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说中了心事,尤其是在陆昂面前,罗红倩这回连耳根子都快熟透了。她方寸大乱,只含糊道:“还不是呢…”

“还不是?”安安睨了陆昂一眼,仍然似笑非笑,“那很快‘就是’了?”

她抓重点,抓得异常明确。

论说话,还真没几个人能说得过安安,她牙尖嘴利,咄咄逼人,这张嘴就不知道是什么做的!

他一句话没说呢,就被她明里暗里塞过来这么多。

陆昂看着安安,安安便迎着他的视线,故意问他:“到底是不是呀,昂哥?”

她的声音甜着呢,明明是山间汩汩流动的叮咚泉水,是蜂巢里最珍贵的一捧蜜,偏偏带着扎人的刺。

呛口的很!

见陆昂不答,安安歪着脑袋,又故意问他:“难道不是么?”

她的眼睛清澈又亮,那张红唇一张一合,明艳艳的宛如柔嫩多汁的花骨朵儿,却也是厉害的,一步步将他挤兑的,哑口无言…真想叫人再掐上一次!

陆昂抿着唇,一言不发。

“什么是不是的,在绕口令呢?”

罗坤从背后适时出现,哈哈大笑。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走到安安身边。

安便转头冲他笑:“罗哥,我们在说昂哥和红倩的事,郎有情妾有意么…”

“哦?”罗坤也似乎有兴趣了,他亦顺水推舟示意陆昂,“昂哥,你考虑考虑倩倩啊?”

“哥!”

罗红倩跺脚。

在一片撮合声中,在众人或试探或纠结的心思里,陆昂淡然笑了笑,只问罗红倩:“那张合照能给我么?”

“什么合照?”罗坤自然好奇。

陆昂就说:“我和你还有小静的那张。”

“…”

整个客厅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中。

没有任何缘由的,安安眼睛忽然莫名发酸、发胀。她突然觉得,自己先前那样咄咄逼人,特别可笑。

因为陆昂根本不在乎!

她就像一个傻瓜。

陆昂指不定在心里怎么笑话她呢!

这个男人,只要说这么一句话,就能将她轻松打败…

鼻子也开始发酸,安安眨了眨眼,瞥向旁边。

她真的…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那边,罗坤愣了两秒,才回忆起来:“那张啊,都好久了…”

罗红倩也僵了一会儿,闷头说:“我上去拿。”她跑得极快,逃似的,裙摆飘得依旧如蝴蝶,却再也没有先前那般欢快。

罗坤尴尬笑了笑,说:“我上去换件衣服。”他拄着拐杖往电梯口去——为了他方便,罗家这套房子里还特意安装了便捷电梯。电梯到二楼,门打开。他拄着拐杖走出几步,打开房门,又关上。罗坤没有进去,他悄悄往楼下客厅打量。

*

安安还是站在那儿。她撇着脸,只能看到抿起的软唇。

陆昂也是一言不发。

两人面对面、沉默地站了两秒,安安脖子僵硬地动了动,她刚要回头,陆昂已经离开去厕所。

安安僵了一僵,还是望向旁处,只是那唇抿得更紧了。

*

很快,厕所门关上,便看不到陆昂。罗坤的视线移向安安。他第一次见到安安,是在胖子的那辆陆地巡洋舰里。大雨滂沱里,他走到车边,安安在后排恰好抬眸,鬼灵精一样,根本不怕他。他还没来得及问她话,陆昂就极巧的赶过来了。

他问他,这是谁,陆昂只说,这是他的导游。

那个时候,陆昂还说她对胖子也有意思。

五叔说,陆昂他要是心里没鬼,干嘛撒谎?

是呀,他们是最好的兄弟,为什么要撒谎?

所以,陆昂心里有鬼么?

