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昂在哪儿呢?

陆昂还在赌他的命。

人在面临死亡的时候会想什么?

陆昂不知道别人,反正他什么也没想。

陆昂直接扣动扳机。

枪口贴着太阳穴,扳机用力扣下,枪机沿着轨道迅速往前,击针瞬间撞击,咔一声——

陆昂将枪丢给罗运华。

他面无表情,他只是盯着罗运华。陆昂无声的,在示意他,该你了。

罗运华这次纯粹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他都多少年没经历过这些惊心动魄了,让他跟一个小辈玩俄罗斯轮.盘,传出去是件特别丢分的事!如今握着这烫手山芋,他为难地看向彭汉生,“白爷,这…”

“年纪大了,不会没种了吧?”彭汉生睨他。

罗运华讪笑:“白爷,你要试他,没必要连我一起试啊,咱们这么多年交情…”说话间,他凑近一些,在彭汉生耳边嘀嘀咕咕出主意。

陆昂依旧面无表情。

不知罗运华提了什么,彭汉生面色缓缓阴沉下来。他的目光掠过罗运华,又看向陆昂。手指在桌上轻轻顿了顿,他往后递了个眼神,示意马仔带陆昂去后面。

陆昂就笑了:“白爷,这不好吧。”

“哪儿不好?”彭汉生饶有兴致。

陆昂看了眼罗运华,慢悠悠说:“我不欠别人,但我也不喜欢别人欠我。有来有往么。”

他朝罗运华做了一个开枪的手势。

陆昂冷硬的唇角弯起,他轻轻一笑。

挑衅而意味深长。

罗运华被陆昂笑得心里发毛又不免恼火,这人算什么东西!不过,待会儿试一试就能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白爷…”罗运华还要说什么,彭汉生闻言,倒是点点头,他回头示意罗运华:“把这一枪放完。”

罗运华手里拿着那把枪,脑门上隐隐开始冒汗。他还在犹豫,想找个什么借口搪塞,一对上彭汉生不耐烦的目光,他那张老脸瞬间涨到通红。罗运华左右扫了扫。周围全是彭汉生的人,一个个看好戏,没人能动啊。罗运华视线再着急一转,忽的,他抬起手,丧心病狂地拿枪指向自己的司机!

手里一哆嗦,扳机往下扣——

砰一声,子弹没打中人,擦着墙过去。

众人哈哈大笑。

“哼!真是年纪大了,没什么用了!”彭汉生冷冷哼了一声,手负在身后,往后头走。

罗运华虽尴尬,却仍旧舔着脸跟过去。他给自己找借口:“白爷,你只是让我放一枪,没说对谁放啊。”

彭汉生没再理会他,很快消失在后门口。

旅馆的那个男人用枪顶了顶陆昂的腰。陆昂面色淡淡的,也慢慢悠悠过去。

他知道,试探远没有结束,绝不可掉以轻心。

他更知道,自己迈出的每一步,都比上一步艰难。

*

从别墅后门出去,往前走上一小段,是一个单独修建的竹楼。

这栋竹楼从外面看,没什么特别。稍稍靠近一些,就能听出不对劲——竹楼里面不停传来“咚——咚——咚——”的闷声响,像是有什么重物在用力撞击。

几人沿着楼梯上去。

门打开,屋里几乎没有光,灰蒙蒙、暗沉沉一片。

在这样的昏沉里,有个人靠墙坐着。

说是人,其实已经半残,他少了一条胳膊和完整的一条腿。断肢截面明显,用刀硬砍下来的。伤口随便包扎着,他身上已经血肉模糊,连脸上都是一道道伤。

因为极度的痛楚,他不停拿脑袋撞墙。

每一下,都是咚的一声。

咚。

咚。

咚。

像是敲在人的心上,罗运华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彭汉生在那人面前站定,转头,嚣张至极的对陆昂说:“这是你们的公安。他弄死我儿子,我就搞废他。”

陆昂看向地上那个人。

那人也懒哒哒掀起眼皮子,看了陆昂一眼。四目相对,他又漠然移开脸,继续拿头撞墙。

“这人硬的很呢!”彭汉生不屑冷哼,“我每天割他一块,就看他能撑到什么时候!”

