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叶如风也不敢再拉着惠惠不语和我们组队了,我的耳根清净不少。不过,我们俩忽然就像相平行的两条线,互相带着自个儿的徒弟刷图升级打本。有时候我会在街上和叶如风不期而遇,但他总是来也匆匆,我也总是去也匆匆。

  又是一周周末,我一上线,叶如风就逮住我。

  [好友]叶如风对你说:情义值刷满了。

  作为一个资深玩家,我想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结婚。

  我的心陡地跳了一下。在上次爆发的小插曲之后,叶如风此举,有那么一丁点逼婚的嫌疑。

  那么,我是婚呢,还是不婚呢?

  GM,这确实是个问题。

  我干脆趴到床上装死,装着装着真的睡着了,睡醒后才发现叶如风连续发了好几个密言给我,后来只有一句:“今晚八点,月老庙等。”

  GM,这厮文绉绉的是要闹哪样。

  再看时间,哦,GM,六点半,我该准备晚饭去了。

  晚上拖拉到七点五十分上线,我拔出武器就想冲去战场。冲过去之前,我还是踌躇了一下,翻开好友列表,叶如风在线,我再翻他的大致位置,显示月老庙。

  我心乱如麻,手比脑子快,申请了战场。

  我一路开红杀进了战场,见人就砍,别人看见我也砍我,没一会儿就混战成一片,杀了个天昏地暗片甲不留。

  直到被人砍成三级残废我才慢悠悠从战场死出来,抬眼一看,已经是八点十五分。

  一条密言也没有,再一翻叶如风的坐标,还在月老庙。

  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索性摸到月老庙前的白沙镇去。

  我藏在树后,偷偷看他。

  月光很好,他着一身月牙白绣衫,眉眼疏离,就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

  只消几步之遥,我就能和他在月老面前共结连理,在云荒里成为名正言顺的夫妻。

  我踟蹰了,可恨游戏里的树模型做得太瘦了,藏在树后的衣裳却不知何时露了我的行踪,扑进了他的眼里。

  我看着他朝我跑来,头顶上冒出一行白字。

  [当前]叶如风:青青子衿!

  我静默地看着他走近,看他那淡淡疏离的眉眼、白衣胜雪的身姿。他曾是我挚爱的徒弟,我也曾是他用生命来护卫的师父。

  他很认真很认真地保护过我,但谁说他不是在很认真地玩弄青青子衿呢?

  他甚至连真正的青青子衿都会认错。

  叶如风,你既不是王生,我也不是佩蓉。

  就在他跑过来将将接近我的那刻,我点击了关闭游戏。

  [系统]确定结束游戏?

  我点了确定。

  所有花前月下,所有月老的祝福、云荒的守候,都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

  已结束游戏,但画面暂时还停留在他跑向我的那个瞬间,我很想他保存在我记忆中的,永远是向我奔跑的鲜活姿态。

  大摇大摆地在云荒里逃婚,自然要下线几天避避风头。

  我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隔了几天没上游戏,本想上去溜达溜达,临时却被抓来公司加班。果然如绵羊音所唱,星期天的早晨,是狮子座……

  鉴于整个公司上下只有我一个人加班的身影,于是我便偷偷地点击了游戏图标。

  事隔几天,我才能渐渐缓过气来想那天的事。

  闭上眼睛,叶如风似乎还身穿月牙白绣衫站在月老庙前,在白屏上叫我的名字。

  那天……就那样跑掉,是不是真的很不好?徒弟会不会生气,抑或伤心?势力里头的人会怎么想?太多的疑问,一直在脑海里翻滚,搅得我坐立不安。

  以后我又要怎么面对我的徒弟呢?

  一想到这些,我就止不住地叹气。

  绚丽的开场,美轮美奂的人物和场景,玄幻的瑰丽世界一下子展示在眼前,系统提示:是否进入游戏?

  我点击确定,场景过渡后,眼前出现了一个身穿新手服饰的剑圣。

  我差点想掀桌,GM,你玩穿越啊,不带这么玩的!再转念一想,难不成因为我刚刚太过于忐忑,在登录区服的时候错手把四区给按成了一区?

