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令下,围堵包围等在外面本来要杀害段少言的人一拥而上。

原本紧绷的弦终于铮然崩裂,平和的庄园骤然杀气冲天,白夜瞒着白家暗处培植的精卫将叶武与段少言齐齐围住。

厅堂内数十名护卫,外面更是重重把手,令人插翅难逃,然而这时,一名白衣少女却风风火火冲了进来,正是白薇薇:“叶武!段、段少言!”

白夜布满血红丝的眼睛骤然一凝:“……薇薇?”

白薇薇是白家的独生千金,白夜培植的那些暗卫没有命令也不敢伤她,竟然就让她这一路闯了进来。

“解药啊!解药!!”白薇薇也知情况不对,将事先用纸团裹好的丹药丢给了叶武,那纸团不偏不倚,正落在他们脚边。

一名护卫见状正欲抢夺,叶武反应却比他更快,立刻抄起纸团取出丹药塞入口中,尔后朝白薇薇道:“快走!”

白夜的怒气几乎要从胸口撞破一个孔洞,厉声喝道:“白薇薇!你做什么?!!”

白薇薇一边跑一边气愤道:“你做的不对!难怪大哥总看你不顺眼!你做的不对!还不知道认错?!!”

“你大哥宠你,我就亏待过你吗?你竟帮着外人来对付你哥,你有种白薇薇!连她一起拿下!!”

白夜此时近乎疯魔,白薇薇惊叫一声,掉头就往外跑。

叶武此时服了药,药效渐散,然而身体的疲惫却仍未退去,段嫣然受了莫大刺激,仍未能消化,坐在地上愣愣地出着神,眼中光亮一会儿黯淡一会儿又明澈的出奇,口中喃喃重复着“他没有背叛我”,仿佛这句话反复几遍,她所做错的一切都能烟消云散,并未发生。

段嫣然曾视叶武如姐如母,也曾真心包容段少言,将他看作亲密无隙的手足。

但她终究太过天真温柔,蒋子夜在追求她之前,就仿佛研读攻略一样,对她进行了仔仔细细的了解,她的一切喜怒哀乐,他都了如指掌,连她内心深处,原本被慈爱与温情掩盖的那些不甘,对于她的父亲与另外女人育有子嗣的痛恨,他都看的清清楚楚。

他催化她的不甘和痛恨,段嫣然原本并不会全信于他。

可是失子之痛却令她最后的防线溃败坍圮,在香港,在失去腹中胎儿之后的日日夜夜,她得知的都是叶武和段少言如何亲密缠绵,如何逍遥自在。

她终于失去理智,沦为了蒋子夜手中的棋子,去对付那个一直真心待她,从不疑她的女人,那个人,甚至在段嫣然把枪支抵到她的后背之前,还跟她说“别怕,有师父在,没人可以伤到你”。

段嫣然近乎崩溃。

而与之相反,段少言则是凶煞至极,修罗模式全开,由于白夜下的命令是拿下他,而不是杀了他,那些护卫并不敢用枪支来对付。

叶武喝道:“段少言,趁着白夜还没下杀手,滚出去!别管我!”

段少言并不理会,他此来早有准备,自是携带了枪械,加上格斗搏杀,正是叶武亲授于他的,在场又有谁会是他对手?

于是护着叶武,一路杀至门口,白夜一双眼睛越来越红,几乎要滴出血来,眼见着段少言就要突出重围,他脑袋一热,怒吼道:“别让他跑了!抓不住就杀了他!!”

段少言缄默不言,扣着叶武的手却丝毫没有松下来的意思,反而握的更紧。

叶武闭上眼睛:“……你这又是……何必……”

四周的护卫等的就是这个命令,此刻扑杀上来,犹如舔着吻部垂涎许久的狼群,爪蹬齿寒,一跃而上,恶鬼般要将猎物撕咬入腹!

叶武绝望吼道:“走啊——!!还不滚!师父的话,你是不是从来不听?!!”

段少言只是护着她,竟是心平气和的:“你看,这么多人,我走不掉的。”

他一记鞭腿扫翻三四个人,然而“砰”的一声枪响,手臂上已中了一枪,霎时间血花喷涌。

段少言说:“只能一起走,或者一起留。”

密密实实的枪林弹雨却毫不容情,朝着他直击而来,段少言目光一沉,将叶武护在身下,嘴唇贴在她耳边,轻声的喃喃像是他们无数次枕席间欢爱时的温言蜜语。

那时候,她竟自负又天真地以为,他所说的喜欢,都是假的。

鲜血如注,刹那莲华。

他说的是:“不过师父,要走也要我先走,抱歉,太自私了,我看不得你在我面前出事。”

“段少言——!!!!”