在他的说话声中,那一声声或长或短的撞墙声,还在继续。

咚。咚。咚。

彭汉生上前踢了那人一脚,骂道:“废物!死狗!”众人哈哈大笑。在这样的喧嚣与永不停歇的撞墙声中里,陆昂一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一手夹着烟,他面无表情的,慢慢抽了一口。

牛仔裤口袋里,他的食指在和那人敲出同样的频率。

那一下又一下,是张帆在对他说:

还能再见,真他妈开心!

开心…

陆昂飞速地垂下眼,他默然抽了一口烟。

视线里,是张帆血肉模糊的残肢。他一条腿废了,另一条也好不到哪儿去。整个人奄奄一息,就撑着一口气,一口永不服输的气。

老高那天还说,张帆出事了,连人都找不到…

夹着烟的手微微颤了颤,陆昂重新抬起头来。

他抿着唇,眉眼依旧冷漠到可怕。

彭汉生在旁边说:“你们中国人讲究投名状。小子,知道什么是投名状吗?”

陆昂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彭汉生朝地上血肉模糊的那人努努嘴,告诉陆昂:“这就是你的投名状。”

、第三五章

话说《水浒》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雪夜上梁山,却被投名状三字拦在了外头。

林冲疑惑,小人一身犯了死罪,因此来投入伙,何故相疑?

朱贵便告诉他,但凡好汉们入伙,须纳投名状。

何谓投名状?

是教你下山去杀得一个人,将头献纳,才无疑心。

彭汉生朝地上血肉模糊的人努努嘴,告诉陆昂:“这就是你的投名状。”

话音落,所有人齐齐盯着陆昂。

罗运华藏在暗处,亦紧盯陆昂的每一个细微表情,老练而毒辣。他试图看出什么来。

熟料陆昂只是松垮垮站在那儿,仍旧面无表情。耷拉着眼皮子,低低看了看地上那人,陆昂淡淡道:“要杀人啊?”这句话听不出什么情绪。

“怎么,下不去手?”

彭汉生睨过来,轻笑:“这人是公安。小子,你要是下不去手…”说到这里,他停了一停。下一秒,彭汉生陡然变得阴鸷——

“那你就是公安。”他盯着陆昂。

陆昂抬眸,淡淡回望过去。

竹楼有半秒的诡异安静,“呵呵呵呵呵。”张帆忽然笑了。用残躯抵着身后的墙,他说:“你想杀我,不就是想替你儿子报仇么?”他睨彭汉生,“可惜啊,你儿子手上那么多条人命,早他妈轮回做畜生去了!”

他故意激怒彭汉生。

“畜生,你知道么?猪狗不如,就他妈是个畜生!”张帆靠着墙,边说边无畏的笑。

听着一个个“畜生”,彭汉生怒火中烧!当年他从国内逃到缅甸,伤到了底下的东西,所以就那么一个儿子。而这根独苗被张帆弄死了…“宋志!”彭汉生阴着脸,示意身后的人。旅馆那个执枪的男人上前。这男人穿黑衣,露在外面的两条胳膊布满了铁疙瘩一样的肌肉。他走过去,没有任何停顿的,朝张帆脑袋上就是一脚!张帆吃痛一歪,狠狠倒在地上。他只剩一条胳膊,如今费劲撑坐起来。啐出一口血,张帆冲宋志笑得挑衅:“有种你打死我。”

他一咧嘴,嘴里全是鲜血。

宋志抬脚狠狠踹下去,再次踩在张帆头上,厚厚的登山靴底用力向下,往死里捻。

张帆被他压住脑袋。

他满脸充血,他眼睛快要睁不开了,他佝偻着,蜷缩着,却还是哧哧笑。

他不看陆昂,他只是对着彭汉生,一张嘴,仍旧故意挑衅。

“给个痛快呗!”他吃力的说。

“想要痛快?”彭汉生冷哼,“做梦去吧!”

宋志从靴子边抽出匕首。

“白爷。”陆昂不高兴地开口了,他皱着眉,提醒彭汉生,“这不是我的投名状吗?被你的人打死了,我还怎么投?”

