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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天地视野日益开阔,而他则渐渐陷入了生活的逼仄。

可是简白从来没有抱怨过。他也曾扪心自问过无数次,怎么就一脚踏空落入人生沼泽?可静下心来想一想,当时咬牙跺脚选择出国,不就是为了和星儿团聚吗?现在他每天早上睁开眼睛就能看见她安静的侧脸,这不就是所谓的梦想成真吗?

日子看上去一帆风顺,实则不然。简白一心一意甘愿画地为牢,左星却盘算着如何逃离苦海。

其实,很多事从一开始就已经预感到了结局。往后所有的千回百转,都不过是为了拖延散场的时间而已。

不久后的一天,左星参加完庆功晚宴回到家,不开灯,踢掉鞋子卸掉皮包瘫倒在沙发上。简白从浴室出来,欲上前给她一个安慰的拥抱,不料左星落荒而逃。

简白站在卧室门口,将手臂撑在门框上。他不解地紧紧盯住她的眼,试图寻求一个答案。左星假装全然没注意到他的反常,拿着面膜和棉棒去浴室卸妆。

没出一周,左星提出了分手。

当时是下午六点钟,简白回家早,在厨房里炖一锅鹰嘴豆。就在他将香料按照食谱上的顺序全部撒进锅里的时候,背后响起一阵开锁声。

简白知道是左星回来了,潦草擦手转身进客厅。不料他还没走到门口,左星已经冲了进来。像是早有准备,在激流暗涌般紧张情绪的胁迫下,她用生硬无比的口型吐出一句生硬无比的话:“我们分手吧。”

简白当下虎躯一震,如果将此时此刻的他比作一座危房,那么很显然,这轻而易举的一句话,足以将他震垮。

他以为这是一个玩笑,可看她有模有样的阵仗又不太像。他咧咧嘴角,试探性地问了句,“你说什么啊星儿?别逗了!”

左星垂下眼,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任何声响。

简白装聋作哑,扮出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换身衣服洗洗手,土豆软点儿就可以出锅了。”话落,他正要转身,却被左星一语拽住。

“简白,我们分手吧。”

简白先是一愣,转过身,龇牙咧嘴地将隔热手套往地下狠狠一甩:“你!你说什么?”

这举动将左星瞬间点燃。她斗志昂扬地站在原地,活像一个女英雄奔赴战场。

她说:“在国内的时候,我住二手房,开二手车,交往二手的男人。现在来到欧洲,变成租二手的房,交往二手的男人,不幸连二手的车都没得开了。

“我想你还是了解我的,我从来就不怕吃苦,也心甘情愿为美好未来奋斗。可现在眼看着事与愿违啊,我的奋斗换来的是生活低谷,是油腻腻的后半生。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左星走了,活像一股龙卷风,将无以计数的爱与感激刮得片甲不留,剩简白一人在风中瑟瑟发抖。

殊不知,楼下马路对面的阴影里倚着一个面目崭新的欧洲男人。他开车绕过街角,与左星在公园碰面。随后,她上了他的车,舒展眉头吻了他。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简白未曾看到的。

简白睡不着,趿着双竹拖鞋在公寓里走来走出。眼看着钟表的指针转了一圈又一圈,一直到凌晨一点半,他依旧睡意全无。简白干脆从床上爬起来。走进厨房,看着空空如也的冰箱,被深深的失落感击溃。

他靠单薄的意志努力支撑起即将决堤的崩溃,坐夜班巴士,去城郊越南人开的苍蝇小馆要了一桌廉价小菜和一打啤酒。

一直喝到餐馆彻底打烊,他才被越南小老板叫来的出租车拉回到住处。

第二天酒醒,简白对着空荡荡的手机屏幕发了半小时的呆。没有她的电话,没有她的简讯,甚至没有来自任何一个人的消息。

简白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拐到异国他乡的弃儿,无依无靠,徒留深重的叹息与自嘲。

他向餐馆请了假,面无表情地阐述了五分钟前编造好的理由,没等老板批准便毅然挂掉电话。

接着,简白刷牙洗脸整装出门,来到离家最近的一家租车公司,租下一辆八成新的Porsche911,纵然春寒料峭,他只身一人,将马力开到最大,驱车在高速上不要命地奔跑,像极了一头被激怒的犀牛。

也不知多久,疲惫感在猛风的裹挟下向整个世界倾倒。简白在一处休息站靠边,下车买了面包和咖啡。重新摇下车窗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就在自己向公司递上辞呈的那一天,老板请他到办公室喝茶。得知他去意已决,他拍拍他的肩,对他说:“这个世界那么大,生命从来都有不同的样貌,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挣扎。”