没有逆转,没有救赎。

最沉闷的一枪终于响起,子弹穿透他的胸膛,一朵细小而缠绵的红色花朵飞溅着绽放,轻轻飘落在叶武苍白的脸颊上。

叶武瞳孔猝然收拢,撕心裂肺嗓音扭曲:“不要!!!”

目眦尽裂,眼泪滚滚而落。

流泪一瞬,厅堂间妖风骤起,叶武竟然在瞬息间容颜尽变,皓雪白头!

她所修心法,最大的忌讳是便是心绪激荡,唯有神思不动,情感不泄,才能缓衰缓老,才能久活于世。

因此她从来不敢对任何人动心,从来不去为任何人伤心,从来不会去极度地感激、极度地喜爱、极度地憎恨、极度地思念一个人,从来不敢,从来不愿,从来不想。

但此时此刻,戒律终破。

如此多年来的固守坚持,一朝灰飞烟灭,长河日落。

眼泪顺着脸颊滚滚滑落,八方风起,云气聚合,叶武原本黑白半掺的长发在顷刻间白首,万仞银丝悲凉如斯,像是天地间茫茫白雪,此刻都落于她的肩上。

白夜惊愕至极,惶然后退着,白夜嘶声道:“你到底——你到底是什么人?!!!”

叶武没有去看他,她跌坐在光洁冰冷的地面,洁白的长发铺了一地。

她缓缓抬起脸来,看向段少言。

那人当真是英雄出少年,从小就是这样,处变不惊,沉冷肃敛。众人皆惊的四散于旁,只有他还半跪在猎猎刮起的妖异邪风里,一双眼睛沉寂温润,默默地,凝视着她。

只是胸口已有一丝丝血缕缕渗透而出,转眼浸湿了衣襟,如同牡丹吐火,凤凰饮露,凄艳而壮美。

段少言拿手捂着胸口的伤,血水顺着指缝不住地往下淌。

他望着她,睫毛轻轻颤动着,目光很是温柔。

他几乎是叹息着的,慢慢地,一寸一寸抬起手,带血的指尖,轻轻弹了弹她的额头。

“你……其实不是叫叶武吧?”

他微微笑着,嘴角也慢慢溢出血沫,“身份证是假的,用的名字千奇百怪,没有一个是真的,我都查过。”

叶武流着泪,朦胧地望着他。

段少言微笑着,神情温柔:“师父,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叫什么名字?”

“我……在下……孤月夜门下徒,晓霜真人,叶灵夕。”

邪风吹的灯火灭去数盏,大厅光线昏昏沉暗,她容光消瘦,目光中万转千回,似有千般言语,却终是只惨然一笑,说了句。

“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这可不是初次见面么?在他临死之前,她终于失去了一切修为的庇护,她的模样尽数变了,她的容貌不似往常,眉眼皆是淡色的,似是霜雪凝成,哪里还有半分当年妖娆模样?

“叶灵夕。”

他呢喃着,呛咳出一口鲜血,漆黑的眉眼温顺又柔和。

那些温柔……那些她不敢触碰的暖意……都是真的……

叶武泣不成声,此时此刻,方才明白何谓肝肠寸断。

“好听。”

叶武哭着抱住他,仓皇着去捂他胸口的血,那样无济于事又绝望地,却还是哭着又笑,笑着哽咽失声:“好听吗?比叶武好听吗?”

“都好听。”段少言靠在她肩上,满是鲜血的手,轻轻拍着她颤抖的背,“你叫什么,都是好的。叶武啊,吴夜啊……叶灵夕……都好。”

他最后在她鬓边,轻轻落了一个吻,冰雪般的美人,第一次笑得灿然无边,他勉强直起身子,双手捧着她的脸。

“师父,我以前说我喜欢你,你不肯信。”

叶武哭成了泪人,已看不清他的脸,眼前尽是模糊的。

只知道最后一刻,停在他那张年轻又英俊的脸庞上的,一个再辉煌不过,再明朗不过的笑脸。

“现在,你信了吗?”