  抬眼一看,果不其然,人物上头的名字就是所谓的贱贱惹人爱。

  什么最为多余,冬天的蒲扇,夏天的暖炉,和你已经远去和冷却的心。当我看见贱贱惹人爱这几个字的时候,这个惊吓的程度,不亚于第三次世界大战在我脑海里爆发了。

  我这个忐忑,手抖得筛糠一样。

  看着人来人往的古街,有人在摆摊吆喝,有人在摆Pose拍照,有人在聊天说笑,有人在打造武器……他们自得其乐,他们其乐融融,却融不下一个疏远已久的我。

  离开了那么久,久到我差点忘记了,我曾经在这里待过,而一区或许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吧。

  我想退出重新登录,系统提示藏宝阁有启程之弩指名留给我的装备。与此同时,一条密言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

  [好友]一杖封候对你说:师弟,是你吗?

  忆往昔峥嵘岁月,一杖封候也是我同在一个战壕的师兄,我不得不停下脚步和他唠一下嗑,问声好。

  [好友]你对一杖封候说:师兄,是我。

  [好友]一杖封候对你说:你在哪里?我过去找你。

  我丢了个坐标给他,盘腿坐下等他过来。抬头看看世界,也没有因为我的到来而有什么改变,果然当日的事情于别人,只是小菜一碟,只有我一个人,捧着旧日的裂痕过日子。裳裳来迟是不是已经忘记那些陈年旧事了呢?她还记得当年有一个被她冤枉得封号的人吗?

  不一会儿师兄驱着他的小白马来到我旁边。一看他的装备,我便知道他现在混得更好了,都成大神了,还成了某个牛B联盟的势力主。想来师父知道他的徒弟们都有长进了那会儿,是不是觉得很欣慰?

  我的感触一时如洪水暴发,表现到实处便是一直闷声不吭,虽然游戏里如此平静,但在屏幕前却是真真实实地红了眼眶。

  我那憨厚无比的大师兄一下马就给我来了个激情无比的熊抱,他那大个子虎背熊腰的差点把我腰都扭了。

  [系统]一杖封候热情地拥抱了你。

  [好友]一杖封候对你说:这么久不来,我们都怕你卖号了。

  我一时来不及反应,只是有一个疑问:他所谓的我们,到底包括了谁和谁。很快他便给了我答案。

  [好友]一杖封候对你说:我和二师弟都很想你。

  我有点哑然,手指在键盘上打了许久,却只打出来一个绵羊音。

  [好友]你对一杖封候说:嗯。

  [好友]一杖封候对你说:你也真是的,当时受了委屈,怎么不叫上我们师兄弟一起呢,又不是打不过那班人,何必自己跳崖毁号,太划不来了。你还消沉了这么久,这回是想回来玩了吧?

  师兄这么一顿连敲带打,我消化了好久,才发现当时我真的一个招呼也没打,就离开了和我一起战斗的师兄们,真是很不应该。但师兄也没有任何怨怼我的意思,师兄,你真好。TAT

  我勉强回抱了他一下。

  [好友]你对一杖封候说:我只是过来打酱油的,打完就要走了。=皿=

  师兄连连叹气。

  而他说的话,却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的。

  [好友]一杖封候对你说:师父走了,现在连你也不来了。

  [好友]一杖封候对你说:小贱,那天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看着师兄一脸茫然,我也一脸茫然地看着他。难道……他竟不知道,师父没有告诉他吗?

  等等,他说师父走了,是个什么意思?

  而后师兄很好心地陪我坐在古街对面的临风听海酒楼唠嗑,从他的唠嗑中,我得出了很多信息。大致是,那天我被人围殴,跳崖以后,师父把战场上的所有人头都给取了,然后就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而那天发生的事,师兄们只是从其他人嘴里陆陆续续听见了一些。而云荒里头现在流传的版本是:昔日的大神启程之弩和他那徒弟贱贱惹人爱两人相爱却又迫于性别的歧视,跑到断背山去了,一个跳崖,一个报仇后云游四海,杳无所终。

  鉴于此,我想以后我对云荒里谣传的那些爱情故事是再也不会相信了。连我和师父这么清白的故事都被拿来渲染,云荒里头的这股风气确实歪得很邪门。

  师兄低声鬼鬼祟祟问我,师父到底去了哪儿。

  我嘴角抽抽看着他,最后决定对他说实话。

  [好友]你对一杖封候说:事实上,那天我跳崖后就关游戏了,我也不知道师父去了哪里。

  [好友]一杖封候对你说:所以你一直以来都不知道师父去了哪里?除了游戏之外的联系方式呢?电话、QQ、YY、MSN?

