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仍旧模糊地能意识到,火焰就像人生中很多其他的东西,烫心暖胃,令人轻而易举耽恋,渐渐的,也就会忘了烈火本危险。

她活得久了,见过很多人贪恋温软,最后都成了温水里头煮着的青蛙,再也跳不出来。

酒足饭饱,段少言从袋子里拿了瓶啤酒,递给叶武,自己则从保温杯里倒了杯玄米茶,很有些作风老派地慢慢喝了起来。

一时间天高海阔,鸥雁高飞。

两人各自出了会儿神,叶武忽然扭头,喊他。

“段少言。”

“嗯?”

她略微想了想,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所有教给嫣然的东西,我都教给你了。”

“……?”虽然并不明白她为何忽出此言,但段少言仍是皱着眉,捧着茶盏,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叶武觉得自己可能表达的委婉了一些,又补充道:“没有教给段嫣然的东西,都是不重要的,你学了也没什么用。”

段少言仍是有些茫然:“哦。”

见他还不明白,叶武又用力地说:“我虽然说是你们师父,但你也知道,其实吧,我在段家也就是个高级佣人,啊哈哈,你和嫣然的婚事,我也做不了主。”

“……”段少言都听得有些头疼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靠,这么笨?

叶武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眨巴了两下,干脆豁出去了,昂着头说:“我跟你讲,你不要妄图用美人计来迷惑我,我可没什么能再给你的东西,以后是你继承家业,还是嫣然继承家业,我半点都左右不了,你、你、你不要想着出卖**来贿赂我!”

说完还觉得自己这番话讲的特别有气势,特别的公正不阿,特别的柳下惠。

看吧,段少言果然被惊住了。

青年漂亮的眸子微微张大,表情又诧异又奇怪,似乎在拼命忍耐着些什么,但忍了半天,嘴角的弧度还是忍不住有点上扬。

“你笑……啥?”

叶武觉得不高兴,她这么诚恳地和段少言摊牌,但他竟然丝毫没当回事儿?

见她生气,段少言便敛去了笑痕,支着侧脸,似乎很认真地思索了一番,然后抬起眼皮,无不严肃地说:“我在想,你真的觉得我现在这么做……是在使美人计吗?”

“啊?”叶武一愣。

“你是真的觉得我在对你使美人计吗?”

“呃……”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眼前这个令人捉摸不透的男人,是真的很好看啊。

“是啦是啦。”

只好这么敷衍地回答他。

“好,那你觉得我不惜出卖色相,凡事亲力亲为,图你什么呢?”他带着笑,问她。

“好问题。”叶武双手一拍,“这就是我这几天百思不得其解的。我想了几种可能,但觉得都有点不太对。”

“哦?”段少言微微扬起眉,似乎对于自己“出卖美色”的目的很感兴趣,于是饶有兴趣地,“哪几种可能?你倒是说说看。”

叶武捡起一块小石头,搭在面前另一个小石头上,说:“第一,你可能贪图我的钱。”

“……”

看了看段少言的脸色,叶武又把这块小石头摘掉了,叹了口气,嘀嘀咕咕的:“可你比我有钱……”

“嗯。”段少言的眼神很像在说四个字——亏你知道。

“那第二呢,就是贪图我的奇淫巧术。”叶武说着,又重新叠了块新的石头上去,“不过这条也说不通啊,平时看你也不怎么好学的样子,满脑子就是生意生意的,应该也不会。”

“嗯,还有呢?”

“还有就是希望我在你爸面前替你美言两句了咯。”叶武嘻嘻哈哈的,笑得很贱,把那块新跌上去的石头又踹翻了,晃荡着赤/裸的脚丫子,“我说的对不对?”

段少言无语半晌,摇了摇头:“叶武,我说句难听的。整个家族里除了你,可能不会有人站在姐姐那边,你美不美言,对我而言真的没有那么重要。”

叶武有点被噎到了。

好吧好吧,他虽然说的是大实话,但就这么不加修饰赤条条地讲出来,她还是会很受打击啊。

想了想,不由得哀叹一声,萎靡不振地翻起眼皮,瞧了那俊美的男人一眼,说道:“那我可真不明白你想要做什么了,你总不会是出卖美色,慰劳我这个饱经沧桑的枯朽之人,为人民服务,做做慈善吧?”

