阳光的气息落在我的唇上。

我看到有一滴汗水顺着夏莫的鬓角一路流下来,落在草地里转瞬消失。他的唇真的很凉,凉得让人心疼。

夏莫拉开和我的距离,露出安静的笑容。光影淡淡,那是我们十六岁的第一个夏天,带着薄荷味道的吻,与爱无关,只为祭奠住在发上的精灵一次短暂的迁徙。

后来的我,我是说,当夏莫彻底离开了我的生活之后,我才发现,实际上夏莫的存在对于我来说,与其说是朋友、是兄长,倒不如说他是我的一个分身。

夏莫对我毫无条件的信任,以及我对夏莫毫无条件的亲近,这

些,仿佛都早已注定,就像前生未能在一起的一对双生儿,今生终于得以相遇,所以那么轻易便可走进对方的世界里,分享任何人都没有办法窥探的秘密。

开学时最大的好消息莫过于夏莫也可以与我们同校读书。薄荷五分钟一次的电话骚扰让夏妈妈终于妥协,前提是夏莫必须每三个月去康复中心检查一次。

我的行李是老单早在开学前一个月便准备好的,里面整齐地放着全新的洗漱用品和餐具,以及我平日里喜欢读的书籍和几套换洗的衣物。而薄荷的行李却让我不禁咂舌,五个最大码的行李箱,每一个都满得几乎要被里面过多的行李撑开。

薄荷解释:“我也不知道什么该带,什么不该带,就把老太太用不着的东西全带来了。我还带了个烤锅,咱们可以搞个寝室烤肉会什么的。”

我和夏莫均认为烤肉会的事希望渺茫,便跟着梁小柔往前走,她没有带任何行李,因为梁天不允许她住校,原因很简单,住校要多花一笔寝室费。

这事薄荷早就考虑过,所以提前帮她垫付了寝室费,我正要跟她说,突然一个不明飞行物砰的一声凭空而降,体积之大让人不能忽视。

此物双手拎着庞大的行李箱,脖子上挂着一条白毛巾,脸上是混合着阳光味道的璀璨笑容。

薄荷定定地看着此人,眨了下眼睛,又眨了一下眼睛。

“胖子!”呆滞了三秒钟,我脱口而出。小胖子抬起胳膊擦了下额上的汗水笑得愈发得意。一个暑假没见,刚有美少年雏形的小胖子又变回了之前完全分不清哪里是脖子哪里是腰的身材。我看着他不禁想,他和薄荷真不愧是要成为一家人的,行李箱的大小都出奇地一致。

“薄荷,从今天起,我还追你。”小胖子眯着眼宣布。

“然后我明天又要与你妈横刀相向?”我不禁要为薄荷鼓掌,她已经很久没有在恰当的时候使用过恰到好处的词语了。

小胖子的神色暗淡了一下,随即又语气坚定地说:“不会了薄荷。我妈只是不喜欢我早恋,她对你并没有敌意。”

薄荷拉住欲走的我,打定主意要我当一只电灯泡。她站在炽烈的阳光下,嘴唇紧抿,牵着我的手一点一点加重了力道。

我们三人就这样站在A楼门口,拖着各自沉重的行李汗流浃背地对峙。最后,薄荷以“我今天比较忙,你明天开始再追吧”而结束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笨蛋胖子,他怎么能懂薄荷的心思,又怎么能懂他的母亲即使对薄荷没有敌意,那也至少是充满了鄙夷和厌恶的。有些时候,爱情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它还牵涉到太多的人和事,比如薄荷的妈妈,比如家世,比如背景,比如隐藏在黎明之后逐渐浓重且庞大的黑暗。

只是不懂的人会比较单纯和坚持罢了,而懂得的那一个却只能在爱与不爱之间反复抉择和挣扎。

小胖子终于安下心来,扛起两大箱行李朝F楼走去,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F楼里只有一个专业班,那就是幼师班。

后来在一次聚会上问起小胖子,那时候的小胖子已经完全脱离了“婴儿肥”时期,成为了校园里比较受瞩目的美少年,人倒是瘦了不少,对薄荷的喜欢却半分也没有变,他羞涩地笑答:“我喜欢小孩子嘛,能在孩子堆里工作的也只有幼师了。”

