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洋平先生,很不幸,他是认识的。

此人是山健组的组长,出身于山口组三大派系的“博徒系”,所谓“博徒”,说白了就是赌博。

这个人天生一双好耳,能在觥筹交错和丝弦嘈杂中明辨骰子点数,由于禀赋卓越,从小就受到六代目的器重,更是练就了令人眼花缭乱的洗牌抽牌手法。

据说此人逢赌必赢,几乎从来没有闪失。

但是比赌博更厉害的,是这个人的经商手段,本州岛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商贸往来,都或多或少与他的山健组有着利益关系。

段家自然也不例外。

由于在日本的生意越做越大,段氏企业不可避免的会与这些人有所摩擦,最严重的时候山口组以倾销为由头,令段家在日本的贸易蒙受了巨大损失。

段嫣然摆平不了的事情,段老爷便只能派了段少言去。

就是在那次交涉谈判中,段少言和洋平交上了手,段少言那年刚满二十岁,洋平听说来的人是段家的少爷,原本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来自上海的官宦二代,洋平也是见得多了,都是一帮废物点心,没有半点真才实学。

可段少言让他开了眼。

这个高大英俊,极具压迫气场的男人,无论是赌桌上,还是谈判桌上,都像一把尖刀,猝不及防地刺中洋平的软肋。

他甚至,生平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输了他最引以为傲的□□。

惨败。

两千万赌资,霎时付之东流,洋平脸色铁青,却又无处发泄,只得阴恻恻地干笑着,拍了两下巴掌:

“真是英雄出少年。”

段少言一双细长冷白的手指将纸牌丢在桌上,纤长的睫毛颤动,默默抬起眼帘,又将筹码推还给了洋平。

洋平阴沉着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无心向赌。”段少言神情寡淡,“不过是应你要求,和你玩上一局,不用太当真。”

输了也就算了,可是输了牌,还要被人鄙薄,洋平一口恶气直涌心头,砰地起身,声调都扭曲了:

“你这是看不起我?”

“我没有这个意思。”段少言淡淡的,“相反的,往后段家在本州的生意,还要请你多多照顾。”

虽然后来洋平恪守承诺,对段氏企业大按绿灯,但对于“自己竟然输给了那个男人”这件事情,号称赌神的洋平一直耿耿于怀。

这直接导致了一个后果:

每年山健组与段家的代表聚会,讨论利益瓜分的时候,洋平都会缠着段少言,要和他打牌,打德州。

一开始,段少言还无所谓,不就是打两把德州吗,虽然他不爱赌,但适当玩两局,也是无伤大雅的。

可是洋平这个人,牌风太臭。

他输了牌,生气,满口叽哩呱啦骂人,砸桌子摔凳子。

那段少言就让他,可是赢了牌,他还是不高兴,非说段少言不真诚,不认真和他打,是看不起他。

这个日本人的粘性十足,最后把段少言缠的头疼不已,退避三舍,别说陪他打了,简直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可是段少言忘了一件事——

他的牌技是和叶武学来的。

他不喜欢打牌,但叶武喜欢啊,叶武这个人,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赌占了一席,叶武哪有不精通的道理。

她和段少言不一样,段少言是精通,但没有兴趣。

但叶武是精通,并且兴趣十足。

赌神叶武遇到赌鬼洋平,那简直是干柴撞烈火,久旱逢甘露,是牌桌上10、j、q、k、a齐聚一堂,他妈的皇家同花顺啊!

第049章 洋平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洋平是个和叶武很相似的人。

叶武喜欢美男、好酒、爱抽烈烟、沉迷豪赌。

洋平也一样,只不过他喜欢的是美女,不是美男,除此之外, 好像都和叶武师父有着天造地设的相同兴趣点。

此刻他正在套房自带的庭院温泉里, 闲适地泡着热汤。

连月的帮内事务着实将他累坏了,难得有了个假期, 这座远在红尘外的私人温泉酒店, 自然是他的首选休憩之地。

浑身泡的舒服了,洋平□□着上身,回到暖气充足的里屋, 名伎穗花已经换上半透明的轻纱薄衣,正慵懒又妩媚地斜依在小几边等他。

洋平是穗花的资助人,艺伎按习俗, 都会有个自己的资助人, 通俗地解释一下, 就是包养和被包养的关系。

服侍着男人喝了酒,又一边讲着笑话, 一边给他捏腿垂肩,穗花柔声细语地说道:“洋平大人, 这个宅院里住着一对上海来的男女, 您见过了么?”