  [好友]你对一杖封候说:不知道,啥联系方式都没有……

  [好友]一杖封候对你说:亏师父对你那么好。

  师兄的这一句话,说得我很是惶惶然。师父对我的好,原来是有目共睹的,连带师父在游戏里销声匿迹,也是为了我。一想到这里,我就很心酸。

  和师兄一番叙旧后,我表示今儿时间不早了,就叙到这儿,赶明儿有时间,还会回来探一探师兄。

  我很潇洒地对师兄说,一期一会,后会有期。

  师兄一副被抛弃的模样。说实话,我也觉得我很浑蛋、很绝情,很义无反顾。但是如果不这样,我怕我真的没办法抽身而退。

  我让师兄看着我的背影离开,因为我不想看他的背影,那会让我很伤心。

  [好友]一杖封候对你说:小贱师弟,还好你不是女的,要不然我都以为师父是爱上你了。

  我差点连人带凳摔到地上去。

  一番激烈的天人交战之后,我决定很残忍地对师兄说出真相。

  [好友]你对一杖封候说:其实,我真的是女的耶。

  师兄像只愤怒的小鸟一样把桌子掀了。

  [好友]一杖封候对你说:(愤怒)你小子临走的时候还要对师兄说谎话!忒不厚道了!

  我三两步走到门口,再喘口气才能和他说话。

  [好友]你对一杖封候说:师兄,就是不想骗你,才想在最后告诉你,我真的是女的。

  [好友]你对一杖封候说:不过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好友]一杖封候对你说:谁说没有意义的?这就说明师父并非断袖!

  我心内百转千回站在藏宝阁旁,系统提示启程之弩寄放了一件东西在这儿,指明是给我的,但没说是什么。

  这件事情我刚才没有和大师兄张扬,便独自来了。

  其实本来我是不想取,但好奇心和理智在藏宝阁门口打架,后来好奇心把理智给打死了。

  藏宝阁老头说了一大堆话之后,终于拿了一颗灰扑扑的珠子给我。我还以为是鱼眼,想着师父寄放一颗鱼眼给我做什么,再一看,我顿时给跪了。

  上头很霸气地写着四个大字:沧海遗珠!

  所谓沧海遗珠,江湖上还有很霸气的传闻。传说沧海遗珠是当年女娲补天的时候遗留下来的,本来是被太上老君收着,后来炼到一半被人偷了,流落民间之后,被一个南海里的恶霸苍擎给霸占了。这颗珠子和我的那块麒麟心玉是同个性质的东西,但属性嘛,可就天差地别了。

  这珠子价值连城,茫茫云荒那么大,就只有这么一颗……在黑市,有人一掷千金,就为了买得这颗珠子。曾经有传言说这珠子已经被玩家获得,所以没有人再能得到。

  但是,我从来就没有想过,有一天,这颗珠子会落在我手里。又有谁会想到,大名鼎鼎的沧海遗珠,会是这么一颗不起眼的小珠子呢。

  师父……

  我坐在人声鼎沸的藏宝阁门口,暗自揣度师父的意思。

  他是认为这颗珠子比我打的那颗夜明珠要好呢,还是在离开之时把他的衣钵传给我好让我继续发扬光大?这颗珠子和夜明珠可谓一个天一个地。

  难道师父的意思是:小样,你看看我这颗珠子,难道会比那夜明珠还差吗?我启程之弩的徒弟,根本就不屑于和人争抢那种东西……

  沧海遗珠,沧海遗珠,难不成师父的意思是说,我是他的沧海遗珠……他想要我回来?

  我被这个想法吓得打了一个激灵,却忽而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气场正在身后虎视眈眈……

  “秦子衿。”一把穿越时空(网络和现实)的声音顿时把我击打得体无完肤,“你在做什么?”

  我这才想起来今天是星期天,我一大早被急召来公司加班……再看看现下,天哪,我到底在做什么,加班的途中玩游戏?我循声望去,大惊失色。

  我手忙脚乱,差点从座位上弹起来,撞掉一个杯子三份文件,杯子里的水都流到键盘里去了……我的键盘啊,我的心好痛,心疼死我了,我那一杯满满的橙汁啊!但我已经无暇去顾及那么多了,只是赶紧用身体把电脑屏幕遮挡起来……

  但,只遮掉了一半有余……我抬起头,对上他的眼。

  锵里个锵,锵里个锵,隆咚锵,现在上演的是著名京剧沙家浜《风声紧》。

  “程……程大BOSS……今天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我赶紧点头哈腰,装狗腿子。

  程大BOSS一脸沉重,看到最后,眼光瞄到我的电脑屏幕上:“你后面是什么?”