我始终记得这一幕,在KTV光线暗淡的包房里,小胖子目光温柔地看着“麦霸”薄荷声嘶力竭地吼歌,唇边宠溺的笑容让他在红黄蓝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安宁。这样的笑容我后来也曾看到过,是在一个叫城谏的男子脸上,那时候的我们站在漫天烟火之下仰望色彩斑斓的天际,我忽然回过身,就看到城谏脸上带着这样安宁的笑容望着我,眼里噙着温柔,水一样漫过我荒芜的额。

很久之后,当我扶着薄荷走进冰冷的手术室里,当医院里呛人的消毒水味几乎要将我们淹没时,我又想起了小胖子那时的笑,我喜欢小孩子嘛,一想至此,我便忍不住被悲伤的情绪哽住了胸口。

【004】

再见到顾西铭,仍是在医院。

事情是这样的。

开学后不久便是十一长假,夜里梁小柔发来短信,说要我和薄荷陪她一起去图书馆找书,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带着我所捉摸不透的情绪。

第二天薄荷早早地便来我家等,朗朗见到薄荷立刻收拾了手上的语文作业转身进了小屋。薄荷去厨房拿了一瓶饮料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

喝着喝着,突然间出其不意地告诉我:“五月,我和小胖子接吻了。”

我点了点头,表示很好,很强大。

我们的话题便围绕着“薄荷是三个女生之中第一个知道接吻感觉的人”这个话题展开了一场不温不火的讨论。看着薄荷那一张羞涩的、骄傲的、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只想踩上去狠狠踹两脚的脸,我不知道如果我告诉她其实我和夏莫早就已经明了了她所谓“海枯石烂天崩地裂金刚不倒”的感觉的话她会不会扑过来撕了我。

冰箱的门开了又关,直到朗朗嘟着粉嘟嘟的嘴抱着作业本蹲守在冰箱门前以防冰箱被薄荷掏空时,她才想起来看了看表,意犹未尽地结束了我们关于吻的话题。

“唉,梁小柔不会出什么事吧?她不是早到模范生吗?”薄荷闲闲地问我。

我也有些担心,小柔自小便是最守时的人,今天却足足迟到了三个多小时。再加上昨天夜里她有些异样的声音,我便嘱咐朗朗在家乖乖写作业,和薄荷一起往小柔家去了。

前一夜下了暴雨,雨水把道路冲刷得很干净,中午时分,街上却没有什么人,有潮湿的寒意扑面而来,我和薄荷紧紧地搂住对方的胳膊加快了步伐。

薄荷敲了半天的门也没有人出来应,按照过去的经验,此刻小柔的妈妈应该正在家里摸牌才对。我们加重了力道敲门仍是没有人来应。

我忽然觉得很冷,脑子里闪过不祥的预感,像是汹涌的黑暗慢慢遮在头顶让人透不过气来。薄荷从邻居家里借来了椅子踩上去,脸贴在房门上的小窗户往里看,忽然腿一抖,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妈的!把门撬开!梁小柔晕倒了!”薄荷的声音沙哑而生涩,我来不及扶她起来就慌乱地叫来了附近的邻居破门而入。

眼前的一幕让我又出现了短暂的眩晕,梁小柔像一个熟睡的人偶,清透标致的脸白得骇人。她静静地蜷缩在灰蒙蒙的过道里,稀薄的阳光从天窗洒进来流水似的倾泻在她瘦小的身体上,落在她身边掉落的那本泛黄的《圣经》上。她光着脚,穿着湖蓝色的棉布睡衣,嘴角处残留的呕吐物说明她中了毒。

警察来时发现梁天夫妻已经在里屋中毒死亡。毒下在饭菜里,也许是梁小柔吃得少,所以还有微弱的生命迹象,但她的父母已经被确认为脑死亡。

在医院里,梁小柔在抢救室进行洗胃,薄荷回家凑住院费。我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抢救室门口,里面传来梁小柔微弱的呻吟,那是把细长的管子插进喉咙里所带来的窒息感,我的心脏在听到她声音的一瞬间骤然缩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