洋平的五官事实上是很俊秀的, 他懒洋洋地半眯着眼睛时, 着实有些性感的味道。

“上海来的?没见着。”

“那您真应去瞧一瞧, 那个女人啊,实在是好看极了。”

“哦?”洋平来了兴致,微微睁开眼,“比你如何?”

穗花掩嘴一笑:“您瞧见了,就知道萤火和皓月的区别了。”

“你这是说的夸张话。”洋平哼了一声,手摸上了穗花滑腻的大腿,叹息道,“我看翻遍整个本州,也找不出像你这般的造物了,上海那弹丸之地,又怎么会出绝世美女。”

“我哪敢骗您,那个人美不美,您一看便知。”

洋平眯缝着眸子:“我倒从未见过你这样夸过一个女人。那好,她住哪间房?”

穗花噗嗤笑了一声,顺势窝进洋平怀里,媚眼如丝地:“这就急了?我知洋平大人喜爱美人,因此晚上唱戏,特意邀了她前来,大人晚上便能瞧见她了。”

“嗯……”洋平静了片刻,逗弄她,“你不吃醋?”

穗花平静地微微一笑:“我么?……我只愿洋平大人欢欣。”

夜晚,空寂高山之上,云峰叠翠之中,一户竹帘钩卷,管乐丝竹嘲哳。

叶武进来的时候,戏已经开始了,屋子里灭了几盏灯,光线晦暗幽沉,唯独台上屏风八开,黑底洒金,绘着牡丹荼靡,满园□□。

扮上了相的名伶穗花,正以折扇半掩着脸,咿咿呀呀唱着词曲,一双眸子春波流淌,眼尾丹霞。

叶武怕惊扰了在听戏的主人,因此悄无声息地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了。

不远处,洋平侧过脸来,隔着人群,看了她一眼。

“叶小姐。”

听戏听到一半,忽然来了个侍女,会讲一些中文。

叶武愣了一下,该不会要收门票钱吧。

她问道:“怎么啦?”

侍女端着一个黑底漆盒,恭恭敬敬地呈在了她面前:“这是洋平先生赠送给您的。”

“洋平?”叶武皱皱眉头——就是那个山口组的组长?今晚开这个包房的主人?

低头一看,漆盒里面摆着一壶清酒,六碟小食,正适合听戏的时候小酌。

作为欢场老手,叶武反应十分迅敏,她眯起眼睛,问那个侍女:“你们那个什么洋平先生,该不会是……想要泡我吧?”

侍女眨巴着眼睛,中文很差:“泡,是什么意思?”

“……”叶武摆摆手,心生绝望,“你下去吧。”

侍女对这个“泡”字很执着:“叶小姐是需要泡茶吗?”

这次叶武连手都懒得挥了:“不用不用,走好不送。”

侍女刚走了几步,叶武忽然想起什么,又叫住了她:“哎,你等一下。”

“叶小姐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叶武眯着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扫视着那一个个小日本的后脑瓢子:“洋平……是哪个人?”

像是回应她的话一般,叶武刚刚问完,侍女都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前排的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男子便回过头,凭心而论,他长得很媚气,黑亮的眼睛里闪烁着狡黠,他正咬着根烟屁股,准备点烟,对上叶武的视线,他朝她点头致意,然后轻佻又诱惑地笑了笑。

戏吟至半夜,满屋的日本鬼子或多或少,都有了些醉意。

那些倭寇叽咕吱嘎跟着台上的艺伎哼唱,时不时还敲打着节拍,叶武反正也听不懂他们的歌词,便走到外面透气。

空山之夜,皓月高悬。

她斜倚在木廊柱边,摸着口袋,却没有摸出一根香烟来。

这才想起她已经迫于段少言的淫威,戒烟了。

可是嘴上说着戒,心底还是馋的。

正遗憾地咂巴着嘴,忽然一只手碰了碰她的胳膊,她低下头,瞧见一根万宝路递了过来。

叶武转身,月光下正对上洋平笑盈盈的脸庞。

这个关西血统的男人皮肤呈现健康的麦色,他咬着烟尾,橘红色的星火在寒夜里微微闪动。

“吃一根?”

“嗯……好啊。”知道他是在邀请自己抽烟,叶武虽然感觉自己有点食言而肥,但这种内疚也只不过零点一秒,立刻就将香烟接了过来。

“给火。给你火。”

洋平操着一口破烂中文,又掏出打火机,殷勤地为叶武点上。

叶武抽了一口,尼古丁和焦油味烫过肺部,再自口鼻间缭绕着呼出,四肢百骸都被这种久违的放松所麻醉,她情不自禁地叹息了一声,感到由衷的惬意。

“真舒服啊……”

“舒服?”日本人愣愣的,犹豫不定地问,“口蘑鸡?”

