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可的妈妈工作忙,退出了这片灾区。

邢可作为小主人,兼顾起了周转和凌到俩住客的生活。

他们仨一人一间房,平时紧闭门户,各不来往。在爸爸镇桩的情况下,从未生出任何事端。

爸爸一出门,那两个满身小阳刚气没哪儿展现的小年轻,就翻窗子出去泡吧打架。

夜路走得多了,难免遇见鬼。

在邢家的最后那个晚上,凌到桡骨骨折,伤得太重,让医院朝里面打了两颗固定钢钉。

凌到受伤是因为周转。

周转平时惹着事了,被一伙儿小青皮寻仇,打得快要断了气,路过的凌到出手帮了他,一对七,又要护住他,多少处于劣势。

他们俩人最后被电召而来的邢可送进了医院。

事情闹大了,惊动了派出所,后被房书记压下。

凌到转院,从邢家彻底消失。

周转悔不当初,发奋读书,考上了警官学院。

邢可的生活恢复了平静,至少是回归到她以前那种学校—家里—图书馆的生活轨迹,她考上W大,读了研究生,兜兜转转,又遇见了凌到。

凌到从本市财经大学毕业后,就开了公司。

邢可做课题研究,有意去了几家不同的公司体验职员工作生活,其中就有凌到的房地产公司。

同时期,爸爸升为校长,所热心的公益事业陷入了困难境地。

邢可游说凌到,最后居然真的劝募到了五百万善款。

爸爸的困难缓解了一时,可是从此后,邢可就背负上了人情债。

内中情况,有些曲折,她不愿对人诉说。

就算此时,好脾气的时正陪着她,她依然没说一句话,解释她心里的想法。

周转欠了凌到的人情没还,她也没还,事到如今,那两颗钢钉还在凌到手臂里。

偏偏今天不凑巧,被时正打到了。

邢可觉得烦躁,起身朝医院外走。

时正挽留她,请她去一个地方。

邢可闷声说:“我想回家,谢谢您的好意。”

时正替邢可撑开车门,直直看过来:“小法,这是要求,不是请求。”

邢可抓着包站在车前犹豫,时正又说:“去了那里,我可以解答你所有的疑问。”

邢可才想起来,撇去遇见凌到的事儿,她还真的有些问题要请教时正。

他连她小名都知道,私心来讲,她不希望除了爸妈之外,还能有人这么亲昵地唤她。

邢可上了车,车里做过特护处理,没有一丝异味,像她身边坐的男人一样,清爽,干净。

车子驶向了陌生的路,邢可扭头去看,满眼都是高大挺直的树木。

时正从车橱保温箱里取出一块烫热的毛巾,托在掌上,递给了邢可。

邢可还在想着凌到的伤势,没有回过脸,更是没有回过神。

“小法。”时正唤了声,“擦把脸。”

“谢谢。”

邢可接过毛巾,无意看到,时正的手指修长而光韧,骨节分明。

她其实是手控,尤其痴迷比例好、无瑕疵的手,男人女人的,各有不同味道。

她妈知道她这个毛病时,拿着手术剪当棍子敲过来,说:“给我收敛点!哪有那些神神道道的爱好,吓跑了我的未来女婿,把你打包塞进福尔马林!”

她喜欢凌到的手,稳定修长,干净有力,摸在她的皮肤上,像是带了电。她自个儿簇簇的麻酥着,把凌到看得失笑,“这样就燃了?”

她实在是不好意思,让凌到多知道了一个,她喜欢他的原因。

她妈却是不看好他的,对她洗脑:“他那身家、身价摆在那儿了,你配不上。听你爸说,从小到大,他身边都是追他的女孩,家里也惯着,养成了这样个天地独尊的性格。你要是真跟了他,受了委屈是常事,别指望着他能哄你。你看他到我家来,也是老妈好好待着,你爸当过他的班主任,在他面前都没撂个响声,温吞着,跟他磨,就差跟他提亲,说把女儿白塞给他。”

凌到,凌到,记忆里有苦涩,还是凌到。

邢可撇过头,又去看车窗外的街景树木。

据说绿色不伤眼睛,不会刺痛她的泪腺。

时正安静坐在一旁,尊人神伤,便是礼遇。

他看得见邢可沉溺在眉间的郁色。

足足等了一刻钟,他适宜打破沉默,“若是不忍,我送你回去。”

邢可回神,“不用了。”

她默默地伸出左臂,骈起俩手指,按着手臂内侧朝上摸了一遍骨头,直达肩膀。

时正眼色一跳,瞬间明了她的心事。

邢可慢慢压了压自己的手臂,说道:“肱骨、尺骨、桡骨,您打了他哪儿?”

“折了桡骨。”

邢可吸了口气,“以后能不能,请您不要为难他?”

“不伤你的前提,我可以谨诺。”

邢可好一会儿没说话,郁色沉沉,“为什么护我?”