时至彼时,简白终于深刻明白了这句话所包含的世事难料与人生冗杂……

听完这故事的第二个周末,我和简白同时在朋友圈宣布恋爱。妖妖和小九觉得难以置信,恨不得立马飞来我家,帮我敲锣打鼓张灯结彩一番。

大家来我们新租的靠近市区的中档公寓里开了个party,简白喝到兴致高涨,拉我跳起了扭扭舞。一曲终了,他一边咯咯笑一边跟我说,他的心里充满了欢乐。不是因为他陷入了爱河,而是因为他克服了恐惧。

我随即心底一沉,有些失落。可当我仰头看向他的脸,觉得眼前的一切已然是命运的恩赐了。

我出生在海边的一座小城,成年后第一次旅行,是开车穿越了新疆的巴音布鲁克大草原。十八岁刚过,又跨山跨海来到布拉格求学。年年岁岁,家的概念越来越模糊,长大以后,故乡反倒成了远方。

从相遇那天起,我就被简白的温柔细腻包裹而不自知。而彼时彼刻,是他用无声的承诺为我搭建起坚实可靠的四壁,是他的怀抱收留了我多年来无处安放的焦灼。

后来,在一个十二点刚过的深夜,我逆着台灯的暖黄光线偷偷吻了他,说声“晚安”后悄悄替他掖好了被角。起身关灯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他茂盛的睫毛,仿佛心里最柔软的地方长出了一片青草地。

明明已经日夜凝视过简白无数次,可还是无法满足。心理学家解释说,满足是冲突的,令人得到欣喜又害怕失去。

当我起身坐在电脑前赶着手头的课件,光标在屏幕上闪了又闪。鼠标定格在“保存”键的时候,身后的光线突然被阻断。

简白睡眼迷离地环住我的腰,将脑袋置于我的脖颈深处蹭了蹭,我听见他平稳的呼吸和胡楂摩擦的声响。我歪着脑袋地对他撒娇—“我突然有点儿饿了。”

当我站在橱柜前对着窗外发呆,他突然放下漏勺走过来,从背后抱住我。我微微侧头,右边是他逆着光源温暖的脸颊,左边是被蒸腾而出的热气氤氲过的万家灯火。

后来,我们分享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煮乌冬。以至于在很久以后,在独自通宵的每一个深夜,我好像从来没感觉到孤独。大概是因为背后仿佛还残存着简白棉T传来的温热,耳畔又响起他平稳的呼吸声。

简白的餐吧在市中心一条古街的巷子里,青石路面,爬满蔷薇的围墙,知道那里的人并不多,经常光顾的也都是些回头客。白天,我去上课,简白工作,傍晚的时候我去餐吧找他,喝一杯新鲜的西芹汁,然后和他手挽着手回住处。

时间飞速地旋转和流逝,我却满怀欣然接受着他的温柔与风度。日子平静而丰盛,我常常对着镜子笑出声来,这不就是我所期待的“未来”吗?

直到左星约简白出去那天,简白彻夜未归。他在电话里通知我左星的回归,我敷衍几句,草草将电话挂断。

第二天清晨,简白六点刚过就回到家。他推门而入的时候,我注意到他眼底被疲惫感淹没的木然,以及裤脚深深浅浅的雪痕。

简白一声不响地忍受完我狂风暴雨般的歇斯底里,他按住我的肩膀,要我在沙发上坐下。

我以为会等到他的安慰,不料等来的却是一阵更为猛烈的飓风。他浅浅坐在沙发的边缘,双手拖住疲惫不堪的脑袋,轻声说道:“左星的投资失败了,卡里就剩十万块了。偿还不起欠的钱,她被债主逼得到处跑。”

我知道这并非表达的重点,便催促着他说出下文。

简白缓缓开口:“我答应她,尽全力帮她把欠别人的钱掂上。”

果然不出我所料。我甚至有那么一点点,为自己的一眼看穿而洋洋得意。顷刻之间,我觉得自己像是跌入了一处永不见底的深渊。我被命运的大浪吞噬,被它逼到了现实的死角。

我身上的全部毛孔像是被一块儿烂抹布牢牢堵住,想要发泄,却找不到出口;想要表达,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我无数次地想要问他,左星不再是他的任何人,生生死死已然与他无关,为什么要帮她还钱?为什么还要和她共渡难关?为什么还要在大浪滔天的时候甘愿做她避风的港湾?