段少言的眼底却又忍不住泛起了笑意,忽的抬起手,那修尖的指端在半空微微停了一秒不到,便和气地戳上了叶武的脑门。

男人轻微的声音像是叹息,温柔又无奈地散落到海蓝色的潮汐里。

“唉……你啊。”他的黑色眼睛里像是有粼粼波光,指尖停在她的额头,柔和的像是蝴蝶的翅膀。

“傻瓜。”

“哗——”的浪起,拍在了乱石穿空的岸边,顷刻间碎成白色的泡沫,还有石缝间一脉又一脉苦咸的水。

到了傍晚,叶武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段少言,为什么要对她使美人计。

这里面一定有个惊天大阴谋。

怀抱着惊天大阴谋的那个家伙翻了好几个白眼,终于在她整个下午的死缠烂泡之下,说了几句人话。

“好,你要知道我想干什么对吗?”

“嗯!”

段少言盯了她一会儿,恶声恶气的:“你听着,老老实实去按着合约上的内容做,不约炮不嫖/娼不养男宠不泡明星,等时间满了,通过我的质量检验之后,我肯定会告诉你。”

“……”

“还有什么问题吗?”被烦了一天,耳根子都念软了的段少言脾气很差,咬牙切齿的。

叶武肃然点头:“有的。”

“说!”

“淘宝买成人情趣用品算不算?”叶武脸皮厚如城墙,枪炮不能穿,“你不让我碰别的男人,那什么狗屁审核通过之前,你自己又不肯和我啪啪啪,我是个正常需求的成年人,我有必要享受我的人生爱好。”

段少言的脸都青了,即使此刻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霞光璀璨,万浪翻红,他的脸色还是无法遏制的发青,发紫,最后变得比锅底还黑。

“叶武,你是不是想死?”

第042章 露营

叶武委屈兮兮的:“你看,马上就要双十一了, 我都看好了, 买三个震动/棒送一个飞机/杯,其中一个有八个变速, 还是声控的呢, 多划算。”

段少言咬着牙, 面部线条紧绷,闭上眼睛,杀气难抑。

偏偏叶武这个老色鬼,正说到自己的人生最大乐趣,因此滔滔不绝, 对段少言杀气腾腾的脸色也浑然不察, 继续不识好歹地说:

“飞机/杯我也用不到,与其挂到闲鱼去卖,不如送给你……”

段少言快炸了,睁开眼,冷然拂袖, 怒道:“别给我胡闹!”

“正常需求嘛。”叶武臭不要脸地说,“你看你,你身体力行地证明了自己不是个性冷淡, 那有这种优惠活动, 我们俩还是能拼单的……”

说着说着终于瞧见段少言简直可以吓死人的眼神, 总算是反应过来, 抖了个激灵, 声音不由地就弱小下去。

“嗯……买、买礼盒装,还、还送十盒保险套呢。”

即使面对的是尖刀,也要把自己感兴趣的东西热忱地推销完,这份坚持也是十分难能可贵。

段少言似乎终于忍到了临界点,倏忽起身,在满天红霞的映照下,对叶武怒目而视,冰雪般华贵的英俊脸庞上写满了一个清教徒对于叶武这种异端的鄙夷。

叶武被他居高临下地鄙视,有些不痛快,也跟着站了起来,嘀咕道:“干嘛啦……这么划算,江浙沪还包邮……”

“你要是敢买。”段少言的声音幽幽响起,冷得掉渣,“我就敢让你今后上淘宝,再也找不到一家出售成人情趣用品的店。”

“……你!”

段少言眯起眼睛:“我说到做到。”

叶武咬着嘴唇,咬了半天没忍住,还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你哭。”段少言青黑着脸,双手抱臂,“别光顾着嚎,你能掉出一滴眼泪算我输。”

叶武立刻不“哭”了,憋了憋,眼神凶恶地瞪视着段少言。

“你为什么非要等那个什么考验过了,才肯跟我睡觉!”

“因为你的脑子里。”段少言指了指自己的脑子,眼神带着嘲讽,“只有睡觉两个字。”

叶武张了张嘴,竟然觉得无法反驳。

段少言拍拍她的肩膀:“好了别闹了,你要是听话,别说十盒保险套了,一百盒一千盒,我都买给你。”

说完俯身过去,凑近她耳边,声音低沉温哑。

“你要是喜欢,不戴也可以。”

“!!!”叶武觉得自己的尾巴被这人狠狠踩了一脚,几乎要惊得跳起来。

这个人——这个人到底是真邪恶,还是假禁欲??

她一张老脸涨的通红,所幸霞光如火,倒也是看不太出来脸上绯红。

那个罪魁祸首说完这句话,施施然就朝着停在高处的车子走去,走到车旁,才转过身,对着还愣在原地的叶武挥了挥手,又是一脸的冰清玉洁,清辉如月。

“上来啊。”

“干、干嘛啊?”叶武磕磕巴巴的,“回,回家了?”

段少言笑了笑,金红满天的无限光辉中,他迎着潮声,对她喊:“白痴,回什么家,来搭把手,搭帐篷露营啊!”