陆昂说完,冷冷一笑,仿佛是一直在看什么好笑的事。

“宋志!”

彭汉生喊住黑衣男人,又使了个眼色。

宋志将匕首丢在陆昂面前。

陆昂没接,他眉眼淡淡:“我不用刀。”

“你没资格挑。”宋志操着夹生的中文顶他。

陆昂漠然不理。他转头,只一字一顿对彭汉生重复:“我不用刀。我杀人,只用枪。”

张帆被揍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他伏在地上,扯着嘴角,还是哧哧的笑。笑着笑着,他眼角温热,也不知是血还是泪。

陆昂这是在冒险照顾他呢,想让他痛快上路。

因为一枪毙命最痛快,没有丁点痛苦。而拿刀子捅,很疼,得血流尽了才死,难受,人遭罪!

张帆撑着坐起来,眉眼平静。

“白爷,我是来和你谈生意的,你试我没问题,但能不能快点?”陆昂稍稍蹙眉,有点不耐烦了。

罗运华默了默,示意宋志。宋志从腰间抽了把枪给陆昂。

陆昂还是右手持枪,他看向自己的战友。

张帆靠着墙,最后看了陆昂一眼。他对着屋顶,努力睁着充血的眼,咧着嘴,无声的笑。竹楼的缝隙里,勉强落进几线光芒,像上帝指引的手。

指间夹着的烟快要燃尽了,陆昂直接举起枪。

他将枪口瞄准张帆的心脏。

深吸一口烟,抿着唇,陆昂扣下扳机——

“咔——”

空枪。

空枪!

陆昂脸色倏地一沉,心里陡然有什么绞起来,与此同时,宋志操起地上的那把刀子,蹲下,狠狠朝张帆身体里捅了过去!又捅一刀,再捅一刀!然后是第四刀…

每一刀都像是扎在他身上!

刀刀致命,刀刀痛楚!

握住刀柄,宋志再用力一转——

这一瞬,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山林里有风,轻轻吹过来,树影摇曳。张帆望着屋顶,张了张口,忽然,他还是咧嘴笑。

密不透光的山林里,有人扯开嗓子,断断续续开始唱歌。那声音盘旋在厚重的林子上头,铿锵有力,豪迈壮阔,气势雄浑,他在为自己送行。

“几度风雨几度——”

“去死吧!”

宋志又是一刀。

所有一切,戛然而止。

那天,他说,我叫张帆,你呢。

陆昂。

他还显摆,看,我女朋友真漂亮,我要娶她当老婆。

陆昂笑了笑。

可是,他再没有能回去,再没有娶到她。

“操.你妈!这么玩我?”陆昂抬起脚,狠踹宋志。

宋志抽出刀子,站起来。他脸上、身上全部是血。他面无表情,他就是魔鬼的帮凶。

温柔的风拂过来,拂过坐在那儿铁骨铮铮的男人。

他没有了呼吸,他永远地阖上眼。

他牺牲在这个魔鬼的世界里,他用最痛苦的方式离开。

这一刻,风愈发大了,亦愈发冷了。

冷冷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来为我们的英雄送行,来将他圣洁的灵魂送入云端,送去不再有痛楚的世界。

陆昂右手紧紧握住枪,垂在身侧,使劲睁着眼。

他不能哭。

他不能哭。

他不能哭。

安安没有别的地方可去,这天还是不得不回自己租的地方。

本来天气不错,谁知到了傍晚又开始下雨。这场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夜,第二天仍没有停的迹象。

一旦下雨,她就接不到游客,安安转而去找新工作。

她年纪虽不大,但有自己的想法。安安不想再像以前那样打零工了,她想找个安安稳稳的正经工作。这样等陆昂回来,两个人能过安稳日子。

可跑了一个上午,安安毫无收获。现在随便一个工作就要大专毕业,她一个高中生,别人都不爱搭理。

吃了一上午闭门羹,安安灰头土脸。中午在外面随便吃了一些,见还是下雨,而且雨势越来越大,她整个人恹恹的,索性回屋。

倒在床上,安安盯着手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