可几度欲言又止,我终究没问出来。不是不屑,而是恐惧。简白太过诚实,而此时此刻这份诚实幻化成了强有力的定时炸弹。

我最怕听到他说出内心深处最最真实的想法—

“我还在乎她。” “我们毕竟有过那么多好山好水好风光啊!” “我曾经是她的依靠,现在也无可幸免!”……随便挑出一句,就能将我彻底击垮。

简白红着眼,站在窗台前抽烟。我背对着他流泪,内心深处誓死纠结。

良久,我静静站起身,冲着他的后背一通乱捶。我的理智被愤怒点燃,恶毒的话语如同火焰一般从舌尖喷射而出。我使尽浑身解数,冲着他的背影近乎疯狂吼着:“我就是这样,酷到要死,倔强到要死,敏感到要死,遇到事只会死撑,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所以没有人爱我是吗?也没有人在乎我的感受对吗?”

简白迅速将烟头捻灭,转身抓住我的手腕,眼睛却看向别处,他一个劲儿地摇头,可一句话也说不出。他紧张的神色告诉我,他是想要表达些什么的,比如“不是的,我是在乎的”,或者是“别傻了,你不能这么说!”

可在这紧要关头,如此苍白无力的安慰根本无法将我制服。我冲进卧室,反锁上门,将自己蒙在被子里放声大哭。

等我睁开眼睛,黄昏已尽。天空洋洋洒洒地下起鹅毛大雪,欧洲的雪花又干又硬,雪渣钻进头发,瞬间凝成冰粒。

我随意裹了件大衣去找妖妖诉苦,妖妖先是帮我卸了妆,然后替我敷了张强力补水面膜,接着,她要我喝口绿茶慢慢儿说。

待完成这一整套“补救心碎”的仪式,我的情绪已然缓和许多。

妖妖听完我极富个人感情色彩的叙述,瞪着眼睛说:“你这明明就是纸醉金迷,庸人自扰。你和简白看上去全然一幅人间美景天作之合,不就是替异性还钱吗?钱这东西最无情无义了,很显然,简白将世间所有的好情谊全都留给了你。”

我弱弱答道:“就算对曾经信心满满,也会对未来惴惴不安。更何况,我也从来就没对我们的关系自信满满过。”

妖妖大吃一惊,向我询问原因。我没忍住,将左星的事情和盘托出。妖妖逐渐变了脸色,深思熟虑了好一会儿,说出一番话—

“他不深爱你,你故意打扮得漂亮出现在他眼前是没用的,你的问候消息在他那里就如同垃圾短信,你朋友圈里的小心思他根本体会不到,你哭得死去活来也跟他毫无关系。你的费尽心力,除了自己的心情和生活被搅得天翻地覆之外,不会有任何改变。”

我不明所以地望向她,两把将泪水抹干,咬牙切齿地反击道:“你什么意思?你说得这么严重是什么意思?是要我缴械投降吗?我怎么能缴械投降呢?简白明明就是爱我的,他的一举一动、一餐一粥、一张一合的毛孔都在诉说着爱我,我怎么能轻易放手呢?我人生的字典里没有投降,只有战斗!为尊严战斗,也为爱情战斗!”

妖妖听得热血澎湃,端到嘴边的绿茶都没来得及喝。一席话罢,她大腿一拍:“这才是我认识的姐们儿啊!恭喜你满血复活!”

我在妖妖家足足赖了大半个周,简白短信我不回,电话我也不接。可我知道,妖妖一定早已将我的行踪汇报给他了,对于这一点,我俩心照不宣。

直到打道回府那天,我坐在地铁里给妖妖发了条简讯。

我说:“我想我应该变得强大,当他说的话像是刀子一样戳进我的心,我也可以一笑而过,然后继续厚着脸皮去答复他,我不伤心,我不难过,我要越挫越勇!我要做一棵树,做一棵会开花的树。我要茁壮成长,长在简白的身边,即便他根本视而不见!”

没出两秒,收到妖妖的回复:“得嘞!预祝你成功!”

我回到公寓,已然晚上九点。简白坐在餐桌前,四菜一汤早已经凉透。他见我回来,平静地接过我的外套挂在墙上。

四目相对之间,多少有些尴尬,我问他:“你知道我今天回来吗?准备这么一大桌菜?”

他将餐具摆好,回答说:“凑巧吧,我最近每天都做一桌菜,怕你哪天突然两手空空杀回来饿着肚子干着急啊!”