“应该的。”

“这理由不成立。”

时正了然道:“你和我并非毫无牵连,四年前,令尊曾替你相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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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转移

邢可当场震惊。

四、五年前,是她开始追求凌到的日子。

不是她自夸,就算当时凌到不鸟她,以她的家世容貌,也是不愁嫁的。

前面开车的司机递来早就备好的手机,是一支没有标注任何品牌的定制机,黑色玻璃钢外壳,样子朴素,身薄屏宽,智能型。

时正翻出图片册,交到邢可手上。

一间间典雅的会客厅或是茶座里,爸爸正襟危坐,对着面前侧影寂然的男人,时正。

时正的容貌很好辨认,英俊不凡,气质沉敛,每间屋子里,都是不同款式的复古西装,把人衬得如楠木一样挺拔。

爸爸的手边,叠着文件袋,一些照片散落在外,内容看不清楚。

“周校长说可老师不爱照相,每次带来的照片,都是偷拍的。”司机为自家冷场的神尊讲话,“通过一次次见面,周校长向正哥介绍完您的个人情况。”

“您喜欢背书,从初中起就开始背字典、教科书,高中背国学,大学背医学、历史学、心理学、教育学、新闻学,只要是您感兴趣的内容,您都会记下来。”

“读到研二的时候,据周校长说,您似乎是醒悟了过来,不再去背书,而是把兴趣放在了凌先生身上。”

“周校长担心,您这二十多年来,只对书和凌先生这两件事不放,所以私下给您报了几个相亲团,来找找是否有合您眼缘的。”

“正哥买了老公寓的1204号,周校长找正哥租房,办补习班。打了俩次交道下来,周校长就向正哥介绍了您。”

“可老师是周校长的骄傲,这个观点,他希望别人也能认同。”

司机斟酌说了该说的,及时闭上了嘴。

邢可默然无语,方才的郁色倒是从眉间消散了。

她不明白,爸爸为什么单独看中了时正,连小名这样的小事都告诉人家。

从时正的做派,以及表现出来的教养,她隐隐觉得,他不是她能高攀得起的男人。

邢可抬头看了看时正,欠了欠身:“打扰了。”

“令尊谈吐风雅,于我而言,不算是打扰。”

“有些疑问,还请您如实相告。”

时正微微一笑,“能让你好奇身外之事,敝人深感荣幸。”

谦称敬辞由他醇厚的声音说出来,毫无相左之处。

邢可身上的压力骤减。

她开始问:“爸爸介绍我之后,有没有提什么奇怪的要求?”

“没有。”都是合理的要求。

“就是向您推销我?”

前座的司机心想,推销一词甚妙,不知正哥听不听得出来内中的涵义。

时正沉稳答:“令尊应我要求,才讲述了你的经历,故而让我心折不已。”

邢可淡哂:“我能有什么经历,值得您去关注。”

时正向后靠坐,淡淡的瞥了中央后视镜一眼。

司机立刻收回目光,专心开车。

时正低沉道:“不知你是否还记得,我曾说过,我的生活一成不变?”

“有些印象。”

原话是,我的生活一成不变,是一团死水。

邢可真的记住了,就像是背书一样。

“就在这时,令尊对我说,你很有耐心,能帮助患者走出心理障碍,已有成功两例。”

邢可狐疑地打量时正,他的侧脸寂然,如同照片上那样的不动声色,让人研判不了他的内心。

“不像。”她看着他的脸说,“您不像是有心理障碍的人。”

“真相与表象,你能一眼看穿?”

“不能,但我能感受。”

“问题就出在感受上。”

邢可又欠了欠身,“愿闻其详。”

“我每天做着相同的事,感受不到时间的逝去。”

“打破惯有的做事模式,就能改变您的认知。”

“我试过。”

“结果一样?”

“是的。”

邢可适时安静了下来,一个各方面看起来都很优秀的男人,竟会认为时间对他来说,是不动的,这样的案例在她的记忆里,还是第一次。

若是病人沉于幻想,思维便会反常,有时可见短暂性的怪异行为发生,对于外界非常敏感,在抵制这种敏感的过程中,可表现为焦虑、害怕和悲伤……

邢可分神想了想,时正言吐清楚有礼,做事井然有序,与他接触过三次,她能够从表象推断,他是最正常不过的男人了。

她调头去看车窗外,皱了皱眉。

这是怎么了?才简短几句,就被他带着跑,还去分析他的病理?

半晌,时正才笃定说道:“我需要你。”

“知道。”邢可淡然接话,“您需要我,改变你的生活。”

这也是他的原话,她给背下了。

“你愿意吗?”

“不愿意。”

开车的司机手上有点抖,车子轮胎咯上了一块石头,颠簸了一下。

“意料之中。”时正的嗓音没有起落。

司机忍不住了,“能问下为什么吗?”

邢可简短答:“没毛病。”

没毛病的男人,还需要她去纠正什么。

心理咨询一事,本来就来得慎重,要留给真正需要的人。

冷场中,邢可善意提议:“时先生可向其他心理医师试试。”

“我试过。”

“结果又是一样?”

“不一样。”

邢可怔忪一下,不知该怎样接话。

时正淡淡道:“她们比较热情。”

邢可无语,不热情的自己于是成了唯一人选了?

“为什么非我不可呢?”她问。

时正将手搁在膝上,坐姿适然,回道:“因你与众不同。”

“有什么不同?”

“你能对我产生影响。”

邢可转脸凝重说道:“您怕是说错了,每次您出现,都会让我头痛耳鸣。”

“影响的作用力是相互的。”

邢可认真瞧了瞧时正,“恕我冒昧,没看出您哪里受了影响。”

“心里。”

你瞧不见的地方。

邢可被shock到了。

通常她与人交谈时,是掌握着话语权的那方。

而时正数次让她无话可说。

他是矜持而绅士的男人,谈吐有礼,不咄咄逼人,亦然未对她设置防护壳。

她却找不到该下手的地方。

时正转脸看着邢可,墨色的眉峰下,那双眼深邃如海,令人沉溺其中。

“令尊将你托付给我,合约书在保险柜中。”