叶武一怔,随即夹着烟,哈哈大笑:“是是是,没错,是口蘑鸡的意思,哈哈哈哈哈哈。”

洋平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也跟着嘿嘿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就开始和叶武套近乎。

“你懂戏的。我也懂,我们两个,有共同的点。”洋平说着,举起双手大拇指,勾在一起,“很难得。”

如果说叶武之前还不确定这位洋平先生究竟是想泡她呢,还是纯粹的好客,那么现在她也清楚了——那个挺有几分姿色的男人越挨越近,巧克力色的黝黑面庞上露出了渴慕的表情。

叶武眨眨眼,自己这尼玛是开桃花了啊,而且开的还是鬼子桃花。

山口组的人大概比较直接,这倭寇桃花斟酌了一下措辞,便用烂到家了的外语,对叶武单刀直入地表示:

“我觉得你真的好看。”

“我觉得你真会说话。”

洋平觉得自己受到了鼓励,想了想,问道:“不早了,你要不要到我房间里去?”

说句实话,洋平的长相还是挺符合叶武胃口的,他有着深邃的眉弓和秀挺的鼻子,据说男人的尺寸和鼻梁的高低也是有关系的,叶武光是瞧那鼻梁的弧度,就知道这人的下面应该条件也不差。

见叶武没吭声,只打量着自己,抽着烟,洋平靠的更近了些,瞧着叶武的眼神愈发炙热。

“到我房间里,我们去做点事情。”

叶武扬起眉,弹了弹烟灰:“喔,口蘑鸡?”

洋平一听,乐了,迫不及待地伸手搂住她的腰,色迷迷地:“口蘑鸡、非常的口蘑鸡。”

叶武冲他微微一笑,月白风清下,她朱唇温润,挺翘饱满。

“我对男人的尺寸和技术都要求很高。”她漫不经心的说着,复又狠狠吸了口万宝路,火光明灭,烟雾缭绕。

在淡青色的烟霭中,她将目光抬起几寸,眼睛里一片清泠。

“你要跟我做跨国口蘑鸡的事情,我啊,却怕你给你们自己国家丢人。”

洋平虽然中文不好,不能完全听明白她想表达什么,但对方拒绝的姿态却是不需要翻译的。

他原本热切的笑容骤然消失,脸上结起一层寒意。

“你不要,敬酒不喝,喝罚酒。”

叶武把烟在廊柱上摁灭了,回过头来,漫不经心地纠正他:“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这个蠢人。”

说完转身欲走,可是没走两步,却忽然觉得脑袋一晕,眼前竟然开始发花。

猛地停下来,手捏住扶栏,叶武睁大眼睛,脸上的血色逐渐褪去:“你……给我的酒里……”

洋平好整以暇,瞧着药力渐渐发挥,流露出满意的神色来。

“酒是好酒,度数不高,你怎么就站不稳了呢?”

叶武闭了闭眼睛,微微喘着气,视野却越来越模糊,竟一时说不出话。

洋平朝她走过去,施然搂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轻声道:“我看你是喝醉了,来吧,我扶你去休息。”

这天晚上,和于伯照例通了电话,授意他把家族里的一些事务妥善处理,段少言摁灭手机,起身去隔壁房间,想看看叶武是否已经听完了戏回来。

叩了半天门,屋内却没有回应。

段少言微微皱起眉,又抬手看了看腕上的表。

已经不早了,莫非叶武这家伙又玩的乐不思蜀?

走到庭院中,准备径直去包房里找她,却见花树之下,一个纤细高挑的日本女郎款款而立,肌肤胜雪,皓齿清辉。

“先生。”

认出这个人正是下午和叶武打过招呼的那个名伶穗花,段少言停住脚步,锋芒锐利的眉宇蹙的更深:“是你啊……戏已经散了?”

“早就散了。”

“……”段少言抿了抿嘴唇,沉默着大步朝包房走去。

叶武这个家伙,该不会又老毛病复发,看上了哪个臭鬼子吧……

穗花温声唤住他,柔声提醒:“先生,戏房里都没人了。”

“那叶武呢?”脸上阴郁布积,眸中黑云摧城,“你见到她了么?她在哪里?”

步履款款,衣裾轻摇,泠泠月华之下,京都第一伶人走到段少言面前,只见她仰起头,一时间花影流动,衬得她一张小巧娇美的容颜不胜娇婉。

那距离,终究是挨的有些近了。

“叶小姐瞧上了洋平先生,此时大约正在共度**。”穗花顿了顿,又道,“先生……夜深了,别等了。”

说罢,一双小鹿般的眸子春波潋滟,温润地凝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