夜晚星斗漫天,师徒二人动手搭建的帐篷歪歪扭扭地落在河滩边。

叶武裹着外套坐在篝火前,跳跃的光辉将她的脸照的明明暗暗,她拿根树枝拨弄火焰,时不时窜起一缕鲜亮的火舌,映着她墨色的眼瞳。

说句实话,她有时觉得自己的想法就像是在做无休无止的夸克运动,时而觉得无欲无求,时而又觉得世间一切都想得到,时而觉得情感之事还是没有最好,时而又觉得一个人这样孑然呆久了,很是乏味。

就拿她和李云安那破事儿来说吧,她一直都是嘴上说的洒脱,但十六年来说到底,好吃好喝供着那个人,虽说从未有过“爱恋”,但也不曾做出什么太对不起他的事情。

谁知道冷不防就被蛇咬了。

再说段少言,明明从一开始就讨厌极了这个半路杀出的鬼见愁,但还不是好好带着,该教他的都教他了,从八岁到二十四岁一条龙服务,跑遍全球市场估计都找不出她这么全面的奶妈。

唉。

叶武重重叹了口气,看了一眼正在防风灯下戴着眼镜看书的那个青年一眼,愈发忧愁阴郁。

对于这个家伙,她一会儿想要杀他,一会儿想要坑他,但是杀也不曾杀,坑也不曾坑,现如今反倒是坐在温暖明亮的篝火边,正瞧着他那好看的侧影怔怔出神。

真是见了鬼。

再想想过去这几年,修炼内功的时候,见他心智动摇,担心他走火入魔,竟也就忘了自己巴不得盼着他早点死了,段嫣然好顺利继承家产这件事。

明明恨不得他早点堕入软红千丈,但当碰上他温凉的嘴唇时,却又模糊地暗生欣喜。

她有时翻着白眼,都有点想阴沉地骂自己一句:神经病。

不知不觉夜色渐沉,寒意渐重。

靠在礁石边快要把一整本书都看完的段少言微微咳嗽了几声。

风灯摇曳,烛火模糊。

忽然一件大衣不轻不重地丢在了他身上,动作很是粗暴。段少言把衣服拽下来,露出一张年轻又英俊的脸来。

火光中他戴着眼镜的模样,不由自主地让叶武心跳又沉又快。

“师父。”

“……冷了,披上吧。”叶武很酷很高冷地说完,径自朝着帐篷方向走去,“我困了,先去睡觉。”

段少言笑了,也许是眼镜修饰了他过于深刻的五官,又或许是火光缱绻,因此照得他面容极为温柔:“我很快就看完了,一起坐一会儿吧。”

“……哦。”想了想,补上一句,“行吧,反正这么早就睡,也挺无聊的。”

说着就在段少言身边坐了下来。

瞥了眼他在看的书,发现是一本经济学相关的著作,叶武便兴趣缺缺,往后靠了靠,背脊枕着硕大的礁石,看着繁星荧荧的天幕。

“唉,人间好风景啊。”叶武幽幽地叹了声,半是玩笑地说,“这个在市区可别想瞧见。”

段少言的大脑是双核的,一边看着书,一边还能听进叶武的话。

他说:“早些年还能看见的。”

“嗯?真的啊?”

“真的。”段少言温和地说,“你都忘了,小时候你带我在花园看过。”

“啊……哈。”叶武有些尴尬,妈的,真的好像一点印象都没了。

“你在电视上看到说有流星雨,就带我去天台守着,守到了半夜,你自己就趴在露台上睡过去了。”

段少言倒是没给她留面子。

“流星雨没有看到,第二天你就开始流鼻涕。”

叶武:“………………”

她好像是想起来了,当时自己看了个风靡中小学的狗血言情剧,脑子一热,也想凑个热闹。

但是流星雨当天段老爷有事,年幼的少爷没有人带,老爷不放心,就把叶武叫去了主宅。

于是本来打算和李云安情意绵绵地看流星雨,最后却抱着个小不点,在露台上对着天空发呆,实在有够憋屈。

最要命的是,第二天回去,听李云安说后半夜从崇明别墅真的能瞧见一些划过的流星。

为了带孩子,活生生错过了。

真生气。

段少言看完这一章最后一段,把书合上了,带着些若有若无的浅笑,凝视着她。

“师父,今天晚上也有流星雨的。”

“……”

“别睡了,一起看吧。”

叶武僵了一会儿,干巴巴地笑了:“都什么年代了,早就不兴这套了,你真过时。”

段少言倒没生气,笑了笑,扭头看着天空。

风灯在他们头顶轻轻摇晃,光线昏暗模糊,照着地上一双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