他笑着,慢慢地合上眼睛,在一片死寂中,倒在了叶武怀中。

叶武剧烈地发着抖,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呜咽,而后那呜咽汹涌成潮,她紧紧抱着他,死死抱着怀里的那个人,仰起头,发出骇人的嘶吼与恸哭。

一时间阴风骤起,灯瓦玻璃竟然被这怒号的狂风撕得纷纷爆裂!!!

待到叶武再睁开眼时,她已是双目赤红,身上似乎流淌着某种旁人看不到,却又真实存在的邪佞恶气。

“血债。”她嘶哑地,咬着后槽牙,一人对四方,“血偿——!”

虽然段少言曾不觉得白夜此人会疯狂到如此程度,但为了提防于他,段少言之前仍旧是派了自己家族的暗卫前来,只是苦于段家连月来乌烟瘴气,暗卫职能大不如前,加上白夜重重防御,庄园里外近千余人,一时竟也无法逼近主厅。

段家的人在和白夜暗卫绞杀对峙之时,忽见一团烈火,骤然腾破主厅穹顶,那火势之凶,火像之邪,令所有人瞠目结舌,颜色骤变。

只见得风雅一时凌锋庄园,呼啸着冲出通天大火,火光照彻天际,浓烟滚滚,隔了广袤无际的山川田野,再远的村落,都能看到熊熊烈火燃烧成凤凰的形状,将整个延绵庄园,尽数吞入腹中!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消防车尽数出动,却不知道那火为何如此邪门,无论如何扑浇,都无法熄灭。

那狰狞火凤盘踞于凌锋庄园之上,像在撕扯着恶灵,里面哭喊惨叫呼号一片,除了一个的脸庞娇小,衣着华贵的女人被爆炸震出山庄,昏迷于田埂边,因此得以逃过此劫,其余人,无一幸免。

石臼湖被火光染成红色,像鲜血浸满湖泊,三日之内,血流漂杵。

村里的老人喃喃着说:“是天火降世啊……这是仙火,扑不灭的啊……”

三日后,凌锋庄园已是一片焦土。

楼台毁尽,梁瓦成灰。

废墟中骨灰成山,后经确认,白家二子白夜应该也在其中,只是已成一把焦黑之骨,和重重叠叠的尸灰堆积一处。

任谁也无法找出了。

一周后,香港演员蒋子夜横死家中,脏腑皆烂,拔舌抠目,凶手却无丝毫踪迹遗落,竟成难破悬案。

第078章 结局之章(三)

西北边陲的一座小村里, 一名农家女子正在自家院里翻捡着晾晒着的葡萄干,翠绿的瓜藤之下摆放着凉榻, 这户人家约摸一岁不到的孩子正坐在榻上玩耍,一只拳头里攥着大把的马□□葡萄,一只拳头里抓着退色的奥特曼模型,正犹豫着要把哪只拳头往嘴里塞。

这个村落颇偏僻,再往前就是荒滩戈壁, 魔鬼死城, 加上道路颠簸坎坷, 羊肠曲折, 一般旅行团也不会往这里走,所以村里往往来来的都是那么几个熟人, 一年到头也瞧不见几个生面孔。

农家女翻完了葡萄干, 抹了把汗,脸膛晒的红彤彤的,一双眼睛又黑又亮。

她正要回屋里打碗水出来, 坐在阴凉处饮,忽见得拐角处走来一个身形颇高的男子。

那男子容貌极俊极雅, 甚至有些超脱世外的仙气,皮肤白皙如细瓷软玉, 在灿烂的阳光之下,泛着些温润光辉。

见惯了粗人, 乍然瞧见这水一般沉和清俊的男子, 农家女不禁有些看呆。

谁料, 男子竟朝着她走了过来,隔着黄土泥墙,朝她笑了笑,温雅有礼地问道:“你好,打扰了,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和这样气度华贵的男人说话,农家女一张脸涨得红红的,有些紧张,搓着衣角:“啊,你要打听什么人?”