罗坤沉着脸,对着紧闭的厕所,眉心悄悄皱起来。他重新拧开门,进去。罗坤打电话,问亲信:“五叔那个老不死的,现在在哪儿?”他必须做些什么。

*

陆昂在厕所站了一分钟,冲水,他打开门。

那几个人已经都在了,安安原本是侧对着他的,如今完全背对着他,纤瘦的脊背挺得笔直又僵硬。她还是一动不动。

罗红倩手里拿着一张照片,涩涩笑了笑,递给陆昂,“昂哥,给你。”

陆昂接过来,低低看了一眼,收进钱夹。

他抬起头。

那边,安安还是背对着他。

她只对罗坤说:“罗哥,我还有事,想先走了。”

“饭不吃了?”罗坤问她。

“不吃了。”安安摇头,还是在笑。

罗坤也不留她,只对罗红倩说:“我跟你昂哥今天还有点事,中午也不在家吃了。”

陆昂闻言,抬眸,看了罗坤一眼。

罗红倩忍不住抱怨:“哥,这都要吃饭了,你还喊昂哥出去?多要紧的事嘛…”

罗坤便笑:“我们晚上再陪你。你要哪个餐厅,自己订。”

“好吧。”罗红倩拗不过他,只能无奈答应。

罗坤拄着拐杖往外,又示意陆昂:“昂哥,我们走。”

陆昂从兜里摸出烟盒,他拿了一支烟,含在唇边。烟点燃了,薄荷和烟草的味道齐齐往外飘。陆昂半眯起眼,抬起头。

他说:“来了。”

陆昂没有回头,也没有犹豫、停顿,他只是走向自己的使命。

*

“陆昂,你清楚这次任务么?”

“清楚。”

“知道这次的对手是谁么?”

“知道。”

“用真实身份去卧底,你明白危险么?”

“明白。”

“那你愿意执行任务么?”

当时,陆昂是这样回答的。他笑了笑,反问,我有其他选择么?

*

陆昂当时没有选择。

在意兴阑珊再度见到安安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更没有选择。

他替安安撒了谎,那么,只能想办法去圆。

陆昂抬起眼,看着前面的人。

罗坤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说:“昂哥,那老不死的今天知道是倩倩生日,肯定以为我不会动他,我偏要找他晦气!”

陆昂便笑:“我跟着去,是不是不太好?”

“怎么会?”罗坤也回头笑,拍着陆昂的肩膀,说,“你是我最好的兄弟,这种时候就该你出风头,正好让其他的人都能闭嘴!”

、第二四章

罗红倩哭湿了一团又一团的纸巾。

白白的,堆成小山。

她擤了擤鼻涕,又丢开一张。

安安坐在旁边,戳了戳奶茶吸管,冷眼看着她。

奶茶店里还有其他顾客在,这会儿亦小心翼翼地打量过来。众人围观之下,罗红倩却还是忍不住哭。大概多了一种同仇敌忾的心情,她像祥林嫂一样,对着安安碎碎念:“昂哥还是放不下她的嘛,我哪里能跟她比…”

安安很想冷笑。

谁能跟那个人比?

没有!

这世上就没人能和那个名字比,相提并论都不行!

当然,安安不会说出这个真相,她表面仍宽慰罗红倩:“他们都已经分手了嘛,你别在意。再说了,他现在跟着你哥,还能对你不好么?”

听了安安的分析,罗红倩渐渐止住哭泣。她眼睛肿得跟桃子一样,抽抽噎噎的问:“真的么?”

“真的!”

打包票说完这句,安安心里还是想呵呵。陆昂这堵南墙她是不想去撞了,谁爱撞谁去,她乐得看戏。

罗红倩便不哭了,抱着奶茶,她吸了一小口,又吸一口。余光里,自己的头发没有束成马尾,这会儿从肩膀垂下来,耷在桌上,很丑。罗红倩瞧在眼里,忽然下定了决心,她对安安说:“我想换个造型。”

“换造型?”安安有些意外。

罗红倩用力点头。看着安安,她说:“我想换成你这样的。”

安安发梢打得很碎,长度只到肩膀。如今扎在脑后,整个人显得利落又干净,关键她怎么弄都好看。

安安今天跟商场请了假,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陪了罗红倩一个下午。

剪头发,买衣服,买包包。

最后,罗红倩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也不禁羞赧。

她焕然一新,她完全蜕变。

视线乍然掠过,她仿佛也沾染上了安安的那丝妖气,是会吸血的。

回头看了看安安,罗红倩邀请她:“晚上一起吃饭吧。”又挽住安安胳膊,说:“我哥让我订餐厅,咱们今天吃穷他!”