  “后面?后面是电脑屏幕啊……”我声如蚊蚋,生怕被他发现我玩游戏的事。

  “电脑屏幕上呢?”他的眼睛微微眯起,饶有兴致地看着屏幕。

  在程大BOSS眼中,我顿时成了战斗力负数的小喽啰,我可怜兮兮的小剑圣就那样暴露在空气中,什么雷霆万钧,什么侠客柔肠,到了BOSS眼里,都是渣渣。而程大BOSS仿佛在我电脑前发现了什么让他感兴趣又无比开心的事,只见他眉眼渐渐舒展开,目光流转,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我哆嗦着:“程大BOSS您别笑,您一笑,我就瘆得慌……”

  “秦子衿,员工守则第三十一条,不能在工作时间里做私人事。”这厮的员工守则居然背得比我还熟练。

  唉,看吧看吧,果然瞒不住了。

  我仍旧想要据理力争:“但我只是个实习生助理啊。”

  他微微哂笑:“那也要严格要求自己,争取转正。还是你不想转正了?”

  BOSS就是BOSS,一句话就把我秒杀了。

  我坚信,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那么程大BOSS早已经万紫千红、千疮百孔。但我的眼神不能杀人,那么我只能——用柔情攻势!将他一——网——打——尽——

  我一把鼻涕一把眼药水地匍匐在他胸前,泪眼婆娑:“程大BOSS,我上有老下有小,这份工作真的对我很重要,求求你高抬贵手,不要解雇我……”

  他皱眉:“先把你的手放开。”

  我才惊觉我差点把他给勒死了= =……

  他身上熨烫得平整的衬衫领带被我弄皱,我仿佛听见名贵的阿玛尼西服在我手下娇喘,但我死死抓住不放手,坚持认为一个基本原则,那就是……

  “程大BOSS,你好,我也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他扔给我一个“你想同归于尽吗”的眼神,瞬间把我秒得万紫千红,千疮百孔。

  不怕,我还有最后一个撒手锏!

  我改为抓他衣角:“我可没有把你在天台的事给说出去……”

  他给我一个“你想凌迟处死吗”的眼神,我这回没辙了,我的撒手锏轻而易举就给对手破掉了,我彻彻底底地团灭了……这回真是死死的了。

  谁知BOSS的心情忽而多云转晴,哦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他说:“我和林融没什么,在国外有一次喝醉了我送她回家,她要请我上去喝茶,我不肯,她却说什么要我负责的鬼话。”

  “嗯……很好很强大,程大BOSS你这样可以说是在对我解释吗?但是我只是一个快要被炒鱿鱼的小职员,我想程大BOSS肯定是好心,不想让我离职时死不瞑目,所以才对我说这些的。”我转身想要收拾东西走人。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况且要在这么个不负责任又爱记仇又喜欢欺负人的BOSS手下工作,以后不是闹心嘛。

  “我可以给你一个既往不咎的机会。”程大BOSS整整衣领,好整以暇地说,“只要你好好表现,你在公司玩游戏的事就一笔勾销。”

  果然,二十一世纪,什么最宝贵?人才!

  我把耳朵伸长:“什么机会?”

  他哂笑,笑得很有深度:“需要一点脑力,一点体力,一点灵活度,再加一点用心耐心专心爱心。”

  我想他说的大概就是所谓的戴罪立功了,但是这种任务一般来说非死即伤,难度系数很高啊,我很怕我不能完成组织交代的任务。

  我弱弱地说:“程大BOSS,我很惶恐……”

  他双手抱臂,斜倚在后面的桌旁:“其实也没什么,我屋子的清洁阿姨回乡下去了,这阵子没人煮饭和打理。”

  “程大BOSS,你以权谋私!你公报私仇!你良心大大的坏!大大的坏!”我咆哮,顺带用脚把电源线踢开,电脑“嗖”的一下断电了,所有屏幕上的景象都变成了虚无。

  咳咳,天下已经粉饰太平,完全木有人在加班的时候玩游戏,木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