“我不太会表述,也没有她的照片。”男子颇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了院子里连话都还不会说的小孩子一眼,目光又落到了农家女身上,“只能稍微麻烦你的记忆借我一观,你会失去十分钟左右的神志,抱歉了。”

农家女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额头就被男子轻轻一戳,她顿时目光涣散,僵直地站在原处,嘴巴微微张着,像是灵魂出窍的样子。

男子闭着眼睛,眉心微蹙,指尖在她额前发出荧荧辉光,过了一会儿,他垂下手,朝农家女作了一揖:“多谢。”

农家女仍是空洞而茫然地:“道长不用客气……”

男子转身便走了,西北的太阳毒辣,他皱了皱眉毛,戴上了墨镜。

再往前就是无人区了,男子却对警示石碑浑不在意,他独身一人,白衣若雪,走在茫茫沙尘之中,足下片刻不停,待到黄昏日落,天色转暗,夜空中星斗泛起细碎银辉,他才终于走到一座巨型的风蚀古堡前。

他眯起眼睛,“哗”了一声,感叹道:“小师妹真能藏啊。”

这座古堡正是十七年前,叶武带着段嫣然避世修炼的那处地方,它坐落于魔鬼城深处,隐匿在数量庞大的各种怪异风蚀地貌之中,如果不是存心要找,怕是十年二十年都不会有人路过。

男人沿着凹凸不平,歪七扭八,甚至勉强还算能落脚的楼阶,进到古堡内部,望了望其中景象。

那里头的布置清雅幽淡,除了日常用度所需器皿,没有什么多余摆件。唯进门处一只淡雅白瓶,里头插着一枝腊梅,不知是什么原因,在这人都能烤成肉干儿的极炎之地,这枝腊梅开的深情款款,欲语还休,本就是十分妖异的事情。

但男人只是俯身过去,嗅了嗅,笑道:“小师妹倒是不忘风雅。”

他不请自来,在厅堂内晃了一圈,又啧啧道:“奇哉怪也,我记得她是最喜欢桃红柳绿的,怎么这屋内摆设如此性冷淡,是谁纠正了她的坏品味?”

正不把自己当外人地晃悠着,忽然听到一个清冷孤高的女音,凉凉地在他身后响起。

“乐师兄。”

这个男子名叫乐梦辞,因此听闻“乐师兄”三个字,他便转过了头来。

一位红衣似火的女子立于拐角处,正不动声色,却又十分警觉地盯着他。

这个女子正是火烧凌锋庄园后就和段少言的尸身一同消失不见的叶武,她修为尽失之后,容貌虽然没有立刻凋敝,但也已是不复当年青春,眉眼间都有些沧桑暮色,一头青丝更是如若白雪,被她细细地绾于脑后。

乐梦辞看了她半晌,有些语凝:“……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

“师父羽化之前,给你的长生不死药呢?”

“吃完了。”叶武面无表情的。

乐梦辞更无语了:“那药够你活到下下个世纪了,你怎么吃的?”

“一到三十岁的模样我就吃。”叶武漠然瞧着他,“我受不了自己变老。”

乐梦辞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瞪着她,瞪了半晌。

相顾无言,叶武看了看他,忽然开口。

“乐师兄,你是来抓我回去的?”

“……”

“凌锋庄园那场大火,我不是故意的。”叶武淡淡的,“暴走了,爆了凤凰天火,我知道凤凰一出,你们一定会追查过来的。”

乐梦辞扶额:“小师妹,你自己也清楚自己是修真界的死刑犯,什么叫死刑犯?就是死了的,没气儿的,没救的。”

他说着,相貌如此雅致俊秀的人,竟还手舞足蹈地做了个吊死鬼吐舌头的动作,下了个结论道:

“你一百年前就已经死了。”

叶武:“……”

“当年师父为了把你从牢狱里救出来,不惜舍命与你换灵,她变成你的样子,替你去死,为了避免死后的灵体验身,她把心脏都换给了你,要是知道你为了一个男人,浪费性命到这个地步,她老人家……”

叶武漠然看着他:“乐师兄,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自己还不是五十步笑百步吗?”

乐梦辞吊儿郎当道:“不一样,中间差了五十步呢。”

孤月夜一门,以乐梦辞和叶武最品性不堪,顽劣难教,实在是门中败类。此时两个败类聚首,免不了唇枪舌剑一番。

叶武顿了顿,问他:“乐师兄如今何处高就?”

“高就算不上,建国之后我在修真管理局谋个差事,混口饭吃。”

“哦。”叶武偏着脸想了一会儿,“那追拿逃犯的事情,不归你管吧?”

“不归我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