安安根本没这心思。想到还要跟陆昂碰面,她就脑袋疼,心灰意冷。

“晚上我还要唱歌。”安安果断推辞。

“你唱歌那地方就是我哥的,你怕什么?”罗红倩这样劝她。

安安心想,也是,怕他什么?

她一旦怂了,对方指不定怎么笑话她!

*

罗红倩订了县城最贵最好的一家餐厅。安安没来过。罗红倩倒是熟门熟路,服务生领他们进去,在包厢落座。罗红倩点完菜,又在正中央摆上蛋糕。

是刚做好的奶油蛋糕,上面点缀着新鲜诱人的水果,有草莓,芒果还有熟透的樱桃。

罗红倩对着蛋糕拍照片,上传朋友圈。安安则靠着窗户,对着外面盘算段秀芳的医药费。

外面天色亮着亮着,慢慢开始变黑。

罗红倩给罗坤发短信:“哥,忙完了就早点过来。”

没有回复。

“哥?”

还是没回。

安安便提议:“你给罗哥打个电话?”

罗红倩皱着眉,摇头:“我哥出去做事,不喜欢我打他电话。”

时钟继续往后,眼见要到八点,仍旧没有罗坤的消息,罗红倩便有些着急。她给罗坤打电话,没有人接;她打给陆昂,还是没人接。

安安冷眼看她挂断陆昂的电话,出声安慰道:“别担心,你哥肯定有事耽搁了。”

罗红倩只是握着电话,坐立难安。

八点四十多分,罗坤电话终于打通了,“哥!”罗红倩声音颤了颤,就要哭。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罗红倩腾地站起来:“我马上过来!”

急匆匆提起新买的单肩包,她对着安安还是要哭,“我哥受伤了。”罗红倩说。

“那你快去啊。”罗坤对她还算不错,安安又问,“罗哥在哪个医院?”

罗红倩想了想,说:“你跟我一起去吧。”

“行。”安安答应下来。

罗红倩打上车,对司机说了个地址。

并不是一个医院的名字,而是一条僻静的街道。安安疑惑地看了看身侧的罗红倩,没问什么。

到了地方,安安发现是个小诊所。

门脸不大,上面的招牌有些奇怪——刘记牙医诊所。

所以,罗坤来看牙?

安安尽量不动声色,跟着罗红倩一起进去。

诊厅里有两个人在,对着罗红倩点了点头,招呼道:“倩倩来了。”又有些诧异的看向安安。他们也认识安安,知道她最近跟着罗坤,所以也没拦着。

安安顺利地穿过前面的小诊所,再沿着走廊往后,她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罗坤正鼻青脸肿地靠在枕头上,中午刚换的衣服上满是血。那些血干涸了,凝固起来,触目惊心。他的那条废腿萎缩了,动不了,此时只能蜷在床边。

一片颓唐。

整个小房间充满了刺鼻的血腥味,那一大滩血渍摊开…安安眼皮子跳了跳,仍努力若无其事。

“罗哥。”她喊了一声。

罗红倩已经扑了过去:“哥!”她眼泪止不住掉。

罗坤龇着牙,安抚道:“没事没事。这是哥给你的生日大礼,别担心。”

“谁要这些?”罗红倩还是抹眼泪,又问,“昂哥呢?”

“在后面。”罗坤努努嘴,朝后示意。

“昂哥他怎么样?”罗红倩很紧张。

说话间,有人从后面狭窄的走廊过来。

走廊灯光很暗,晕黄的灯光摇摇晃晃,照出陆昂高大、简练的轮廓。登山靴踩在地上,他的步履沉稳。再走近一些,安安拿眼角余光拂了拂他。这人身上的t恤干干净净,瞧不出任何异样。他站在那儿,依旧挺拔,肩背平直。唯独胳膊垂在身侧,手里不知拿着一团什么东西,暗暗的,灰突突的,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