我冲他笑笑,进房间换衣洗手。简白摸摸我的头,默不作声地将菜品一道一道放进微波炉。奇怪我们竟可以如此心平气和,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待我收拾妥当,回到桌边,一筷一勺,专心致志地吃掉了桌面上所有的食物。

饭后,我们不约而同在客厅坐下来。简白打开电视,将声音调到最小。我进厨房泡了一壶绿茶,抑住内心的翻腾,率先开口。

我说:“很久以前我就跟自己说过,就算我们没能走到最后,我也不会心存遗憾。你有你的苦辣酸甜,我有我的爱恨离别,既然相遇的时间不足以让我们为彼此停留,那就祝愿今后的我们,披着自己的骄傲,继续前行,互不打扰。”

简白突然在我的脚边的地毯上坐下,仰头望着我,张口直白。

他说:“你知道么?在我的价值观里,钱是这世上最无情无义的东西,我曾经过着物质充实的生活,后来陷入一小段时间的窘境。因此金钱对我来说,从来就不会大过情意。

“我答应帮左星,只是想要换得自己的一份心安。我不想再欠她任何东西,我想爱情重生了,将过去打结,和她就此别过!”

就这样,在征得简白的同意之后,我退掉市区的公寓,在郊区租下一间廉价house最顶层不算宽阔的阁楼。我们将搬不走的华丽家具在e-Bay上卖掉,用赚回来的钱买了结实耐用的橱柜和柔软的木床,作为安慰,简白还帮我在房梁上安装了一副简易的吊床。

拼装完所有家具的瞬间,一种莫名的愉悦自内心深处升腾。

我的心告诉我,原来,时至今日,事到此刻,我再也无法欺骗自己,我明明就是想要与他全力以赴共度余生的。

我们一夜回到解放前,在省吃俭用的生活状态下度过了两年零三个月。我从一个花钱大手大脚随心所欲的女孩,长成了学会一笔一画认真记账的大人,我甚至学会了用一篮土豆一块火腿做出一桌子“满汉全席”。

我们每隔半年打给左星一笔钱,这成为我俩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直到彻底帮她还清欠款的那一天,左星终于消失了。她的消失,让我觉得格外心安。我知道,终于,简白完成了他的夙愿。

我躺在阁楼的吊床上,简白站在背后轻轻地牵动缆绳。环视四壁,屋内的东西都已经搬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只沙发和一台书桌。

简白本想将吊床拆下,随其他物件一起卖掉,我摆摆手扔给他一只玩具熊,说:“不如将它留在这儿,留给下一个房客,分享这份微不足道的快乐。”

7月8号这一天,我毕业了。我们订下两张八月末的机票,决定起驾回国。简白盘掉了餐吧,而我也找到了一份符合自己心意的工作。

毕业典礼那天晚上,简白载我去山顶的旋转餐厅庆祝。餐罢,他递给我一张贺卡,说是妖妖让他转交给我的。

我小心翼翼拆开丝带,剥掉最外层的软纸壳,那是一张式样精致而高端的深灰色贺卡,我翻过背面看,两行金色的小字儿跃然纸上—

“何必去管一片海有多澎湃,只要你喜欢,就奔上前尽情拥抱!

“未来大浪滔天,索兴往事可作帆。但愿我们能在波澜壮阔的岁月里,温柔相伴。”

愿你精致到老,不减风骚

曾经,我想陪他去很多很多地方,

可如今,都成了遥不可及的远方。

如果不是在一个阴雨连绵欲断魂的深夜被导演叫去小剧场和演员见面,我想我永远不会遇见马莉琳。

当我端着咖啡站在熄灭的聚光灯前面的时候,导演老鲍指着台上的一位红衣姑娘跟我介绍:“她就是主角,非专业人才,学摄影,但总的来说也强过路人甲乙丙丁,至少目前有半只脚掌已经站在了艺术圈儿里。”

我推了推眼镜,想要上前去和她打声招呼,她走下台来,掏出coco 31号举到唇边轻轻涂,将自我介绍讲得平铺直叙。

“你好,我演女一号,小喆玛丽亚。”怕我听不懂似的,她随之凭空撩了撩大腿,从记录簿中撕下一页写得唰唰响,“是来要签名么?”

导演将她手头的动作拦下,侧身向我介绍说:“要什么签名,这位是编剧。”

她吃惊之余,冲着我挑了挑眼睛,侧身,将口红滑进手包里:“啊,我是马莉琳。”

毫不夸张地讲,马莉琳是个美少女。一半洋气,一半妖气。远看像女王,近看像萝莉,下身比上身修长,上身比下身丰腴。

作为我这样胸前无大物的十八流小编剧,很难轻易出人头地。再加上我身处海外,想被潜规则都鞭长莫及,因此就更是难以出人头地。

然而幸运的是,两年前,我被一家同样排行十八流的话剧团收留,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崭露头角,和一位同样难以出头的十八流小导演,以及一群错别字儿都认不清的演员共荣共辱。我格外卖命,终于认清了自己的人生使命。

2013年,历经重重失败,我们剧团几经周折、绝处逢生,圣诞节前后,终于以一部《波西米亚艳史》征服全场。而这部剧的卖点就是大胸满天飞,白腿藏不住,情节灯红酒绿,服装尽量露骨。

当然,剧情是我编排的,台词也写得挺出位,然而方向却是老鲍确立的。

老鲍说,要给大家看点儿鲜艳的、有内涵的、风花雪月的、眼界大开的、庸而不俗的、腐而不朽的,尽量配合圣诞节的主旨和颜色!说罢,抛给我一个似懂非懂的微笑。我被他不言而喻的艺术掌控力震慑到,震到精神崩溃,慑到瞠目结舌,在原地愣了好久。

老鲍见我并未完全领悟此话的精髓,干脆直接将题目抛给我:“《波西米亚艳史》!艳史,懂了么?鲜艳的,懂了么?”

我思索了一会儿,抬头望向老鲍:“听你这么说,好像有失高尚,那……不走节操路线么?”

老鲍眼睛一亮,将茶壶嘴儿咂得吱吱响:“有节操的叫世俗,没节操的叫艺术。再说了,理想还没开上高速就已经快要被现实撞得人仰马翻了,还谈什么节操?别瞎操心了,写好你的词儿就成!”

我抬头看他一眼,咬牙切齿地答了声:“好!”埋头将刚被他打断的那段划掉,重新补上句 “……小喆玛丽亚将发簪拆下,解开衣服。彼得兽欲大发的眼神亮着光,比禽兽还禽兽。”

老鲍是我们的导演兼老板。年轻时胸怀抱负,跑来欧洲深造。在FAMU学编导,后来被同级的波兰裔红发小姑娘晃了心神,享尽男欢女爱,学业却被搁置下来。再后来,他包了几间仓库,和人合伙搞物流,倒卖高仿香奈儿、LV,和一些Dasabi牌运动裤,说是盯准这条路,容易发家致富。

27岁那年,金发小姑娘跟一个才华横溢的日籍电影摄像跑了。老鲍痛心疾首,辗转反侧。为了忘却伤痛,他扭转了自己的人生信条—“孑然一心搞创作,幸福幸福最幸福!”

最初那十来场,我们剧团基本场场亏损。老鲍为了留住我们这票外围小演员,硬是将他库里的“大牌货”从挎包到卡夹成套成套往我们手里送。

我们一个个儿翻箱倒柜,哪款标大选哪个。老鲍跟在屁股后面吆喝:“标太大的不成,太大一看就是假货,你们得选那款型含蓄的,要是被人识破了可千万别说是跟我这儿拿的。”

可是,谁又在乎呢?

马莉琳可就不同了。她各种名牌包包换着背,出去吃饭永远酒水最贵,簇拥者成群结队,连清明节都有人送鲜花和香水。

她是仿真版大腕儿,生来名媛。跟我们去蹦迪,她脚踩Rockstud Pump,肩挎Nano Drew,脑门儿上别个墨镜,一进门儿就能成为全场焦点。她家境不错,演戏纯属爱好,玩儿玩儿而已,全然不为讨生活。这么想来,跟她不专业的身份相比,读几个错别字好像也没什么不专业的。

我和马莉琳的关系相当和谐。因为我的隐性人格和她很像,就是面儿上好装逼,骨子里俗得有腔调,有精神,有理智,有感性!所以她总能成为我笔下最为灵动的那个角色。

为她量身打造了几款人物形象之后,我们变得形影不离起来。还因为我俩一个处女座、一个摩羯座,星座书上说这是相辅相成、相映生辉。

而现实中,我们相处融洽。当她的戏子型人格款步而出,我掏出我的分裂型人格陪她玩儿角色扮演;当她的小公主型人格呼之欲出如猛虎,我便用我的女汉字人格将她镇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